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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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 曲橋水榭中的亭中,那位“主人”一邊嗑著瓜子一邊津津有味地追問道。 我望著廣闊的湖面出神。 此處雖不在漠北,但距離那黃沙滾滾的小鎮(zhèn)也不過四五個時辰的馬車車程,竟然仿佛換了人間般,在庭院中有著這樣廣闊的湖泊。 我撫著隱隱作痛的額角,蹙眉忍耐了一會兒。 我道:“然后……就沒了,他露出了一種……我從未見過的陌生和失望的神情,仿佛從來沒有認(rèn)識過我,他很嚴(yán)厲地罵了我一頓,叫我不要像沒斷奶一樣,又打了我一下,就把我轟出來了?!?/br> 那主人笑了一陣兒,道:“的確是他的作風(fēng)——不過我很好奇一件事,你為了復(fù)仇,把那么多無辜之人卷進(jìn)去丟了性命,當(dāng)真一分悔意都沒有?” 我忍了忍,還是不自覺譏笑了一聲,道:“自然后悔,悔的是我一人剛愎自用,被人攻心算計(jì),便急躁冒進(jìn),致使前功盡棄。還有就是……害得老裴綠雪身陷囹圄,害得……” 一個身影浮現(xiàn)在我眼前,我心中一陣悸痛。 我轉(zhuǎn)過身直視著他,極其恭敬地下拜了下去。 那人頓時驚愕地上前扶我,道:“好端端的,何故行此大禮???” 我擋開他的手,一絲不差地拜完了三拜,而后跪在他面前沒有起身,誠懇道:“清涵道長,原由有二,一則多謝你救了太子哥哥,此等大恩我無以為報,道長以后若有驅(qū)使,我莫敢不從?!?/br> 清涵笑道:“原來你想起我了,當(dāng)年你還是個孩童,我當(dāng)你早不記得了?!?/br> 我道:“二則……我連累了玉和……你的徒弟玉和為我而死,我很后悔,是我害死了他……” 其實(shí)我很久不愿提到玉和了,這大半年和蘇喻朝夕相對,他好似也看出來了,也盡量不提,連玉和是如何救我出來的,我如何出現(xiàn)在棲云山后山深潭中的,他都沒有問。 我常常想,玉和是不是真的已經(jīng)得證大道,飛升三清天了? 還是已然輪回轉(zhuǎn)世,與我是否還能見上一面? 如今看,這一切究竟是天意,還是他的安排…… 清涵也長長地嘆息,他把我扶了起來,道:“也是命數(shù),你不必自責(zé),玉和這孩子……聰慧溫和,悟性極高,他這樣做,也是心甘情愿的。” 我黯然神傷許久,蘇喻之前和我說,那日之后,棲云山被夷為平地,山火在一個月后被熄滅,謝明瀾對于此事極為震怒,親自帶兵將棲云山一寸一寸地掘地三尺,但一無所獲,謝明瀾依然不肯放過我們,聽說他指著護(hù)國觀的廢墟,瘋了一樣大罵著“妖道”二字,然后下旨褫奪了玉和的國師封號,又下令封了棲云山,從此改為皇室陵園,不準(zhǔn)任何人進(jìn)出,護(hù)國觀自然也再不會重建了,從此后……再也沒有什么綿延千年的護(hù)國觀了…… 而我……即便想去憑吊玉和,都再無處可去了。 清涵道:“其實(shí)自我的師祖開始,便極為反對修士與皇子交好,因?yàn)樽o(hù)國觀護(hù)的是國運(yùn),傳的是天意,可是修士終歸是人,是人便會有私心,一旦生了私心,便……”他的眼神也有一瞬的黯然,“便總想為一人逆天改命,那么就再也參不破天意了,我如此,玉和亦如此。” 