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磨磨蹭蹭地出來，聞若青已經(jīng)吃了一大半，看她出來了便對她說：“我有事要跟你說。”

    “您說好了?！?/br>
    他放下筷子：“明兒起我暫時回霽風(fēng)院去住，這幾天我在兵馬司排了晚上巡城的班，從宵禁后直到五更，所以還是在外院方便一點，等換了班，再回這里?！?/br>
    “哦，好，那需要幫您把東西搬些回去么？”

    “不必了，若需要什么東西，我差人過來拿便是?！彼q豫了一會兒，又道：“若有什么事需要找我，你就帶個信給霽風(fēng)院的小廝?！?/br>
    這天清早聞若青巡完街，回了霽風(fēng)院倒頭大睡，起來時已是日近中午，他收拾停當(dāng)，出了東側(cè)門，看見外頭停了一輛很眼生的馬車。

    門房不待他詢問，馬上道：“是來找六少夫人的，說是她二舅。”

    聞若青想了想，對聞竣道：“你先去兵馬司吧，我一會兒再過去?！?/br>
    聞竣做為他的貼身侍從，也在兵馬司里領(lǐng)了個吏目的職位，當(dāng)下點了點頭，先走了。

    聞若青進(jìn)了門，去了松伯齋的會客廳。

    她家里的情況他是知道的，她二舅這會兒上門，他還真有點好奇他這位夫人會怎么應(yīng)對。

    他從回廊繞到廳堂窗下，在外頭站著聽。

    “你怎么能這么忘恩負(fù)義呢？那年鬧饑荒，你上我家來要錢，我不給了你兩袋大米嗎？那天我去你娘那，她是說我胡扯，你說說，有沒有這回事？”

    說話的人義憤填膺，想來就是她二舅。

    “母親一直不許我與你們來往，所以我是瞞著她的，當(dāng)年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才求到您府上去，我在外頭站了一夜，您才打發(fā)門房給了我兩袋米。”

    尹沉壁說話的聲音很冷靜，聽不出什么情緒，“我很感激您，后來莊子里情況好了，一收到錢我就馬上去還您，一袋大米市價一兩銀子，我還了您三兩，送到您手上時是您自己隨手丟了，說是打發(fā)叫花子的錢沒指望要回來?！?/br>
    她二舅默了一默，好半天才開口，“饑荒時大家都不容易，我們家自己都要吃，能勻出來給你都算不錯了，后來沒收你銀子，不是想著你家困難么？”

    尹沉壁道：“是，所以我的確很感激您，俗話說滴水之恩涌泉相報，您當(dāng)年沒收那三兩銀子，今天我還您三十兩，但是您說的事，我是萬萬不能同意的?！?/br>
    她二舅很不以為然地說：“這能算什么事？不就想請你夫君點個頭，給你表弟在燕云軍里尋個差事嘛，西北大營都是聞家的，這點事還做不到？”

    第028章 添妝   有錢誰不會大方啊，……

    窗下的聞若青不覺挑了挑眉。他打聽她家底細(xì)的時候就知道了，她這二舅唐善睿有個不成器的兒子，天天打架斗毆，小小年紀(jì)便眠花宿柳，成日鬧得家宅不寧，看來是實在無法忍受了，想把這麻煩遠(yuǎn)遠(yuǎn)送走，是以這時候找到他家來了。

    只聽尹沉壁說道：“表弟要從軍，自有招兵處調(diào)查選拔，若能合格，聽從安排就是了，又何須求我夫君？”

    她二舅大怒：“你這說的是什么話？招兵處安排的那是什么差事？就是個最低級的兵！你表弟好歹是金枝玉葉，打小兒也沒吃過什么苦，難道要去給人提鞋墊背不成？”

    尹沉壁冷笑道：“我雖沒上過邊關(guān)，但以前也聽我爹說過，燕云軍的將領(lǐng)都是從下頭一次次拼殺拼上來的，就是聞家的男兒去了邊關(guān)，也是從最普通的士兵做起，立了軍功才能升上來，二舅倒是好大的口氣，一來就想給表弟安排個參軍的職位，表弟什么德行我是聽說過的，就他那樣子，還真是給燕云軍的參軍提鞋都不配！”

