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等喜春給他的衣裳做好,外邊關(guān)于云緞的熱鬧總算消退了下來,周家鋪子每日接待的夫人小姐、管事們比從前都多,有許多人都只是為了來看一看云緞。 鋪子上擺出來的都是云錦緞,后又上了一匹云深緞,兩個云緞擺在一處能叫人花眼的,這些夫人小姐們?nèi)ブ芗忆佔?,也都是為了親眼看看比云緞還好的云深緞,發(fā)出幾聲贊嘆,一打聽價格,又叫人望而卻步。 買不起,看看也是好的。 早先的時候還有幾家有頭有臉的夫人不屑來鋪子上,照舊請了鋪子上的伙計帶著布匹去家中任由她們挑選,等一排排布料擺在了眼前,翻來覆去看的時候,就問了,“這里頭哪個是云緞,聽說你們周家還有云深緞?” 周家所有布匹都是可以帶出去給夫人們看看的,但云緞不行,這價格太高,擺在鋪子上都是一種欣賞,哪里有叫人捧著去挑三揀四的。 伙計就回了,說:“我們鋪子上的云緞和深緞不出鋪子,只在鋪子里售賣。” 不就是做衣裳的布料么?夫人們心頭氣,還覺得這是周家看不上他們,等過幾日出門,聽著旁的夫人小姐們盡數(shù)在討論時,在一旁干巴巴的說不上話,回頭就親自去了周家鋪子上。 去的人多了,其他布料的買賣也被帶動了起來,月底喜春看賬本時,與上月比,鋪子上的收益整整翻了一倍有余。 谷雨之后,天氣開始不斷放晴,周星星是歲節(jié)前出生的,如今足足有三個月了,喜春兩個帶他出門時兒,有時也會把人抱直,喜春就拿了他喜歡的撥浪鼓在他身邊搖晃,周星星聽到聲兒,小手就在撥浪鼓上輕輕握了握。 他握不穩(wěn),兩下又放開了。 云緞的熱度褪去,但現(xiàn)在府城內(nèi)外知府人選卻甚囂塵上,大晉在官員交接的時間上十分體貼,都是選的不冷不熱的時候,多是在芒種前后就會定下,進行新舊交接,如今距離芒種也不過一月多,知府人選只有一位,但候選人卻不止一位,競爭已經(jīng)到了白熱化的時候,連商戶們都儼然分成了兩派,有幾分分庭抗爭的模樣。 黃夫人就問過她,說:“你們周家是站哪邊的?花了多少銀子了?能得個準話不?” 花銀子,準話,是商戶跟府衙的大人們心照不宣的事兒,商戶們給銀子,要是這轎子抬成功了,大人一上臺,自然也要投桃報李,給投奔的商戶好處,拉拔一下。 就跟新到了一個地方要拜碼頭一般,他們先結(jié)個善緣的總是比后來攀上的先有交情,寧當雪中郎,莫當添花娘。 喜春沒回,反問她,“你們黃家走的是哪戶大門???” 黃夫人撇撇嘴兒:“還能是哪戶?朱家唄,說甚跟朱家有親有舊,巴巴的給送了上萬倆的銀子去,以后朱通判上任了,也能抬抬手,照拂家里幾分。” 她悄悄說,“哪有甚么有親有舊的,要真是有關(guān)系的,我們這些年能沒走動過?前日帶著我去了趟朱家門兒,好家伙,朱家門前的兩個石獅子可雄偉了,我在朱家那小廳里坐了大半個時辰才見到朱夫人,你知道人家在干啥?” 她不需要喜春發(fā)問,已經(jīng)回答了起來:“人家在房里挑首飾呢,挑花眼了,送禮的太多了,除了黃家,還有陸王孫李呢,不缺這一個,你要不想等,也可以走的,人不稀罕?!?/br> 話又繞了回來:“你們周家是走的哪個啊?” 沈家不用說,沈凌的岳丈就是另一個有力的競爭對手,跟朱通判旗鼓相當?shù)鸟樦?,天然就站在駱家那頭。 下邊的小戶商家們也紛紛挑了一戶送禮,雪中送炭,“我還見到那做木炭買賣的小周家了,人也挑的是朱通判?!?/br> “朱夫人還說過幾日要下帖子給我們,請我們?nèi)プ??!?/br> 喜春只道:“我們一戶也沒站?!?/br> 周家只想安心做買賣,至于誰當知府大人對他們都沒影響,還是跟從前一般,保持著不冷不淡的距離就好,不做人家的心腹。 又不是地里的蘿卜白菜,見誰新鮮個頭大就挑誰的。 商戶就是商戶,好好的行商就是了,這些官場上的浮動說到底跟他們并沒有關(guān)系。 黃夫人反倒驚訝了:“一戶也沒站?