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方可成功。高宗頗為嘉許，綱告辭而去。

    張浚因秋防緊要，擬再視師江淮，銳圖大舉，當(dāng)即入朝面請，且力保韓世忠、岳飛兩人可倚大事。高宗又一一照準(zhǔn)?？Ｉ形闯?，已得韓世忠軍報，略言：“在淮陽殺退金兵，惟城尚未下?！笨垂俚肋@淮陽城是歸何國？原來是屬劉豫管轄。豫聚兵淮陽，為南侵計。世忠欲先發(fā)制人，竟引兵渡淮，直薄淮陽城下，適值金兀術(shù)來會劉豫，世忠即督兵與戰(zhàn)。金先鋒牙合孛堇一譯作葉赫貝勒。恃勇前來，由世忠部將呼延通與他搏斗，戰(zhàn)至數(shù)十合，未分勝負(fù)。兩人殺得性起，各將兵械棄去，徒手步戰(zhàn)，終被呼延通扼吭擒住。世忠乘勝掩擊，金人敗去。既而兀術(shù)、劉猊復(fù)引兵來援，世忠向張浚求救，待久不至，世忠竟勒陣向敵，且遣人馳語道：“錦衣驄馬，兀立陣前，便是韓相公，汝等何人善戰(zhàn)，便即過來，一決雌雄！”一身都是膽。既而果有兩敵將沖來，世忠不待近身，奮戈直出，左右一揮，兩敵將死了一雙，余兵怯退。世忠乃奏報行闕。高宗與張浚商議，浚言：“且會師鎮(zhèn)江，再作計較。”乃下詔令世忠還屯楚州。及浚至鎮(zhèn)江，諸將畢集。浚派張俊屯盱眙，韓世忠仍屯楚州，劉光世屯合肥，楊沂中為張俊后援，岳飛屯襄陽，令圖中原。

    飛自戡定洞庭，還軍襄陽，每日枕戈待旦，以恢復(fù)中原為己任，自得張浚馳書獎勉，越發(fā)激昂鼓勵，銳圖恢復(fù)。未幾朝命又下，改授武勝、定國軍節(jié)度使，兼宣撫副使，命置司襄陽，且往武昌調(diào)軍。飛即日部署，終朝畢事，越宿即趨往武昌。正在募兵集旅，忽接襄陽家報：“姚太夫人病逝了?！憋w不禁變色，只叫了“母親”二字，便暈厥過去。左右忙將他掖住，齊聲號呼，好容易喚醒了他，但見他仰天大慟道：“上未能報國全忠，下未能事親盡孝，忠孝兩虧，如何為臣？如何為子？”左右竭力解勸，乃星夜奔喪，馳回襄陽。小子于岳飛履歷，第六十一回曾已略敘，此處更宜補述一段故事。飛幼失怙，全賴母親姚氏飲食教誨，始得成人。飛年漸長，事母至孝，但經(jīng)母命，無一敢違。母嘗以忠義勖飛，且把飛背上刺著“盡忠報國”四大字，深入膚理，用醋墨涂在字上，令他永久不變。所以飛一生記著，孝字以外，就是忠字。揭出忠孝，借古諷今。先是廬州解圍，飛得優(yōu)敘，

    一生系念只君親，親歿惟存報主身。愿復(fù)國仇三上表，如公才不愧忠臣。

    未知高宗曾否準(zhǔn)奏，且看下回便知。

    岳武穆之忠孝，備見本回，而智勇亦寓于其間。觀其入洞庭，擒楊么，預(yù)定期限，不愆時日，此非料敵如神，因寇制寇，烏能得此奇捷耶？楊么謂除非飛來，不意果有此飛將軍自天而下。恃險者卒以險亡，搗險者不以險怯，此可知世無不可平之巨寇，視我之有以制寇否也。岳母姚氏抱飛免厄，事載《宋史》本傳，而背涅“盡忠報國”四字，見諸飛被誣對簿、裂裳示驗之時，史雖不詳為岳母所刺，而稗史所載，故老相傳，當(dāng)非無稽，故本回亦錄及之。及母喪守制，屢詔起復(fù)，不得已墨绖從事，彼豈貪戀職位者比？殆激于忠義之忱，欲達恢復(fù)中原之本旨，因有此權(quán)宜之舉耳。張浚稱岳侯忠孝，誠然！

