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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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踹倒了院門,踹歪了長凳,踹碎了木桶。 主子坐過的長凳,小主子親手扎的木桶。這里是他守了半生的家。 “啊——” 沖在最前面的黑衣人心口劇痛,倒了下來。 蕭牧愣了愣,一時間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啞叔彎腰撿起杏樹下的掃帚,朝這群不被歡迎的人揮舞著,口中發(fā)出憤怒的嗚嚕嗚嚕之音。 他一邊揮舞著掃帚一邊往前走,呆憨的眼中是極少見的憤怒。 “你們在干什么?”蕭牧訓(xùn)斥停住不前的黑衣人。 黑衣人再次舉著刀槍,朝著揮舞著掃帚的古怪老伯沖過去。然而他們根本不能近身,像有一道屏障阻擋在身前,隨著老伯手中揮舞的掃帚,不知名的力道襲來,壓得心口窒悶。有人不信邪,繼續(xù)往前沖,手中的刀劍輕易被啞叔手中的掃帚打開。也有人被強(qiáng)大的力道擊得向一側(cè)滾去,狠狠撞在院中的杏樹上。 杏樹震蕩,葉子飄落。 黑衣人忽然吐出一口血來,他將手中的短刀磕在樹干里,支撐著站起身。 啞叔看著被他砍壞的杏樹氣得瞪圓了眼睛,嘶啞地啊啊怪叫著,他沖過去,抓著那個黑衣人,狠狠將他扔出去,扔到?jīng)_上來的一批黑衣人身上,強(qiáng)大的力道將沖過來的人狠狠砸倒一大片。 啞叔蹲下來,猩紅著眼睛盯著樹干上的傷痕,胸口劇烈的起伏著,口中連續(xù)發(fā)出急促的嗚嚕嘶啞怪叫。他指了指被砍壞的樹干,沖這群黑衣人憤怒地吼叫著。 所以人都覺察到了不對勁,知曉眼前這個看上去呆憨的老伯,絕對不簡單。 黑衣人不斷望向蕭牧,等著指使。 蕭牧猶豫了。 不僅是蕭牧帶著沖進(jìn)來的這群黑衣人呆住了,就連嬤嬤和藤生也呆住了。藤生回過神來,試探著問:“啞叔,你要不要劍?” 啞叔沒答話。 他好像什么都聽不見了,他現(xiàn)在滿腦子只知道自己守了半輩子的家被這群壞人沖進(jìn)來破壞了。 他沒有把家守好,陛下要生氣的! 啞叔扯著嘶啞的嗓子高喊了一聲,朝這群壞人沖過去,有刀劍劃傷了他,可是他好像不知道疼一樣,輕易抓住這些身手了得的黑衣人,一手一個朝外扔出去。 一個又一個,扔垃圾一樣,力大無窮。 他說不了話,口中發(fā)出的怪聲誰也聽不懂。他在說——趕出去,都趕出去!通通都趕出去! 蕭牧終于變了臉色,知道今日不可能抓住裴徊光的乳母,立刻擺了擺手,下令剩下的人跟著他快速退離。 啞叔追到院門口,看著這群壞人倉皇逃走,他并沒有追,而是跪下來,雙手小心翼翼地?fù)崦惶邏牡哪景彘T,口中發(fā)出極其難聽的啊啊唔唔的哭腔。 嬤嬤和藤生對視一眼,趕忙疾步走過去安慰他。 “我們修一修,能修好的!” “對對,去拿釘子錘子,咱們來修一修!現(xiàn)在就修……” · 蕭牧帶著七零八落的手下倉皇下山,一行人騎馬飛奔得遠(yuǎn)了,他還能聽見啞叔回蕩在山間的尖利哭腔。他幾次催促,讓所有人加快速度。 原以為是十分容易的事情,沒有想到被這樣古怪的一個老伯?dāng)噥y了計劃。