我望著湖面又思忖了許久,直到天邊已然泛出魚肚白,我道:“清涵道長,有一事我實(shí)在不明,若是問得不當(dāng),你不答便是了?!?/br> 清涵笑道:“你定要問既然當(dāng)年你的太子哥哥未死,為何這么多年都未去見你一面?” 我道:“是?!?/br> 清涵也走到我身邊,與我并肩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他道:“說來話長啊?!?/br> 我道:“洗耳恭聽?!?/br> 第9章 清涵道:“當(dāng)年我夜觀天象,謝時洵確實(shí)帝星無疑,彼時帝星入主東宮極其閃耀,本待先皇去后,他便將開啟一個綿延百年的盛世。后來你出世時,我算出命格是勾陳得位,極貴極兇,若生差池,便是禍國殃民之人,但若好生教導(dǎo),待你與帝星交相輝映,卻也是為帝星大殺四方的巨大輔力?!?/br> “……這!”我驀然轉(zhuǎn)過頭看他。 當(dāng)年……謝時洵第一次把我叫到東宮,他對我說,我若是無人管教,遲早步入歧途……難道彼時謝時洵是聽了他的才……才對我…… 清涵仿佛看出我在想什么,他的唇角動了一下,卻仍繼續(xù)道:“只是后來謝明瀾降生了,那日太白極強(qiáng)勢地墜入星盤,謝時洵的帝星就黯淡了下去,我看出這些后,為他心急,去和先帝進(jìn)言,先帝本要?dú)⑽覝缈?,但我和他說,留我一命,待時太子殿下壽盡時,我會來接他。先帝愛子心切,縱然我與他說,那之后謝時洵并不能再以太子身份活下去,先帝也不得不應(yīng)了。賞了我通行金牌,放我去暗中籌備?!?/br> 清涵道:“謝明瀾降生后,謝時洵的陽壽最多不過五六年之?dāng)?shù),我只得讓玉和作為他的出家代身,假作謝時洵已然出家,塵世無他,才又多撐了四五年。待到最后一年,我潛入東宮,告訴他已然沒有時間了,但那時正值鮮卑和北國意圖夾擊齊國,他日夜忙于朝政和戰(zhàn)事,不肯和我走?!?/br> 我想起那年的事,其實(shí)已然不想聽了,正想插話想告辭,卻聽清涵又道:“我和你說這些,是想解開你的心結(jié),當(dāng)年謝時洵亦知和親非長久之計(jì),他相信你可以退兵鮮卑,他本已厲兵秣馬,準(zhǔn)備應(yīng)戰(zhàn)北國,可是他沒有時間了,彼時先帝已纏綿病榻多年,謝明瀾尚小,朝中能征善戰(zhàn)之人并不多,而且武將一派與蘇聲遠(yuǎn)一派嫌隙甚深,朝政全賴他一人壓制,他若在,尚還把持得住,若是戰(zhàn)事已起他卻不在了,這些節(jié)度使各個愛惜自身羽毛,更不可肯出力,屆時內(nèi)憂外患,齊國必滅?!?/br> 我回想起一事,恍惚道:“原來他當(dāng)年說‘倘若我還有’……” 清涵頷首道:“大約就是說,‘倘若我還有時間’吧。” 我對清涵抱拳道:“多謝道長告知……” 清涵道:“謝時洵陽壽已盡,他已然不是謝時洵了,他與謝時洵的一切無關(guān),若是他執(zhí)念回去,帝星再現(xiàn),乃是天下大亂之兆,不但于自身無益,于你,于謝明瀾都是極大的損害,如今謝明瀾已然坐穩(wěn)龍椅,他也就慢慢放下了。初來時那幾年他可是依舊執(zhí)念這江山社稷,可我籌謀十載費(fèi)盡心血,為他逆天改命,無法袖手旁觀,萬幸……” 清涵笑了一下,道:“萬幸他打不過我。” 我道:“玉和也對我說過,讓我記得,我不是謝時舒了。” 