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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素華映月在線閱讀 - 第41節(jié)

第41節(jié)

    坐中有位銀袍青年,聽得“徐家舅爺”四個(gè)字,轉(zhuǎn)過頭盯著徐述、徐逸打量半晌,目光不善。徐述、徐逸覺察到他的目光,沖他禮貌的微微一笑,并不膽怯。

    “這兩個(gè)小鬼,倒有幾分膽量?!便y袍青年哼了一聲,扭頭繼續(xù)看戲。他也不想想,身邊坐著白胡子老公公,徐述、徐逸怕誰?白胡子老公公,功夫出神入化,神鬼莫測。

    宴席散后,銀袍青年沒有告辭,而是去了張勍的書房?!皬埓蟾?,您交代的事,我都辦好了!”銀袍青年鄧攸笑著說道。

    張勍客氣的請他坐了,命小廝捧上茶水點(diǎn)心款待,“有勞,多謝。則仁這回幫了大哥的忙,大哥心里記得你這份情?!编囏?,字則仁。

    鄧攸喜不自禁。他雖紈绔,也知道傾慕英雄豪杰,生平最敬佩的便是驅(qū)逐韃靼人、綏清邊境的張并。張并軍務(wù)繁忙,且為人沉默寡言,不好接近,鄧攸想巴結(jié)也巴結(jié)不上;張勍酷似其父,卻比其父圓滑不少,鄧攸著意結(jié)交,張勍也沒有拒人于千里之外,故此兩人有些交情。

    鄧攸笑道:“這可有什么呢?張大哥您莫跟我客氣。不過是請家姐出面說句話罷了,小事一樁。況且玉成一段良緣,也是積德行善的好事?!?/br>
    張勍沉吟,“令姐知道是大哥托你?”鄧攸怫然,“張大哥您也忒看不起我了,我是那種嘴巴不緊、辦事不牢靠的人么?”

    張勍微笑,“大哥失言了,則仁莫怪?!编囏靡獾男χ斑@有什么,您還跟我客氣呢。張大哥您猜我怎么說的?我跟我姐說,徐家那丫頭如今沒人要,好像看上我了,有意要嫁我。她長的又不是傾國傾城,我做什么要她?逼著jiejie想個(gè)法子,把她早早嫁了?!?/br>
    張勍摸摸鼻子,你小子真敢吹牛,閣下何許人也,徐素敏竟至于非你不嫁?看著鄧攸得意洋洋的模樣,張勍無語。

    “張大哥,麗人坊才來了位名妓,色藝雙絕,宛若天人,最難得還是位清倌人,小弟陪您賞鑒賞鑒去?”得意過后,鄧攸殷勤問道。他知道張勍不逛青樓,不過,這清倌人,沒開過苞的小姑娘,該不會嫌棄吧。

    張勍笑著搖頭,“我岳父一家即將抵京,岳父一家到后,我很快要成親。則仁,家父規(guī)矩嚴(yán),容不得這個(gè)。你這話若被他老人家聽見,我躲不過一場好打。”

    鄧攸呆了呆,“令尊這樣的英雄,偏這般潔身自好,真是令人敬佩,敬佩!”一個(gè)男人,一個(gè)有權(quán)有勢的男人,不納妾不納婢,也不逛窯子,真是太……太不可思議了。

    張勍單陪鄧攸喝了頓酒,盡歡而散。鄧攸臨走,大著舌頭央求張勍,“張,張大哥,您,若能替我尋摸個(gè),尋摸個(gè)家世清白的絕色女子,我感激不盡,感激不盡!”張勍微笑答應(yīng),親自送他回了家悠然嚴(yán)令,若請人喝酒,喝醉了,必須親自送人回家,且,必須親自把人送到其至親面前,不可委任仆役代辦。

    快到正月十五,徐郴、陸蕓張羅著要帶兒女們到街上看燈。徐遜對燈會殊無興趣,阿遲也不樂意湊熱鬧,“看燈呢,還是看人呢?”一眼望過去人頭攢動(dòng),花燈再精美,也興致缺缺。

    徐述、徐逸不依,圍著哥哥、jiejie跑來跑去游說,“燈會很好玩很有趣的,而且京城的燈會和南京的燈會不一樣,我還從沒在長安街上看過花燈呢!”頭回在京城過燈節(jié),難不成要悶在家里?不要,不要。

    正在討價(jià)還價(jià),最受歡迎的人張勱來了。徐述、徐逸看見他,歡呼著“姐夫”,大聲告狀,“我倆要看花燈,jiejie不許!”