    這話說得好！聞若青在外頭聽得莞爾，里頭的唐善睿卻是氣了個頭昏眼花。

    “尹沉壁！你……你怎么說話的？你好歹是我唐家血親，你爹還是我表家親戚，”他深吸一口氣，強(qiáng)壓下努氣，苦口婆心地勸她，“你這次幫了你表弟，以后咱們多來往，你也算有娘家的人給你撐腰，你娘能頂什么事兒？你一個寒門出身的女子，沒有娘家撐著，在這國公府里如何立足，還不是任人隨便欺負(fù)？”

    尹沉壁冷冷道：“不勞二舅費心，我在國公府里很好，話已至此，二舅請回吧，這三十兩銀子您收好?！?/br>
    “尹沉壁！你果然是個不知禮儀，忘恩負(fù)義，不講道理的村婦！” 唐善睿忍不住了，啪地一聲摔了茶盞，指著她罵道：“也罷！你這種毫無廉恥，不貞不潔的浪蕩.女人，我們唐家的臉都給你丟光了，連跑去山洞里抱著男人取暖這種事都干得出，你還好意思說你表弟？”

    他陰陽怪氣地笑了兩聲，又道：“別指望著你攀上了國公府，臉子就甩到了天上，我且等著你被聞家掃地出門的那天，到時沒有飯吃，可別又求到我面前來！”

    他拂袖出了房門，一抬頭卻見面前站了個挺立如松的青年，那眼光冷得，讓他滿腔的怒火一下就熄了，還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

    “這位……”他反應(yīng)過來，忙拱手行禮，“莫不是聞六爺？”

    聞若青的眼光在他臉上停留了一會兒，沒理他，徑直從他身邊進(jìn)去了。

    唐善睿愣了一會兒，就見他從尹沉壁手中接過銀子，出來扔到地上，什么話也沒說，把門碰地一聲關(guān)上。

    唐善睿暴跳如雷，跩什么跩！不就是個小小兵馬司指揮使么？仗著父兄的權(quán)勢而已，做這副目中無人的樣子給誰看？他瞪了那扇房門片刻，也沒撿那銀子，火冒三丈地走了。

    尹沉壁的眼睛里有微微的水光，眨了兩下眨回去了，定定神，笑道：“您怎么到這里來了？您都聽見了？”

    聞若青的眼光瞅著別處，“以后這種人，就別讓他進(jìn)門了。”

    “是，我也沒想到他今天來，居然提了這種要求，”尹沉壁歉然道，“真是不好意思，給您家添麻煩了。”

    “添麻煩倒不至于，”他喚了外頭的小廝進(jìn)來，收拾地上的碎片水漬，看她一眼，才道：“皇帝還有幾門窮親戚呢，再說你不沒答應(yīng)他嗎？”

    “他那種要求，我怎能答應(yīng)？”尹沉壁的情緒已經(jīng)調(diào)整好了，說話的語氣很平常。

    “外頭的銀子，你還要不要？”他轉(zhuǎn)了頭看了看門外。

    “要！”她趕緊出了門，把地上的銀子撿了起來。

    聞若青盯著她的身影看了一會兒，這才上值去了。

    幾日后是顧蕊發(fā)嫁妝的日子，頭天尹沉壁就先給老太君和江氏說好了要過去給她添妝，清早她稟過江氏，帶著棲云登上了候在門口的馬車。

    她先請車夫去尹家莊子，因為路途比較遠(yuǎn)有些麻煩，就讓棲云塞給了車夫一塊碎銀。

    車夫瞧那碎銀約莫有一兩重，心下大喜，真是想不到六少夫人這次居然這么大方！他一面暗中驚詫，一面趕緊伺候主仆二人上了車。

    尹沉壁瞧著他一臉殷勤的模樣，心里很有些感慨，有錢誰不會大方啊，多一點錢就能買得一張笑臉，皆大歡喜嘛。

    車子到了尹家小院，接了尹夫人上來，母女兩人親親熱熱地攜手坐著說話，尹沉壁給母親說了無人幫著管事的煩惱。

    尹夫人沉吟：“你看木樁怎么樣？我瞧他還有幾分機(jī)靈，如果你覺得行，我就先教他認(rèn)幾個字?！?/br>
    尹沉壁想了一會兒，笑著說：“我看使得，就是麻煩母親了。”她走了后母親一天怪寂寞的，找點事兒做也好。

    兩人一路說著話，沒覺得有多久就到了顧府，尹沉壁扶著母親下車進(jìn)了門，顧府門房看見是定國公府的馬車，趕著迎上前來，看見尹氏母女不覺一愣。他還記得這位表姑娘以前孤身雇了馬車前來的模樣，不過短短大半年的光景，就像換了個人似的，眉眼還是那眉眼，不過氣派明顯就不一樣了，看來她這孤注一擲，還真讓她謀到了個好前程。

