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初戀是兩個人的心慌意亂-短信
天色破曉,徐宸熙在鬧鐘聲中醒來,感覺頭有些沉,好像有幾斤的棉花被塞進了腦袋里。 本以為睡一覺后那點小感冒便會消失,但情況似乎變嚴重了。 徐宸熙先給于月桐發(fā)了起床工作的信息,他會在早中晚或是拍攝間隙給她發(fā)幾條短信,沒有特定要發(fā)什么內(nèi)容,就只是隨心和她講講話;然后他打電話給朱謹拜托朱謹替他拿些感冒藥。 當(dāng)天又是揮刀耍劍的武打戲,加上休息不足,一天下來,徐宸熙的狀態(tài)沒有好轉(zhuǎn)。 之后的一星期,即使徐宸熙每天都有吃藥,感冒還是不輕不重地纏著他。 病情在一場雨中戲后急速惡化。 劇本里,楚無邪為了慕容蕓衣去向反派求藥,在雨中淋了一天。 為了拍攝出最好的效果,徐宸熙在人工雨下拍了一天。 徐宸熙本身的體質(zhì)不錯,加上這幾年保持鍛煉,并不容易生病,但身體不是鐵做的,總有一些空隙能讓病毒入侵。 拍完雨中求藥的戲后,徐宸熙想硬撐也撐不住了,當(dāng)夜被送進了醫(yī)院。 那天的上海,下午時恰好下了一場暴雨。 于月桐出門時天氣還算晴朗,坐上出租車后,中途遽然烏云密布,電閃雷鳴,快到達楓眠藝術(shù)空間時雨滴像碎石一般砸在車窗上。 司機放的經(jīng)典老歌被嘩啦啦的雨聲掩蓋了。 于月桐沒有看天氣預(yù)報的習(xí)慣,但出門一直會帶傘,只是今天不知怎么就忘了帶。 她打開手機搜實時天氣,因為有定位,自動顯示了上海的天氣預(yù)報。 這場雨大概會持續(xù)兩個小時。 于月桐食指指尖在搜索框處停留了幾秒,接著她輸入了“金華”(1)。 浙江省金華市,天氣晴。 她放下手機,輕輕呼出一口氣。 楓眠藝術(shù)空間在一個創(chuàng)意園區(qū)里,司機把車開進園區(qū),最終停靠在藝術(shù)空間的門口旁。 于月桐下了車,快步跑向大門,只淋到一點雨。 門上掛著黑色的厚簾子,于月桐推開簾子,仿佛進入了一個小山洞,靜謐暗淡,門口對著一條幽深的洞xue。 左邊是前臺,沒有人在,右邊的墻上掛著一幅巨大的意象油畫,四周留白,中間是一團火焰,火中有異物,像佛又像魔。 于月桐直觀感覺作畫的人可能表面熱情奔放,心中卻有深深折磨著他的執(zhí)念。 “月桐!你來啦!”Jessica從洞xue中走出來,“沒淋濕吧?” “沒,你到很久了么?” “沒多久,我前腳進門后腳就下雨了。進去吧,蔣楓眠在等我們。” Jessica帶于月桐沿著洞xue一路走進去,洞xue兩邊其實是一個個相隔的房間,每個房間里有不同的展覽品。 走到盡頭,視線變得開闊敞亮,仿佛柳暗花明。 百來平方米的展廳,光源充足,四壁掛有大量攝影作品和畫作,還有手工藝品。 一個背影清瘦頎長的男人站在展廳中央,正在欣賞一座與他齊高的人形雕塑,他身上的灰色西裝,看起來又舊又破。 待兩人走近時,男人慢慢轉(zhuǎn)過身。 他留著及肩的中短發(fā),半扎丸子頭,側(cè)顏粗看像金城武,正面轉(zhuǎn)過來時,一雙丹鳳眼瞬間抓住了人的眼球,眼波流轉(zhuǎn)間多情風(fēng)流,整體自帶一種與生俱來的藝術(shù)家氣質(zhì)。 男人看見于月桐的時候,癡滯了幾秒,但多虧那眼睛天生的多情,這份癡滯難以被捕捉到。 男人伸出右手:“你好,我是蔣楓眠?!?/br> 聲音清越。 于月桐正準(zhǔn)備伸出手握手,又因男人的下一句話迅速收回了手。 “我可以吻你嗎?”蔣楓眠微笑著問。 于月桐以為自己聽錯了,望向Jessica,Jessica憋著笑。 “bsp; I kiss you?”蔣楓眠又問了一遍。 如果不是Jessica特地介紹的朋友,于月桐估計會調(diào)頭就走。 于月桐保持禮貌地說:“抱歉,不可以。” 