蕭牧臉色很不好看。 蕭牧心里很不安。自從領(lǐng)了簫起的命令,他的心里一直都很不安。他知道自己在做多危險的事情,也知道惹了裴徊光的下場。 可是仇恨,讓他放棄了很多這些年的堅守,毅然去當(dāng)簫起的狗。所謂的,已不是得到什么,而是毀掉什么。只要簫起的目的能夠完成,毀掉裴徊光這個作惡多端的閹人,他就算是死,也無憾。 蕭牧心里清楚,仇恨已經(jīng)讓他放棄了善。 “快,再快!”蕭牧舉著馬韁繼續(xù)催促。 明明夜色里,只有他帶著的這些手下,可他還是感覺到了危險。 直到,前方出現(xiàn)了一道人影。 蕭牧緊握馬韁的手抖了一下。 明明已經(jīng)打算為了報復(fù)裴徊光不懼死,可如今簫起要的人他沒有抓到,已清晰地感覺到了狂奔的這條路不是生路,是必死之路。 一路狂奔的所有人都看見了遠(yuǎn)處的那道緩步而來的人影,時間仿佛有一瞬間的凝滯。終于有人顫聲詢問:“我們往、往哪邊走?是繼續(xù)往前,還……” 話還沒有說完,人已經(jīng)從馬背上栽了下去。 蕭牧眼睜睜看著一個個黑衣人從馬背上栽下去,幾十個人就這樣消無聲息地墜馬,失了性命,到最后只剩他自己還坐在馬背上。 鮮血從倒地的黑衣人七竅流出,血水蜿蜒成河。 裴徊光一步步走來,骯臟的血水濕了褲腿。 裴徊光忽然想起四歲那一年,他手握匕首趟過血河,以為走過那道門就得了生的機(jī)會。可是他趟過血水,走到盡頭,得到的不是生,而是惡鬼們一張張戲弄嘲笑的臉。 原來一切都沒有變。 蕭牧看著裴徊光從遠(yuǎn)處逐漸走近,當(dāng)裴徊光站在他面前時,他緊攥著馬韁的手忽然松開。到了這一刻,心里反而無懼了,反正是早就料到的結(jié)果。 “她在哪?”裴徊光面無表情地發(fā)問。 “不知道?!笔捘脸镀鸫浇切α艘幌?,“沒錯,我剛剛?cè)ヒ娏怂?梢膊贿^是在她被帶走之前,與她說幾句話而已。至于她現(xiàn)在在哪,我也不知道?!?/br> 裴徊光冷眼看著他,并不見任何動作,馬背上的蕭牧忽然跌下來。心口一陣絞痛,蕭牧跪伏在地,雙手緊緊壓在自己的胸口企圖抵御胸腔里的疼痛,然而一切都是徒勞,他清晰地感覺到心臟被千萬顆利牙撕咬的疼痛,痛得他連喘息都開始變得費(fèi)勁。 裴徊光蹲下來,抓著他的衣領(lǐng),抬起他的臉。他再問一遍:“她在哪?” 五臟六腑撕裂的疼痛讓蕭牧的意識都開始變得模糊,他眼前隱約浮現(xiàn)沈茴的笑臉,從小到大溫柔淺笑的她。 “表妹……” 裴徊光抓著他衣領(lǐng)的手略一用力,蕭牧大口喘息著。他艱難忍著,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我、我真的不知道……就算殺了我,我也不知!” 裴徊光握著他衣領(lǐng)的手再用力,蕭牧的五臟六腑窒痛再加深。 裴徊光忽然松了手。 蕭牧趴在地上,大口地喘息著。他茫然地抬起頭望向裴徊光。他不懂裴徊光什么意思?要放過他? 涼薄的月色罩下來,映出裴徊光沒有表情的臉。 裴徊光抬了抬手,已經(jīng)死了的一個黑衣人便站起身來。他流血的眼睛眼神空洞,流血不止的尸體握著手中的劍,朝蕭牧的身體刺進(jìn)去。 一個又一個已經(jīng)死了的黑衣人爬起來,木訥地朝蕭牧走過去,將手中的劍麻木地一次次刺進(jìn)蕭牧的身體。 