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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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挽著鄭氏的手才走完兩面墻,剛要路過一處拐角,忽聽得前頭一陣喧鬧,循聲望去,卻是兩人在吵嚷。 正說話的是個老書生,他身著襕衫,頭戴幞頭,露出來的鬢發(fā)同胡須都已經(jīng)斑白,氣得胡子直翹,指著對面人吼道:“你給我放手!” 站在他對面的是個青年文士,此時手中捧著一部書,皺眉辯解道:“我先挑中的書,怎的就要我放手?” “什么你先挑中的書!明明是我早看定的,你這般強(qiáng)搶,虧得還是個讀書人,究竟要不要臉,講不講道理了?!”那老書生怒道。 這話夾槍帶棒的,聽得那文士也惱了,刺道:“搶別人東西?!這書是印了你的章,還是刻了你的字了?!凡事總要講先來后到罷?我雖年紀(jì)輕,也知道老吾老,卻有人年紀(jì)長,不知道幼吾幼?!?/br> 那老書生氣得倒仰,罵道:“你……欺人太甚!老夫前次已是同伙計說過,這一部《杜工部集》進(jìn)得回來,定要給我留住,方才問過前頭……才、才來此處取的,怎的不是我的東西了?” 竟是話都說得有些結(jié)結(jié)巴巴起來。 這一處吵得兇,把書鋪伙計也引了一個過來,那人連連作揖道:“二位莫急,這是怎的回事?有話好好說,可是少了什么書?小的去庫房里再找一部出來便是?!?/br> 那青年文士見四處人人都看向自己,一時也有些尷尬,忙把手中書名豎起來給那伙計看,又道:“正是!再取新的來予你就是!”卻也不肯放手。 伙計湊過頭去一看,原本帶著笑的臉頓時變得有些為難。 那老書生從鼻子里“哼”了一聲,道:“取一本新的?說得倒輕巧,你去取給我看!這是特地從京城‘戴記書鋪’搶回來的善本,由孫咎先生點校,張啟先生做序,全天下攏共也就印了八百部,一部要足錢二十貫,若不是老夫月前探得消息,特地交代過舊友幫忙留住,你在這宣縣里頭窩著,哪里有福分親眼得見!” 那青年聽得他這樣說,面上將信將疑,手里卻抱著書不肯放,強(qiáng)自鎮(zhèn)定道:“你說是便是了?既是放在書架上的東西,就是沒有買主的,我已是看中了,此時便要買,凡事總要按先后罷?” 他一面說著,一面先去摸荷包,摸到之后,卻是躊躇了一會,又把手挪到腰間解開一枚玉佩,道:“那伙計,你把這玉佩先做抵,也不要找贖了,只換這部書便是,若是不肯,我寫一封書信,你拿去城東樓門巷子蘇家取三十貫回來……” 竟是坐地起價,做出一副要爭搶的架勢了! 聽得這一部書要二十貫時,書鋪里已是響起此起彼伏的呼氣聲。 此時一斗米不過六七十文,出去當(dāng)個長雇,一個月也未必能掙得一貫錢,一部書賣到這樣貴,自然引得窮書生們紛紛議論。 沈念禾聽得她后頭有人道:“二十貫,怎的不去搶!那人是傻的罷!” 旁邊就有人嗤笑道:“放屁!前日先生講課,你是不是身在堂上,一顆心又飛到小酒巷那老相好身上去了?這可是《杜工部集》的善本!聽聞那戴記書鋪不知從哪里收了前朝古書,里頭有好幾篇早已失傳的杜工部佳作,此次由孫咎老先生點校、張啟先生做序,一并刊印出來,總共也只有八百部,早早被人定完,像咱們先生那樣沒本事的,捧著錢也沒處定呢!還那人傻,我看是你傻!” 又有人關(guān)切地道:“老彭啊,你悠著點,今年可是要下場考發(fā)解試的,你又不是年輕人,一盞茶都要跑三趟登東了,還日日泡在小酒巷,那腎遭不遭得住的?” 第14章 發(fā)問 眾人在這一處各抒己見,前頭老書生卻是被那青年學(xué)子激得勃然大怒,喝道:“好!好?。∧氵@是要強(qiáng)搶了?” 一面說,一面竟是上前幾步,伸手就要去抓那書冊。 他動作雖然不慢,畢竟年紀(jì)大了,總有些遲緩。 那青年學(xué)子先還猝不及防,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將手中書盒緊緊攥住,兩人一人扯著書盒的兩邊對角使力,頭、腳相向,口中互相喝罵不止,早無半點斯文可言。 店鋪中過來的伙計只有一個,攔之不及,只好抱住那青年學(xué)子不放,唯恐他不小心用錯了力,把老人打出個好歹來。 