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茴在噩夢中驚醒，她坐起身, 大口喘著氣。噩夢里, 蔓生倒下的一幕反反復(fù)復(fù)地重演。

    蔓生來她身邊做事沒多久, 那是個很安靜的姑娘。不怎么說話, 也不怎么愛笑。

    有點冷，沈茴用被子將自己圍起來，還是無法抵抗潮濕的寒意。她側(cè)著耳朵聽了聽，聽見滴滴答答的水聲。

    這里是潮濕陰暗的地下。

    沈茴將被子圍得更緊一些，她垂著眼睛蹙著眉，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訴自己——千萬不要這個時候生病。

    她慢慢躺下來，蜷縮的姿勢?？墒窃贌o睡意。她聽著遠處的水聲，逐漸跟著一二三四五地數(shù)起來。

    今天是九月十五。

    他在哪兒呢？萬不可不顧慮自己的身體。

    沈茴翻了個身，把半張臉都埋在了被子里。

    冷，連頭發(fā)絲都覺得冷。

    不多時，外面?zhèn)鱽砹四_步聲。婢女在外面敲門，規(guī)矩稟話：“娘娘醒一醒，主上請您過去一趟。”

    沈茴皺眉。

    她被帶到這里三日了，一直沒有見到簫起，他現(xiàn)在要見她了嗎？沈茴掀開被子起身，下床走出去，跟著引路的婢女往前走。

    沈茴說不清這是什么地方。她知道自己的身體實在太弱了，逃跑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被帶過來之后，一直很安分地待在房間里，偶爾也會站在門口打量著周圍。

    然而所有的打量都是徒勞，周圍黑漆漆的，頭頂偶爾會有砂石落下來。這整座府邸都建在了地下。

    沈茴跟著婢女走了好長一段黑漆漆的路。她垂著眼睛，因想起那條鋪滿夜明珠的暗道，臉色漸漸柔和下來。

    沈茴被帶進一間房，剛一進去，沈茴就聞到了一股供香的味道。

    簫起立在墻側(cè)的長案后，正在謄寫一份經(jīng)文。

    沈茴看了一眼被供奉的佛像。

    “世子居然信佛？”沈茴先開口。

    簫起將筆下的那句話寫完，才說：“怎么不喊姐夫了？”

    他放下筆，指了指另一張方桌上的糕點，說道：“這地方在地下，居住有很多不方便。這些糕點都是剛從外面買回來的，阿茴嘗嘗。”

    沈茴順著簫起的手，望向不遠處的方桌。她從容地走過去，在桌邊坐下，說：“沒有夜間吃糕點的習(xí)慣，若世子心善，能給個火盆便感激不盡了?！?/br>
    “是我疏忽了?！焙嵠鹦α诵?。他在小廝端著的水里凈了手，擦干水漬之后，朝沈茴走過去，在沈茴對面坐下，徑自拿了一塊菊釀糕來吃。

    沈茴警惕地瞧著他，直到他將整塊菊釀糕都吃完。

    簫起看向沈茴，問：“不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沈茴眉心蹙著，在心里琢磨著今天是什么日子。瞬息后，她愣了愣，看一眼桌上的菊釀糕，再目光復(fù)雜地望了簫起一眼，說道：“是二jiejie的生辰。”

    菊釀糕，是二jiejie從小到大最喜歡的糕點。

    沈茴覺得自己應(yīng)該做些什么，她試探著開口：“你可知二jiejie的孩子為什么一直都不得她父皇的喜愛？”

    簫起點點頭，說：“懷疑不是自己親生骨rou。此事，略有耳聞?！?/br>
    沈茴攥了攥手。其實她也不知道齊煜到底是誰的孩子。她去查過，可是當年二jiejie去時，身邊的幾個侍女除了文鶴都跟著去了。文鶴那時候有孕，也不在二jiejie身邊。這種事情，本來就不好查。

    沈茴想賭一賭。

    她攥緊了手，繼續(xù)說：“世子就沒有懷疑過齊煜會是你的孩子嗎？”

    簫起臉上的表情沒什么變化，他只是隨口問了一句：“那孩子長得像你二姐嗎？”

    “像！眼睛很像很像！”沈茴急說。

    簫起望著沈茴的眼睛，問：“比你的眼睛更像你二姐？”