    第七十二回髯將軍敗敵揚威，愚參謀監(jiān)軍遇害

    卻說岳飛奏請進取中原，詔飭從緩。飛乃召王貴等引還鄂州。張浚聞高宗未從飛奏，心甚怏怏，遂自淮上入覲，面請駕幸建康，獎勵三軍，力圖恢復(fù)。高宗意尚遲疑，會聞劉豫復(fù)欲南寇，浚申請益力。趙鼎亦勸高宗進幸平江。高宗與張、趙二人商議啟蹕，且欲用秦檜為行營留守。檜被斥后，本有永不復(fù)用的榜示，偏高宗是個沒有主張的主子，今日說他是惡人，明日又說他是善人。想是貴人善忘的緣故。因此罷檜逾年，又令他知溫州，尋復(fù)令知紹興府。檜性成jian詐，料知張、趙為相，和議必不可成，不若虛與周旋，暫將議和二字?jǐn)R起，換了一副假面目對待張浚、趙鼎。浚本戇直，遂以檜為可用，薦為醴泉觀使，兼官侍讀。至是高宗又欲留檜守臨安，浚當(dāng)然贊成。鼎未以為然，因經(jīng)浚力保，也不便多口。遂以檜為行營留守，孟庾為副，并準(zhǔn)參決尚書省樞密院事。

    高宗乃啟行至平江?？Ｏ韧咸讲靷锡R消息，諜報劉豫令子麟、侄猊分道入寇，且有金人為助?？０肷尾诺溃骸拔伊辖鹑宋幢乜蟻恚鹑酥?shù)次，屢致失敗，難道還欲相助么？”遂將此意入奏。嗣聞劉麟由壽春進犯合肥，劉猊由紫荊山出渦口，進犯定遠。還有反覆無常的孔彥舟，前已降宋，繼復(fù)降豫，也由光州進犯六安。張俊、劉光世俱張大敵勢，俊請益兵，光世欲退師?？＜促O書二將道：“賊豫以逆犯順，若不剿除，何以立國？朝廷養(yǎng)兵，正為今日，只宜進戰(zhàn)，不宜退保。”書發(fā)后，又接到趙鼎手書，令楊沂中急援張俊，同保合肥，于是促沂中趨濠州，與俊合兵，且特給手書道：“朝廷待統(tǒng)制甚厚，應(yīng)及時立功，藉報知遇?！边@書發(fā)出，復(fù)接高宗手札，謂：“張俊、劉光世恐不足任，當(dāng)令岳飛率兵東下，抵制逆豫?？∨c光世等軍，不如命他退守江濱。”浚不禁憤嘆道：“這事怎可使得？趙丞相日侍帝側(cè)，難道亦不加諫阻么？”遂援筆寫了數(shù)語，令文牘員裝著首尾，即遣參謀呂祉馳奏?？垂俚朗呛握Z？由小子節(jié)敘如下：

    俊等渡江，則無淮南，而淮南之險，與賊共有?；茨现停云帘未蠼?。使賊得淮南，因糧就運，以為久計，江南其可保乎？今正當(dāng)合兵掩擊，可保必勝，若一有退意，則大事去矣。且岳飛一動，襄、漢有警，何所恃乎？愿朝廷勿專制于中，使諸將有所觀望也。