蔣楓眠溫和地解釋道:“于小姐,你不用緊張,其實這是我的實驗——與100個初次見面的女性接吻。我想通過這個實驗去測量在這個鋼筋水泥的世界里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從而思考和把握人與人相處的分寸和尺度,或許能借一個信賴之吻擊碎存在于陌生人之間的冰冷的芥蒂。如今的社會,人心之所以冷漠,是因為我們少了信任?!?/br> 于月桐淡淡地說:“你怎么不吻男人?!?/br> 蔣楓眠一時語塞。 “人與人之間保持一定的距離沒什么不好的。”于月桐說,“人,生而孤獨。” 蔣楓眠還想解釋,被Jessica打斷了,她已經(jīng)憋不住笑意。 “你別說了,說再多月桐都能給你駁回去,雖然她平時不愛說話,但她其實是很厲害的藝術(shù)批評家?!盝essica摟住于月桐說。 蔣楓眠說:“于小姐,我不是故意性sao擾,七八十歲的老奶奶我也吻過。其實只要你沒有雜念,面對面的一個吻不算什么,可以只是一種禮儀或是尊重,但如果你帶有欲望,即使是遙遠相望內(nèi)心也會波濤洶涌?!?/br> 于月桐漠然地說:“這就是我和你的差距,我的思想境界到達不了這種高度,所以成為不了行為藝術(shù)家?!?/br> 蔣楓眠輕輕一笑,用另有意趣的眼神看著于月桐說:“聽了我的用意后還拒絕這個請求的人,目前只有兩個,上一個成為了我的初戀。” 于月桐臉變黑了,好像蔣楓眠再多說一個字她就會扇他一巴掌。 Jessica感覺形勢不妙,立即插嘴道:“麻溜地說正事,比賽剩的時間不多了,快讓我們看看你那生命的表格?!?/br> “跟我過來。” 蔣楓眠帶兩人到洞xue左側(cè)的一個房間,中間放著一個投影儀,向白色的墻壁投射了一份叁米長一米寬的表格。 蔣楓眠說:“我二十歲的時候開始思考生命,從而制作了這張表,十年過去了,我依然在尋找永別的那一天(2)?!?/br> 這份歷經(jīng)十年光景所編制的表格,最左邊一欄是出現(xiàn)在蔣楓眠生命里的對他而言重要的人,最上面一欄是時間,一年又一年過去,蔣楓眠把與那些人共同經(jīng)歷的重要事件記錄在一個個格子里,一旦其中某個人告別了這個世界,屬于這個人的那一行便自他死亡的那一天起永遠變成了黑色。 二十行,已經(jīng)有五行拖著長長的黑色的尾巴。 方正規(guī)整的表格代表極致的理性,蔣楓眠卻選擇用這樣的方式展現(xiàn)世人最無法客觀看待的生與死,時間與生命。 在那將要隨著時間延續(xù)下去,延續(xù)到無窮無盡的盡頭的黑格里,于月桐仿佛看到了那些已經(jīng)離開的人就站在一條黑色的河的對岸,揮手說——永別了,親愛的人們。 這樣的感受,讓于月桐剛對蔣楓眠產(chǎn)生的厭惡感大大減淡了。 表格上有一格是一位女生的名字,那一行記錄了蔣楓眠和她初次見面、確定交往、初次接吻、初次繾綣、初次爭吵以及最終分開的點點滴滴。 她應(yīng)該就是他口中的初戀女友。 從相遇到分離,長達五年。 從此,兩個人的人生再無交集,屬于她的那一行徒留空白。 Jessica說:“蔣楓眠,你這份表格看似冷靜,其實很殘忍?!?/br> 蔣楓眠笑道:“這不就是人生嗎。” 氣氛變得有些沉重。 這時,有個人進來了,是蔣楓眠的助理。 “蔣老師,還有五分鐘六點整?!?/br> “好,那你給我們仨拍一張照。”蔣楓眠又看向于月桐和Jessica,“我這半年還在做一件致敬行為藝術(shù)家謝德慶的事,就是‘打卡’(3),但我與前輩想表達的人們過著與西西弗斯類似的日復(fù)一日的生活的思想不一樣,我更希望能傳遞出活在當(dāng)下的想法?!?/br> 過去半年,蔣楓眠每隔兩小時就會拍一張照片,留下那個瞬間的模樣。 蔣楓眠問:“在很多人看來,‘打卡’這類行為毫無意義,你們怎么理解?” Jessica說:“很多事情本身沒有意義,我們賦予它意義,便有了意義?!?