    兩個(gè)小男孩告完?duì)?,回頭再看,阿遲已經(jīng)不見了。徐述有些沮喪,徐逸理更直氣更壯,“姐夫看,jiejie沒理,嚇跑了!”

    張勱一手拉著一個(gè),笑著請示徐郴、陸蕓,“岳父,岳母,我家在富貴樓訂了雅間,十五、十六晚上咱們到雅間看花燈如何?亦或是家父家母陪著岳父岳母在雅間閑坐,我?guī)О⑹觥⒁萆辖止涔??!?/br>
    富貴樓坐落在東大街,坐在樓上雅間,足不出戶,便能看到燈會勝景。徐郴、陸蕓微笑,“這雅間不好訂吧?有勞仲凱了。”張勱雖是常來常往,在岳父岳母面前還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忙恭敬說道:“舍妹貪玩,要看燈會湊熱鬧,故此家父親自去訂的雅間?!毙斐弧㈥懯|面目含笑,仲凱的爹爹頗有威勢,待回到家么,也是個(gè)嬌慣女兒的。

    徐逸拉拉張勱的衣袖,“姐夫,我想到長安街上看燈?!睆垊晡⑿?,“那只能步行了。到時(shí)姐夫抱你去,你不許下地亂跑,知不知道?”徐逸很聰明的點(diǎn)頭,“知道,若下地亂跑,怕把我弄丟了!”

    徐述撅起小嘴,“姐夫,還有我呢?!睆垊昴竽笏男∧樀?,“你么,師公抱著,或是我大哥抱著,一樣也是不許下地亂跑?!?/br>
    “這么多高手,還怕丟小孩?”徐述心里嘀咕。他心里雖嘀咕,嘴上可不說,只笑咪咪點(diǎn)頭道謝。到長安街看花燈才是緊要事,旁的細(xì)枝末節(jié),不必追究。

    徐述、徐逸被允諾了這么個(gè)大好處,自告奮勇要帶張勱到花房看新開的寒蘭,“可好看了,姐夫您一準(zhǔn)兒喜歡!”張勱笑著看向徐郴、陸蕓,見他們微笑點(diǎn)頭,便任由小哥兒倆拉著,去看寒蘭。

    寒蘭確實(shí)優(yōu)美動(dòng)人,不過很顯然,小哥兒倆也好,張勱也好,心思根本不在寒蘭上??催^寒蘭,徐逸拉著張勱悄悄往一簇玫瑰花叢前走,“姐夫,她這陣子天天琢磨著采花做餅,吃上癮了都?!?/br>
    這叢玫瑰花有兩尺多高,葉色墨綠,花姿妖嬈,香氣馥郁,沁人心脾?;▍埠?,阿遲和佩阿、知白、陳嵐、陳岱等人正專心挑揀著花朵,準(zhǔn)備吃掉。

    ☆、66抑抑威儀

    陳崗、陳岱耳目聰敏,早覺察到花房中進(jìn)來有人。陳嵐探頭看了看,拉拉陳岱,陳岱會意,笑著請示阿遲,“大小姐,鮮花已是采了不少,我和佩阿、知白先送去廚房,可好?”您不是當(dāng)緊吃嗎,吩咐廚房先做著。

    阿遲把目光從玫瑰花叢挪到陳岱身上,氣悶的瞅了她一會兒,點(diǎn)頭答應(yīng),“去吧?!标愥反笙?,殷勤說著,“佩阿jiejie,小知白,快點(diǎn)快點(diǎn)?!比四眯≈窕@盛好新鮮花朵,走了。

    陳嵐眼見得那一抹高大的身影越走越近,悄沒聲息的溜了出去。才走出花房不遠(yuǎn),就看見徐家兩位小少爺正在咬耳朵,陳嵐童心未泯,偷偷湊過去聽,“……出賣jiejie,不好吧?”“哪兒跟哪兒呀,那又不是旁人,是姐夫!”陳嵐捂著嘴樂了樂,一溜煙兒跑了。

    “……我又不是旁人,我是你的……”玫瑰花叢旁,張勱話到半中間,硬生生吞了回去。阿遲臉色越來越紅,不能再往下說,再往下說她準(zhǔn)會轉(zhuǎn)身走掉。

    “……我是我呀?!睆垊耆崧曊f道。阿遲唇角勾了勾,這不廢話么,你不是你,難不成會是我?暼了眼張勱的傻樣子,忍不住展顏一笑。

    她此刻有些窘迫,有些慌亂,本就比平時(shí)四平八穩(wěn)的時(shí)節(jié)更靈動(dòng)?jì)趁?、更嬌艷誘人。這一笑猶如三月春風(fēng)中迎風(fēng)搖曳的繁花,明媚清雅,殊色無雙,張勱心中柔情大盛,伸手采下一朵紅艷艷的玫瑰花,替她插在鬢邊。

