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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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自己身上只有裴繼安給的三兩百個錢,想要去京城取那金玉之物,且不說盤纏不夠,就是夠了,路途遙遙,人地不熟,也不敢輕易孤身而行。 再一說,那金玉深埋于地下,想要瞞著他人將其掘出,實在得要謹慎行事。 沈念禾把這當(dāng)做最后的退路,暫且按下,安心等那翔慶軍中消息。 她這一處對裴家嬸侄十分感激,懷抱真心誠意,言語行動間自然而然就表露出來。 鄭氏與丈夫沒有子女,只有個侄兒裴繼安,那人是個主意拿得極定的,半點不要旁人cao心,還要反過來照顧嬸嬸,叫她滿腔慈愛無處傾注。 裴七郎出事后,鄭氏心傷不已,平日里深居簡出,實在有些寂寞,此時得了沈念禾為伴,與她朝夕相處,這小女心細體貼,言行惹人惜愛,一個月下來,兩人已是處得極好。 夜深人靜時,她心中甚至有些左右為難起來:最好那沈副使能活得下來,不要叫念禾無依無靠。只他若還活著,不再同意把女兒嫁給自己這一家,想要把人接走怎的辦? *** 卻說這一日,鄭氏收拾好前堂,正要出門買菜,才轉(zhuǎn)回后院,只見沈念禾抱書坐在檐下曬太陽,微微瞇著眼睛,一頁一頁翻得認真。 偏她還怕?lián)趿巳顺鋈耄匕涯_收著,整個人縮在一邊。 大魏民風(fēng)開放,旁的姑娘家這個年紀(jì),三不五時總能結(jié)伴出門游樂,再不行,也能在左近尋個友人或蕩秋千,或放紙鳶,只這一個,總在養(yǎng)病,又掛著父母之事,來宣縣這樣久了,還沒踩出去一步。 鄭氏忍不住心生可憐,上前道:“念禾,今日乃是宣縣集日,我且?guī)愠鲩T走一走?” 沈念禾拿著一本史書正看得入神,被鄭氏這樣一打斷,雖有些難受,還是立時就把書收了起來,起身應(yīng)道:“那我同嬸娘出門瞧瞧?!?/br> 兩人并排而行,才到得巷子前頭,便聽有人在旁邊叫嚷道:“鄭娘子,這便是你家三郎那一個?怎的瘦成這樣?看上去干癟巴巴的,實在可憐!” 沈念禾循聲望去,卻是個老婦立在巷口處一間賣糖水飲子的鋪子里面,手里拿一把大葵扇,眼睛半點不錯地看著自己,面上全是好奇之色。 一邊的鄭氏只好回道:“這是我家故舊,家中有事,且來住一陣子?!?/br> 那老婦“呵呵”笑了兩聲,索性走得出來,得意地道:“你莫要唬我,我又不是傻的,她來時那一堆子當(dāng)兵的尋不到地方,還是問的我,我這耳朵聽得真切切,說是來尋夫家的,夫家姓裴,主人乃是裴炯——這不正是你那六伯裴官人的名字?” “裴官人只一個兒子,不是三郎還有哪個?當(dāng)真要娶這一個,這樣瘦小,將來怎的好生養(yǎng)?”她見沈念禾站在一旁,又特地轉(zhuǎn)過去道,“小娘子你姓甚名誰?聽說是翔慶人,怕不是來投夫家避難的罷?甚時成親?我去討一杯喜酒喝!” 一面說著,一面要去拉沈念禾的手。 鄭氏吃了一驚,才要去攔,卻是慢得一步,轉(zhuǎn)頭一看,正見沈念禾輕輕巧巧地后退兩步,對著那黃娘子行了半禮,復(fù)又一臉詢問地看向自己,再看向那老婦。 這一步退得恰逢其時,既躲開了對方的手,又顯出她知禮儀進退。 鄭氏心中登時松了口氣,更覺這小家伙機靈,微笑道:“這是黃二娘,她家做的夏日清涼飲子十分利口,便是衙門里的官人也時常差人來買,算得上是獨一門生意?!?/br> 又同那老婦介紹道:“這是我家故舊之女,姓沈?!?/br> 沈念禾便客客氣氣地問了一聲好,鄭重把那半禮補全。 她行的是古禮,動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雖是身著粗袍,人也瘦弱,卻別有一番氣韻在。 