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錢桑道:“沈宗主曾經在云劍閣布下琴音陣,也不過是困住了顧樓吟一時?,F在蕭玉案又活了過來,想再利用顧樓吟的心魔恐怕沒那么簡單吧。” 顧杭還未表態(tài), 林霧斂先坐不住了?!皫熥?,玄樂宗擒到的究竟是不是樓吟, 我們去看看就知道了?!闭f完,便劇烈地咳了起來。 上次在密道里受了顧樓吟一劍, 林霧斂元氣大傷,接著又被蕭玉案喂了某種連韓莯都查不出的藥, 傷勢遲遲未愈,只能纏綿病榻,活生生被拖成了一個廢人,連劍都拎不起來。今日他聽說玄樂宗來了人, 還帶來了顧樓吟的消息,強撐病體趕來。顧杭和錢桑還站著,他卻坐著,臉色灰敗,髖骨凹陷,已是病入沉疴之態(tài)。 顧杭掃了林霧斂一眼,將玄樂宗的弟子打發(fā)走,冷聲道:“你對他的事倒是積極。” 林霧斂勉強止住咳,道:“青焰被盜,一城的殘魂也不見了蹤影,難道師尊就不急么?!?/br> 顧杭道:“但愿你是為了青焰急。” 林霧斂面上一僵。錢桑見狀開口打圓場:“急歸急,也不能貿然行動。玄樂宗本就不是個老實的,又出了沈扶歸這么個少主。如今青焰在顧樓吟和蕭玉案手上,閣主有所顧慮也在情理之中,說不定這就是個陷阱?!?/br> 林霧斂道:“萬一這不是陷阱,那我們豈不是失去了拿回青焰的機會?!?/br> 顧杭思量片刻,道:“先派幾個人去玄樂宗一探究竟,不必太強,也不能太弱。” 當日,云劍閣年輕一輩中的大弟子江流遠帶領一眾師弟,動身前往玄樂宗。 江流遠等人到達玄樂宗時,發(fā)覺宗內氣氛低沉,玄樂宗弟子各個表情嚴肅,似對什么心照不宣的事情諱莫如深。江流遠問接引他們的玄樂宗弟子:“玄樂宗是出什么事了嗎?” 玄樂宗弟子猶豫道:“沒,沒什么事。” 跟在江流遠身后一個名叫許乘風的師弟道:“這都什么時候了,刑天都囂張成這樣樣子了,你們玄樂宗還有什么事情,是我們云劍閣不能知道的嗎?!” 玄樂宗弟子賠笑道:“不敢不敢,就是家丑不好外揚?!?/br> 江流遠問:“可是沈少宗主他……?” 玄樂宗弟子苦笑著點頭:“我們少宗主因為宗主要把顧樓吟交還給云劍閣一事,鬧了一大通,被宗主關了禁閉還不消停,搞得宗門上下烏煙瘴氣。” 許乘風嘲弄道:“這確實像你們少宗主會干出來的事?!?/br> 江流遠打消了些許疑慮,問:“顧樓吟現在在哪?!?/br> “在宗主布下的陣法中,二位道友請隨我來?!?/br> 在玄樂宗的魘剎牢中,江流遠等人見到了他們曾經的少主。顧樓吟全身上下掛滿鎖鏈,雙手吊起,眼簾緊閉,一動不動。 江流遠問:“他昏過去了?” 玄樂宗弟子道:“顧樓吟被我們宗主困在夢魘中已有整整三日了。” 江流遠想走近看,被玄樂宗弟子一把攔下。“結界內有宗主的琴聲,你們進去了也會中招的?!?/br> 許乘風道:“大師兄,這是顧樓吟吧?” 江流遠點點頭,吩咐道:“去叫人。”即使顧樓吟身陷囹圄,又被玄樂宗的陣法困住,單憑他們幾個也不敢在顧樓吟面前輕舉妄動。 玄樂宗的弟子問:“你們要叫誰?” “云劍閣來了幾位宗師,明日將由他們把顧樓吟押送回云劍閣?!?/br> 玄樂宗弟子好奇道:“為何要等明日,他們怎么不同你們一起來?” 許乘風道:“誰知道你們說抓到顧樓吟是真是假……” 江流遠低聲呵斥:“許師弟!” 玄樂宗弟子擺出一副困惑的樣子,“如果你們懷疑玄樂宗,那更應該找厲害的宗師長老打頭陣啊?!?/br> 此話一出,云劍閣弟子的臉色都不怎么好看。江流遠沉聲道:“我們走。” 