    “采花賊?!卑⑦t暈紅著小臉,輕輕罵了一句。頭回見面,還以為他是個(gè)正人君子,往后一回不如不回,如今索性連動(dòng)手動(dòng)腳都學(xué)會了。

    “我采花歸采花,可不是采花賊。我采的這朵嬌花,名正言順是我的?!睆垊甑吐曊f著甜言蜜語,“美人嬌花,我只采一朵,一生一世,只采這一朵?!?/br>
    阿遲耳畔仿佛響起美妙的音樂,精致的小臉蛋熠熠生輝,這是戀愛的感覺吧?有些緊張,有些甜蜜,還有些慌亂,臉紅心跳的,不復(fù)鎮(zhèn)靜從容。

    張勱甜言蜜語雖說的很流利,其實(shí)心里的慌亂比阿遲更甚。兩人手足無措的面對面站了一會兒,鬼使神差一般,張勱低頭在阿遲小臉上輕輕一吻。

    很輕很輕的一個(gè)吻,不帶絲毫□。這一吻下去,兩人同時(shí)一呆,阿遲仰臉,張勱低頭,四目相對,眼神中既有柔情,又有惶惑。半晌,張勱抬手才想要解釋什么,阿遲驀然清清脆脆打了他一記耳光,轉(zhuǎn)身輕盈跑走。

    張勱站在原地愣了許久,直到阿遲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他還傻呼呼的呆呆站著。過了好半天,張勱慢慢伸手撫向自己臉頰,神色溫柔的不知想著什么,竟微微而笑。

    這天張勱走的很早,并沒在徐家吃飯。徐郴有點(diǎn)奇怪,“這孩子不是常說咱家飯食美味,百吃不厭?”陸蕓猜測,“許是年酒喝多了,胃口不大好?”徐郴點(diǎn)頭,“估摸著是了?!?/br>
    胃口不好的人何止張勱,阿遲據(jù)說鮮花餅吃多吃膩了,沒什么胃口,故此并沒出來和爹娘、兄長、弟弟們一起吃飯?!芭畠簞e是在家里悶著了吧?”徐郴夫妻倆商量著,“到了十五十六,橫豎有仲凱,有陳嵐陳岱,讓阿遲出門散散?!?/br>
    晚上,阿遲沐浴過后,倚在貴妃榻上翻著一本游記。陳岱進(jìn)來催了她兩回,“大小姐,早睡早起身體好?!卑⑦t奇怪抬頭,陳岱姑娘不愛紅裝愛武裝,不是啰啰嗦嗦的人啊,今兒是怎么了?陳岱看看她,又看看她的床,看看她的枕頭。

    阿遲慢吞吞走到床前,自枕頭下翻出一個(gè)潔白的信封?;仡^,陳岱早不見了人影。

    “這可不怪我,怪你生的太美,讓人如何自持?”細(xì)薄光潤的澄心堂宣紙上,揚(yáng)揚(yáng)酒酒寫著兩行大字。字體態(tài)致蕭散,舒朗灑脫,話卻說的無賴之極。

    到了正月十五這一天,徐郴一家六口早早的出了門,去了正陽門大街。徐家的規(guī)矩,正月十五中午,是要合家團(tuán)圓的。晚上,有品級的入宮領(lǐng)宴,沒品級的自在游玩。

    正月十五、十六,這是閨閣女孩兒一年當(dāng)中可以光明正大出門的日子,誰不珍惜?中午的團(tuán)圓宴后,徐素敏矜持的獨(dú)自坐在一邊,徐素蘭、徐素芳興致勃勃跟阿遲商量,“城里人山人海的,沒意思。jiejie,咱們出城去好不好?到郊外玩玩。”

    阿遲得體的微笑,“家母早有安排,全聽她老人家的?!边@天能隨意出門玩耍,確是真的。不過,安全問題總要考慮,你們兩個(gè)小姑娘家,是不是跟著親爹親娘比較好?