/br> 于月桐說:“即使是一片秋葉飄落于地面,這個世界也會因此而有所不同。” “看來,我們?nèi)€以后可以長期合作?!笔Y楓眠笑著說,“小弟就靠兩位策展美女幫我在藝術(shù)界打響名聲了?!?/br> 時間差不多了,助理拿起相機。 在相機咔嚓的那一瞬間,站中間的蔣楓眠摟住了于月桐和Jessica的肩膀。 于月桐在電光火石之間閃開了。 相機只抓拍到了她的重影。 “有些不必要的觸碰就免了吧?!庇谠峦├淠樥f。 “就是?!盝essica往于月桐肩膀靠了靠,笑道,“不然賣草莓的中醫(yī)得不高興了?!?/br> 于月桐小聲道:“你別瞎說。” Jessica點點頭,一副“我都懂的”的模樣。 蔣楓眠笑笑:“抱歉,是我冒昧了,保證不再有下次。” 確定好與蔣楓眠的合作事項后,于月桐和Jessica一起離開了楓眠藝術(shù)空間。 雨已經(jīng)停了,她們?nèi)チ艘患抑胁宛^吃飯。 吃飯過程中,Jessica發(fā)現(xiàn)于月桐有些心不在焉。 “二十分鐘里,你看了五六遍手機,平時都不會這樣,是在等什么消息嗎?” 于月桐愣了一下,搖頭說:“沒有?!?/br> Jessica偷笑:“是不是在等中醫(yī)找你???” 于月桐把垂下來的頭發(fā)繞到耳后:“沒有什么中醫(yī)。” Jessica不信:“沒有男人?那你和誰做了?” 于月桐耳根子一下子紅了。 “總不會是419吧,但你又不是隨便的人,在英國幾年你都不受誘惑?!盝essica把頭湊近,“跟我說說嘛,好好奇呀。” “沒有人,被狗咬了?!庇谠峦┑皖^吃飯。 于月桐牙關(guān)閉得太緊,Jessica怎么套話都套不出,只能放棄。 到了深夜。 于月桐左翻右轉(zhuǎn)好幾個來回還是睡不著,眼睜睜地看著時間從23:59跳到00:00。 這些天,她和Jessica寫策劃書、做調(diào)研、設(shè)計、聯(lián)絡(luò)、討論、修改、整理、推翻、重建、拜訪藝術(shù)家、溝通構(gòu)思創(chuàng)意……日日圍繞著“時間病”轉(zhuǎn),似乎又回到了她們兩年前在倫敦聯(lián)合策展的時光。 于毓敏總叫她回家吃飯,因為太忙,她口頭答應(yīng)著,又一拖再拖。 整個人累得快散架,回到公寓時基本倒頭就睡。 可今晚又失眠了。 她知道原因,但不打算去問。 網(wǎng)上應(yīng)該有很多他的最新消息,但她不打算去搜。 她索性起來整理過往的展覽策劃方案的資料。 不知幾點睡下,卻又忽然驚醒,天邊初見亮色,柔和的彎月融化在灰白的天空中。 于月桐拿起手機看時間,五點五十分。 短信新增一條,時間為兩分鐘前。 「昨天太忙了,有幾場比較重要的打戲,拍攝還算順利,卻沒來得及和你說晚安。你有沒有想我和大家伙?」 大家伙是指他下面。 于月桐咬了咬嘴唇,嘴角彎起不易察覺的弧度,就像積石從湖底飛出,平靜的湖面泛起一道微小的漣漪。 困意不重,但身體還有些疲,腦袋暈乎乎的,她打算再睡會。 剛準(zhǔn)備放下手機,又來了一條短信。 「我很想你?!?/br> 心跳慢了一拍,好了,這下子徹底清醒了。 —————— (1)橫店在金華市。 (2)《尋找永別的那一天》是藝術(shù)家黃彥的作品,我做了修改。本小說涉及的藝術(shù)作品,如有原型我都會標(biāo)注,但都經(jīng)過修改,且大部分想法是我自己亂扯的,不代表藝術(shù)家本人立場和思想,別誤解了他們。 (3)謝德慶在19801981年把自己關(guān)在籠子里,一整年不能睡上一個囫圇覺,白天和晝夜被機械地劃分為24份,每隔一個小時打卡一次。涵義記載時間的冰冷,在時間無情的流動當(dāng)中,我們所做的無非就是重復(fù),再重復(f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