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一夜裴沐珩至晚方歸，次日兩國將士比武，裴沐珩一早又離開了，夫妻倆都沒打上一個(gè)照面。

    裴沐珊率先出發(fā)去了講武場(chǎng)，留話讓徐云棲待會(huì)去尋她，徐云棲用?過早膳便趕到了講武場(chǎng)。

    熙王妃不知?去了何處，李氏與裴沐蘭帶著?兩個(gè)孩子在錦棚看熱鬧，四姑娘裴沐蘭見她過來，將位置讓開，徐云棲坐在二人當(dāng)中。

    一眼就看到裴沐珊穿著?一身火紅的勁衫，跳在人群前對(duì)?著?講武場(chǎng)吆喝。

    “打他！戳他腋下，對(duì)?！就該這樣！”

    “哎，等等，喂喂喂，你打人別打臉，這么漂亮的臉蛋，哎喲喂……”裴沐珊捂著?頭額滿臉嘆息。

    李氏摟著?兒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徐云棲不知?其里，問道，“怎么回事？”

    只見講武場(chǎng)正中一身著?胡服的少年被大?晉一名?威武雄壯的男子按在地?上，那位男子穿著?一件亮堂的錦袍，眉如劍鞘，渾身氣勢(shì)勃勃，一看便知?不是凡俗之輩，滿場(chǎng)官眷均在給他喝彩，獨(dú)獨(dú)裴沐珊發(fā)出惋惜之嘆。

    裴沐蘭見二嫂李氏笑?岔了氣，接過話茬，“方才大?兀使團(tuán)來了一位小郡王，生得一雙琥珀般的藍(lán)眸，meimei一眼看呆了，便給他喝彩，燕國公府的小公子燕少陵見狀，主動(dòng)?請(qǐng)纓跟他交手，這不，那位小郡王被少陵公子給打趴下了，meimei在可惜那張臉呢?！?/br>
    徐云棲哭笑?不得。

    裴沐珊這看臉的毛病。

    裴沐蘭覆在她耳邊悄悄道，

    “燕家這位少公子，喜歡五meimei呢?！?/br>
    原來如此。

    徐云棲這下認(rèn)真端詳了一番燕少陵，那少年大?約二十?上下的年紀(jì)，端得是從容不迫，氣勢(shì)凌凌，眉宇間歇著?一抹張揚(yáng)肆意，一看便是上京城打馬過街的貴胄子弟。

    “那meimei呢？”

    裴沐蘭小聲笑?道，“meimei嫌他不如三哥好看，拒絕了燕家的提親。”

    徐云棲：“……”

    這燕少陵分明已經(jīng)生得夠俊俏了，裴沐珩害meimei不淺。

    比武過半，大?兀三王子連挫了大?晉三名?勇將，形勢(shì)緊迫，皇帝正問何人敢上去迎戰(zhàn)，最后對(duì)?方點(diǎn)名?要與十?二王裴循交手，二人均是嫡皇子，又兼名?聲在外，三王子想與他較量一番，也想剎一剎大?晉嫡皇子的威風(fēng)。

    十?二王裴循應(yīng)戰(zhàn)。

    年近而立的閑王帶傷瀟瀟灑灑上了場(chǎng)。

    他從御階躍上馬背時(shí)，場(chǎng)外一陣?yán)讋?dòng)?。

    徐云棲才知?曉這位十?二王很受姑娘們歡迎。

    李氏告訴她，“弟妹不知?道吧，十?二王被譽(yù)為我大?晉第一神射手，他出場(chǎng)，沒得再輸?shù)??！?/br>
    裴沐蘭在一旁憂心忡忡插話，“可是，我聽說十?二叔受了傷，”

    李氏猶未答，站在講武場(chǎng)圍欄處的裴沐珊大?聲回，

    “十?二叔即便受了傷，也能?打得對(duì)?方落花流水！”

    徐云棲除了學(xué)醫(yī)，最想學(xué)的便是射箭，對(duì)?于姑娘來說，有一身射箭的本事，行走江湖就能?防身，可惜外祖父不擅長(zhǎng)，她后來尋人練了幾手，皆不得其法，聽了她們這般說，對(duì)?這位十?二王便生了幾分好奇，與其他人一般，伸脖張望。

    二人坐在馬背，面對(duì)?長(zhǎng)空，雙雙張弓。

    十?二王裴循的射術(shù)果然如傳聞那般，行云流水，只聽見離箭破空，裹著?一股氣貫長(zhǎng)虹的架勢(shì)，沒入云霄，也不知?去了多遠(yuǎn)，隱約不見蹤影時(shí)，卻忽然聽得一聲大?雁鳴叫，片刻，眾人見那大?雁馱著?兩只箭矢摔入草叢中。

    大?兀王子射穿了它的翅膀，裴循所射則削去它額頂一撮羽毛，箭術(shù)高下立判，尤其在裴沐珩親自上前將略有些跛腳的裴循攙回來時(shí)，大?兀王子臉色就更難看了。

    裴循竟然是帶傷迎戰(zhàn)。

    李氏見徐云棲看得杏眼發(fā)亮，笑?她道，“你喜歡射箭？”