玄樂宗弟子嘴角微微揚起,“恕不遠送?!?/br> 江流遠等人走后,化身成玄樂宗弟子的蕭玉案走進結界,抬手想替顧樓吟解開鎖鏈。顧樓吟低聲道:“他們隨時可能回來?!?/br> 蕭玉案手上一頓,道:“應該沒那么快吧?!?/br> “不必冒險。” “好吧。”蕭玉案輕輕地撫著顧樓吟的手腕,“會難受嗎?!?/br> 顧樓吟垂眸看著他,“不會。” 難得見到顧樓吟“狼狽”的模樣,蕭玉案玩心大起,用碧海潮生抬起顧樓吟的下頷,道:“你看你,被綁得這么緊,那我豈不是可以……對你為所欲為了?!?/br> 說到“為所欲為”四字時,蕭玉案突然湊近,同時恢復了自己的容貌。 穿著玄樂宗明黃色校服的蕭玉案有著和平時不一樣的風情,沾染上一絲貴氣,猶顯端莊閑華。 顧樓吟呼吸變沉,“無論什么時候,你都可以?!?/br> 顧樓吟的手微微動了動,帶出一陣鐵鏈碰撞的碎響。蕭玉案眼中一暗,隱隱地有些興奮。要不是時機不對,他還真想對不能反抗的顧樓吟做些什么。只怪顧樓吟表面上太過冷淡禁欲,修為又不是他比得了的,如今被禁錮的模樣激起了他內心深處某種類似褻神的念頭,也讓他驚訝地發(fā)現,自己原來有這么惡劣的一面。 蕭玉案仰起頭,在顧樓吟嘴角旁印下淡淡一吻,“等事情結束吧?!?/br> 顧樓吟喉結無聲地聳動了一下,“嗯?!?/br> 蕭玉案半真半假道:“到時候,我去找沈宗主討要鐵鏈?!?/br> “……” 蕭玉案用一個吻和簡單的兩句話,撩得顧樓吟心神不寧。他擔心蕭玉案再繼續(xù)胡言亂語,自己會忍不住掙脫開鎖鏈,道:“你回去罷?!?/br> 蕭玉案也鬧夠了,說起了正事:“按照江流遠的說法,明日云劍閣的宗師便會來拿你。假洛蘭如果如我們所料混進了玄樂宗,一定會在今夜行動。沈宗主的《南淮抄》已經布好,假洛蘭到底是什么人,我們今夜便能得到答案。” 顧樓吟靜了一瞬,道:“若答案依舊,你會如何?!?/br> 蕭玉案一直在躲避這個問題,他不想去考慮,也不想回答顧樓吟。 一個人再如何沒心沒肺,也無法心無芥蒂地和殺母仇人之子在一起。 顧樓吟知道,蕭玉案已經給出了問題的答案。 胸口像被什么揪緊了,顧樓吟緩了緩,又問:“若我不是,你又如何?!?/br> 蕭玉案反問:“你想要我如何?!?/br> 顧樓吟望著他,說:“名分?!?/br> 蕭玉案愣了一下,笑了:“好啊。若你不是,我給你一個名分?!?/br> 這一整日,蕭玉案坐立難安。眼看著天漸漸暗下來,他越發(fā)心慌,仿佛頭上懸了一把刀。 天終于徹底黑了。 魘剎牢中沒有點燈,里面漆黑的一片,月光也透不進來。寂靜之中,顧樓吟聽到了由遠及近腳步聲。 他閉著眼睛,感覺到來人在他面前停下,視線牢牢鎖在他臉上久久,而后長嘆出聲。 這時,顧樓吟猛地睜開了眼。 來人被嚇得后退了半步,臉上滿是驚愕——這是江流遠的臉。 “江流遠”根本來不及反應,忽然琴聲大震,將他生生扯進了一段封塵多年的回憶。 …… 四月的云劍閣,柳絮飛揚。顧杭練完劍,匆匆回房換上一件干凈的白衣,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御劍朝棲月山飛去。 還在劍上時,他就看到了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身影。落地后,他先整了整自己被風吹亂的衣襟,喚道:“阿漉!” 袁漉回眸看他,清麗的臉上殘留著明顯的淚痕。 顧杭一下子慌了,“你哭了?你怎么哭了,是誰欺負你了嗎?” 袁漉搖搖頭,啞聲道:“師兄,程師兄他……向我?guī)熥鹛嵊H了?!?