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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睡著前, 阿謠依稀覺得這間屋子潮濕陰冷，即便是夏日里，也沒什么暖意。

    此時(shí)再度轉(zhuǎn)醒, 卻只覺得周圍溫暖怡人，叫人舍不得挪開。

    她緩緩張開惺忪的睡眼, 頭腦仍迷糊著，身子本能地縮在身畔那片溫暖的區(qū)域。

    這種感覺讓她隱隱覺得熟悉, 且眷戀。

    眼前的景象一點(diǎn)點(diǎn)變得清晰起來, 待到看清自己面前的人時(shí), 阿謠倒吸一口涼氣, 險(xiǎn)些當(dāng)即喊出聲來。

    她現(xiàn)在與裴承翊之間，不過隔著一只拳頭的距離。

    男人長臂被她壓在頸下, 另一只手緊緊攬著，將她圈在懷里。這個(gè)姿勢，親昵非常。

    這樣近的距離, 近的, 她幾乎能感受到他噴薄而出的溫?zé)岷粑? 就這樣一下又一下灑在她臉頰上。

    讓阿謠有些無所適從。

    她睡著之前明明是坐在榻邊, 怎么會(huì)又到了榻上……

    阿謠想起來, 從前在東宮的時(shí)候, 他就總是這樣，抱著她入睡。

    可那時(shí)他是夫君, 她是侍妾?，F(xiàn)在呢，現(xiàn)在又算什么……

    阿謠不知道。

    只是在心里暗暗慶幸。

    慶幸他還沒有醒來。

    若是他醒過來，他們這樣面對面，還不知道要有多尷尬。

    如是想著，阿謠便趕忙趁著對方還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伸出手去，輕輕抬起他搭在她腰上的手臂。

    男人的手清瘦修長，骨節(jié)分明，手心透著灼熱的溫度。阿謠剛將他的手從自己身上移開，就覺得原本腰上的暖意瞬間消散。

    顯得有些，空落落的。

    阿謠慌忙將目光移到旁處，別著眼替榻上的人掖好了被子，這才躡手躡腳下榻出門。

    到了門口的時(shí)候，正巧遇上陳忠站在門口，似乎正準(zhǔn)備敲門。

    阿謠抬頭瞧了一眼天色，確是該晨起的時(shí)辰。

    這樣被人撞破她宿在裴承翊的房間，阿謠有些不好意思，垂著眼提醒道：

    “殿下還睡著?！?/br>
    陳忠恭敬地行下禮去：

    “奴才叫人來伺候二姑娘梳妝？”

    阿謠忙搖搖頭：

    “不必了，我回去找寶菱月心就可以了?！?/br>
    陳忠就弓著身目送阿謠離開的背影。

    他又想起了昨天夜里姜二姑娘睡著，他們太子爺醒來的時(shí)候，也提醒了他動(dòng)作要輕，不要吵醒了姜二姑娘。

    這兩個(gè)人，表面上這么別扭著，心里頭卻都默契地關(guān)心著對方。

    直叫他們這些從旁看著的人都著急。

    偏偏當(dāng)事人一副什么事都沒有的樣子。

    阿謠走了幾步，還沒走到她之前的那間房間，倏然想起一件事情，忙又停下，轉(zhuǎn)身對陳忠說：

    “陳總管?！?/br>
    “小……”

    陳忠一個(gè)不防，險(xiǎn)些一不小心叫成了“小主”，意識(shí)到不對之后就連忙改過來，

    “二姑娘還有何吩咐？”

    “算不得吩咐?！?/br>
    阿謠看了一眼小筑的方向，神情瞧著有些別扭，只說，

    “只是請陳總管不要說我來過?！?/br>
    “是?！?/br>
    阿謠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說這么一句掩耳盜鈴的話，明明早上起來她都上了他的榻，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上去的，可現(xiàn)下，她還是不禁想提醒陳忠不要說她來過。

    -

    江南的菜肴阿謠有些吃不習(xí)慣，她幼時(shí)在蘇州就吃不習(xí)慣，現(xiàn)在的口味也比較偏洛陽的口味。又想起這次在揚(yáng)州見到裴承翊，總覺得他瘦了不少，想來在異鄉(xiāng)連日cao勞，大約也會(huì)想念家鄉(xiāng)的菜吧。

    如此一想，阿謠便干脆跟揚(yáng)州府衙的人借了廚房，由著月心和寶菱打下手，做了幾樣簡單的小菜，又煮了粥，花了小半晌，才將菜品做齊全，裝了盤。

    月心邊端起放著菜的其中一個(gè)托盤，邊問阿謠：

    “小姐，會(huì)不會(huì)做的有些多了，大約要吃不完?！?/br>
    還是一旁的寶菱機(jī)靈，用肩膀碰了碰月心：

    “你還真當(dāng)咱們小姐是自己吃這么多菜的？”