    尹沉壁沖著門房微微一笑，囑咐棲云打了賞，以前沒少麻煩這位門房，這會兒看見他還挺親切。

    尹夫人看在眼里，沒出聲。不一會兒婆子領(lǐng)著到了顧蕊的文竹院，唐氏從里面迎出來，喜氣洋洋地道：“jiejie和沉壁來了，快請進(jìn)！”

    棲云在一邊左看右看的，尹沉壁瞅她一眼，笑道：“知道你心急著想去看你原來那些小姐妹，不過要等見過太太和小姐才能去?！?/br>
    棲云笑嘻嘻道：“知道?！彼龎|了墊手里的小包裹，里面有不少好吃的糖果點心，是昨天六少夫人特意給了她錢讓她去買的，她只拿了一小部分錢托了外院的錦玉幫她去買，結(jié)果沒多久錦玉就捧回來一大堆，還特意跟她講是從前頭街上最有名的那間思味糕點鋪子里買的。

    院子里擺著顧蕊的嫁妝箱子，整整齊齊地排了四五排，她的丫頭錦繡正在站在中間清點，一派忙碌而又歡快的氣氛。

    “蕊兒的嫁妝怕是有四十多抬吧？”尹夫人笑著問道。

    “四十二抬，蕊兒要嫁的是國公府，嫁妝單薄了怎么能行，哎，你知道的，那些侯門權(quán)貴，哪個不是眼睛長在頭頂上？”一說起這個，唐氏就免不了擔(dān)心，生怕女兒嫁過去后受委屈，若要她選，寧肯選個一般一些的人家。

    尹夫人默然，她想起了自己女兒出嫁時那寒酸的十八抬嫁妝。

    “院子里亂得很，jiejie隨我這邊來。” 唐氏一面說，一面扶了尹夫人單獨去了東廂房，她繼母的兩個兒子今天也帶著夫人來了，兩個弟妹這會兒就坐在正屋里喝茶，怕尹夫人撞見了兩廂尷尬。

    尹沉壁自己去了顧蕊的屋子，里面鶯鶯燕燕地站了一大堆人，珠環(huán)玉繞的，大家聽見門口丫頭通報說是定國公府上的六少夫人來了，都不由朝她看了過來。

    顧蕊坐在屋子中央，還是那副沉靜的模樣，見了尹沉壁眼睛一亮，屋里的人雖多，卻沒幾個是能真正說得上話的，還是這位表姐跟她最親。

    尹沉壁頂著眾位小姐含義不明的眼光，到顧蕊跟前拉了她的手，見她臉頰紅潤，眼神中透著一抹嫵媚的羞色，如月下嫦娥一般楚楚動人，心中也替她歡喜，笑道：“果真要嫁人了，新郎官見了你這模樣，不知道有多歡喜！”

    顧蕊紅了臉道：“怎么連jiejie也來打趣我！”

    碧霞端了茶過來，尹沉壁謝了接過，這才打量了下屋子里的其他人。顧瑤顧琳自是相熟的，其他的小姐也有見過，也有陌生的，她笑著朝大家點點頭，眾位小姐面上神情各異，大部分都回笑致意，一兩個裝沒看見，角落里還有兩個把頭扭向一邊。

    尹沉壁不以為意，顧蕊心下倒有幾分不安，起身攜了她的手道：“jiejie跟我來?！闭f罷，引她去了內(nèi)室。

    棲云跟碧霞說了幾句，趕著去了后院，剛繞過正屋，就見李嬤嬤坐在罩房外頭長吁短嘆。

    她本是顧蕊的乳母，原想著一定能跟著去崔府當(dāng)個管事mama，誰想顧蕊嫌她嘴碎，居然稟了唐氏說不帶她過去，這幾日文竹院里的其他丫頭們聽說了都不大搭理她，真是個個長了一雙勢利眼。

    大喜的日子，她也不敢哭鬧，這時見了棲云，連忙跳了起來想拉她倒倒?jié)M肚子的苦水。

    棲云心下也不太歡喜，勉勉強(qiáng)強(qiáng)地坐了下來。就是聽了這位李嬤嬤的話，她剛離開顧府的時候才這么傷心彷徨，對人家六少夫人也有不少成見，結(jié)果跟著少夫人去了國公府，看六少夫人的行事也不是那種品行不端的人，長樺院里其他幾個丫鬟和她都相處融洽，除了秦mama嚴(yán)厲一點，平日里的差事都很輕松，上夜更是人人都盼著——晚上能睡個好覺不說，第二天還能輪值休息。