    阿遲和徐家諸姐妹都不太熟識,并且根本沒有結(jié)交之意,只想敬而遠(yuǎn)之。徐素蘭、徐素芳一向待她親熱,阿遲很明白其中的原因是什么,不過是為了打擊高傲的、不可一世的徐素敏。阿遲是成年人,對這種姐妹間的小打小鬧,根本毫無興趣。

    殷夫人慈愛看向陸蕓,“你大約不知道,這京城的燈會最是熱鬧,別的地方比不了的。青陽長公主請老二媳婦到富貴樓賞燈,你帶著素華也同去吧,省的在街上擠來擠去的?!?/br>
    徐二太太微微笑著,心中得意。能被青陽長公主邀請到富貴樓,這是多大的顏面!三房羨慕的眼睛都紅了呢,三太太明著暗著求過自己好幾回,可惜她這樣村氣的,實(shí)在帶不出門兒,丟人。

    陸蕓客氣的道了謝,“多謝夫人想著,多謝二弟妹想著。平北侯府也在富貴樓訂了雅間,請我們同去賞燈。大爺已是應(yīng)了。”

    殷夫人黑了臉,徐二太太也有些訕訕的。一直想著她們是鄉(xiāng)下來的,沒見過世面,怎么忘了她們在京城是有親家的,還是平北侯府那么顯赫的親家。

    徐三太太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大嫂看樣子是個(gè)好說話的,等會兒能不能偷個(gè)空,求大嫂帶上素蘭?可憐我家素蘭,雖出生在徐府這錦繡叢中,諸如到富貴樓賞燈這一類的好事,從來也輪不著她。

    徐三太太還沒來的及開口,嚴(yán)首輔家差了婆子前來,“徐奶奶命我來請三小姐、四小姐,晚間同到富貴樓賞燈?!毙焖匦募薜絿?yán)家之后,嚴(yán)家不知是顧著徐次輔的面子,還是旁的什么緣由,待徐素心很和善。不只吃穿用度一律是上好的,稱呼也很客氣,侍女婆子們稱為“徐奶奶”。中間那個(gè)“姨”字,被有意無意的忽略了。

    殷夫人、徐二太太臉更黑了。什么?這做了妾的徐素心還有臉回娘家張揚(yáng)呢,居然請三房那兩個(gè)丫頭也到富貴樓去!就憑她們?nèi)齻€(gè),也配么?

    徐三太太、徐素蘭、徐素芳,都是喜出望外。原來素心還有這本事呢,從前真是小看了她。“素心這孩子,友愛姐妹。”三太太笑咪咪答應(yīng)了,滿口稱贊徐素心。

    眼見得殷夫人、徐二太太、徐素敏面色不虞,徐三太太、徐素蘭、徐素芳卻是容光煥發(fā),眼角眉梢掩飾不住的歡欣之意。陸蕓和阿遲對視一眼,心有靈犀:幸虧咱們不住在這兒,否則,整天斗來斗去的,不累死,也要煩死。

    正月十五晚上,嚴(yán)家五位姑娘,齊聚富貴樓。不過阿遲是跟著悠然、陸蕓在一起,徐素敏是跟著二太太和青陽長公主一起,而徐素蘭、徐素芳,則被嚴(yán)家侍女請走了。

    雅間里,并沒有其他的嚴(yán)家女眷。徐素心身穿嫩黃繡折枝花卉錦緞白狐襖子,翡翠撒花銀鼠長裙,披著華貴的貂皮斗蓬,嬌艷美麗,清新可人。

    徐素蘭、徐素芳都呆了呆,然后忙上前含笑行禮廝見。徐素心有些羞澀的笑著,“從前,像這種事咱們都是輪不著的。如今,卻是不大一樣了呢?!?/br>
    徐素蘭幽幽嘆了口氣,“可不是么?從前只有徐素敏才有這般好運(yùn),如今又添了素華和你。我和素芳能來,是沾你的光。五meimei,多謝你還想著我和芳兒?!?/br>
    徐素芳直爽的道了謝,“其實(shí)看不看燈,在哪兒看燈,我倒是不怎么在意。但是能氣氣徐素敏那丫頭,我很高興!”

