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婷回到大帳，簡單盥漱一番，換下灰袍，穿上一身暗紅色的衣裙，安安靜靜的坐在書案前，等待白起歸來。

    這一等便是數(shù)個時辰。

    婷婷的身子甚是疲倦，卻困意全無。

    起初，她依然在為趙括的離世而傷感，但到了后來，她心里漸漸發(fā)慌。

    *

    且說趙卒雖是分成千人隊、依次離開壁壘，但進了谷道之后，秦軍又將千人隊聚集。

    安置趙卒的谷道共有五條，每條谷道里約有四萬趙卒。由于趙卒已無武裝，秦軍又把守著谷道的出口以及兩邊的高地，是故每條谷道里的四萬趙卒并不能對防守的秦軍構(gòu)成很大威脅。

    趙卒饑疲交迫，縱使忌憚秦軍，此刻也絕非人人均有精力熬夜，大半趙卒皆在谷道里胡亂睡了。

    他們很多人都做了同一個夢：旭日升起，眾將士飽餐一頓，恢復(fù)了力氣，隨即沖上高地、沖出谷道，干下一樁驚天動地、名垂青史的大事……

    然而就在趙卒沉淪夢鄉(xiāng)之際，谷道兩邊高地上的秦軍紛紛持弩拉弦。

    丑時，一場滂沱暴雨覆蓋了五條谷道。

    雨點不是水滴，而是尖銳鋒利的箭矢。

    寂靜的山谷，頃刻變成了鬼哭狼嚎、血流成河的地獄。

    二十萬趙卒死的死、傷的傷，未死者爭先恐后的涌向谷口逃命，途中互相擁擠踩踏，當真是為求生路、六親不認！

    但他們的生路并不存在。那些好不容易跑到谷口的趙卒，又被守衛(wèi)的秦軍盾矛手阻擋、刺殺。

    季攸身中數(shù)箭，倒在尸骸堆上奄奄一息，混混沌沌的腦海中驀然清楚響起趙括當日說過的那句話：

    “武安君用兵，旨在殲滅敵軍，從不給敵軍留活路，我軍若降，便等如自投羅網(wǎng)，屆時連抗爭求生的機會也沒有，唯有死路一條?！?/br>
    季攸后悔自己未聽取趙括之言，以至于二十萬殘軍就這般恥辱凄慘的死去?？伤褯]有力量再做任何事，哪怕是垂死的掙扎，他也做不了。

    他充血的眼睛盯著漆黑的天幕，用盡最后的氣力，縱聲咒罵：“白起，你言而無信、屠戮降卒，卑鄙陰狠之極！你異日必遭天譴、遺臭萬年！你……”

    話未說訖，兩枝利箭當頭射來，穿透他的額顱。

    混亂中的趙卒悉知生還無望，俱像季攸一樣大罵白起，權(quán)當死前泄憤。

    趙卒的哭號謾罵聲，夾雜著血腥之氣，不斷從五條谷道中升騰，在廣闊的山嶺間擴散，在蒼莽的天地間蔓延。

    白起英姿挺拔的站在山坡上，趙卒的怨毒咒罵徘徊于他耳邊，他的神情卻始終冷漠，絕無一絲一毫的變化。

    仿佛他才是一座山，一座頂天立地、巋巍不動的冰山！

    一旁的王龁聽不慣趙卒這么詬詈白起，怫然道：“狗屁趙人，當兵沒點骨氣，罵人倒是挺狠！”

    白起不理會趙卒的惡語毒咒，心底偶爾思忖：“趙卒的聲響比我預(yù)料的嘈雜，不知會否傳到營地。萬一打擾了婷婷休息，就不好了。”

    婷婷等候半夜，不見白起回營，憂急如焚。到丑時末，她著實按耐不住，遂走出大帳，到馬棚牽馬，要獨自去找白起。

    守夜的虎賁武士趕緊通報秦王嬴稷，嬴稷火速起床整裝，一邊命人套馬車，一邊也往馬棚趕來。張祿聞訊，也急匆匆出帳伴駕。

    “小仙女且慢！”嬴稷氣喘吁吁的呼喚婷婷。

    婷婷看到君上，面露愧色，跪下叩首道：“臣婦驚擾圣駕，罪該萬死！但臣婦的夫君徹夜未歸，臣婦極是擔心，懇請大王恩準臣婦先去尋找夫君，等臣婦找到夫君，一定回來向大王領(lǐng)罰！”

    嬴稷抬手拂額，拭去一層薄汗，溫文的笑道：“你快起來，你并未打擾到我！”

    婷婷恭敬的磕了個頭，裊裊起身，旋即就要躍上馬背。

    嬴稷喊住她道：“小仙女，你無需擔心白卿家，他此次僅是受降，不是作戰(zhàn)，沒什么危險?！?/br>
    婷婷道：“臣婦黃昏時見著趙軍降卒，以靈感覺察到降卒的惡意，當時沒太當回事，后來卻越想越不安心。臣婦現(xiàn)下很怕趙人是詐降，他們或許是借投降的名義騙我軍放松警戒，然后伺機施襲！”

    張祿聽聞此言，不由得贊嘆道：“武安君夫人甚有真知灼見也！”

    嬴稷微笑道：“小仙女勿要慌急。趙卒那點心機伎倆，白卿家早有防備，我軍斷斷不會被趙卒算計了去。”

    婷婷怔怔的望著嬴稷，烏眸晶光閃閃，顯然是企盼聽到詳細解釋，但又不宜張口詢問。

    嬴稷當然不忍心拒絕婷婷，就把白起的“殺降”部署及原因都對婷婷說了。

    婷婷仔細聽完，雙眉蹙緊，喃喃道：“老白如此對待降卒，固然是出于對形勢和戰(zhàn)略的考量，卻到底有違道義，只怕會背負罵名?！彼⑸钍┮欢Y，央求道：“求大王允許臣婦去夫君身邊！”

    嬴稷嘆了口氣，道：“小仙女，殺降的地方充滿怨氣和煞氣，真不適合你踏足。不過，倘使你執(zhí)意要去，還請乘坐我的馬車，我?guī)闳ァ！?/br>
    婷婷連忙推辭：“臣婦萬萬不敢再勞煩大王！”

    嬴稷笑道：“你不曉得白卿家在哪里，四處找尋很是費時，還是由我?guī)闳ジ鼮楸憬?。?/br>
    婷婷覺嬴稷所言在理，她心里也想盡快找到白起，便同意此提議，跪拜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