    沈茴怔了一下，她抿著唇，沒有再開口。

    簫起卻皺起了眉，說道：“聽說那孩子長得像阿菩，上次在河邊本想抓過來瞧瞧。沒想到蕭牧就是個廢物，擄人都能擄錯。”

    他重新看向沈茴，臉上重新浮現(xiàn)和善的笑容。他說：“阿茴，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墒悄莻€孩子的父親是誰并不重要?！?/br>
    他若有所思地轉(zhuǎn)著手腕上的菩提珠，漫不經(jīng)心地說：“說不定是伏鴉的?！?/br>
    “什么？”沈茴驚訝地望著簫起。因他不甚在意的語氣，沈茴心里生出極不好的情緒來。一時之間，她說不好這種厭惡的感覺源自何處。

    “說笑的，別在意?！焙嵠鹦πΓ胺f以前當馬奴的時候，連抬頭看你二姐都不敢。后來當了閹人，更是不敢在你二姐面前出現(xiàn)了?！?/br>
    他盯著沈茴的眼睛，認真地說：“阿茴。別拿那個孩子當籌碼。這世間人不是人人都重情重義重親倫。就算那孩子真的是我的骨rou，我也不會用你來交換?！?/br>
    沈茴覺得很失望，她說：“我以前真的以為你很在意二jiejie，真的以為你一往情深。”

    “沒錯啊。”簫起笑著點頭，“如果你二姐現(xiàn)在還活著，她還站在我面前，只要她對我笑一笑，我可以為她放棄一切?？墒撬呀?jīng)死了，斯人已逝，活著的人總要好好地活著。深情只對她一人罷了，她的孩子她的姐妹她的親人，不在我的考量范圍內(nèi)。”

    “你究竟想做什么！”

    “去給你二姐上柱香?！焙嵠鸩辉倏瓷蜍睿帜昧藟K菊釀糕，慢慢嘗著清雅的味道。

    沈茴坐著盯著簫起瞧了好一陣，才起身走向佛像，接過侍女遞來的香。

    “夜深了，回去歇息吧，炭火一會兒送過去?！?/br>
    沈茴轉(zhuǎn)頭望向他，見他十分悠閑地吃著菊釀糕。感受到她的目光，簫起問：“真的不吃幾塊？菀蓮樓的，是沈家一直吃的那家?！?/br>
    “菀蓮樓很多年前不是已經(jīng)關(guān)了？”沈茴問。

    “是啊。手藝師傅被我抓走了，自然關(guān)門了?！?/br>
    沈茴望著簫起，反復(fù)揣摩他到底想干什么！簫起既然知道她與裴徊光的關(guān)系，他將她帶過來，應(yīng)當料想過這么做的后果。

    沈茴想到簫起似笑非笑地問她齊煜和她的眼睛誰更像二姐。沈茴身上很冷，心里也發(fā)冷。

    可是沈茴覺得即使簫起有了什么歪心思，他絕不會在謀反的重要關(guān)節(jié)犯這樣的蠢事。

    所以，他到底想干什么？

    沈茴走在黑漆漆的路上，眉頭緊鎖，反復(fù)琢磨著簫起的目的。等她回到了房間沒多久，侍女果然送來了炭火，還多送了床干凈的新被子。

    屋子里逐漸暖和起來，可是沈茴坐在床邊，還是半分睡意也無。這世間危險有千萬種，當你知道危險就在周圍，可卻完全一頭霧水不知到底是什么危險的時候，心里的焦灼最是磨人。

    沈茴輕嘆了一聲，蜷縮著躺下來。她在一片漆黑里，用手指頭在床榻上輕輕地寫裴徊光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