你們就不怕人家上臺了以后給穿小鞋啊,我聽說朱通判的可能很大,如今往朱家送禮的也多,上回朱夫人要采買云緞的事兒叫你回了,指不定還記恨在心呢?!?/br> 黃夫人就是來勸勸,這個節(jié)骨眼上,何必去得罪人,萬一朱家上臺了,得罪了他們的能有好果子吃? 就是站錯了位,只要在大人跟前兒有幾分薄面,看在這些禮的份上,人家也能幫著擋上幾分。 送禮的商戶們打的也是這心思,不得罪人,留兩分薄面,反正逢這等府衙換人的大事上,上下打點妥當準是沒錯的。 “還是得送個禮的,她不是要那云緞嗎,給她一匹也就是了?!?/br> “那云緞一共才幾匹的,給她了我家這鋪子還怎么揚名兒的?”他們家小郎君的面子值錢,人家把庫房都清了給她送了來,她轉(zhuǎn)頭就白送了一匹,朱家的送了,駱家的不送?前頭劉知府還沒走呢,要真圖個上下打點,她這幾匹全花出去都不夠的。“你呀也甭勸我了,他們兩家人無論是哪家上位,對我們來說都沒甚影響,不過就是給添點小絆子的,傷不到甚么?!?/br> 但朱夫人請了給朱家送禮的夫人們,美名說聚一聚,卻把帖子發(fā)到了周家。 喜春捏著帖子,跟周秉商議:“她這是什么意思?我們又沒有給站他們朱家,也沒給送禮的,她給我們送禮做何?發(fā)錯了不成?” 這個理由喜春自己都不信。 “許當真是發(fā)錯了?!敝鼙娝夹木o蹙的模樣,忍不住在她眉宇拂過,“不管她是什么想法,既然下了帖子,那就回一份禮過去就行?!?/br> 他的意思是人不去,“劉夫人早前還在的時候,這位朱夫人行事可低調(diào)著呢,誰當如今是這樣張揚的,我看她心胸算不得寬廣,這回下了帖子,人不去,恐怕還會記恨上我們。” 誰不知道朱家是下一任知府的人選,朱夫人下的帖子,只有想進門兒的,沒有往外推的。 “那你就做這頭一個。”周秉似乎對朱家并沒有幾分恭敬,喜春想問他不是提前得了甚消息,比如,這一回上任知府的人選,其實不是呼聲最高的朱通判,而是駱知州? 其實這也不是不可能,他們?nèi)缃窀蚣液匣镒鲑I賣,有利益掛鉤,其實若當真是駱知州上任,對他們更好一些。 周秉沒細說,喜春也沒心思刨根問底的,她如今最主要的還是在家中帶著小郎君周星星,這也是夫妻二人之間的妥協(xié)。 兩個人都有事,但孩子也得有一個人守著,喜春管著府上府外的,下邊有無數(shù)的掌柜和伙計,還能不時進府來給她匯報進度,喜春也不算整日悶在家里不做事,周秉的湯池莊子能管事兒的只有他,離得又遠,要是當真有事,從府城去也來不及,莊子必須得有人掌,喜春這頭就只得有彈性一些。 何夫人當初回府城,就跟她說過,“這孩子生出來可不就算完了的,這頭幾年還得看著他長大才敢放心,他們那些男人家要在外頭忙,只有咱們女人多辛苦些,要不然這一個家,誰都忙,誰都要出去,誰都不肯屈服,這一輩子咋過?” 喜春一心想把花水、石炭等路子給推得更廣一些,從來都是滿腔豪情的,但等他們當真遇上兩個都忙,兩個都要出去的時候,喜春把何夫人當初說的話翻來覆去的想過,主動先退了一步:“你那邊實在沒有辦法,又不能叫你帶著星星去,一日兩日也就罷了,時日一長也難免要束手束腳,我這里有掌柜伙計們幫襯,也不是沒法子,等星星再大一些,能走能跳了,我還能帶著他一起,再大一些,等他進學了就輕松了?!?/br> 像幾個小叔子一樣,吃了早食兒把人往先生處一送,就能空出好幾個時辰來做自己的事了。 回頭看見還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小郎君,喜春又覺得這一切都值得,周家的財富地位,著實沒必要錯過了自家小郎君的成長時間,去開疆擴土的。 開疆擴土也可以延后的。 “行?!狈蚱迌蓚€商議妥當,心里又不由得期盼著小郎君能早日長成。 到了朱夫人宴客那日,喜春找了由頭推了,叫甄婆子給備了份厚禮,差人給送了去。 禮是朱家門房收的,只見到禮,沒見到周家的主子登門兒,還有些臉色不大好看,接禮時還有些沒輕沒重的。 