清涵贊賞道:“還是你有悟性,拿得起,放得下。” 我幽幽道:“畢竟我是逃得一條狗命的亂臣賊子,和金尊玉貴的太子哥哥放下的東西可能不大一樣?!?/br> 清涵打了個哈欠,道:“陪你熬了一夜,我要回去睡覺了?!?/br> 他走了兩步,又頓住腳,對我道:“你知道這里離什么地方很近么?” 我一頭霧水,道:“清涵道長,你可能忘了我是被蒙著眼綁來的?!?/br> 清涵道:“噢,難為你了,告訴你吧,這里離月亮泉很近——當(dāng)年我把他從地宮偷運(yùn)出來,待他醒來第一件事,便是問他,天下之大想去哪里呀?他說‘月亮泉,想看看那里有多美,美到令他不愿回來’?!?/br> 過了幾日,謝時洵著人喚我去見他的時候,我正在和阿寧喝酒。 阿寧是個很好的酒伴,因?yàn)樗较吕?,其?shí)話挺多的。 閑聊間談及他如何在幼年時被清涵所救,如何隨這二人習(xí)得武藝文章,又是如何被他們重用,對外經(jīng)營了百十來家商號更有恒安錢莊等,一切事宜皆由他對外出面等等等等,言辭中對清涵和謝時洵的態(tài)度無比恭敬忠誠,一臉為這兩人萬死不辭的模樣。 他說完了自己,又在言語中對我諸多刺探,大約是不明白我這樣落魄的人為何會與謝時洵緣故頗深,不過萬幸他還太年輕,既然清涵對他說了我是貴客,他就信了。 我握著酒盞,半聽不聽地忖著心事。 我將壓在心中的一件事翻來覆去細(xì)細(xì)考量了幾輪,擺出一副不經(jīng)意的模樣問阿寧道:“前幾天你綁我回來,對清涵復(fù)命時提到與我同行的那位大夫了么?” 阿寧道:“提到了,我們打聽到溫大夫是方圓十里的名醫(yī),又見他對你分外照顧的樣子,主人叫我們多送些銀兩謝他,我趁夜將謝儀放置溫氏醫(yī)館中了?!?/br> 我道:“就這?” 阿寧道:“這,哪里不周到么?” 我向椅背上靠去,露出微笑道:“沒有,做得很好?!?/br> 他與我碰了盞,各自將盞中酒一飲而盡。 他笑道:“主人想嘗嘗這逢春,誰知它太過凜冽辛辣,主人喝不慣便賞給我了,沒想到繞了一大圈,還是給隋公子你這個賣酒人喝了?!?/br> 我望著盞中酒,道:“世間諸多事也大抵如此吧,繞了一大圈……還是……” 此刻有侍者來傳,道是謝時洵喚我去見他。 我先是一怔,下意識揪起領(lǐng)口嗅了嗅,又抬袖嗅了嗅,緊張地問阿寧道:“我身上有酒氣嗎?” 阿寧幸災(zāi)樂禍道:“你我喝了三壺逢春,酒氣濃得不行,萬幸今日我不當(dāng)值?!?/br> 我沒空與他拌嘴,趕忙叫人引我去換了身衣服,又用茶水漱了口,才躊躇地來到謝時洵的書房外。 那侍者很感同身受似地沖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進(jìn)去通報,出了來,喚我一人進(jìn)去。 我進(jìn)去時,謝時洵正在那張寬大的案子后面端坐著。 他沒有看書,沒有寫字,就是這樣什么都不做地看著我。 我頓時害怕起來。 少年時在東宮念書,他若是抽檢我的功課,最怕他這樣什么都不做,盯著我一句一句背。 平日趕上他有別的事忙就還好,雖說他無論做什么,我少背一個字他都能夠察覺,但終歸心理壓力要比如此輕上很多。 倒也不是真的背不出來,就是面對他的視線時,我會較平日緊張幾倍,明明之前倒背如流的也會開始卡頓起來,偏偏他又是嚴(yán)厲至極眼中不揉一粒沙子的,我停了一兩次便是極限了,再有第三次,在謝時洵眼中便當(dāng)真是找打了。 