鬧得這樣大,不多時,書鋪的掌柜趕忙出得來,先叫手下把人勸開,又扶進(jìn)后頭廂房,自己則是對著其余客人團(tuán)團(tuán)作揖道:“擾了諸位雅興,是小店的不是……” 一場鬧劇終于由此消弭。 鄭氏一見吵得起來,已是將沈念禾拉到一旁躲著,唯恐她被沖撞了。 好端端的遇得這樣的事,又看時辰不早,兩人也無心多留,選了一部書,匆匆便到前頭結(jié)賬。 沈念禾趁著付錢的時候,特地問那賬房道:“叨擾,卻不知道京城戴記書坊才刊印《杜工部集》,貴書鋪這還有無存貨?” 那賬房苦笑著搖頭道:“小姑娘是見得方才的事情罷?你已是今日不知多少個來問了,實是沒有,當(dāng)真是因那老先生面子才自京城取回來的,原是想放在店中沾沾氣運(yùn),一邊還豎了牌,說明只看不買,只那木牌不知被誰人打翻了,這才引出不好來?!?/br> 說道此處,他又補(bǔ)道:“東榮書坊的《杜工部集》倒是有余貨,雖比不上戴記今次的貴重,也是極出名的印版,聽說國子監(jiān)教學(xué)都是用的東榮這一部,若是著急要,買這也行,不然只能等一等了——想來那戴記過一陣子自會出尋常印本,屆時就好買了?!?/br> 沈念禾又問道:“卻不知那校印得好的《杜工部集》,是不是極好賣?” 賬房聽得她發(fā)問,不由得好笑道:“你是代父兄來買書罷?那可是《杜工部集》,誰人能不喜歡前朝杜工部?只要點校得好,只要印得出來,便有人搶著要——當(dāng)初東榮書坊發(fā)那一版的時候,不夸口,當(dāng)真是洛陽紙貴?!?/br> 沈念禾便認(rèn)真道了謝,又道:“那我還是等一等吧?!边@便提書出門而去。 此處距離葵街的坊集很近,她跟著鄭氏并肩而行,因天色漸晚,也不再多逛,只去相熟的地方買了些吃食。 不過走了兩條街,鄭氏就遇得好幾撥人,兩邊互相打了招呼。來者除卻商販、百姓,另有路過的巡鋪。 沈念禾看在眼中,總疑心眾人對鄭氏的態(tài)度中都帶有幾分隱約的殷勤。 兩人回到巷子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西下。 沈念禾有些后悔,道:“早知道在那書鋪里就不待這樣久,怕是要耽擱晚飯的時辰了?!?/br> 鄭氏也有些著急,把她往院子里趕,又道:“雖是晚了些,只要你莫要在此處擋著我,礙手礙腳就來得及?!?/br> 又道:“走一天了,回去歇著罷,一會吃飯了叫你!” 沈念禾拒絕不得,只好老實抱著才買的書往內(nèi)院走。 按著內(nèi)院的布局,她若要回屋,會要先路過裴繼安的房間。不知為何,此時本來應(yīng)當(dāng)一片昏黑的房中竟是有星星燈火,便是房門也大開著。 沈念禾一時有些意外,快步上前朝里望去,果然見得當(dāng)中有人。 ——原是裴繼安提前下衙了。 然而房間里并非只有他一個人。 另一人背對著門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三哥,她怎的還有臉在我面前鬧?既是已經(jīng)嫁給姓郭的,憑什么還來管我?既是覺得那郭家兄弟樣樣都好,那就專心奉承他們?nèi)?,作甚要在我面前做神做鬼的?回回見我就曉得哭,回回見旁人就是笑,旁人就是人,我這個沒爹沒娘的就不是人了?!” “我從來就不想去州學(xué),若不是看她哭得可憐,怎的會去受那個氣!那郭向北當(dāng)著她的面連‘母親’都不肯叫,只陰陽怪氣叫‘夫人’,背地里還說她是破鞋,臉都已經(jīng)給人放到地上去踩了,她還要腆著上去倒貼,我是叫她吃糠了,還是叫她吃草了?!” “我爹的孝,她一年都不肯守,當(dāng)日我才幾歲?前一日才答應(yīng)說生是謝家人,死是謝家鬼,后一日我才睡醒,她那邊已經(jīng)過門了!” 是謝處耘。 他聲音沙啞,壓抑異常。 裴繼安伸出手去,重重地拍了拍謝處耘的肩膀,道:“你自有你的前程,她也有她的苦……” 他一面說,一面卻是抬起頭,看了外邊站著的沈念禾一眼,輕輕擺了擺左手,又對她使了個眼色。 沈念禾連忙躡手躡腳地往后退,轉(zhuǎn)頭回了廚房去找鄭氏。 鄭氏見抱著書回來,很是吃驚,問道:“這是怎么了?” 沈念禾搖頭道:“謝二哥在同三哥說話?!?/br> 鄭氏面色立刻就變了,掰著手算了一下日子,恨鐵不成鋼地道:“這個傻子,平日里那樣厲害,一撞到他娘手里,就變個呆頭鵝了!” 沈念禾一個外人,哪里好搭話,只得學(xué)著鵪鶉,撿張小矮凳縮在在一旁,心中卻是忍不住暗暗嘆息。 