    奏入，又由廬州馳到軍報，劉光世已退趨采石了。浚頓足道：“光世這般畏怯，如何對敵？”道言未絕，正值呂祉馳回，入報浚道：“上已有旨，諸從公議，如各將有不用命，聽軍法從事。”浚大喜，便命呂祉馳往光世軍，傳達諭旨。祉亟往采石截住光世，且厲聲語道：“詔命已下，如有一人渡江，即斬以徇?！惫馐啦挥X股栗，乃仍回廬州。逐節(jié)敘寫，見得軍務(wù)倥傯，非常危急，于此可窺筆法。劉猊進軍淮東，為韓世忠所拒，轉(zhuǎn)趨定遠。劉麟從淮西架三浮橋，接連渡軍，進次濛州、壽春交界。張俊出兵抵御，相持未決。劉猊自定遠趨宣化，欲寇建康，至越家坊，適與楊沂中相遇，正待整軍交鋒，不意沂中已奮殺過來，連迎戰(zhàn)都屬無暇。猊料不可當(dāng)，忙麾軍退去，改向合肥進發(fā)，意欲與麟合兵，集眾后進。甫抵藕塘，望見前面有官軍攔住，大纛上書一楊字，猊驚忿道：“莫非又是這髯將軍么？”原來沂中擊退劉猊，料知猊軍必趨合肥，遂從間道進軍，趕過劉猊前面，立營待著。沂中多髯，猊因呼為髯將軍。當(dāng)下劉猊據(jù)山列陣，命騎士挽弓注射，矢下如雨。沂中令統(tǒng)制吳錫率勁兵五千先行突陣，自率大軍為后應(yīng)。吳錫奉令登山，前隊多中箭倒退。錫怒馬突出，左持刀，右執(zhí)盾，飛步上岡，部兵見主將前進，也不管死活，拼命隨上。猊眾不及攔阻，陣勢稍動。沂中縱軍四擊，并自麾精騎橫沖猊軍，且大呼道：“賊破了！”猊不覺駭顧，部下亦錯愕失色，頓時潰亂?？汕山y(tǒng)制張宗顏亦奉到張浚檄文，自泗州來援合肥，正當(dāng)猊眾背后，乘勢夾攻，猊眾大敗，被殺無算。猊奔至李家灣，又值張俊統(tǒng)兵殺來，猊嚇得魂膽飛揚，忙向前奪路，專想逃生。偏張俊不肯放他過去，指揮兵士把他困住。猊左沖右突，不能脫身，虧得謀士李愕令猊卸甲棄盔，鉆入步兵隊里，方免官軍注目，從斜刺里溜出重圍，才得走脫。猊與愕狂奔數(shù)里，四顧無人，方敢少憩。事后愈覺恓惶，不由得痛哭起來，且用首觸愕道：“不意此次用兵，遇著一個髯將軍，真正晦氣，害得我全軍覆沒，真好苦呢！”愕問是何人，猊帶哭帶語道：“聞官軍稱他為楊殿前，大約是楊沂中哩。他真是厲害，銳不可當(dāng)。”愕也自覺沒顏，只好勸慰數(shù)語，猊才止哭。俄見有敗軍數(shù)十人騎馬逃來，已是盔甲不全，狼狽得很，喘息片刻，方語猊道：“此處非休息的地方，恐追兵又要到來了?！扁セ琶ζ鹆ⅲ蝌T兵中牽得一馬，揚鞭遁去。愕亦借馬走脫。騎卒無馬可乘，不免落后，嗣經(jīng)楊沂中追到，大聲呼叱，遂投械請降。沂中復(fù)趕了一程，不見劉猊，始收軍退回。為這一役，把猊眾殺死了好幾萬，收降了好幾萬，偽齊大為奪氣。劉麟聞猊初敗，已退軍數(shù)十里，不敢與張俊相持，所以俊得轉(zhuǎn)攻劉猊。至是聞猊眾盡沒，越覺喪膽，因即回去。孔彥舟也撤光州圍，引眾亟還。

    是時金兀術(shù)亦屯兵黎陽，作壁上觀，未嘗進援。看官道是何故？先是，劉豫發(fā)兵南侵，曾向金乞師，金主亶召群臣會議，太宗長子蒲盧虎道：蒲盧虎一作博郭勒?！跋鹊矍叭樟⒃?，無非欲藉作屏藩，使為宋害，今豫進不能取，退不能守，兵連禍結(jié)，無日休息，若屢從豫請，得一勝仗，惟豫收利，不幸致敗，我且受弊。況前年因豫出師，已遭挫損，難道尚可許他么？”金主亶因不肯發(fā)兵，但遣兀術(shù)駐兵黎陽，坐觀成敗。至麟、猊等敗還，且遣使詰責(zé)，說他無能。至是劉豫進退兩難，漸失金人歡心了。

    張浚因劉豫各兵俱已敗退，請乘勢攻河南，且乞車駕速幸建康。偏趙鼎謂不如回蹕臨安?？垂僭囅?！高宗果欲圖恢復(fù)，理應(yīng)北進，不應(yīng)南退，鼎亦南宋名相，與浚協(xié)力圖功，為何浚請高宗幸建康，鼎反請回臨安呢？這其間也有一段隱情。自浚視師江上，嘗遣參謀呂祉奏事。祉與鼎言即極力夸張，鼎不免沮抑，及返報浚時，每言鼎有意牽掣，浚信以為真，將所有憤懣形諸奏牘。高宗嘗語鼎道：“他日張浚與鼎不和，必出自呂祉一人，卿不可不防！”鼎答道：“臣與浚本如兄弟，毫無嫌怨，今既由呂祉離間，致啟浚嫌，不若留浚專政，俾得盡展才具，臣愿告退。”高宗道：“俟浚歸再議?！笨Ｅc鼎俱抱公忠，既知由呂祉啟嫌，鼎何勿推誠相與？為高宗計，亦應(yīng)剴切下諭，調(diào)和兩相，乃鼎告退，高宗即有再議之言，君臣兩失之矣。既而浚至平江，面請高宗進趨建康。又言：“劉光世驕情不戰(zhàn)，請罷免軍政?！睍r鼎亦在旁，奏言：“光世累代為將，無端罷免，恐將士離心，反滋不安。”浚奮然道：“朝廷方日圖恢復(fù)，尚可令驕帥逍遙，自由往返么？現(xiàn)應(yīng)嚴(yán)申賞罰，振作士氣，庶可入攻河南，討平逆豫。”鼎又答辯道：“河南非不可取，但得取河南，能保金人不內(nèi)侵么？平豫尚易，敵金實難?！壁w鼎兩番奏辯，俱屬未當(dāng)，彼因與浚有嫌，故如是云云。浚復(fù)作色道：“逆豫不平，是多一重寇敵，且株守東南，金虜亦未必不來，試思近年以來，陛下一再臨江，士氣百倍，成效已經(jīng)卓著，尚可退然自沮么？”高宗顧浚道：“卿言甚是，朕當(dāng)從卿?！笨Ｄ粟呁恕６λ炝η蠼饴?，因罷為觀文殿大學(xué)士，知紹興府。越年為紹興七年，詔命陳與義參知政事，沈與求同知樞密院事。張浚復(fù)欲視師，不告與求，既得旨，與求嘆息道：“這是軍國大事，我不得與聞，如何備位？”乃乞請辭官。高宗不許，未幾病歿。與求遇事敢言，朝右頗倚以為重。病歿后，上下咸哀。

