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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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沈茴覺得自己站在平靜的冰面上。然而這層冰很薄,下面早已波濤洶涌,薄冰隨時可碎,一個不小心就會跌進(jìn)萬丈深淵。 沈茴的整顆心都揪在一起,萬分急迫地想要回到關(guān)凌。她轉(zhuǎn)頭望向窗戶的方向,希望裴徊光早些回來,最好可以將阿姆直接接回來。這樣就可以明天一早便啟程回關(guān)凌! 沈茴焦灼的心逐漸平靜,她慢慢坐下來,整個人被一種巨大的孤獨感籠罩著。 她拿了剪子將線頭剪斷,然后垂著眼睛,凝望著海棠繡圖旁的“懷光”二字,用纖細(xì)的指腹輕輕撫摸。 懷光,我多希望你能幫幫我。 可我又不能勉強(qiáng)你逼迫你。 沈茴輕輕舒出一口氣,讓自己焦灼的心徹底冷靜下來,從頭再琢磨一遍。無數(shù)個人影和情景在她腦海中飛快掠過,她讓自己努力去尋找答案,不錯過任何一個細(xì)節(jié)。 “咚咚咚——” 沈茴從昏脹的思緒中回過神來,望向門口的方向。她知道門外的人不是裴徊光——那不是他的腳步聲,也不是他慢條斯理的叩門聲。 “什么人?”蔓生站起身。 門外沒有回答。 沈茴蹙了蹙眉,心里忽然升出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蔓生握著劍,警惕地打開房門。 蕭牧站在門外,在他身后還跟著幾個人。 “表哥?”沈茴驚訝地站起身,“你不是……” 蕭牧抬起眼睛,望向屋內(nèi)的沈茴。簡陋的客棧走廊只一盞要熄的舊燈。房門打開,屋里溫暖的光一下子映入眼簾,可笑地讓蕭牧感覺到溫暖。他望著一臉驚訝的沈茴,慢慢勾起唇角,問:“我還活著,表妹失望嗎?” 沈茴愣了一下,蹙眉說:“你怎么會這樣想!” “不然呢?難道裴徊光要我死,你不知曉?”蕭牧低笑,“好,就算你不知曉。如果你知道了,你會阻止嗎?” 沈茴覺得門外的蕭牧十分陌生,再也不是記憶里的表哥。 蕭牧臉上掛著絲帶著嘲意的笑,他望著沈茴的目光再無從前的歡喜與溫柔,只剩下漠然與責(zé)怨。他問:“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在表妹心里算什么?在你眼里,還不敵一個認(rèn)識短短時日的閹人?一個作惡多端的閹人?呵……” 沈茴重新坐下來,不動聲色地將手中的帕子放在一旁床榻上。 她冷靜地問他:“是世子派你過來的?” “這重要嗎?”蕭牧笑著,“好不容易能和表妹敘敘舊,為何要提起別人?” 沈茴心里已經(jīng)有了答案。她飛快地思量著此時偷偷離開關(guān)凌,到底是在哪個環(huán)節(jié)泄露了行蹤。 · 夜深人靜,裴徊光重新回到了老宅。山上無燈,一片黑茫茫??僧吘故巧钍甑牡胤?,這條山路太過熟悉。他習(xí)慣性地走到老宅的后門,輕輕用手一推,后門就被推開。 年少時,他總是被老東西安排很多很多的“任務(wù)”,做不完不準(zhǔn)回家。所以在深夜歸家是很尋常的事情。 啞叔擔(dān)心自己不能聽見他的敲門,永遠(yuǎn)給他留著后門。 裴徊光悄無聲息地邁進(jìn)院中,徑直走向客房,去尋阿姆。