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玉河看了看自家主子。因?yàn)檫€在養(yǎng)傷,是以周家如今的事務(wù)同樣是少夫人在掌管。 “我去看看?!敝鼙鼟佅逻@一句,從他身上能使得上力時,他就不要人攙扶著了,只能使得上力道,卻到底不如常人健康穩(wěn)健,反倒一見就知是病氣入體。 剛走了兩步,他停了下來,叫了玉河上前:“我這一身兒可還得體?” 周秉今日穿著一身寶藍(lán)錦袍,外罩著白色披風(fēng),烏發(fā)半批,只用了一支玉釵輕輕固著,端的是溫潤如玉。 玉河:“好看?!?/br> 周秉以前慣常穿著墨色錦衣,他本就身姿頎長,五官俊美硬挺,素來神情冷淡,便越發(fā)叫人不敢靠近,天長日久下來,這份威嚴(yán)便越發(fā)加深了去,如今身上的氣勢收斂,帶著病弱之態(tài),又一副溫潤公子的裝扮,瞧著便是極為溫和的模樣來。 周秉卻垂下眉眼,又仔細(xì)理了理衣擺,這才踏入小書房中。 白色披風(fēng)自門檻上拖曳而過,高大的身影籠罩進(jìn)來,叫整個小書房的光芒都淡了淡,喜春原本伏于案上,見狀不由抬頭一看,見周秉從門外進(jìn)來,心里并不意外。 擱下筆起身把人扶了進(jìn)來:“你怎的來了?” 喜春心頭輕輕嘆了一聲兒。 這個夫君太粘人了些,叫她十分為難。 他好像很喜歡同她共處一室,總是前腳她在,后腳便尋了過來,就跟三歲的辰哥兒似的,喜歡跟著大人的腳步。 周秉坐下,黑眸在她身上看過,又在書桌上滿桌的薄冊上看過,眼中極快的閃過一道光:“我與祖母和伯母都說過了,過兩日便啟程回秦州府?!?/br> “當(dāng)真?”喜春:“可是,你的傷...” 家業(yè)盡數(shù)在秦州,而他們身在盛京,到底諸多不便,喜春早就做了準(zhǔn)備要待上幾月,等周秉傷好后才回去的。 周秉在她眼下的青色瞥過,略帶著些蒼白的唇抿著,垂著眼眸:“這傷又非一日兩日的了,又死不了?!?/br> 這話喜春接不了。 她目光轉(zhuǎn)動,最后在他寶藍(lán)的外袍上看過:“這衣裳十分襯你,今日瞧著仿佛比昨日更精神些了?!?/br> 周秉抬起黑沉的眼:“當(dāng)真?” 他模樣極為認(rèn)真。 ? 客套話他沒聽出來嗎。 已經(jīng)騎虎難下了,喜春也只有肯定自己的話了:“對?!?/br> 周秉這才不問了。 喜春看著人,有些猶豫,又有些躊躇想跟他講一講夫妻之間的相處之道。首先這夫妻之間是有距離的,這距離遠(yuǎn)不得卻也近不得,太遠(yuǎn)彼此沒有情分,太近容易相看相討厭,再則彼此都有自己的事,若是非要緊緊黏糊在一處,也會叫彼此都困擾的。 但這話在了嘴邊后卻怎么都說不出口,畢竟這話說出來,有把夫君朝門外推的嫌疑。而在喜春自幼的教導(dǎo)中,都是要夫妻和美的。 于是,她換了個委婉的話:“這幾日從門房處收到好幾封帖子,說是送給我們?nèi)康模瑩?jù)說都是你曾在京城書院的同窗們兒,聽了你受傷的事,想入府來看看你,你看要不要見一見。” 喜春看過她爹寧秀才會同窗,一會就是一整日。 周秉卻想也不想就回絕了:“不必了。” 說著,覺得自己語氣太過生硬了些,又放柔了兩分:“你不必多想,我與這些同窗并無幾分交情,也多年不曾走動,既然之前不曾來往,現(xiàn)在又何必平添麻煩?!?/br> 喜春便也不再勸。 她又伏案于桌上處置家務(wù),身后沙沙聲傳來,似是在翻閱書籍,又聽他問:“這小書房里的東西我能看嗎?” 這便是喜春無法出口的原因。周秉與她想象中全然不同,在她想象中,周秉的字如其人,應(yīng)是性子狂傲不遜之人,這等人應(yīng)是會把妻子看做自己的所有物,只會發(fā)號施令,毫不在意他人感受的,但周秉卻不,他周身氣勢強(qiáng)盛,哪怕拖著病體也無法掩蓋那份居高臨下之感,卻在二人相處時極為在乎她的點(diǎn)滴感受。 他不曾對她說不,不曾大聲呵斥,展露不悅,甚至不會理所當(dāng)然觸碰她的物件兒,在她身上,可謂是耗盡了無數(shù)耐心。 “你、你盡看便是?!毕泊翰桓一仡^,怕暴露了突然發(fā)紅的雙耳。 身后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當(dāng)真?所有的都可以看?” 喜春壓下迸發(fā)的心跳,認(rèn)認(rèn)真真的小臉兒正對著筆架,小身板也端坐著:“夫妻一體,同心同德,正如這家中分工明確一般,互為信任才是,我沒有什么不可見人的,無論什么,你隨意?!?/br> “夫人可當(dāng)真是極有見解啊?!敝鼙鼑@道,略坐了坐,因身體不適便先回正院了。 今日多坐了一刻,一踏出書房,那臉更白了一分兒,玉河早早候在外頭,見狀忙來攙扶了人,周秉也不逞強(qiáng),左肩微微傾斜,斜靠在玉河身上。 玉河跟他匯報:“爺,翰林院檢討季大人今日也遞了帖子來,想要過府跟爺敘敘舊,早前還有汪何陳李幾位大人,都說要攜了夫人登門兒?!?/br> 說的正是周秉昔年在盛京的幾位同窗,如今皆以入朝為官。只最后周秉棄文從商,又久居秦州府,便是斷了往來。 玉河是周秉貼身小廝,早些年也是見過這幾位的,身上都有文人的清高,這些年陸續(xù)成親,這些官家夫人哪里是好相處的。就是玉河都能想見若這幾位登了門兒,他們少夫人少不得被刁難奚落。 玉河心頭都知道的事,何況周秉了。 周秉神情如晦,瞧不大真切,聲音又極淡:“都推了吧?!?/br> 玉河應(yīng)了下來。 喜春也吩咐了巧香,叫她傳下去,叫丫頭們收拾行禮,尤其是幾位小公子處,余下便是小書房的薄冊、賬冊等更需精心安放,以免失落了去。 周秉定下的日子是大后日,過了周珍歸寧后便啟程。 “秋月那處你去問問,雖說她早前報給了我,但她到底是白鷺院的丫頭,以后出嫁我也當(dāng)給她添些嫁妝的?!苯腥耸帐靶卸Y,喜春又想起院子里的丫頭秋月的婚事來。 嫁的也是府上的小子,還帶來給喜春看過一眼,也是那等機(jī)靈的,本說的是再過上兩月便由喜春瞧著出門,算是體面兒,只他們?nèi)缃褚崆盎厍刂莞瑓s是看不到她嫁人的情形了,喜春便叫巧香又加了個五十兩銀子添進(jìn)去。 “對了,我房中鏡臺下的那個匣子定是不能忘了,便是那描金的牡丹黑匣,別的金銀首飾倒是慢慢收就是了?!?/br> 喜春可是有單獨(dú)書寫信的習(xí)慣,那上頭也寫的是她的心里話,沒有保留的。 巧香剛點(diǎn)了頭,突然一頓:“少夫人,那個牡丹匣子前幾日已經(jīng)放到這小書房來了?!睎|西是巧云巧香兩個親眼弄的,他們整日跟在喜春身邊,對有些也模糊有些印象,把那匣子當(dāng)成其他重要的薄冊賬冊和往來書信一起給搬了來。 她還指了指放置匣子的桌臺:“奴婢記得那匣子就是跟其他信件匣子一起放在上邊兒的。” 喜春順著她指的看去,卻并沒有看見那個熟悉的牡丹匣子。 巧香上前在幾個匣子上找了找,連桌臺邊的矮榻四周都找了找:“奇怪了,這匣子怎么沒看見了?!?/br> 喜春心頭一個咯噔。 桌臺、軟塌,這會兒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來。 那便是先前周秉問她這書房的東西是不是都可以看,她還十分正經(jīng)的說過可以看,絕對沒有甚見不得人,不可告人的,當(dāng)時他所在的位置便是在這軟塌上,她還親耳聽到過翻閱時紙頁摩擦的沙沙聲,以為他在閱覽書籍。 喜春整個人往后跌了跌,四肢都發(fā)軟。 她說錯了,其他地方確實(shí)沒有任何不可見人的,但那些私信中卻有好幾回她怒極罵周秉的話! 她提著裙擺便往正院跑。 巧香一愣,忙叫道:“少夫人,少夫人!” 小書房離正房不過幾步路遠(yuǎn),過了花臺階梯便到了,喜春跑得快,一早只松松垮垮鬢著的釵都搖搖欲墜的。 她喘著氣兒站在正房門口,只見對著房門的躺椅上,周秉斜斜靠著,身上還是寶藍(lán)的錦衣和披風(fēng),發(fā)絲披散在身側(cè),在他身邊的小桌上,正躺著一個叫喜春十分熟悉的牡丹匣子。而他手上,指尖正捏著一張薄薄的信紙。 