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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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如此知縣,平日里還好,一旦遇得事情,自然就不知所措了。 那彭莽見得裴繼安一臉震驚,也有些嘆息,道:“繼安,我來這一年多,已是把你當(dāng)做心腹,此時也沒什么好瞞的——我本想從家中取出一萬貫來填這窟窿,只傷筋動骨太甚,已是到了要挪用內(nèi)子嫁妝地步……” 他說到此處,又見裴繼安面上全是反對之色,老臉一紅,輕咳了一聲,又道:“是以不敢如此!” “謝圖此人眼高手低,私心甚重,是不堪用的,只是他爹到底做了許多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還不好過于苛責(zé)……眼下公使庫已是被他管成這個模樣,旁人也不好接手,我思來想去,不如仍舊給到你——早就想要如此了?!?/br> 如果彭莽強壓而下,裴繼安倒是能斷然拒絕,然則這一位從來對手下極好,三節(jié)八氣都私有贈送,因得裴繼安助力良多,三元節(jié)給的儀禮都比旁人翻上一倍,此時唉聲嘆氣的,一副走投無路模樣,倒叫他不太好推脫了。 “我就算接了下來,等到立春,也未必能賺回多少錢——把虧空補得回來便算大幸了。”他只能這般道。 彭莽嘆道:“能補多少是多少罷,實在湊不夠了,最多也就是給郭監(jiān)司罵過之后參得一本,貶官罰俸罷了,實在不行,我就不做這官,回鄉(xiāng)去也……” 這話實在沒有道理,裴繼安曉得這知縣脾氣,懶得聽此人長吁短嘆,接了差事,自告辭不提。 他是個做事有首尾的,雖知不可行,然則只要到得手上,便會盡力而為,是以自此日起,便將那公使庫中各項營生一一分查,更是早出晚歸,忙得腳不沾地了。 *** 再說那一日沈念禾同謝處耘一道去得平影閣,在門口被對方拿話攔住。 她本來出門就只是便宜這對母子說話而已,看書不過順帶,聽得謝處耘解釋,雖是話說得難聽些,道理卻也不錯,當(dāng)時就點頭應(yīng)了是,自在門外等著,半點不為難。 倒是謝處耘見她這般配合,回得家中,果然也不曾告狀,自己倒是有些沒意思起來,平日里說話行事也收斂了兩分,又兼沒幾日就跟著裴繼安上衙門當(dāng)差去了,他有了事情忙,更不像從前那般閑來生事。 沈念禾是個只身坐在荒野里嚼炊餅,也能品出麥香同甜味的性子,雖是前路茫茫,又憂心沈輕云下落,此時有了棲身之所,又得裴家上下照管,卻也自消自解,按下心中焦慮,細(xì)細(xì)整理各版《杜工部集》異同不提。 轉(zhuǎn)眼就是休沐,這一日裴繼安依舊早早出門,那謝處耘卻是一覺睡到正午,等到醒得來,大驚大叫進(jìn)得前院,見沈念禾正同鄭氏一齊坐著剝豆子,登時嚷道:“嬸娘,這都什么時辰了,你怎的不叫我!” 鄭氏笑道:“你三哥說你忙了半月,十分辛苦,叫我給你睡一覺飽的——吃面不?給你把豬rou切得細(xì)細(xì)的,同那燜爛黃豆做個澆頭!” 果然就進(jìn)去切rou。 謝處耘見沈念禾一人坐著干活,便坐在對面一同幫著剝豆子。 他睡得足了,又被沈念禾瞧見偷懶,十分不好意思,拿雙眼睛瞄她一下,問道:“三哥說他甚時能回來?” 沈念禾道:“說是今日能早得些,叫嬸娘等著他回來再做那軟黃豆?fàn)Frou糜?!?/br> 謝處耘聽得裴繼安要親自下廚,立時口水直流,嘆道:“自三哥接了這事,好多天沒吃到他做的好菜了!” 