跟喜春說了,她抿了抿嘴兒:“隨他們?nèi)グ?,左右這禮我也送了,都是他們的了,朱家就是摔了我們也置喙不了。” 還不是知府府上呢,做派比人知府府上還厲害。 黃夫人跟喜春見面兒,只會勸她先忍一忍,盡量不要得罪人,白氏那邊跟喜春通信,在信里舉了個例子,說:“高調(diào)張揚,囂張跋扈就跟那突然炸富的人一樣,沒有底蘊,早前是裝模作樣,如今就是狐假虎威了?!?/br> 套在朱家人身上,倒挺合適。 又說他們周家近日有喜事兒。 白氏邁了個關(guān)子,卻怎么都沒透露過口風,直到薛家那邊薛東家按喜春的要求重新配置花水,把制成的新花水擺在了面前,喜春哪還記得喜事不喜事的。 薛家沒受到府城官場波及的人家,薛東家跟幾個兒子一心著要改良方子,跟周家一樣,是少有的兩家都沒站的人家,送了改良的花水來,滿臉只有花水成功改良后的喜悅,還一個勁兒的催促著喜春檢驗,“快聞聞,我們這新調(diào)的花水跟那薔薇水相比如何?!?/br> 朱欒水一從匣子里拿出來,頓時滿室盈香,香氣散發(fā),又帶著幾分清甜,沒有刺鼻沖人,跟之前的花水相比,在味道上要濃郁許多,比薔薇水稍弱幾分,但喜春覺得這味道已經(jīng)合適了,再調(diào)濃郁,這味道就該怪了。 薛東家也是這樣想的,說起花水的重新調(diào)配過程,眼里都發(fā)光:“我回去后就按先前的花水為基調(diào),又在基礎上研制,往里邊加深,各種深度都試過,最后發(fā)現(xiàn)只有這一種最合適,比薔薇水是稍弱兩分,但一點也不輸薔薇水,還有薔薇水沒有的清甜香氣,總歸這是一款可以媲美薔薇水的花水?!?/br> “是這樣的,薛東家著實厲害。”喜春也高興。 周家如今花水的路子有三條,一條是盛京鋪子,一條是運往其他州府的路子,最后一條就是關(guān)外的路子。 關(guān)外的路子對這一款花水的反應都是可觀的,唯有花水太過淡雅與他們不合,這條路子也是目前周家所有路子中售賣數(shù)目最差的一條,一月賣出的數(shù)目不過百瓶上下,如果不是喜春堅持,覃五已經(jīng)幾番提議不要在浪費錢財在上頭。 如今有了這一款花水,關(guān)外的花水營生就有救了。 “薛東家這一款花水能制多少出來,可還是跟周家簽下契書,優(yōu)先供我們周家?”欣喜過后,喜春把這最現(xiàn)實的問題擺上臺面來。 薛東家來時也已經(jīng)考慮過了:“還是給你們,我們薛家如今恨不得一個人當兩個人用,哪有那么多時間去跟外邊的商戶們交接的?!?/br> 喜春當即就讓人寫了契書,跟薛東家簽下。 薛家想圖個清凈,周家正好想搶在其他人之前拿下這單子,薛家這樣對周家來說是最好的。 等契書送到了府衙備案,卷進了兩派之爭的大小商戶們才知道,周薛兩家在他們把目光都放在府衙大門時,背地里已經(jīng)悄悄簽下了契書。 他們在前頭鬧得面紅脖子粗呢,有那原本交好的商戶人家,因為這站了兩派的事兒,關(guān)系都鬧僵了,最后有一個算一個的,沒幾個真正占到了便宜,反倒悶不吭聲,不參與這等派系爭斗的人家在背地里又做成了買賣。 不少商戶人家頓時安份了下來,腦子也清醒了不少,把目光放回了自己的本職,行商上頭來了。 “爭來斗去的做何,是能撈個官當當還是天上能掉個餡餅兒的,送了一攤子的銀錢進去,還鞍前馬后的替他們爭取利益,最后人家是上臺來了,沒得幾分好處還陪了大筆銀子,又不是人人都是沈家,人沈家那是因為出了個沈姨娘。” 何夫人匆匆回府城了趟,把何小雅的定婚契書拿去衙門里登記,回頭尋了喜春一塊兒喝了會茶水,她還得往縣里趕,何家在湯縣等地有三家石炭鋪子,如今何小雅的親事一定,何夫人已經(jīng)準備繼續(xù)往周邊縣里擴充,建立第四家、第五家石炭鋪子了。 喜春摸著杯沿,笑了句:“你又怎知沒有第二個沈姨娘?” “不會吧,朱通判和駱知州可都不小了,劉知府任知府時,比他們可要年輕不少?!