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春驚訝看著他：“先生要來？可是你在書院里闖禍了？”總不能是錦旗來的吧，周嘉早該高興了。

    周嘉扒了扒頭發(fā)，十分成熟的嘆了口氣：“也不算吧。明日就知道了?！?/br>
    喜春確實次日就知道了，周嘉的先生姓章，章先生進(jìn)門沒二話就把一張收繳來的橫幅錦旗給遞到了喜春面前，請她過目，“這是前日我在書院，周嘉幾個學(xué)子處收繳的?！?/br>
    錦旗做成的是黑底紅字，大字很顯眼。

    來周家湯池，跟周嘉一起，做成功男人。

    作者有話要說：　　~

    ☆、第 88 章

    章先生是延津書院的夫子, 為人正派，又一心醉于學(xué)問里，不通庶務(wù), 他是到了周家后, 被管家引進(jìn)了門兒，才后知后覺的想起周嘉這個學(xué)子原來是出自這個周府。

    章家娘子可沒少在家念叨周家的花水、布匹。

    喜春接待了人，好聲好氣的請了先生落座, 叫下頭上了茶水來，心里也有幾分忐忑的，當(dāng)家長的, 面對小輩兒的先生, 總是要天然就矮上一截兒似的。

    手里還握著那張錦旗橫幅，喜春先是一驚, 又有些茫然：“不知, 這是何意？”

    她再三看過那張橫幅, 上邊的黑底紅字兒還是十分清晰奪目。

    來周家湯池, 跟周嘉一起, 做成功男人。

    章先生嘆了口氣兒。

    章先生今日不止來周家拜訪, 等會還要去另外一家莊家，錦旗橫幅也不止收了一份, 而是收了兩份。

    周嘉這份寫的是這樣, 莊家那份寫的是：來我莊家湯池，為兄弟兩肋插刀。

    章先生語重心長：“周嘉很有潛力，他的學(xué)問水平已經(jīng)可以去上邊的班了, 接受更好的教導(dǎo)，他有這個天資在，當(dāng)長輩的更應(yīng)該支持他才對, 這么小的年紀(jì)，家中的商事兒何必要讓他來插手呢，他應(yīng)該走科舉之路才是！”

    只差明擺的說叫他們當(dāng)長輩的不要毀了周嘉的天資了。

    事實上，這個錦旗橫幅怎么來的她都不知道。

    “書院是給讀書人的清靜之地，這樣公然的在書院里掛著旗號的錦旗，已經(jīng)嚴(yán)重影響了書院的律令，叫人有樣學(xué)樣，實在不該?！?/br>
    喜春知道，不論是什么樣的理由，在書院里掛商旗的確是要不得的，在章先生的一句又一句下，已經(jīng)又矮了兩截兒了，低頭道歉：“實在對不住了章先生，這事兒等他下學(xué)回來后我會好生問問的，以后也絕對不會再干出這等違反了書院律令的事了。”

    章先生看她模樣誠懇，又不是那等胡攪蠻纏的，滿腔火氣先降了兩分。

    “這回便算了，先生們也十分惋惜周嘉的才學(xué)，便不再追究了，但要是有下一回，怕是不好過了?！?/br>
    喜春義正言辭的：“先生你放心，絕對不會再有第二回，嘉哥兒這里我跟他哥哥也會好生約束他的?！?/br>
    喜春不是說笑的，又是再三的賠禮道歉把先生給送走了后，周嘉下晌一進(jìn)門，就看見了拿著雞毛撣子等著他的嫂嫂。

    喜春把人帶回了正院里，坐在軟椅上，指著那張黑底紅字的錦旗橫幅：“老實交代吧，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喜春過后認(rèn)認(rèn)真真看過那錦旗了，當(dāng)時就嗤笑了聲兒，“還男人？”

    “還成功男人？”

    她當(dāng)著面兒，冷笑一聲兒：“八歲的成功男人？你成功在哪兒??？”

    周嘉挺了挺胸，先極為干練的認(rèn)了錯，大聲道：“嫂嫂我錯了，我不該在書院里掛錦旗，我不該跟莊大林爭長短！”