黃娘子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慌忙要回禮,偏還拿著葵扇,一時有些手忙腳亂,只好雙手交叉胡亂揖了一下,也跟著叫了聲“沈姑娘”。 打了這一下岔,鄭氏終于尋到機會,推說還有急事,把沈念禾拉走了。 那黃娘子意猶未盡,倒抓著扇子站在原地,看著沈念禾背影走得遠了才回鋪子里。 她那媳婦子在后頭等了半日,此時忍不住湊上來問道:“娘,那小娘子當(dāng)真要同裴三郎成親?我看她又干又瘦,年紀(jì)還這樣小,臉上一點子rou都沒有,全是苦相,還不如咱們家小四生得福氣,怎的運氣就那般好!” 黃娘子往地上啐了一口,斥道:“那裴家三郎什么樣的人品,裴家從前又是什么身份,哪里是咱們這一門能攀得上的,前次城東陳員外還想把女兒許給他,人都不帶搭理的!” 媳婦子撇了撇嘴,小聲嘟噥道:“這都什么老黃歷了,當(dāng)真有身份,也不至于從前他爹做官,而今他自己作吏了!若不是他相貌人品好,實在也能干,這般沒有出頭之日的,我還不希得做他丈母娘!” 黃娘子卻是“呸”了一聲,罵道:“你良心被狗吃了!裴縣丞生前為著百姓做得那許多事,他家三郎雖只是個小吏,平日里卻沒少想法子偏幫窮苦人家,外頭那些官老爺心是黑的,自能笑話,可咱們這些靠手腳吃苦飯的人若也吃了吐,老天爺都不肯饒的!” 那媳婦子頗有些訕訕,道:“娘,我又不是那個意思……況且從前小四給那裴三郎端清涼飲子上桌的時候,你不也他同我說他二人男才女貌,十分堪配嗎!” 黃娘子氣惱道:“還不是你那夫君不肯上進,當(dāng)初我供他讀書,他三日里頭學(xué)了三個字回來,在學(xué)堂課上睡著了便罷,竟還打呼嚕!才給先生拿戒尺打了一頓,自己就哭著回來再不肯去!若他能進學(xué),便得不了官,咱們家多少也能同裴家配一配……” 又道:“娶妻娶賢,那小娘子一看就是大官人家的千金,雖是苦瘦了些,周身氣度果真是不一樣。” 媳婦子聽得腹誹:放你娘的狗臭屁!平日里好的時候就是你兒子,你自己費大力教出來的,而今不好的時候卻變成了我夫君,合著這不長進的糙漢是自我腸子里爬出來的! 怨不得小二小三不愿去學(xué)堂,怎么打也打不好,原來是自他爹那里學(xué)來,果然是做爹的根骨血脈不好,底子就歪了,叫人拉也拉不起來。 她不敢同婆婆頂嘴,又十分不贊同貶低自己天下第一好的女兒,憋著一肚子氣拿個帕子擦桌子去了。 第12章 靠山吃山 卻說另一頭,鄭氏領(lǐng)著沈念禾上街,本是想給這小女兒家添置些東西,然而走了一圈,對方卻是什么都不肯要,一時嘆道:“跟著我怎的也這樣客氣,便是貴些,難得出一趟門,難道竟會不舍得給你買?” 沈念禾推辭道:“實在不缺什么,平日里在家,樣樣有嬸嬸幫著打點,吃飽穿暖的,哪里還有旁的不好。” 鄭氏想了一回,道:“也罷,不妨帶你去選塊料子,叫鋪子里給做一身好衣裳?” 沈念禾搖頭道:“眼下瘦得厲害,倉促做了,未必能穿得久,倒不如將來養(yǎng)出rou來再說罷——況且外頭做的針線又比不上嬸嬸?!?/br> 最后這一句輕描淡寫得簡直恰到好處,叫鄭氏聽來眉開眼笑,不由得喜滋滋道:“倒也是,還是去買個胭脂的好,有了氣色,人也看起來精神些?!?/br> 沈念禾此時哪里有心打扮,卻也沒有直接拒絕,只道:“我平日總在家,裴三哥雖是一向幫著借書回來,畢竟手頭有差事,時時忙得很,不好太過勞煩他——嬸嬸,左近有沒有書鋪,我想去翻一翻,選一本耐看的回去?!?/br> 她提了要求,鄭氏反而更高興了,琢磨了一會,道:“往前頭走,葵街當(dāng)中有間書鋪,月月都要去京城、蘇越各大書坊中采買新書回來,種類也多,不像那些小鋪子,時不時摻著不知哪個小作坊里出來的書,用的紙差不說,一摸還一手墨?!?/br> 兩人往前拐巷穿街,行了一刻鐘有余,果然見得前頭一間魏記書鋪,乃是六門相開,當(dāng)墻各自靠著三面大書柜,其中又有許多桌子拼成長長一條,上頭擺著各色書冊,遠遠看去,客人很是不少。 