    徐素心淺淺笑著,“三jiejie,四jiejie,請坐?!彼詭в惺膛?,嫻熟周到的沏上云霧茶,擺上精致講究的點(diǎn)心、果品。

    徐素蘭有些城府,冷眼看著,略贊幾聲。徐素芳是個(gè)直腸子,關(guān)切問道:“五meimei,你在嚴(yán)家可還好?若看你的穿戴,看這些侍女,你日子該是不壞的?!?/br>
    徐素心有點(diǎn)窘,“那個(gè),他家都這樣,不算什么。他爹爹有二十七房姬妾,人人奢侈,個(gè)個(gè)講排場。在他家,也顯不出我來?!?/br>
    徐素蘭側(cè)耳傾聽,心中迅速盤算著,“看來嚴(yán)家確如傳言所說,富貴無邊!像素心這樣的側(cè)室,又不是特別得寵,竟已到了這個(gè)地步?!?/br>
    徐素芳拉拉徐素心,頑皮的眨眨眼睛,“哎,他對你怎么樣?”徐素心紅了臉,低了半天頭,方小聲說道:“還好,很溫和?!痹捳f出口后又忙補(bǔ)充了一句,“他待誰都好,都溫和。”

    徐素芳大大咧咧的,看見徐素心羞的滿臉通紅,倒有些過意不去,沒再繼續(xù)調(diào)侃?!霸趺淳湍阋粋€(gè)人在這兒?嚴(yán)家許你單獨(dú)出來?”正正經(jīng)經(jīng)坐著,正正經(jīng)經(jīng)說著話。

    “他問我燈節(jié)想怎么過?!毙焖匦穆曇舻偷偷模瑓s有著綿綿情意,“我便實(shí)話實(shí)說了。每年這時(shí)候,總是看著嫡母、嫡姐出門跟達(dá)官貴人家眷一起賞燈,我和三jiejie、四jiejie卻只能在家中閑坐,或到街上隨意轉(zhuǎn)一轉(zhuǎn),根本玩不盡興。若是我和三jiejie、四jiejie也能到那些達(dá)官貴人才能去的富貴之地端坐賞燈,該是何等愜意。”

    “我隨口說說罷了,橫豎他脾氣好,不打人不罵人的。誰知今天中午團(tuán)圓宴后,他便吩咐我梳妝打扮,準(zhǔn)備出門。還差了婆子去請你倆?!?/br>
    徐素蘭、徐素芳你看我,我看你,都覺匪夷所思。素心到嚴(yán)家,究竟是做什么去了?是做妾么?

    正說著話,阿遲也來了。徐素芳打趣,“不陪著婆婆,卻理會我們做什么?”徐素蘭緊緊纂著手中的茶盞,纂到手指發(fā)白,微笑道:“平北侯夫人出了名的落落大方,不會拘于小節(jié)?!蹦菢拥钠牌?,根本不會刁難兒媳婦。

    阿遲笑的儀態(tài)萬方,卻沒說什么。坐了一會兒,阿遲起身告辭,徐素心送她出來,黑影中,阿遲把一個(gè)沉甸甸的荷包塞到徐素心手里,“或許你會用不著,盼著你用不著?!庇行〇|西,一定要準(zhǔn)備,但是不希望能派上用場。

    徐素心很是感激,低聲道謝,“jiejie,您給我添的妝,派上大用場了。我才到嚴(yán)家的時(shí)候,有您的幫襯,打賞仆婦大方,得了不少便利?!?/br>
    徐素心出嫁時(shí),除金釵、金步搖之外,阿遲送過她滿滿一盒子大大小小的金錁子銀錁子,和一些銀票,“人生地不熟的,有錢好辦事。這些身外之物,要舍的用?!?/br>
    瞥了眼徐素心滿足而又感激的笑容,阿遲心里酸酸的。其實(shí)徐次輔如果肯對嚴(yán)首輔奴顏婢膝,一樣也能解除嚴(yán)首輔的戒心,不過徐次輔那么愛惜自己,他怎么肯呢?他只肯舍棄孫女,不肯委屈自己。

    “他,待你如何?”臨分別,阿遲輕輕問了一句。

    徐素心扭捏了下,“jiejie,跟您我還不說實(shí)話么?他待我很客氣,很溫和,還說我太小了,不能圓房,等我……等我及笄之后,再……”聲音越來越小,漸漸低不可聞。

    阿遲拍拍她的小手,默然半晌,轉(zhuǎn)身離去。自己一直在南京逍遙渡日,哪知道在京城徐府,竟有素心這般可憐的女孩兒?親娘死了,親爹漠不關(guān)心,嫡母惡毒,這可憐的女孩兒嫁人做了妾,日子反倒比未嫁時(shí)好過。