他瞥著沈念禾,本要諷一句“便宜你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沈念禾只曉得裴繼安因接了新差,最近忙得厲害,卻不知道是個什么事情,此時便好奇問道:“早該過了收秋稅了吧?又有什么差事,這么這樣忙?” 謝處耘便把那公使庫的爛攤子同她說了,又惱道:“依我看,那謝善也不是什么好東西!當(dāng)日若不是得裴六伯拉那一把,他哪里有今日,偏得還來使心眼——他那兒子實在不中用,選的茶、酒鋪子,全是亂來,雇的人在里頭渾水摸魚,不知道暗地里偷了多少好處!” 又道:“彭知縣也好沒道理,三個月五千貫,不如咱們縣衙也別開了,都扮成綠林好漢去官道上頭搶還來得快些!” 沈念禾聽得微微出了神,半晌才問道:“若是做得到了,可有什么好處?” 第24章 三哥太老實了 謝處耘一怔,道:“倒是沒有細(xì)問,不過多半也就考評的時候升上一兩級,彭知縣再私下給些賞錢罷。” 沈念禾皺了皺眉。 辛苦賣命一場,如果只能得這一丁點的好處,她雖比不得父母陶朱范蠡之計,是個連守成也沒能守好的無能之輩,到底也是生意人,如此明顯的賠本買賣,斷然不肯做的。 來這一個多月,她已經(jīng)看得清楚。 裴繼安作吏,其實哪里又只是為了糊口。 沈念禾原本不信他說的什么從前行商所得不少,只當(dāng)那是在善意地哄騙自己,可細(xì)細(xì)深究,卻見裴家雖然屋舍、陳設(shè)簡單,兩口人衣著打扮簡樸,然而飲食上并不粗陋。那鄭氏言行之間,對錢物更是半點也不敏感。 她猜想這是裴家出事后,因眾人打眼看著,為了消弭人言,不得不儉省度日以示外。否則為何當(dāng)初要將家中金玉首飾、古董字畫、房舍產(chǎn)業(yè)全數(shù)低價出讓,而不是慢慢發(fā)賣,多得那許多銀錢? 如果愿意一直經(jīng)商,那自然無懼旁人目光,隨他怎么說,我自享受錦衣玉食,可看那裴三所作所為,并不是個甘于無名的,顯然想要做出一番事情。 沈念禾生于亂世,家中與各地藩鎮(zhèn)做生意,甚至自己就是從龍而起,前朝開國皇帝還同她青梅竹馬,心底里對皇權(quán)當(dāng)真沒有多少畏懼同尊崇。 可裴繼安只是個太平年間出生的尋常人,自小學(xué)的便是“致君堯舜上,再使風(fēng)俗淳”,縱然吃了天子大虧,未嘗沒有怨恨,然則落到實處,多半還是想要卷土重來,把裴姓帶回從前。 裴繼安的想法,沈念禾雖然不怎么贊同,卻也不是不能理解,甚至因為多得這一對嬸侄照拂,早有心竭力回報,正想著若有可能,將來設(shè)法助其得償心愿,再清清爽爽功成身退。 在她看來,這裴三哥才干、人品一切都好,只有一樣不好,那就是為人太老實了。 君子可欺之以方,但凡他平日里稍微厲害些,也不至于被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 沈念禾自恃旁的不行,討價還價是吃飯的本事,見得對方這般被人欺負(fù),實在感同身受。 謝處耘才去衙門,明顯只會隔靴搔癢,她便不再細(xì)問,等到下午裴繼安回來,特去尋他道:“三哥,你忙那衙門公使庫的事情,卻不知縣中給得什么好處?” 裴繼安曉得這一位從來不是愛打聽閑話的,此時見她來問,雖然奇怪,還是立時回道:“我在衙門當(dāng)差,做事乃是本分,卻又要什么好處?” 果然如此! 做那不慕名利之事,從來是拿來賺取名利的,怎能當(dāng)真把勞心勞力打了水漂?! 沈念禾努力按捺下心中著急,復(fù)又問道:“聽得謝二哥說,彭知縣想叫三哥三個月賺回五千貫,不知眼下如何了?” 