    莊大林就是他當(dāng)初那仇人，“你不是在學(xué)問上已經(jīng)壓過他了嗎？”

    說起這事兒周嘉就氣：“對，我在學(xué)問上已經(jīng)壓過了他，但莊大林他使陰招兒，整日在同窗跟前兒吹說他們莊家也要建一個湯池莊子，還要見一個比咱家還大的湯池莊子，是他先打出了錦旗我才跟的?！?/br>
    同窗之間用學(xué)問來比試，喜春是認(rèn)同的，早前也打聽過莊家的家境，跟他們一樣，都是城里的商戶人家，但論財力卻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周家，建一座湯池莊子要耗費的數(shù)目可不一般，以莊家的財力哪里建得起。

    “不光財力了，府城內(nèi)外只有一處湯泉，已經(jīng)被我們修成了莊子，他們莊家去哪里找湯泉眼子的？虧你還聰明著呢?！?/br>
    “莊大林說有朱家呢，我們書院好多同窗們都說了，這回肯定是朱家出知府大人，知府大人是最大的官了，他肯定能找到的?！?/br>
    他跟著掛錦旗，是為了輸人不輸陣。

    喜春聽到這兒，心里頓時復(fù)雜起來。

    夜里，她跟周秉說起：“也不知道這官場上的動蕩什么時候才能結(jié)束，波及到商戶人家倒是沒甚，都已經(jīng)波及到書院去了，嘉哥兒他們書院都傳遍了，說朱通判要上任，你說他要上任就上任吧，惹得這不消停是怎的回事。”

    書院里不少學(xué)子都出身商戶人家，沒站隊的畢竟少，受了家中的影響，就在書院里議論，該讀書進(jìn)學(xué)的年紀(jì)，非要cao心起長輩們的事。

    知府這個位置三年一任，坐上位置的多了去了，要每隔三年都來上這一回，cao心得過來嗎？他們家要讀書進(jìn)學(xué)的不少，小叔子就有三個，還有周星星。

    要他們以后也這樣一邊cao心著外邊的大事一邊讀書進(jìn)學(xué)不成？

    周秉把人攏在懷里，目光放在睡得安穩(wěn)的兒子身上，沉聲道：“放心吧，很快就會塵埃落定了。”

    喜春在他懷里輕輕點頭，嘴里溢出了一聲兒嘆。

    還說等孩子長大了往書院一送就完事了，照今日的情形來看，以后就是讀書進(jìn)學(xué)去書院了也閑不下來。

    周嘉一早去進(jìn)學(xué)前，先被大哥給叫到了書房里，兄弟倆說了甚喜春這邊沒過問，但之后周嘉在書院里再沒有做出出格的事來。

    他還抬頭挺胸的跟喜春說，“我才不跟莊大林計較了呢，他差點就被退學(xué)了，大哥說了，等我以后考上了進(jìn)士老爺，我就是男人了，以后我來當(dāng)知府，我們周家的湯池莊子就是最大的?！?/br>
    喜春就笑他，“你以后這就該叫以權(quán)謀私了。”

    周嘉不服氣，跟她理論。

    小滿剛過，府城里連著下了好幾日的雨，滴滴答答的沒個停歇的時候，喜春給家里的人都加了衣裳，也不抱周星星出門了，最多在他鬧起來的時候叫人開了窗，抱著在窗口站一會兒，就抱了回去。

    就是在這雨水不住的時候，新知府上任了。

    吏部送來的文書上，這位新知府大人不過而立之年，既不是早前呼聲最高的朱通判，也不是緊跟著的駱知州，是從六部中調(diào)任，外放而來的，與吏部的文書一起，與前任劉知府交接了。

    喜春接到報信兒的時候還有些愣神兒，“當(dāng)真不是朱通判跟駱知州？”

    報信兒的小廝道：“回夫人，當(dāng)真不是，小人看得真真兒的，新知府姓周，劉知府喚他周大人呢?！?/br>
    恭賀知府大人的禮是早就備上了的，周家不跟官場上有牽連，但四時節(jié)氣送禮，做壽喜慶送禮，也從沒落下，喜春就叫人把禮給送過去。