    陳嵐、陳岱看著阿遲臉色不好,不敢往前湊,只在身后一左一右跟著。一陣寒風(fēng)吹來,阿遲雖披著暖和的紫貂斗蓬,還是打了個(gè)寒噤。

    這里的天氣,真冷啊。

    一只溫暖的手掌伸了過來,握住阿遲的小手?!八顾刮奈牡模辉S動(dòng)手動(dòng)腳!”阿遲輕斥。陳嵐、陳岱守在身后,而這男子能順順利利握住自己的手,自是張勱無疑。

    張勱本是沒這膽量的,卻是看見阿遲目光中那一抹恍忽,神色間那一抹蒼涼,心疼的很,情不自禁想要溫暖她、安慰她,卻并不是想占便宜的意思。

    一招得手,張勱哪肯放開,柔聲說道:“你冷了,對不對?我替你暖著?!毖劬Σ⒉桓铱窗⑦t,心中咚咚直跳。

    他的手掌寬大而溫暖,阿遲并不想掙開。在這蒼茫天地間,每個(gè)人都是孤獨(dú)的,需要伴侶,需要慰籍,需要溫情,需要愛。

    “從前,我總怕爹爹會賣了我。爹爹總是笑我傻,說我愛胡思亂想?!卑⑦t低語,“ 可是后來,素心不就被祖父賣了?仲凱,我見到素心了,我怕,我很怕……”

    張勱猛的把阿遲抱在懷里,抱得緊緊的,“莫怕,有我呢?!彼熳兊暮鼙?,反反復(fù)復(fù)就是這一句,“莫怕,有我”。阿遲聽著這單調(diào)而笨拙的許諾,心靈同身體一樣,豐盈而溫暖。

    正月二十九,千挑萬選的黃道吉日,魏國公府隆重到燈市口大街徐家放了大定。一抬又一抬覆著大紅綢緞的聘禮抬進(jìn)徐家,處處洋溢著喜慶之氣。

    徐郴、陸蕓一開始是高興,后來有點(diǎn)傻眼,再后來就是頭疼了:仲凱這傻女婿到底準(zhǔn)備了多少聘禮,從隅中到日中,屋子里堆滿了,院子里也堆滿了,還沒完呢?

    “魏國公聘夫人,那能不隆重么?!苯稚蠠狒[的很,行人駐足,議論紛紛,“百多年的國公府,開國元?jiǎng)?,何等富貴!他家先祖,原來在南京時(shí)太祖皇帝連莫愁湖都賞了,是整個(gè)莫愁湖!”

    羨慕完,替古人擔(dān)憂,“如今京城這習(xí)氣,聘禮有多少,嫁妝得翻倍吧?徐家也不知有沒有家底,陪不陪的起。這要是照著聘禮陪送,估摸著就把徐家搬空了?!?/br>
    “徐侍郎是不是要學(xué)眉州蘇子由,破家嫁女?”更有數(shù)名看著文縐縐的士子在猜測,“為了嫁女兒,弄的傾家蕩產(chǎn),頗為不值!”

    “宋人富嫁女,皆因嫁妝屬‘妻財(cái)’,夫家不得染指。”有學(xué)問的人不少,博古通今,“如今我朝律法可大不相同,嫁妝是否屬妻財(cái),律例不曾明示?!?/br>
    一直到日央時(shí)分,聘禮過完,行人又圍觀許久,議論許久,天黑透了,方慢慢散去?!捌付Y看過了,到今年臘月看嫁妝!”這些閑人們,對徐家大小姐、魏國公夫人的嫁妝,充滿了好奇。

    徐三太太這天是專程到燈市口大街“幫忙”的,其實(shí)就是看熱鬧。這天徐三太太可算開了眼界,回到正陽門大街之后,對著徐次輔、殷夫人繪聲繪色的講述,“……衣料子是別提了,全是上好的,且裝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連手都伸不進(jìn)去;碩大、滾圓的珍珠,瑩潤柔和,光可鑒人,最難得是差不多一般大??!紅寶石、藍(lán)寶石、翡翠、瑪瑙,應(yīng)有盡有;那鑲祖母綠的玉帶,鑲貓睛的寶冠,看的人眼都直了?!?/br>
    “最后,是一只活的大雁!”三太太在公公面前本是屏聲斂氣的,今兒來勁了,眉飛色舞,“這大冬天的,大雁打哪兒來?媳婦聽說,是女婿親手獵的呢。咱們素華有福氣,看看,夫家對她多好!”

    徐次輔拈須微笑,心中滿意。張勱此人,“抑抑威儀,維德之隅”,儀表堂堂禮彬彬,為人品德很端正,確是佳婿。如今聽來,對素華、對徐家還頗為看重,那自然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