他臉上是慣常的沒有表情,但喜春就是憑著直覺,覺得他現(xiàn)在在不高興。 周秉也聽見了腳步聲,從信紙上抬起頭,黑沉沉的目光直直的打在喜春身上,良久,突然莞爾一笑起來:“夫人可當(dāng)真好文采。” “為夫也不曾想到在夫人心中,為夫竟是一個卑鄙無恥的渾蛋?” 他只隨手抽了一張就看到這樣精彩的事情,周秉不由瞥了瞥身側(cè)匣子里躺著的一摞信紙,還十分高興似的朝喜春招招手:“來,既然是夫人寫的,該由夫人來讀一讀的。” 作者有話要說: ~ ☆、第 41 章 作者有話要說: ~ 已修啦。 因?yàn)榍耙蝗盏氖? 喜春被迫念了大半夜的信,周秉耐心十足,披散著烏發(fā)斜斜靠在軟塌上, 黑沉的眼眸半垂, 漫不經(jīng)心的,聽到有關(guān)他的話還抬抬眼皮,饒有興致的鼓鼓掌, 蒼白的嘴唇一抿,夸她文采斐然。 呵。 今日是周珍回門的日子。 魏國公府在盛京,與周家只隔了七八條街, 坐馬車不過一時半刻就到了, 周珍夫妻早早便來了。 喜春起了身便去了正院,臨走瞥過床上微微鼓起的頎長身影, 長長的烏發(fā)遮掩了臉頰, 凜冽張揚(yáng)的眉眼收斂起來, 像極了斯文儒雅的大家公子。 可惜, 性子實(shí)在惡劣!喜春就是這個深受其害的! 她啞著聲兒, 老太太以為她這是受了寒, 叫人給備了碗去火的茶湯來。 周珍羞羞怯怯的做在老太太下首,滿臉紅暈, 身著一身大紅, 臉頰紅潤,眉梢春濃,跟在娘家時的容貌略有些不同, 以前若是七分容貌,現(xiàn)在便是九分了,喜春驚嘆這嫁人能變好看的, 認(rèn)認(rèn)真真在周珍臉上看,把周珍羞得不敢見人。 說來她就不成這般過。 晌午用過了午食,周珍夫妻便回魏國公府了。 喜春一行回秦州府的事便提上了日程。臨行前,喜春親自去了炭司,在炭司處定下了一船石炭,石炭也有幾種種類劃分,有開鑿后出來的大小石炭,也有用炭粉而制成的一四方磚頭般的,名為炭墼,另還有無煙炭等。 喜春定下了大半船石炭,小半船炭墼,些許無煙炭。 這些定下的比例也是喜春仔細(xì)推斷過的,開鋪?zhàn)拥纳虘暨x擇貨物是頭等重任,得分析鋪?zhàn)拥奈恢煤屯鶃砜腿说募揖城樾?。石炭買賣不挑人,不拘男女,便如那吃食一般,是人盡皆需,吃食許還得擔(dān)憂個人口味兒,石炭卻不挑,家家戶戶一日三餐皆需要它,石炭便宜,燒火快,且還不需人一直守著,沒有哪家娘子不愛的。 喜春是與謝炭司定的契約,謝炭司仍舊是那副正經(jīng)嚴(yán)肅的模樣,待雙方定下契約后,叫了炭司的人把契約存了檔,親自送了喜春出門。 路上,謝炭司難得說了句:“下官還以為此次與周家做買賣,該是周東家親自來了?!?/br> 周家三房周秉的事盛京城里有心了解的也都知道幾分,再則那日府衙敲鑼打鼓的送了錦旗來感謝,可是把大晉好百姓周秉好好表揚(yáng)了一番的,謝炭司對此也有所耳聞。 “周東家可好?”他問。 喜春回道:“都好,不過要叫炭司大人失望了,周家的石炭買賣往后還是叫我這個婦道人家來跟謝炭司打交道了。” “我們明日便要啟程回秦州府了,往后謝炭司若得了空來了秦州府,便登周家人,叫我們好生招待你一番?!?/br> 謝炭司客客氣氣的點(diǎn)頭:“那就先謝過周夫人了?!?/br> 他把喜春送到大門處,見喜春同他福了禮,返身上了早早候在門外的馬車,掀開車簾時,謝炭司仿佛見到馬車?yán)镉幸黄瑢毸{(lán)色的云紋錦衣一晃而過,很快,馬車就遠(yuǎn)去。 * 寧家村里,寧家收到了一封從盛京寄來的書信。寧書當(dāng)著一大家子的面兒開了書信,看了看,在抬起臉,他臉上十分復(fù)雜了:“爹娘,咱妹夫還活著!” 寧家哪兒來的妹夫,寧家統(tǒng)共只有寧喜春這一個閨女,寧書說的自然就是親妹子寧喜春的夫君周秉了! “還活著?”寧父正端了茶水,聞言便被嗆住了。寧母陳氏給他拍著后背,嘀咕句,“這當(dāng)真是死得容易活得也容易了,你看看你妹子有沒有說到底是為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