    他現(xiàn)在在哪里？他一定很著急。沈茴盼著裴徊光早日找來救她走，又盼著他今夜要安安分分的，可別讓有心人有機可乘……

    ·

    天亮了，墳山上的裴徊光睜開眼睛。

    他整個身體覆著一層薄冰，森寒的涼氣從他的身體向四周緩緩散開。那是一種毫無生氣的寒意。

    睜開眼睛后的下一刻，裴徊光下意識地抬抬眼?？墒翘炝亮?，月亮不見了。

    他皺眉。

    ·

    又過了兩日，沈茴正坐在炭火旁發(fā)呆，簫起再次讓侍女帶她過去。

    這一回，簫起在畫畫。

    “阿茴過來了，快來幫我看看這幾幅畫畫得如何？”簫起笑著，似心情很好。

    沈茴走過去，發(fā)現(xiàn)長案上攤著幾十張美人圖?？墒枪殴值氖牵恳粡埉嬀砩系拿廊硕紱]有畫臉。沈茴蹙眉多看了一會兒，從畫中女子的衣著打扮看出來簫起畫的人，是她的二姐沈菩。

    “不太記得阿菩的臉了，怕畫錯。”他凝望沈茴的臉，開始畫女子的臉。

    沈茴終于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可思議地抬起眼睛來瞪著他。她質(zhì)問：“世子將我抓過來該不會是為了畫全這些畫吧？”

    “當然不是?！焙嵠鹆⒖谭瘩g。

    他含笑望向沈茴，饒有趣味地問：“阿茴，你可知道現(xiàn)在外面亂成什么樣子了？”

    他開懷地笑著，說：“你丟了，裴徊光瘋了，你真該看看外面天下大亂的景象。”

    沈茴隱約明白了簫起的目的，又不明白。她質(zhì)問：“你把我抓來，是為了看外面怎么亂？”

    “不不不……”簫起再看沈茴帶著慍色的眉眼，又在美人圖上落下一筆。

    “裴徊光是這世上最鋒利的刀。所向披靡，威力巨大。若他為我所用，成了我手里的刀，便可為這條通天的白玉帝王路披荊斬棘。但是若一把刀不受控制，就沒有那么好用，變成憾事一樁。”簫起笑著，帶著點瘋狂。

    “以你為挾，讓他當我的狗?！?/br>
    沈茴呆在原地，久久沒回過神來。她驚在簫起的話里，臉色逐漸失去血色。她覺得自己聽見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忽然一陣晃動，沈茴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緊接著晃動越來越劇烈。

    片刻后，屋頂甚至落下一些砂石。

    簫起皺眉，不悅道：“原以為掘地三尺不過夸張說辭。裴徊光這閹狗，竟真的開始掘地了?！?/br>
    第183章

    沈茴仰起臉望著頭頂。

    “轉(zhuǎn)過臉。”簫起命令。

    沈茴慢慢低下頭, 望向他。簫起皺起的眉這才舒展開，他再望一眼沈茴的五官繼續(xù)在畫卷中描繪女子空白的臉。

    沈茴緊緊抿著唇，盯著簫起。

    簫起一邊描繪著女子五官, 一邊說：“阿茴, 你到底是她的meimei，我不愿意鎖著你?？赡阈菹氘愊胩扉_想著逃走。你應(yīng)當明白自己逃不掉。你若膽敢有逃的想法, 休怪姐夫把你當囚徒捆鎖?！?/br>
    沈茴知道自己體弱，不敢貿(mào)然逃走。但是不代表她沒有想法子，她只是在等更合適的機會。簫起即便不這樣警告她，她也不會莽撞行事。他說出來，她倒也沒有接話。

    不多時, 簫起的侍衛(wèi)匆匆進來, 貼著簫起的耳邊低語了幾句話。

    沈茴仔細聽了聽，隱約聽到啞叔。

    簫起對侍衛(wèi)的稟告不甚在意。他看向沈茴，似笑非笑地說：“阿茴，你說我若以你的安危為挾, 命裴徊光現(xiàn)在去砍了齊煜的頭，他會不會應(yīng)？”

    沈茴心里忽地慌了一下。

    簫起沒給沈茴開口的機會，他一邊畫畫，一邊慢悠悠地說：“阿茴,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可千萬別一時糊涂自戕了事。你被我關(guān)在這里，就算死了，他也不知道。我大可今日切你一根手指、明日割你一只耳朵送給裴徊光，命他給我繼續(xù)做事。嘶, 有點殘忍。剪了你的頭發(fā)送去給他, 他可能認出？或者送你的衣服也行?！?/br>
    簫起放下筆, 垂首吹了吹畫卷上的墨汁，然后將剛畫好的美人圖展開給沈茴看。他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