    徐云棲認(rèn)真點(diǎn)頭。

    李氏道，“三弟的箭法便是十?二王親傳，回頭你可以?讓三弟教?你呀?！崩钍险f這話時(shí)，眉梢流轉(zhuǎn)幾分曖昧。

    徐云棲輕輕一哂，裴沐珩哪有這個(gè)功夫，即便有這個(gè)功夫也沒這個(gè)心思。

    李氏實(shí)則是個(gè)心細(xì)的，這些日子冷眼旁觀他們夫婦相處，便知?是相敬如冰，她見徐云棲不答，只當(dāng)她難過，寬慰她道，

    “日子是慢慢熬出來的，其實(shí)，你不曉得多少人羨慕你呢，昨夜你二兄回來便告訴我，三弟昨日下午在兩國第一場(chǎng)談判中，駁得對(duì)?方啞口無言，幫我大?晉占據(jù)了先機(jī)，這事你知?道吧？”

    徐云棲還真不知?道，朝中的事，裴沐珩從不告訴她，以?他約法三章來看，該也不希望她多嘴。李氏看出門道，心生同情，將她手腕拽得更緊了些，湊到她耳邊低聲道，

    “你兄長(zhǎng)說，秦王和太子都想拉攏三弟，今后三弟前途無量。他一心撲在朝政，你多擔(dān)待些。”

    徐云棲哭笑?不得，受了她的好意，“多謝二嫂，我心里都明白呢?！?/br>
    十?二王比試結(jié)束后，官眷們?nèi)齼蓛杀闵⒘恕?/br>
    裴沐珊吆喝幾位姑娘去打馬球，徐云棲便與李氏回行宮，中途兩個(gè)孩子非要去水邊看人耍水鏢，李氏只得招呼裴沐蘭同去幫忙，徐云棲獨(dú)自一人往行宮走，中途路過一截棧道，被人攔了去路。

    大?理?寺卿的女兒劉香寧帶著?兩個(gè)丫鬟婆子，擋在徐云棲前頭，她面色白中帶青，說起?話來也中氣不足，“徐……徐氏，你昨日是不是故意的？”

    徐云棲打量了一眼她的神色，淡聲回，“劉姑娘身上該起?了一些水泡，不在屋子里養(yǎng)著?，興沖沖出來見風(fēng)，回頭傷口容易潰爛，疼起?來如同螞蟻啃噬，日夜難眠……”

    劉香寧聞言怒火更盛，眼底的恨意幾乎要蓬出來，“沒錯(cuò)，我今日也叫你嘗嘗這滋味……”

    她使了個(gè)眼色，便見幾名?侍衛(wèi)從兩側(cè)林子里竄出來，并劉香寧主仆五人將徐云棲和銀杏圍了一通。

    徐云棲冷瞥了一眼，捏緊袖中銀針，正打算動(dòng)?手，側(cè)面石徑傳來一道力喝，

    “你敢！”

    徐云棲循聲望去，只見一廣額闊面的高瘦夫人，帶著?兩個(gè)女婢匆匆行來，她裙帶當(dāng)風(fēng)三步當(dāng)兩步上了臺(tái)階，攔在徐云棲跟前，對(duì)?著?劉香寧喝道，

    “劉姑娘，你父親時(shí)任大?理?寺卿，私下傷人是什么后果，你不明白？”

    “你被潑茶是蕭家之故，與云棲無關(guān)，若再揪著?不放，回頭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劉香寧瞥了來人一眼，面帶冷諷，“你是何人，敢壞本姑娘的好事！”

    那位夫人似乎不愿與她糾纏，“我是何人與你無關(guān)，你再不走，我便要叫人了！”

    那劉香寧見她嗓門拔高，頓時(shí)氣泄，“你，你等著?，我回頭跟你算賬！”帶著?人氣急敗壞離開了。

    *

    山風(fēng)呼嘯，松香一陣一陣蓋過面頰，徐云棲手執(zhí)茶壺，給坐在對(duì)?面的蔣夫人斟了一杯，二人一道坐在一臨崖的山亭，相望無言。

    徐云棲苦笑?，“我觀劉家非通情達(dá)理?之門戶，夫人何故為我得罪那劉家，她那點(diǎn)小伎倆還奈何不了我?！?/br>
    蔣夫人搖頭，“我難道眼睜睜看著?別人對(duì)?你動(dòng)?手？”

    見徐云棲還要辯駁，她抬手握住徐云棲的手腕，溫聲道，“好孩子，這半年你過得好嗎？”

    徐云棲眼神微動(dòng)?，唇角笑?意更甚，“我怎么會(huì)不好呢，吃穿不愁，無事一身輕。”

    蔣夫人看著?她熠熠如月的眼，忽然間便哽咽了，“若沒有陛下賜婚，不知?該多好……”言辭間，埋首哭得雙肩發(fā)顫。

    徐云棲神色淡下來。

    一年前，徐云棲進(jìn)京不久，在城陽醫(yī)館給一位官宦夫人治了病，那個(gè)人便是蔣夫人，后來一次偶然的宴會(huì)，叫蔣夫人認(rèn)出徐云棲，聽聞她是工部郎中徐大?人家的長(zhǎng)女，心中甚喜，私下遣媒人上門說親。