    過后她想了想，朱駱兩家沒當(dāng)成，也挺好的。

    周家不是這兩家的親信兒，如今也沒人是新知府的親信。

    但是對早前站隊，給兩家送了禮的商戶來說，這消息一到，幾乎叫他們暈厥的，喜春過后聽黃夫人話中意思，只他們黃家一家就損失了三四萬銀子，黃家還不是貼補得最多的，最多的那幾家?guī)缀跆涂樟税敕覙I(yè)。

    貼補過去，要幫著拉人入伙，要送禮請客，這些東家們幾乎整日泡在酒樓茶坊里，置一桌上等的好酒好菜是最基本的，周家酒樓里，一桌上等席面也要幾十倆的。

    用過了飯菜，總不能沒點表示吧，好話說盡的招人入伙，還得搶著結(jié)賬，送銀送禮，請人夜里去茶坊喝酒聽曲兒。

    銀子花了，事兒辦了，人卻換了。

    作者有話要說：　　~

    ☆、第 89 章

    黃夫人給喜春算了一筆賬, 是黃家投在朱通判身上的花費，除了黃東家流水一樣的撒銀子給朱通判招人，請客、送銀、送禮外, 朱家的后院, 從朱夫人一干女眷，甚至是朱家的管家都是從頭到尾送了禮的。

    給后院女子送金銀的不多，多是送些貴重的金銀首飾, 胭脂水粉，“一頂真珠的頭面就得小一百，加上寶石的得添個七八十, 真珠匣子送了四五個, 一個匣子四五百倆，還有上等的布匹衣料, 還給送了一匹云緞去...”

    黃夫人這里算出來的, 就有好幾千。

    喜春看她掰著手指頭算, 問了句, “給送了這么多, 現(xiàn)在朱通判當(dāng)不成知府了, 這些送去的禮不給退回來的？”

    黃夫人擺擺手，自認(rèn)栽了：“怎么還？吃到嘴的再吐出來？他們大頭的都是在外邊消耗過了, 席面、茶坊、曲子, 好酒好茶的，真正給他家中送的禮不過是小的，這種事情, 人家又沒說包上知府的位置，又是我們自己眼巴巴給送去的禮，如今也不過是自己吃虧認(rèn)栽了?！?/br>
    喜春覺得這本來就是奔著這個去的, 大家心里心知肚明，就是沒有明著說要捧著上位，但誰是白白往一個不熟的人身上砸銀子的不成？事情成，大家往一處使力，這好處也花到了點上，誰都吃不了虧，事情不成，浪費了這么多銀子，得了好處的把東西拿出來給一家分一點，也全了這些時間大家的辛苦跑動。

    事情給跑了，銀子花了，最后最辛苦的反而成了竹籃打水，被捧著的雖說沒有上位，但人家得了實惠啊，掙錢了啊，要真有點良心，白白得這銀錢，心里也不會安穩(wěn)。

    但這也只是對有道德的人，到底是商戶們主動送的禮，人家就是不退也奈何不了。

    朱通判家有沒有道德沒人知道，喜春之后是沒聽過消息說朱通判家給人回了禮的，反倒是駱知州那邊，先前站了他的每家都得了個回禮，不貴重，好歹算個心意。

    據(jù)說這辦禮的銀錢是沈家給出的，喜春也是聽人提的，說：“駱家的情況是要比朱家好上一些，但知州一月才幾個銀子，駱家又沒兩個鋪子，這禮只有有錢女婿沈家才出得來。”

    過后喜春回想起黃夫人說的，這些東家老爺們整日在外吃酒吃飯，幾乎一個來月都是泡在這些地方的，用的吃的全是上等貨，一家要在外邊耗費好幾萬，他們整個府城可不只一兩家，光是商戶人家，這大大小小就有好上百上千家，排得上號的也有十來戶人家。

    小的投個幾千，中間的出一兩，多的比黃家還多的則有七八萬，算下來，這些商戶人家僅是不到兩月就在城里花費了數(shù)十萬銀兩，真正得了利益的，就是他們所消耗的地方，酒樓、茶坊，好茶好水。