/br> 顧杭驀地瞪大眼睛。 “師尊他,答應了?!痹踹煅实溃拔乙院?,不能再陪著師兄了。” 袁漉無父無母,婚姻大事只能由師尊做主。顧杭沉默許久,用指腹拭去師妹的眼淚,道:“程師兄能提親,我就不能了么。” 袁漉一愣。 “阿漉等我,我絕不會讓你嫁給別人!” “師兄等等——”袁漉回過神,想要攔住顧杭,卻是晚了一步。 在去找父母攤牌的路上,顧杭腦海中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你需要冷靜。身為一宗少主,和一個門外弟子談情說愛可以,但談婚論嫁……” 顧杭冷冷打斷:“閉嘴,現在不是你出來的時候?!?/br> “你我共用一具軀體,你要娶你師妹,難道不該與我商量?!蹦莻€聲音道,“若我不點頭,你娶得了她么。” 顧杭腳步放緩,“你想說什么。” “你娶定她了?” 顧杭毫不猶豫,“是。” “我可以配合你,但我有一個條件。” “你說。” “有朝一日,父親母親找到了解決一體雙魂的方法,被分出去的不會是我,你也帶不走任何東西,包括她。” 自顧杭記事開始,他的身體里就有兩個魂魄,為了公平,他們輪流用這具身體,一人一天。這是一個秘密,云劍閣上下只有他們父母知道這件事。多年來,父親一直在尋找分離兩個魂魄的方法,卻始終不得其法。失敗多次后,顧杭不敢再奢望能完整地擁有一具身體,也做好了一輩子一體雙魂的準備。 成功分離魂魄的可能微乎其微,顧杭答應了另一個自己的條件。 顧杭向父母說明了自己非袁漉不娶的心意,不出意外地遭到全閣上下的反對。為了心愛的師妹,他不惜與全族抗衡,以少宗主之位相脅,最終逼得父母點頭——他如愿以償地成了袁漉名正言順的夫君。 婚后,他和袁漉舉案齊眉,鶼鰈情深,分也分不開。唯一讓袁漉奇怪的是,夫君每隔一日就要消失一整日。顧杭給她的理由是他修煉的劍道必須如此,十二時辰不間斷地修煉才有效果。袁漉從未懷疑過他。 一日,他在一張陌生的床上醒來,驚覺枕旁躺著一個熟睡的陌生女子。細看之下,這個女子眉眼之間竟同師妹極其相似。大驚之后,他急急忙忙地穿好衣服,幾乎是落荒而逃。 路上,他叫醒身體里沉睡的另一個靈魂,質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那個聲音淡道:“昨夜喝多了?!?/br> 顧杭怒不可遏:“喝多了你就能干出這種事?” “我為何不能。我不碰袁漉,難道還不許我碰別人?!?/br> 有那么一瞬間,顧杭真的想掐死自己。和他共用身體的明明是個眼中只有劍法和宗門,不近女色的劍癡。顧杭怎么也想不到,他會和一個女人春風一度。他無法接受,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宗門,他又被父母叫了過去。母親滿臉喜色地告訴他,他們找到了分離魂魄的方法,只需要一具合適的軀體,他們就可以將其中一個魂魄抽離出來。 這時,顧杭才知道他犯下了一個驚天大錯??上?,他知道得太遲了。 他得到新身體的時候,師妹已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師妹還是那個少宗主夫人,而他則成了那個多出來的人,他甚至連名字都沒有。 他頂著別人的臉,守在師妹身邊,看著她的肚子一日大過一日的同時,笑容越來越少。孩子出生的那日,另一個顧杭找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