故而他今日這般,我…… 謝時洵凝視了我半晌,直看得我冷汗順著鬢邊淌了下來,才垂下目光,他將案上的一張空白紙箋推到我面前,又丟來一支筆摔在我面前,道:“既然你不想說,那便寫,一炷香的時間,案子上寫不完的,去地上寫?!?/br> 我暗中叫苦,心想他這人還是這樣不依不饒的,但又不敢違抗,只得不情不愿地取來毛筆,將右手袖口拽了拽,掩住傷勢,雙手抓著那根狼毫筆捻來捻去,一時間躊躇不已。 一炷香過的那樣快,不等他說,我便自覺地捧起紙箋,繞到案側(cè),蹭到他的椅邊緩緩跪坐下來,我挽起耳邊的長發(fā),將紙箋鋪在地上,左手支著地,右手抓著筆抵在地上。 我不能拿起那支筆,因?yàn)橐坏铱請?zhí)筆,它就會顫抖起來。 其實(shí)在韓家別苑時我也練了幾天左手執(zhí)筆,寫是能寫,也不算特別難看,只是他與我十年朝夕相對,從字跡到執(zhí)筆的手,他一看便知。 我想來想去,覺得今日若是不照實(shí)說,怕是走不出這間屋子了。 原本是不可能有這樣的膽子的,但幸好,今日我喝了酒。 那話怎么說來著,酒壯慫人膽,古人誠不欺吾。這樣想著,我偷眼望向他。 謝時洵長得極好,就是太冷了些,我相信大多數(shù)人對他的評價都不會夸上一句相貌好,畢竟都被他的嚴(yán)厲性情嚇得躲還來不及,怎么會有心思,敢有心思評價他的品貌?最多也不過夸上一句,太子殿下莊重雅致,容止出眾罷了。 我撐著若無其事的表情,漸漸蹭到他膝前,見他無甚反應(yīng),便將左手試探著輕輕放在他膝蓋上,等了等,沒有聽到他的訓(xùn)斥,又把右手放了上去。 離他近了,他身上的藥材般微苦冷香越發(fā)近了,我即害怕,卻又格外感受到慰藉。 見他長眉一軒,似要發(fā)作,我連忙仰望著他道:“太子哥哥別打我!你看……” 我將右手手腕仰翻向他,一寸寸拉開袖口。 謝時洵向來深邃平靜眼中忽然閃過一絲訝色。 雖然只有一瞬。 我第一次敢直視著他道:“是逼宮那日,我兵敗欲自刎,被陛下的金箭射穿了腕骨,也徹底斷了手筋……我……我寫不了字啦,也握不得劍了……” 謝時洵冰涼的指尖忽然撫上我的手腕,只這樣輕輕一觸,我便在那瞬間不自覺挺直了脊背,一陣酥麻之感從尾椎直沖上脖頸。 本是脫身之計(jì),卻不知為何在他一觸之下,竟然還不要臉的為了謀反兵敗一事委屈了起來。 我將右臂袖口拉得更開,那日謝明瀾一頓馬鞭,鞭痕遍布我的手臂,我道:“這里……也是被陛下打的……” 我又抓著他的手指觸到我的眉間,仿佛是逼他細(xì)細(xì)撫上去,那日謝明瀾一鞭打破了我的眉骨,當(dāng)時血流不止,萬幸那道傷疤正好隱在眉中,待愈合后也不怎么看得出來,只有用指腹撫上的時候才能摸到一絲傷痕。 謝時洵的眼底,終于似在更深更深的地方,驟起波瀾。 他的手指忽然用力,按住我的眉間,冰冷道:“你所做下的彌天大罪,是被挑了手筋,被打一頓,罵一頓,便可以贖罪的么?你能辜負(fù)我的皆已負(fù)盡了,又來撒嬌什么?!” 我枕上他的膝間,道:“太子哥哥從來不會因?yàn)橐患铝P我兩次……大錯既已鑄下,再怎樣也無法彌補(bǔ)了,實(shí)在不行,不如直接殺了我吧……只是……”我嘆息著掉下淚來,哽咽道:“那日的傷好疼啊……好疼……太子哥哥摸摸我……” 謝時洵的手按在我肩上,輕緩卻足夠堅(jiān)定地推開了我。 我的心也漸漸墜落了下去,墜到了底,也就是一灘寂靜了。 謝時洵道:“你飲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