房門從里面被上了鎖,裴徊光輕易將門鎖解開,悄聲進(jìn)去。藤生睡在外間,熟睡中聽見響動,似要醒來。裴徊光隨便揮了下手,藤生徹底睡過去。 裴徊光繞進(jìn)里間,徑直朝床榻走去。他在床邊坐下來,安靜地凝視著睡著的阿姆。 白日過來時,他沒敢看阿姆。此時才能仔仔細(xì)細(xì)端詳記憶里的阿姆。 阿姆老了。 好半晌,他才抬起手,小心翼翼地將阿姆的衣袖向上挽起。從肩膀往下只墜著一塊萎縮的rou,再往下什么都沒有。想來那年割rou傷口感染,為了保命,將胳膊舍去了。 裴徊光想要伸手去摸摸阿姆殘著的那點胳膊,懸著的手好半天沒敢碰一碰。 這么多年了,他始終都忘不了得知自己吃的rou是阿姆割的rou時,那種吐到五臟六腑都恨不得挖去的感覺。 “孩子啊……” 裴徊光指尖顫了一下,立刻將手收回來。他抬眼望向阿姆,見阿姆還睡著。 片刻之后,裴徊光的眼中慢慢浮現(xiàn)了一絲溫柔的笑來。 ——這么多年過去了,阿姆囈語的毛病居然還在。 裴徊光動作輕柔地將阿姆的衣袖放下來,再為她蓋好被子。他站起身,立在床榻旁又凝望了乳母好一陣,才又悄聲離開。 太晚了,他不想這個時候?qū)⒛烦承选?/br> 等明天早上,他會與阿茴一起過來,接阿姆回家。 裴徊光經(jīng)過睡在外間的藤生,再揮了揮手,讓這丫鬟過個兩刻鐘就會恢復(fù)知覺。裴徊光原路返回,走到后門,聽見枝葉的婆娑摩擦聲。 裴徊光停下腳步,望向杏樹后的陰影里。 “出來?!?/br> 男人從陰影里走出來,一雙炯炯有神的小眼睛一直盯著裴徊光。他走到裴徊光面前,手舞足蹈地比劃著,嘴里卻只能發(fā)出嘶啞的“啊啊唔唔”聲。 裴徊光看著他比劃了一會兒,才開口:“是我?!?/br> 男人亂比劃的手一下子停下來,嘴里也不再嗚嚕嗚嚕地發(fā)出聲音來。他望著裴徊光,滿是褶皺的臉上瞬間堆滿了笑。 不好看。 也好看。 裴徊光沒有想到啞叔會一個人留在這里十三年。 裴徊光心里生出一種可笑的想法——啞叔該不會一直留在這里守著門等他回來吧? 于是,裴徊光就想著,明日接阿姆離開的時候把啞叔也帶走吧。 裴徊光轉(zhuǎn)身往外走,啞叔卻又在后面唔唔啊啊地叫喚著。 裴徊光停下腳步,轉(zhuǎn)身望過去,看著啞叔腳步匆匆地往房里跑。裴徊光稍微等了一會兒,啞叔很快跑回來,手里拿著一支兔子燈。 啞叔跑過來,滿臉堆笑的吧兔子燈遞給裴徊光。 白蘿卜雕的兔子燈,用很薄的紙糊著四周擋風(fēng),里面插著一根紅色的蠟燭。 裴徊光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開口:“啞叔,你這腦子是不是一根筋?” 裴徊光年少時不僅時常很晚歸家,也時常夜里離開。啞叔總是擔(dān)心他走那樣黑的山路,會給他遞燈。裴徊光不接,他就想法子自己雕一些小孩子喜歡的動物花燈。 十二生肖雕了個遍。 雖然,裴徊光從來沒接過他的燈,還想嗤笑冷待他。 啞叔臉上掛著笑,從來不因為裴徊光的拒絕而難受,下一次繼續(xù)雕燈。 裴徊光視線下移,望著那盞散發(fā)著微弱光明的兔子燈。 嘖。 雕得挺好看的,阿茴應(yīng)該會喜歡。 裴徊光接了過來,轉(zhuǎn)身往外走。 啞叔站在原地,愣愣看著自己空了的手,好半天沒回過神時。他伸長了脖子,望著一片漆黑里那點微弱的燈光逐漸遠(yuǎn)離,直到看不見,臉上終于又傻傻地笑了起來。 裴徊光面無表情地沿著盤山路往山下走,偶爾目光會落在手中的兔子燈上。