    六少夫人剛開始是有些摳門，不過少夫人娘家的情況她也看見了，確實情有可緣，再說這一兩天人家也大方了不少，昨天還專門給了她錢讓她去買零嘴帶給小姐妹們。是，六少爺和六少夫人確是分房而居，但有天晚上兩人不是聊得挺好的嘛，說不定哪天就圓房了。

    棲云這般想著，就不太愿意再奉承李嬤嬤，這時正好有小丫頭過來招呼，她借勢就跑開了。

    “這小蹄子，進(jìn)了定國公府就了不起?。⊙劬锞颓撇灰娙肆?，也不想想跟著那樣的主子，有什么好前途！”李嬤嬤小聲嘀咕著，又開始嘆氣了。

    這邊顧蕊帶著尹沉壁在內(nèi)室里坐定，方才悄悄道：“jiejie別理方才那幾個無禮之人?！?/br>
    “沒關(guān)系，以后又不會打交道的?！?/br>
    顧蕊欲言又止，尹沉壁奇道：“怎么了？”

    顧蕊想了想，才說：“jiejie不認(rèn)識她們，不過說起來和我們也是有關(guān)系的——就是大舅和二舅家的姑娘萱姐兒和希姐兒?！?/br>
    這兩個姑娘尹沉壁是知道的，不過從沒見過，聽顧蕊這么一說，她心下了然，也就笑道：“那就更沒什么了，想必今后也沒什么機(jī)會見面?！?/br>
    “嗯。對了，jiejie，你在聞家這段日子還好么？”

    “挺好的，比我想象中好?！?/br>
    顧蕊抿嘴兒輕笑，“看jiejie氣色不錯，想來也是過得不錯的。”

    尹沉壁微微一笑，沒搭話。

    第029章 強(qiáng)盜   這年頭，官府的人不……

    她細(xì)細(xì)觀察顧蕊，見她臉上既有著新嫁的羞怯和期待，也有著幾分緊張與茫然，回想起自己出嫁那時的心情，不由握了她的手道：“別擔(dān)心，連我都能應(yīng)付得來，你更沒有問題，這般千嬌百媚的姑娘進(jìn)了門，府里肯定是千疼萬愛的，妹夫更是不必說了?！?/br>
    顧蕊道：“崔瑾我倒是不擔(dān)心，就怕進(jìn)了門討不了婆婆和大姑子的好?！?/br>
    “哪兒會呢，你一向知書達(dá)理，詩畫女紅樣樣出色，心思又敏捷，做事也周全，只要事事敬著長輩，誠心待人，還怕別人不喜歡你？”

    “……也對，jiejie說的是?！?/br>
    尹沉壁嘆了一聲，“嫁了人確是比不得從前，去了別人家，難免會有不順心的時候，不過你和崔世子情投意合，有時就算受點委屈，也是值得的，沒什么大不了的，自己心里放開些也就過了?！?/br>
    顧蕊知道表姐說的是真心話，認(rèn)真地點了點頭。

    “明天你過去了，我去喜房里陪你吧?！?/br>
    “好呀！”顧蕊心中一喜，有表姐陪著她，哪怕一會兒，她也覺得心里好過許多，對明天也沒這么緊張了。

    “明兒我家老太君，我婆婆和嫂子都會去，我早跟她們說好了到時去新房陪你。你知道的，我若是和她們呆一塊兒，免不了會有人指指點點，與其說是去陪你，不如說是借你的地方讓我去避避，呵呵?！?/br>
    顧蕊想一想還真是，也嫣然一笑，不說話了。

    這時錦繡進(jìn)來，說是尚書府的夫人和三小姐過來給她添妝，太太請她過去，顧蕊慌忙起身，尹沉壁拉住她道：“差點忘了，你把這個收好再去。”

    顧蕊見表姐遞來一張紙，心下狐疑，接過看了看。

    “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暫時還拿不出什么貴重的東西給你做添妝，這是我之前置好的鋪子，地段是偏了點，但鋪子樓面是新的，面積也還成，這地契你且收好，改天你簽了字拿到官府蓋了印就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