裴繼安看她問得鄭重,便也仔細(xì)答了。 原來他探查公使庫各處產(chǎn)業(yè),尤其茶、酒鋪子,大半年下來,給人管得一塌糊涂。 因衙門人丁極少,官吏衙役們各自都有差事,那謝圖就另外聘了不少短時雇工去打理鋪子,賣茶造酒,燒菜送飯,只眾人都懂得這是官家買賣,無論是賠是賺,一樣照領(lǐng)工錢,是以做事不過敷衍而已,茶淡酒劣的,待客也不怎的殷勤,生意做得極差。 裴繼安不好去查他為何一邊虧,一邊還要多開新鋪子,更不好去管他究竟從中撈了多少好處,只想著如何將這些鋪子盤活。 只那爛茶爛酒的名頭已經(jīng)打得出去,想要重整旗鼓,談何容易,是以正在絞盡腦汁。 他說完之后,復(fù)又道:“只是要快些回本罷了——十幾間鋪子,一年虧了數(shù)百貫錢,并不是個小數(shù)目,至于那三個月五千貫,我已是同彭知縣說得明白,實在沒有什么可能。” 沈念禾心中盤來算去,問道:“那現(xiàn)在三哥接管了公使庫,如果按部就班,到開春時能回本么?” 裴繼安想了想,道:“有個六七分把握吧?!?/br> 沈念禾同他相處了多日,已經(jīng)曉得這一位說的話得要學(xué)會自己私下再做換算,他說一句“六七分”,換算過來便是有十足把握的意思了。 她再問道:“那旁邊清池、蘆城幾縣,能按照郭監(jiān)司的要求湊夠兩萬貫嗎?” 裴繼安道:“不好說,不少地方已經(jīng)開始下令加稅,另有溪口縣,那一處是通衢要道,富商很多,聽聞知縣‘召集’了轄下商戶,眾人踴躍出力,短短十日功夫,已是捐出了數(shù)千貫,再召集幾次,恐怕就差不多了。” 沈念禾略有些發(fā)愁起來。 這一位裴三哥不是個會自吹自擂的,若是其余縣鄉(xiāng)都做不到,只有宣縣湊夠了兩萬貫,屆時只要稍稍運作一番,自然就能顯出他來。 可若是旁的縣鄉(xiāng)都能做到,就沒有那般簡單了。 她思來想去,旁的法子都不能用,僅剩給自己留的退路合適,便不再猶豫,抬頭道:“三哥,我這一處有個法子,如果做得好了,或許可以湊出萬來貫錢,只是時間有些趕——敢問衙門的公使庫里頭,還有沒有余錢在?” 裴繼安目光微暗,看了她一眼,過了許久,方才道:“果真?卻不知道是個什么法子?” 又問道:“需要多少錢?” 沈念禾一心都在事情上,并未察覺出不對,聽得他問,便回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算出來得要白紙兩萬刀,熟手雕版匠人數(shù)名,印刷小工若干,另要好墨、書盒、麻繩、裁刀……” 其實她懷里本來有一張紙,上頭已經(jīng)把各色材料的分量都寫得十分清楚,只是怕被懷疑,不敢拿得出來。 她報完那許多東西,復(fù)又道:“再要請一位工書法,又廣為人知的,來做謄抄?!?/br> 口中說著,沈念禾已經(jīng)將手中一疊寫滿字的紙頁放在了裴繼安面前。 “我和嬸嬸去逛書鋪回來,才知道原來這書在士林間備受推崇,所以又請三哥借回來許多版本,這一段時間仔細(xì)對比,果然發(fā)覺各個版本??辈煌侄嘤兄貜?fù)、缺漏之處。” “我家中有一本祖上手抄,其中內(nèi)容比起市面上流傳的更全更精,如果能用它做酬勞,并不愁沒有大儒來幫忙做序做引,說不定還能請動他們代為宣揚,屆時由公使庫印得出來五千冊……” “京城戴記書鋪一部共計六冊書,要賣二十貫,我們一部十冊書,只作價五貫,印本更精,更有而今早已失傳的三十一首詩、五篇文章在內(nèi),想來不會愁賣?!?