她在裴家住了將近一個月,與這謝處耘也見了三四次,對方多數(shù)時候都是冷著一張臉,平日里說話也是刺耳得很,同方才面目實在截然不同。 果然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 正想著,裴繼安進(jìn)得門來,先向她點了點頭,復(fù)才同鄭氏道:“嬸娘,處耘不知在哪一處吃了酒,有些發(fā)醉,在后頭睡了,上回他那衣服……” 鄭氏“啊”了一聲,道:“我看袖口脫線,拿去給他改了?!?/br> 一面說著,連忙把手一擦,抬腿就往外走,還不忘回頭同裴繼安道:“你幫忙看著點火。” 鄭氏一走,廚房里便只剩下裴、沈二人。 經(jīng)過方才那一幕,沈念禾實在尷尬,見得裴繼安進(jìn)來,順勢站起身來歉聲道:“裴三哥,我看你房中點著燈,本來只是想同你打個招呼……” 裴繼安搖頭道:“與你有什么關(guān)系,莫要多想,只他近日遇得些事情……” 他停了一下,不知在想些什么,從另一邊拖了張小木凳子過來,先自己坐下,復(fù)才抬頭道:“你且坐,我有話想同你說?!?/br> 沈念禾依言坐下。 裴繼安腰直背正,先是沉默了一會,繼而抬眼注視著沈念禾,開口道:“自上月十八到而今,已經(jīng)足有二十六天,雖說時日尚淺——念禾,你覺得我為人如何,可堪托付終身?” 第15章 得訊 這話來得如此突然,沈念禾竟不知該當(dāng)作何反應(yīng)。 裴繼安一向不是叫她沈meimei,就是叫她沈家meimei,現(xiàn)在不過換了一個稱呼,感覺卻渾然不同。 此人原來雖說體貼,可持禮已經(jīng)持到有些死板的地步,只要是有一丁點歧義的話,就半個字都沒有說過。 有了從前做對比,他此時把聲音壓低,縱然兩人猶相距有四五步的距離,因其刻意,竟是聽來徐徐緩緩的,十分溫存。 這般的話,這樣的姿態(tài),是個什么意思? 沈念禾以為自己聽錯了,疑惑地抬頭看著他。 裴繼安見她表情,已是猜出其心中所想,并無半點猶豫,復(fù)又道:“裴家家境清貧,也無什么親友依仗,我是嫡系子孫,早已仕途斷絕,再無扶搖青云可能,而今也不過是一介布衣小吏……” 他說到此處,語調(diào)忽然轉(zhuǎn)沉,面色卻是更為鄭重,道:“可我不會叫你吃一點苦的?!?/br> 換做任何一個旁人,果然是個區(qū)區(qū)小吏,家中又是這樣的境況,還說出如此夸大海口的承諾,多半要被當(dāng)做笑話。 可這話自裴繼安口中說得出來,又聽入沈念禾耳中,她不但沒有覺得可笑,反而有一種為之心折的感覺。 ——他做得到。 從前裴七郎、裴六郎先后出事,鄭氏臥病在床,此人其時不過一個少年,尚能扛起門第,眼下已經(jīng)走得出來,年歲更長,為人更實,想要支應(yīng)家門,自然沒有問題。 裴繼安相貌生的是最正統(tǒng)的好人臉,劍眉正目,正氣凌然,可他勸說起人來,自承自諾之時,卻又另有一種惑動人心的魅力在,叫人看來心馳神往。 可沈念禾心底發(fā)麻。 猶記得才來那一日,裴繼安私下同鄭氏說話,當(dāng)時那一句是“若是沈副使那一處當(dāng)真出了事……屆時我娶了她也好”。 以此人的性格,自己與他相處這二十六天以來,并無半點多余接觸,實實在在就只是客氣同度內(nèi)的體貼,究竟是發(fā)生了什么,叫他一夜之間,說出這樣一番話? 沈念禾心念微轉(zhuǎn),只一瞬間,已是由背脊生出一股涼意直沖天靈蓋,顫聲問道:“三哥,是不是我爹……” 對面的裴繼安面色微變,半晌沒有說話。 沈念禾抱著書站起身來,再問道:“裴三哥,我爹他?” 裴繼安面露不忍之色,過了許久,復(fù)才輕聲道:“衙門里得了邸報,翔慶、西平兩地城陷,韓經(jīng)略、沈副使二人生死不知,賊子勢大,正朝南而進(jìn)……因西邊正在用武,南邊藩據(jù)未平,朝中并無多余兵力,似乎已有割讓翔慶,謀圖安定之意?!?/br> 沈念禾長而慢地吸了一口氣,問道:“那邸報……” 裴繼安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自袖子里抽出一個卷好的紙軸。 沈念禾伸手拿過,認(rèn)認(rèn)真真行了一個全禮,并不多言,抱著書退出了廚房。 裴繼安站在原地,注視她離開的方向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