    喜春叫人把外邊鋪子上這月的帳給送了來。

    她心里頭有個想法。

    胭脂鋪是花掌柜親自送來的，正好要把盛京那邊得來的信兒給她稟報的，喜春翻看了手中的賬冊上記得很清楚，也應(yīng)證了喜春心里的想法。

    周家的金銀樓閣、布匹衣料，甚至酒樓茶肆的盈利直接翻了好幾倍。最突出的就是茶肆了，甚至超過了布匹鋪子。

    花掌柜見她把目光放在上頭，倒是不驚奇，“這每幾年就要來上一回，大大小小的商戶們趕著給人請客送禮的，挑的又全是好東西，銀子自然翻翻了，不過這也說不準(zhǔn)，那些請客送禮的老爺中，有不少家中就是做這些個買賣的，雖說是送了禮，花了銀子，但銀子也進(jìn)了自家的腰包，算下來損失的也沒多少，精著呢。”

    喜春還是頭回聽說這等事的，聽花掌柜講了，也覺得這些商戶打的算盤精得很了，左手轉(zhuǎn)右手，損失的就是那些貨物的本錢，“也難怪這些人什么都沒撈著倒也相安無事的?！?/br>
    “那可不，我還知道有不少商戶在私底下就先給商量好了，今兒去你家樓里用飯，用他家的東西送禮，再回頭送別家的，一條吃喝拉撒全齊全了，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也在自己這幾家的。”

    花掌柜舉了例子，喜春腦子里一轉(zhuǎn)自然就連成一條線了，像黃家這等人家，家中是做木材作坊的，送的真珠匣子就是出自自己作坊里的。

    回頭時候黃夫人登門兒，喜春還跟她說，“還說你們家虧了，按他們這手法倒騰來倒騰去的，能虧到哪兒去的?！?/br>
    但總的說來，他們都是虧的，只有周家這等，雖說沒有請客送禮，但鋪子上的貨物檔次擺在這里，人要送貴的也多是在他們這里挑，才是正兒八經(jīng)掙了銀子的。

    花掌柜帶來的消息跟上回白氏在信上提到的喜事兒有關(guān)，對周家來說，也確實是喜事一樁。

    他們周家胭脂鋪上的花水入了宮廷采買管事的眼。

    只是入了眼，算不得入了宮廷采買，正式成為供宮廷的皇商，要得皇商的名兒不是這么簡單，入了采買后，也要連續(xù)采買三年后，叫上邊的貴人都滿意了，才能冠以皇商之名，再此之前，只能叫宮廷采買。

    周家的花水如今連宮廷采買都不是，只是初初叫在外的管事尋訪到，入了眼，有可能與其他的貨物一起送入宮，叫更上頭的管事們評一評，再報到真正管事的主子跟前兒定下。

    但就是如此，已經(jīng)足夠叫喜春歡喜了。

    “上回你說白家是皇商，我便使人查了查，白家冠上皇商兒名也不過十來載，從采選入宮廷前云緞已經(jīng)揚名兒了好幾年了，我們鋪子上的花水才送去盛京幾日就叫人尋訪到了，以后這花水肯定是有大前途的。”夜里，喜春跟周秉說起，先是狠狠贊美了一番自家鋪子上的花水，又感慨了句，“白家果真不愧是皇商，沒影兒的事呢，他們已經(jīng)早早得了消息。”

    盛京那邊送回冊子來，才提及了此事，花掌柜得了信兒就來跟喜春稟報了，但總的算來，都比不得白家知道的速度快。

    沈凌近日接了周秉的事兒去湯池莊子上坐鎮(zhèn)，周秉早早就回來了，在家里帶孩子，喜春在旁邊說，他就給周星星換尿布，“白家成了皇商多年，門路自然是廣的?！?/br>
    喜春點點頭，雙腳離地，坐在床沿，兩條小腿兒不止晃悠，還不時提到周秉身上，得他看上一眼，又回頭給兒子穿起了小衣裳，換了干褥子。

    把小被子給兒子蓋上，小腿又被踢了下，周秉心下略略無奈，“怎么了？”往日她可不會做這等幼稚的事兒的。

    “我今兒不是聽花掌柜說起了這些商戶給請客送禮的事兒么，你說他們這倒來倒去的，當(dāng)真沒虧？黃夫人可是給我說還有人家虧了半幅家業(y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