沈念禾由正門而入,還沒走得幾步,就見前頭橫著一條三張拼做一張的長桌案,上頭全是些經(jīng)義詩書,成套成部,擺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然而不知為何,這一張桌子明明占了這樣好的位子,周圍卻是空蕩蕩的,并無幾個人,許多熟門熟路的老客一進得來,腳下不停,眼角余光都懶得給一個,徑直就往里頭走了。 等到好容易有客人駐足,先還瞥兩眼書名,伸手去摸一摸紙,然而等其人打開第一頁,又翻最后一頁一看,頓時就把那書闔上,轉(zhuǎn)身走了。 沈念禾疑惑極了,仔細去瞧那書名,全是最常見的十三經(jīng),時時得用的,等跟著翻到最后一頁,只覺得紙是尋常紙,印得也很正常,字體大小一致,沒有歪斜,甚至裝幀得也沒有參差,便忍不住小聲問鄭氏道:“嬸嬸,這書好好的,怎的沒人看?” 書商也是商,做生意哪有不想賺錢的? 這當(dāng)門第一的位子,客人進進出出都能看到,按道理應(yīng)該放的是極好賣的種類才對,像此間店鋪這樣的情況,實在太不尋常了。 鄭氏聽得她問,便伸出手翻到最后一頁,指了指正中那三列字。 沈念禾低頭一看,上頭端端正正印著“宣縣公使庫刊行,已申上司,不得覆板”。 鄭氏低聲同她道:“這是咱們縣衙公使庫印的,粗爛得很,乍眼一看倒也像模像樣,只一入手用得兩天,便能瞧出里頭諸多錯漏,偏還借著衙門威風(fēng),要下頭州學(xué)、書院各自訂買,又要轄內(nèi)書鋪幫著發(fā)賣,只好糊弄旁人,讀書的上過一次兩次當(dāng),口口相傳,自然就不肯再買了。” 沈念禾不解道:“衙門公使庫竟是也刊印書冊?不是只管接待往來差旅、衙門聚宴嗎?” 鄭氏道:“說是這般說,下頭衙門里頭多的是用錢的地方,修個門、捅個瓦,難道竟是能叫人給白做?便是不說這些,像你三哥這樣的差吏,到了年底也得發(fā)個一子兩子的余俸吧?這錢朝哪里要去?也只能公使庫掏了?!?/br> 她頓一頓,又道:“朝廷撥銀仔細得很,輕易不肯給的,莫說咱們宣縣這樣的小地方,便是宣州城中按例也不過一年撥下來幾個錢,年初上折請銀,五六月里能送得到就要偷笑了?!?/br> “況且光靠著朝廷撥銀、衙門積年按律留存的賦稅,哪里夠用,朝廷便聽任下頭自籌,先前點茶賣酒、發(fā)書砸硯,只要能賺錢,這公使庫什么買賣都做,不過咱們這一位彭莽彭知縣不太懂得經(jīng)營,做來做去,旁的都起不來,也只好年年印書來發(fā)賣了?!?/br> 沈念禾頓時了然。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著衙門只好吃治下百姓。 不過點茶賣酒要撥個鋪子出來,還要雇人做伙計,若是生意不好又要虧本。 可衙門刊書就不一樣了,縣衙公使庫印上一二千部,足夠一年吃用的。挑那下頭書院、縣學(xué)、鄉(xiāng)學(xué),按人頭各自發(fā)派認買,去掉本錢,少說能剩個純利二三百文一部,隨隨便便就是四五百貫錢,要賣多少茶水酒食才能來得? 鄉(xiāng)學(xué)、縣學(xué)學(xué)官,巴結(jié)縣官都來不及,反正又不是自己掏荷包。 至于下頭學(xué)生,雖說窮文富武,可當(dāng)真窮到極處了,哪里能讀得起書?咬咬牙,攢一攢,一年一二部書買回去堆放,還不至于傷筋動骨。 雖是肯定要罵將幾句,不過秀才造反,十年不成,難道還能鬧出事情來? 只是這書鋪就不一樣了,上頭壓下來書冊數(shù)目,不但要放在顯眼處,叫官差們曉得自己已經(jīng)竭力促賣,若是將來賣得不好,還要自己捏著鼻子認買了堆在庫房里生灰。 她一時忍不住道:“既是衙門印的,即便不能細心校正文字,買個好些的印版也不行么?畢竟是縣官政績,做得如此難看,也太眼淺了吧?” 一面說著,她忍不住就盤算起來,道:“若是交由我來做,選個好校本,請一位大儒來做序,挑上好的紙墨,悉心裝幀好了,拿出去一二十本送與知名文士,叫他們寫詩作文贊頌一番,只要運作得宜,哪里要強令下頭人來買,怕是要被搶破頭呢!” 