睖蚀_說朱駱兩位都是快到知命之年的了,尤其是朱通判,怕是過不了三兩年就得做壽了,“誰家把閨女送進去的,這干的可是缺德事兒。” 喜春住在府城,就是再不關(guān)心,還是有消息傳到她耳里。 送禮送銀,送女人,這都是一慣的套路了,沈家就是因為一個沈姨娘跟著雞犬升天,有這個例子在前,其他人能沒想法。 按他們的想法,這是送閨女去吃香喝辣,當官太太的,要是進門后又添上一子半女,這就是第二個沈姨娘,出第二個沈家了。 送進去的人家喜春還接觸過,“早前你不是說那做木炭買賣的周家,那原配夫人是個剛毅的女子么,就是這位原配夫人留下的姑娘。” “她?”何夫人眉心一蹙,顯然對這位周姑娘是有了解的。 喜春點頭:“回頭你要是跟她認識,也可以說說的,當人妾哪有這樣好當?shù)?,朱家的門兒哪是這樣好進的,朱夫人又不是劉夫人?!辈皇敲總€原配正室都好氣性,能容得下妾室。 喜春看過一回,這位周家的姑娘眉宇倔強,不大聽得進去,喜春又認不得她,只是也不忍見這樣水靈的姑娘就這樣毀了一輩子的幸福。 喜春跟何夫人沒坐多久,何夫人要趕回縣里,喜春是趁著小郎君睡下了摸出來的,不是頭一回了,要是外邊有事時非要出門,她都是趁著小郎君睡下了出來,算著時辰,趁他醒之前趕回去。 風風火火的,喜春還跟周秉打趣,說她現(xiàn)在感覺跟做賊一樣,比之前忙著的時候還要忙,如今得卡點,超了一時半刻都不行。 刺激哦。 今日多喝了一盞茶,回府時,小郎君剛醒,正嚶嚶嗚嗚的出聲兒,喜春知道他再過不久沒有爹娘在他身邊說話就要哭了,幾個大步進了門兒,趕在他要哭不哭的時候先出了聲兒,把人哄高興了,這才去了里間換衣裳。 “外邊是光線充足著,但屋里還是涼快的,夫人還是再披一件兒衣裳吧?!鼻上阕妨顺鰜?,手里還捧著件外衫。 “今日小主子還沒去外邊外邊走走吧,正好,我?guī)еリ帥鎏幾咦?,外邊暖和著呢,用不著添衣。”喜春把人給抱起來,周星星已經(jīng)習慣了跟著爹娘出門兒曬曬暖陽,喜春帶著他一出門兒,他就笑了一聲兒,小手小胳膊一踢,高興得很呢。 周星星最喜歡的就是出門了,還喜歡逢人就笑,他長開了些,臉型與周秉有幾分相似,都是俊朗的面容,五官又有幾分帶著母親的清麗,尤其笑起來時,從側(cè)面看像極了喜春。 小孩子面容肖似父母,但臉頰身上又帶著嬰孩被養(yǎng)得好的圓潤來,出門逢人就笑,叫府上的婆子丫頭們喜歡得很,饒路過來都要看上眼小主子,都叫喜春說了好幾回了,“趕緊也去尋摸個人,我給你們做主,等明年就能抱上大胖小子閨女了?!?/br> 對身邊伺候的巧云兩個她也是這話,不給他們指婚,免得鬧出來周秉當年指婚的鬧劇來,叫她們自己去看看,若是有看上眼的跟她說了,她再去打聽看人有沒有婚配,再給撮合。 母子兩個避著直直的的光,朝著庇蔭處圍著府上走了一圈兒,累了就坐在涼亭里歇歇氣兒,這個天兒正適合走動,湖面兒上的蓮花一簇簇的,含苞待放,綠葉打在湖面兒上,幾只水鳥從空中一躍而下,在水面停留幾下,長長的喙尖叼著魚,又很快飛走。 去歲的時候,再過不久,她還跟周秉在湖里泛舟。 “那魚還挺大的,嘉哥不是早說想在自家湖里邊抓魚了么,去備兩條船,弄個網(wǎng),叫他回去跟著熟水性的好手去捕一回?!敝芗业聂~養(yǎng)了好些年了,甄婆子說除了早兩年還放些魚苗進去后邊就一直沒管過了。 周嘉在喜春跟前兒說過好幾回,喜春都沒應。 巧云兩個笑盈盈的吩咐了下去,剛出了涼亭兒,就見大公子周嘉跟伴讀蔣翰垂頭喪氣的進了過了回廊。 喜春也看見了,還有些好笑,“他們倆這是咋了,頭一回啊?!?/br> “可不呢?!鼻稍苾蓚€也回道。 喜春原本也沒放在心上,笑笑就過了,等用過了晚食兒,憋了幾個時辰的周嘉憋不住了,撇開了大哥周秉,單獨找上了喜春:“嫂嫂,我們先生說明日要登門來拜訪?!?/br> 找他們家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