燈光溫暖,終究將他的眸子也映出了幾分溫暖來。 有那么一瞬間,裴徊光忽然就想,他想要的報復(fù)應(yīng)該也差不多了。齊氏王朝的荒唐暴戾已然足夠被記在史冊里被后人萬般責(zé)罵。 至于名單上的三千多人,興許阿茴說得對,他們之中不會沒有一個人心存善念,可能有很多個夏盛。而衛(wèi)氏,并非真的滅了族,也有很多衛(wèi)氏人隱姓埋名成了如今齊國土地之上的尋常百姓。 更何況,那名單上的三千多人已經(jīng)被他虐殺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人幾乎都因各種原因已去世,要用后人抵命。 然而, 裴徊光回到那間客棧,他推開房門,沒有看見沈茴,只看見蔓生的尸體。 兔子燈落了地。 裴徊光撿起床榻上的帕子,“懷光”二字上沾了血。 衛(wèi)珖,你為什么丟下沈茴一個人? 他問自己。 心口瘋狂窒痛。 他只知道,若沈茴出了事,這天下都要給她陪葬。 所有的溫柔在他的眸底盡數(shù)散去,只剩無邊黑暗。邪功的力量迅速攀升,將他心里剛生出的善徹底殺死。 第181章 啞叔在木板床上窩著躺下, 剛有了點睡意,就聽見了腳步聲。初聽時, 他還以為是裴徊光又回來了,急急忙忙坐起來,披上外衣攏著衣帶。 不對,不是小珖! ——是很多人的腳步聲。 啞叔看了一眼桌子上雕了一半的小牛南瓜燈,放慢了系攏衣帶的動作,慢條斯理地整理了衣服,才走出去。 蕭牧趁著夜色, 帶著大批人手悄悄上了山。簫起的命令,是帶走那個獨臂的老婆婆,其他人若有阻攔, 格殺勿論。 天下人皆知裴徊光練了邪門的武功,不用近身就可取人性命。而東廠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了他學(xué)了點皮毛, 個個身手了得。領(lǐng)了這命令, 蕭牧不得不握緊手中的劍, 謹(jǐn)慎堤防起來。 他以為自己會遇到很多東廠的高手護(hù)衛(wèi), 可帶著人真正進(jìn)到破舊的老宅時, 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里只有三個人。 一個看上去憨傻的老伯,一個獨臂老嫗,還有一個女人。 蕭牧松了口氣,他站在院門口, 冷聲道:“只要這位老嬤嬤跟我們走,另外兩個人可以活?!?/br> “你做夢!”藤生拔劍, 擋在裴徊光的乳母身前。 蕭牧看出來這丫頭不會束手就擒, 他不愿意在這里耽擱, 生怕裴徊光去而又回。他心里焦灼地擺了擺手, 身后的人往前沖,踹開半開的院門,沖進(jìn)院子里。 破舊的院門輕易被踹壞了一扇,頹然地倒地。 充滿殺氣的黑衣人手執(zhí)刀劍沖進(jìn)來,踢翻了院門口的長凳,碰倒了老舊的木桶,木桶朝一側(cè)滾去,里面殘著的水灑了一地。 破舊的木桶滾到一側(cè),被一個黑衣人嫌礙事一腳踹開,磕到石凳上,木板頃刻間四分五裂。 啞叔盯著那半扇倒地的木門好半晌,才又盯著碎開的舊木桶,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小主子不喜歡別人碰他的東西。他守著老宅十三年,讓這里的一草一木保持著小主子離開時的模樣,連被燒毀的房間都不敢輕易打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