她越說越覺得可行,卻又越說越覺得可惜,道:“這樣的好事,又能得錢,又能在文人中得名,還能在考功簿中記上一筆,竟是白白放過,咱們這位彭知縣,難道是不喜歡升官么?” 校正經(jīng)義詩文,少說須要伏案治學(xué)一二十年的功底,公使庫中多是小官小吏,自然沒這本事。 可小官小吏做不到,知縣做得到啊! 能當(dāng)?shù)街豢h的親民官,怎么也得是苦讀多年的兩榜進士出身,便是此時宦海浮沉已久,做學(xué)問比不上從前,可是對十三經(jīng)這樣基本的經(jīng)義,又哪里可能忘記。 縱使不記得內(nèi)容,當(dāng)年學(xué)的是哪一個書坊刻本,哪一位大儒的校注,總能想起來一二吧? 她這一陣子看那裴繼安書架上的書,其中一本《守課令》說的就是本朝考功之法,縣官要三年一考,其中極要緊的一項考核便是“興學(xué)校教化”。 印書刊文,自然是算作縣官為轄內(nèi)百姓教化所為,將來能入考功的,做得好了,能在考功紙上寫個上百言呢!關(guān)乎升遷官途的事情,怎么能這樣不上心! 想到這一處,沈念禾簡直可惜得心都要滴血了。 彭知縣,您到底會不會做官,若是不會,放著讓我上??! 第13章 杜工部集 鄭氏見她幾乎要摩拳擦掌,不由得笑著打趣道:“怎的同你裴三哥一樣,一顆心都鉆到官眼里去了!當(dāng)日真該投個男胎才好!” 提起侄兒,她漸漸收斂笑意,有些嘆惋地道:“繼安原也是這樣說,衙門里本來已經(jīng)打算放手給他去管公使庫印書……偏生遇到……” 沈念禾見得四下無人,忍不住好奇問道:“遇到什么?” 仿佛林間餓著肚子的松鼠聞見松果香氣一般,鉆個頭過來,十分積極。 她雖然臉上還是瘦,到底養(yǎng)了近月,那rou也略微有了一丁點,比起從前已是好看了不少,更兼此時又機靈又乖巧的樣子,叫鄭氏半點遭不住。 鄭氏左右掃了一圈,特把沈念禾的胳膊挽住,與她頭挨著頭,細細碎碎地道:“縣衙里頭有個謝押司,原在你裴六伯手下當(dāng)差,做事情很懂規(guī)矩,當(dāng)日你三哥能入衙去那戶曹司,他也幫著出了不少力,偏生有個獨子謝圖,年紀(jì)不大,脾氣卻不小,那時同他爹大鬧了一通,說自己人胳膊肘朝外拐,父子二個幾乎反目……” “彭知縣此人雖說能力尋常,為人卻很溫善,聽聞此事,又因那小謝在他面前立下誓言自薦,還夸??谡f必定能做得好,畢竟給謝押司面子,便將刊印之事予他兒子做了?!?/br> 說到此處,她指著面前一堆子無人問津的書道:“做出來的東西就長這模樣了。” 管公使庫印書事宜,不但可以采買紙、繩、墨等物,還負責(zé)征雇匠人、小工,再到后來發(fā)賣、計損,處處都能揩些油水下來,這樣一個肥差,怨不得有能耐染指的人會不肯放過。 沈念禾一聽便知,這事情哪里是單單一個小吏立個誓言便能做成的,說不得大謝小謝一齊上陣,才把差事落到手中。 她隨手取了一本過來,乃是《春秋谷梁傳》,那書第一第二頁已是裁了邊,翻開便見內(nèi)容,不過低頭才看了半邊,已是挑出兩處錯誤,簡直不堪入目,怨不得那些個熟客無一個肯過來污眼睛。 衙門的事情,也不好多做評價,她把書放得回去,頗有些嫌棄地說那謝圖道:“做成這樣,定是要被下頭罵的,若是瞞得不夠干凈,怕是上頭也要教訓(xùn)?!?/br> 鄭氏點頭附和道:“在此處已是擺了大半年了,也不曉得總共賣出去幾本?!?/br> 又道:“別理這糟心事,你想要看什么書,嬸嬸與你一同挑來?!?/br> 沈念禾此行自有目的,本是要專尋那有關(guān)大楚前朝的正史,前、今兩朝太祖皇帝的傳記,順便也瞧一瞧而今文士們都讀些什么書,是個什么情況,是以也不多言,只轉(zhuǎn)去看墻面書架上排的書冊,慢慢朝前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