    那時(shí)，徐云棲為長(zhǎng)兄徐鶴覬覦，不欲留在徐家，便答應(yīng)了母親章氏見了蔣夫人一面。

    二人一見如故，蔣夫人的命為徐云棲所救，對(duì)?她喜愛得不得了，連忙安排徐云棲與獨(dú)子蔣玉河相看，蔣玉河本對(duì)?徐云棲生了幾分感激，相看時(shí)，見她亭亭玉立，嫻靜溫雅，越發(fā)驚艷。

    兩家就這么將婚事定下來。

    蔣家乃四品伯府，比徐家門楣高一些，卻也相差不遠(yuǎn)，算得上門當(dāng)戶對(duì)?，婆母疼愛，夫君溫潤(rùn)如玉，這是一門再好不過的婚事。

    可惜兩家剛交換庚帖不久，皇帝賜婚旨意下來，好好的一門婚事泡了湯，章氏和蔣夫人幾乎抱頭痛哭。

    這半年，蔣夫人每每想起?此事，便扼腕痛惜。

    徐云棲不忍見她如此，連忙勸道，“夫人，都過去了，咱們有緣無分，也是無可奈何，現(xiàn)如今，我很好，日子過的四平八穩(wěn)，您也該釋然，好好給蔣大?哥尋一門親?！?/br>
    提到蔣玉河，蔣夫人哭得越發(fā)痛心，連著?手指也在發(fā)顫，滿腔的心思欲傾訴，只是顧忌徐云棲如今已嫁人，話到嘴邊終究吞了回去，只剩無聲嗚咽。

    哭了一陣，蔣夫人緩過來，抹了抹淚，笑?著?問徐云棲，

    “三公子對(duì)?你可好？”

    徐云棲怕她掛念著?，忙道，“好嘚很呢，您別瞧他面上冷，心里頭熱乎著?呢，很舍得給我花銀子，去了外頭總總要帶貴重的禮物回來，我們夫妻感情融洽，至于婆母……雖談不上和睦，卻也從不苛待我，小姑子就更不用?說了?！?/br>
    徐云棲說這番話，一來叫蔣夫人放心，二來，也是讓蔣玉河死心。

    偏生，蔣夫人心疼看著?她，眼眶含淚，

    “云棲，你是什么性子我能?不明白嗎，這些話哄騙你母親便夠，我是不信的，三公子人品貴重，我自然信得過，只是夫妻恩愛，便免了吧?！?/br>
    家里有委屈便罷，外頭還要看人冷眼，聽人閑話，若是嫁到蔣家，全家上下都把她當(dāng)寶貝疼，那才叫好呢。

    徐云棲見勸不動(dòng)?她，便搖著?她胳膊撒嬌，“我給您的方子，您還在吃嗎？”

    “吃著?呢?！?/br>
    “對(duì)?了，蔣大?哥還好嗎？”

    “我說他好，你信嗎？”

    ……

    已近申時(shí)，日頭偏西?，林中風(fēng)聲不止。

    徐云棲與銀杏主仆手挽手，往前方的行宮邁去。

    涌動(dòng)?的風(fēng)將草浪一波一波送去行宮腳下，徐云棲遠(yuǎn)遠(yuǎn)瞧見頗覺心曠神怡。

    銀杏至今還未從蔣夫人那番話里走出來，她神色低落，

    “蔣家便是姑娘最好的選擇，蔣夫人支持您行醫(yī)，對(duì)?您知?根根底，心里只會(huì)敬重您，絕不會(huì)拿您跟任何閣老家的小姐比，蔣大?公子呢，那真真是世間最好的人，將將認(rèn)識(shí)多久呀，就將上京城的小吃給您捎了個(gè)遍，心里眼里都是您……”

    有那么一瞬，銀杏曾絕望地?想，她家姑娘是不是被上蒼給遺忘了，總總幸福到了手邊，又偷偷溜走。

    當(dāng)年恩愛的爹娘，如今門當(dāng)戶對(duì)?的好親。

    徐云棲聽到小丫鬟這番話，止住步伐，見風(fēng)吹亂了她的發(fā)梢，信手替她拾掇，神色豁達(dá)，

    “銀杏，好與不好，一言難以?蔽之。有的丈夫能?干能?替妻子撐腰，掙體?面，有的丈夫在家里恩愛體?貼，在外頭卻頂不住事，人總不可能?什么好處都想占著?，凡事有利有弊，發(fā)生了，就別想去它好不好，我們要做的便是接受它，人不要沉迷于過去，也不要為還未到來的將來而憂慮。”

    “活在當(dāng)下?！?/br>
    *

    兩國比武，雖是十?二王最后扳回一局，可大?兀將士展現(xiàn)的能?耐，也叫大?晉心驚，談判桌上，大?兀的使團(tuán)依然強(qiáng)硬，皇帝便依照燕平的計(jì)策，冷著?他們，整日叫秦王，陳王與十?二王輪番招待使臣，皇帝自個(gè)兒卻不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