    “那、那是給誰的？”

    “這揚(yáng)州府衙里還有誰，便是給誰的咯。”

    “你是說……”

    阿謠被她們兩個(gè)人這么一來一去說的有些不好意思，半張小臉漲的通紅，忍不住開口將她們的對話打斷：

    “誒，你們兩個(gè)，給我打住?！?/br>
    她們兩個(gè)這才打住不說，只是看著阿謠的眼神總有些揶揄的笑意。

    阿謠無奈，只好自己也端上個(gè)托盤，轉(zhuǎn)身就往裴承翊所住的小筑方向走去。

    從廚房到小筑，需要穿過長長的回廊。阿謠帶著寶菱和月心，才剛剛拐過彎，走到小筑門前，還未待敲門，就倏然聽見“啪嚓——”一聲。

    像是有什么瓷器碎裂。

    緊接著，又是“哐當(dāng)——”“啪嚓——”

    連連數(shù)聲，每每聲音響過之后，皆有瓷器、桌凳或是其他什么旁的東西，應(yīng)聲碎裂。

    小筑的房門開著，最后一聲響起來的時(shí)候，碎裂的瓷片滾了幾下，竟然滾到了阿謠的腳邊。

    鋒利的瓷片來勢洶洶，險(xiǎn)些將阿謠的小靴劃出個(gè)漏風(fēng)的口子。

    阿謠倏然就想起昨日在這里無意中聽到的張?zhí)t(yī)和陳忠的對話。

    心下當(dāng)時(shí)便覺得，大約是他知道了。

    知道他的手臂出了些問題，動(dòng)彈不得。

    相信不管是誰，遇到這樣的事情都會(huì)崩潰難忍。

    更何況是他，事事都力求完美的太子爺。

    況且，古往今來，沒有任何一個(gè)朝代，會(huì)選一個(gè)身體有殘缺的人做帝王。

    若是他的手真的……那又將是前朝后宮一番劇烈動(dòng)蕩，后果，不堪設(shè)想。

    緊接著，小筑中傳來噗通跪地的聲音，陳忠在求他：

    “爺切莫?jiǎng)託猓∧獋四詡€(gè)兒，張?zhí)t(yī)說您的手也許過幾日，也許明日就又恢復(fù)了，爺您可切莫自棄??！”

    砸東西的聲音算是停下來了?？墒俏葑永锬莻€(gè)年輕男人，卻頹喪地跌坐在榻邊，像是，沒了生氣。

    驕傲如他，并不能接受自己這樣的遭遇。

    阿謠走進(jìn)屋子里的時(shí)候，陳忠正跪在裴承翊腳邊苦苦安慰，可惜他不得法門，說了半晌，也沒見起什么作用。

    太子爺眉頭緊鎖，緊緊盯著自己那幾乎沒有什么知覺的手臂，眼神陰翳。

    讓人瞧不出他在想什么。

    可是本能地覺得，他這個(gè)樣子，很可怕。

    阿謠給身后的寶菱月心使了眼色，三人都將手上盛著菜的托盤放在一旁的桌上。然后，月心和寶菱便退了出去。

    阿謠這才走到裴承翊眼前，頓了頓，一張口，卻說得并不是安慰的話，反倒只是說：

    “先吃點(diǎn)東西吧?！?/br>
    聲音很輕，在這安靜得有些駭人的氣氛中，并不顯得突兀。

    下一瞬，那原本一直垂著頭盯著自己手臂的男人就緩緩抬起頭。

    看他。

    目光觸及到她的，剎那之間，眸子中的顏色由淺變深，染上一層淡淡的紅色。

    阿謠又給跪在地上的陳忠使了個(gè)顏色，用極低極低的聲音說了一句：

    “交給我吧?！?/br>
    然后才重新看向裴承翊。

    房門被人從外面闔上，偌大的房間里，終于剩下他們兩個(gè)。

    看著滿地碎裂的瓷，還有倒在地上七扭八歪的凳椅，阿謠猛地想起了他將她從衛(wèi)國公府擄去東宮那一日。

    她也將那塊玉佩摔得碎了滿地。

    那天她看著他如同玉裂開一般的神情，就覺得，他們算是真的一筆勾銷了。

    她受過的苦都叫他嘗了一遍，他與她，兩清。

    所以現(xiàn)在，他是太子爺，她是官家女，他遇到不好的事情，她表示關(guān)心，好像也合情合理。

    阿謠此時(shí)站在榻前，榻邊的男人坐著，仰頭看她，那雙素來冷峻的眼，此時(shí)泛著猩紅，眸光倏閃，有如琉璃震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