千瘡百孔。 裴徊光轉(zhuǎn)身,面無表情地往前走。他抬抬眼,望著夜幕里將滿的月亮,唇角勾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淺笑。 咱家沒有殺娘娘身邊的人,月亮可以作證。 · 三日后的晚上。 得到東廠緊急調(diào)令時,伏鴉正蹲在路邊燒紙錢。和紙錢一起燒的,還有一份菊釀糕。 伏鴉盯著那份菊釀糕,焦急地等著它燒完,才握了劍離開。 他本是在休假,可是裴徊光急調(diào),他不得不立刻回去。見了親信,他才知道他休假的這幾日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熱鬧的街市再無一人,從扶寧開始,周邊十城,家家戶戶家門緊閉,不準(zhǔn)走出家門半步,邁出門檻者殺無赦。東廠的人一遍一遍入戶搜查,不放過任何角落,每一個活物都被拉過去仔細(xì)檢查。 并且搜查的地方仍在逐漸擴(kuò)大。 人們私下都說裴徊光在找一個人,這是真正的掘地三尺。 夜深了。 裴徊光獨(dú)步走上西山的一片墳地。老墳座座,烏鴉狂歡。 今天是九月十五。 裴徊光尋了一座古墳,他揮了揮手,土地松動,露出里面的棺木。 裴徊光在棺材上盤膝坐下。 盤旋狂歡的烏鴉似乎感覺到了危險,結(jié)伴遠(yuǎn)離這里。 裴徊光抬抬眼,瞥一眼夜幕中溫柔的滿月,然后他慢慢合上眼,輕念梵元鬼錄的經(jīng)訣。 無數(shù)看得見的看不見的黑色死氣從四面八方而來,如饑似渴地朝著裴徊光的身體涌去。 每個月十五,裴徊光體內(nèi)沒有半分內(nèi)力。 這話是真的。 可梵元鬼錄的修煉方法,是不停地放棄與重納。是以,每個月十五也是修煉的唯一時間點(diǎn)。 梵元鬼錄一共十一重,裴徊光停在第九重多年。因?yàn)?,第九重足夠?/br> 今日方知,不夠。 第182章 萬籟俱寂, 裴徊光孤身端坐在涔著黃土的棺木之上,讓梵元鬼錄的功法在體內(nèi)緩緩流轉(zhuǎn)。 可, 靜不下來。 裴徊光想起沈茴帶他來扶寧,他臨下馬車前,沈茴拉住他的袖子,小心翼翼地說:“不要發(fā)脾氣,不要兇人,也不要一生氣就丟下我自己走了……” 記憶倒流,裴徊光又想起很久之前帶著沈茴離開皇家船隊(duì), 從京都到關(guān)凌的一路上只他們兩個。剛剛離了侍女們照顧,沈茴身邊只他一個人。當(dāng)他白日出去獨(dú)留她一個人在客棧里,她怕得將門鎖了不止還要拿桌椅抵住, 店小二給她送飯,她寧肯餓肚子也不敢開門。他回到客棧, 她委屈地望著他。 心口窒痛, 忽然一口血吐出來。 裴徊光將手壓在胸口,感受著心口的疼痛。好半晌, 裴徊光才抬起眼睛望向夜幕中孤零零的滿月。 她一直都害怕一個人。 為什么要留下她自己?為什么? 三天了, 裴徊光已不記得自問了多少遍。 有的雙生子一出生身體相連, 被當(dāng)成不祥的怪胎。可裴徊光忽然羨慕起連體人, 恨不得將沈茴和自己的身體永永遠(yuǎn)遠(yuǎn)縫在一起。 裴徊光一生極少立誓, 今夜在這蒼涼墳山之上鄭重地發(fā)誓——等把沈茴找回來, 余生一日也不會與她分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