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駛至白起所在的山坡時，秦軍仍在雨射谷道里的降卒。牽引馬車的六匹駿馬猝然長嘶停步，如是被降卒凄絕尖厲的哀號嚇住了一般，不肯再前進。

    婷婷向嬴稷行了禮，輕盈的走下車廂，朝白起飛奔而去。

    白起靜觀殺戮，驀然鼻中嗅到一縷清甜香韻，冰山也似的軀體強烈的一震，冷漠的目光驟聚暖流。他驚喜的轉(zhuǎn)過身，婷婷嬌小秀雅的倩影立時映入他的眼簾。

    黑夜，剎那變成了綺麗的幻境，腥風(fēng)血浪，瞬間煙消云散。

    “婷婷！”他高呼著疾跑迎上，張臂擁抱住婷婷。

    婷婷雪白的腮頰泛出紅暈，伏在白起懷里輕柔的喚了聲：“老白?！?/br>
    白起撫摸她的青絲，興奮又困惑的道：“婷婷，我讓你在營地等我，你怎么卻到這里來了？”

    婷婷道：“我等了你半夜，你一直沒回營，我很惦記你，因此過來找你?！?/br>
    白起的劍眉微微攏起，憐愛的道：“我也很惦記你，我實是舍不得與你分開的。但殺降不是好事，我不希望你經(jīng)歷，是以我此次未攜你同來。”

    婷婷低聲道：“我軍要殺死二十萬降卒，這么殘忍的景況，我的確很害怕、很不喜歡?？墒牵疫€是要和你在一起，我要陪著你?！?/br>
    白起心跳加快、心潮澎湃。

    婷婷續(xù)道：“無論多么不好的事，我都要和你一起經(jīng)受，即使是受天下人的詈詛報復(fù)、上天的懲罰、萬世的漫罵，我也要和你一起承擔?！闭f著仰起臉龐，烏眸脈脈凝望白起。

    是夜，天幕無星。

    婷婷靈動的烏眸內(nèi)，繁星溫柔閃爍。

    白起已是淚流滿面，雙臂將婷婷抱得更緊，笑道：“多謝婷婷！有婷婷在我身邊，真好！”

    十步外的馬車上，嬴稷倚靠車窗，一言不發(fā)的注視著白起夫婦。

    良久，他眨了眨熱脹的雙目，垂首深沉一笑。

    第190章 第一百九十章，京觀

    殺戮持續(xù)了一整夜，旭日初升時，五條谷道內(nèi)再無絲毫生命的氣息。

    陽光照亮“地獄”，滿谷密集縱橫的箭林中間，無數(shù)趙卒尸骸凌亂相枕，殷紅的血水瀝瀝滴灑、汩汩流淌，連谷口外的土壤都被濡得淖濘腥臭。

    秦軍士卒興高采烈的列隊站在“地獄”邊緣，振臂高呼：“大秦萬歲！大秦萬歲！”他們眼里，這“地獄”并沒多么可駭。敵人的尸骸與鮮血，恰是他們領(lǐng)功受賞的憑證。

    白起令秦卒分隊進入谷道，一隊回收箭矢，另一隊將趙卒的尸骸拖出。

    被拖出谷道的趙卒尸骸隨后又被堆集在丹水西的一塊空地上。這里另有一支秦卒大隊，負責用泥土覆蓋趙卒尸骸。

    趙卒尸骸堆了一層又一層，泥土也蓋了一層又一層，至中午，尸堆已像一座山丘一樣高。

    忙碌的秦軍將士們?nèi)巳四樕闲θ菅笠纾路鹱约翰皇窃趧趧?，而是在制造一件宏偉的作品?/br>
    婷婷很怕這尸積如山的景狀，但又不愿離開白起，遂閉著雙眸、躲在白起身后。

    只聽得王龁慨然道：“二十萬具尸首筑成的‘京觀’，還真是古今未有??！”

    婷婷不曉“京觀”為何物，好奇的睜眼問王龁：“王大哥，你說的‘京觀’是什么？”

    王龁答道：“嫂子，‘京觀’乃是軍隊獲勝之后，聚集敵人尸首、蓋土筑就的高冢，可作炫耀武功、震懾四方之用?！?/br>
    婷婷輕聲道：“多謝王大哥相告。我孤陋寡聞，不知這個。”

    王龁笑道：“嫂子畢竟不是行伍出身的，起哥在往昔的戰(zhàn)役中也從未筑造京觀，嫂子沒聽過、沒見過，是以不知?！?/br>
    婷婷望了望白起高大軒偉的后背，對王龁道：“老白并非好大喜功之人，他打了勝仗，從不得意夸耀，自然不必筑造京觀宣揚戰(zhàn)果。老白今次之所以筑造京觀，想來是為異日伐趙做準備，一則震懾趙人之心，二則警告諸侯切勿干預(yù)?！?/br>
    白起聞言轉(zhuǎn)身，握住婷婷雪白的雙手，溫和笑道：“婷婷，你果然懂我。”

    婷婷莞爾：“那是?！?/br>
    王龁拊掌贊嘆道：“嫂子不愧為我們大秦的武安君夫人！尋常女子見了京觀，早已嚇破了膽，嫂子卻還能準確分析出起哥的籌略，嫂子真是了不起！”

    婷婷道：“我是老白的妻子，理應(yīng)了解老白的心思?！鳖D了一頓，面龐垂下，唏噓道：“其實我心中也瘆得慌，而且……而且……唉……”她本要說京觀也是對趙括的羞辱，但掂掇一番，終覺此刻說出這些話頗不合時宜，立即緘口。

    白起心明眼亮，輕輕拍撫婷婷的手背，道：“至少，趙括沒有親眼目睹、親身經(jīng)歷?！?/br>
    婷婷微蹙著細眉，又低低的唏噓一聲。

    是時，蔡牧趨步走過來，笑嘻嘻的向白起夫婦和王龁作揖，道：“大王傳三位至帳內(nèi)共膳?！?/br>
    三人便跟著蔡牧去秦王嬴稷的王帳。堆筑京觀的將士們亦暫且停工，大家圍坐在場地四周飲食，有說有笑，其樂融融。

    這天傍晚，秦軍將京觀筑造完畢。

    二十萬趙卒尸骸筑成的土冢，渾似一座拔地而起的荒蕪高丘，映著夕陽血紅的余暉，景象十分雄偉，又十分陰森詭異。

    秦王嬴稷在京觀西面開宴慶功，君臣將士不拘禮儀、不分貴賤，喜氣洋洋的把酒言歡，直如過節(jié)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