/br> “屆時去掉本錢,便是一時之間不能售賣一空,出個三四千冊應(yīng)當(dāng)不成問題,怎么也能得個萬來貫罷?” 第25章 善心 裴繼安并不說話,只接過沈念禾遞過來的紙頁翻看。 他原是要草草過一遍,然而才看到第一張紙,翻頁的手勢便停了下來。 那紙上當(dāng)頭先寫了《杜工部集補遺》六字,里邊果真就是一卷詩文合集。 作者本名杜子陵,因他曾任檢校工部員外郎,又被稱作杜工部。此人系出名門,祖父名曰杜審言曾是修文館直學(xué)士,為前朝文章四友。 他青出于藍(lán),文風(fēng)高古厚重,是個千年難出的奇才,在世時已是“新詩海內(nèi)流傳遍”,過得兩朝之后,更被推為詩中師祖,無數(shù)文人學(xué)詩先讀杜,一讀讀一生。 只是到底過了數(shù)百年,其人不少詩篇、文章早已失傳,坊市間雖然流傳版本不一,俱是或缺或漏,各有錯訛,士林苦之久矣,卻也沒有辦法。 裴繼安自己也是世家出身,自小學(xué)杜詩,當(dāng)日給沈念禾帶回來的那許多版本,他版版都能熟背,此時見了面前這很厚的一疊,很快就辨認(rèn)出其中新添增的內(nèi)容并非胡亂攀名湊數(shù),而是當(dāng)真飽有“杜氣”。 他只看了幾頁就停了下來,輕聲問道:“如此珍貴之物,你當(dāng)真要給到公使庫里刊???” 沈念禾點了點頭,卻是不忘澄清道:“不是給公使庫刊印,是給三哥去刊印。” 裴繼安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道:“你年紀(jì)小,也不常在外行走,怕是有所不知,拿這樣一部書出去發(fā)賣,不知會有多少人來搶——哪怕只是走多兩步,給到葵街那隨便一間書坊、書鋪,都能為其開出幾百上千貫的銀錢,若是去得京城,必有人舍得付數(shù)千貫來買?!?/br> 沈念禾應(yīng)道:“我日前打聽過,是知道的?!?/br> 裴繼安見她這般回話,十分無奈,忍不住道:“那你何苦還來舍貴逐賤?公使庫買你這書,能付多少錢?一二百貫已是頂天了!” 又道:“我知道你心善,看到三哥這一處有了難事,就忍不住想要來幫忙,只是忙卻不能這樣幫,今次不過遇得些許小事,你便把家藏的珍寶拿了出來,將來如果遇得大事,你家底掏空了,又待要如何?” 再道:“足有三個多月,我手里拿著公使庫,莫說只賺個千百貫,便是再多也不難,你莫要擔(dān)心,實在不是什么麻煩事。” 他句句話都說得誠心誠意,又勸又夸的,那語氣溫柔極了。 可他越是溫柔,沈念禾就越是不肯相信。 這語氣,就如同哄小孩一般。 果真不為難,怎么會日日都忙得早晚不見的?又怎么會日日肅著臉,連鄭氏都不敢多去吵他? 要知道,裴繼安是有過“劣跡”的。 當(dāng)日得知了邸報中翔慶府噩耗之后,他裝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特地跑來與自己問話,也不管她這個孤女不名一文,也不顧她相貌平平,一心就想要促成兩家結(jié)親。 這一位委屈自己委屈成了習(xí)慣,聽他說話,有時候要正著聽,多給他添油加醋,有時候要反著聽,多為他思量幾分。 沈念禾只覺得自己實在有些難,想了想,道:“我也不是白給,除卻尋常酬勞,我還要三哥在書中說得明白,這一版刻本乃是馮家所藏,我是沈家后人,承外公馮蕉夙愿,按母親馮蕓遺命,為了文人福祉,今次特地拿出來刊付天下?!?/br> 裴繼安聽得這話,沉默了幾息,復(fù)又鄭重問道:“這是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