    越數(shù)日，忠訓(xùn)郎何蘚自金歸來，報稱道君皇帝及鄭太后相繼告崩，高宗不禁大慟道：“隆祐太后愛朕如己出，不幸前已崩逝，就高宗口中補敘隆祐之崩，亦一銷納筆法。所望太上帝后得迎奉還朝，藉盡人子孝思，哪知復(fù)崩逝異域，抱痛何如？”遂命持服守制。百官七上表，請以日易月，知嚴(yán)州胡寅獨請服喪三年，衣墨臨戎，以化天下。高宗因欲行三年之喪，會張浚奏言：“天子孝思，與士庶不同，當(dāng)思所以奉宗廟社稷，不在縞素虛文。今梓宮未還，天下涂炭，愿陛下?lián)]淚而起，斂發(fā)而趨，一怒以安天下，方為真盡孝道?！备咦谀嗣２菰t，告諭群臣。外朝勉從眾請，宮中仍服喪三年?？垂俾犞?！隆祐太后孟氏崩逝在紹興元年四月間，享年五十九，喪祭用母后臨朝禮，所以追上尊謚，也用四字，稱為昭慈獻烈皇太后，后來復(fù)改獻烈為圣獻。至道君皇帝去世，實在紹興五年四月，鄭太后去世距道君只隔數(shù)月，年五十二，兩人俱死于五國城。高宗服孟后喪，是臨時即服的。服生父嫡母喪，直待何蘚南歸才得聞知，因此距喪期已隔二年。當(dāng)下追尊太上皇道君尊號曰徽宗，鄭太后尊謚曰顯肅。惟高宗生母韋賢妃也從徽宗北徙，建炎初年曾遙尊為宣和皇后。至是因鄭太后已歿，又遙尊為皇太后。本文連類并敘，故于先后夾寫中，仍標(biāo)清年限。高宗且諭左右道：“宣和太后春秋已高，朕日夜記念，不遑安處，屢欲屈己講和，以便迎養(yǎng)，怎奈金人不許，令朕無法可施。今上皇、太后梓宮未歸，不得不遣使奉迎，如金人肯歸我梓宮并宣和太后等，朕亦何妨少屈呢！”言已，遂召王倫入朝，命為奉迎梓宮使，且語倫道：“現(xiàn)在金邦執(zhí)政，聞由撻懶等專權(quán)，卿可轉(zhuǎn)告撻懶，還我梓宮，歸我母后，當(dāng)不惜屈已修和。且河南一帶與其付諸劉豫，不若仍舊還我，卿其善言，毋廢朕命！”倫唯唯而出，即日北去。張浚聞高宗又欲議和，即入見高宗，請命諸大將率三軍發(fā)哀成服，北向復(fù)仇。高宗默然不答。浚退朝后，復(fù)上疏道：

    陛下思慕兩宮，憂勞百姓，臣之至愚，獲遭任用，臣每感慨自期，誓殲敵仇，十年之間，親養(yǎng)闕然，愛及妻孥，莫之私顧。其意亦欲遂陛下孝養(yǎng)之心，拯生民于涂炭。昊天不吊，禍變忽生，使陛下抱無窮之痛，罪將誰執(zhí)？念昔陜、蜀之行，陛下命臣曰：“我有大隙于此，刷此至恥，惟爾是屬?！倍冀K隳成功，使敵無憚。今日之禍，端自臣致，乞賜罷黜，以正臣罪，臣不勝惶恐待命之至！

    這疏上呈，高宗乃下詔慰留?？Ｔ偈璐?，高宗仍不許?？Ｄ苏埑溯洶l(fā)平江至建康，隨行奏對，始終不離“國恥”二字，高宗亦嘗改容流涕。既至建康，申奏劉光世沉湎酒色，不恤國事，乃下詔罷光世為萬壽觀使，令部兵改隸都督府?？Ｃ鼌⒅\呂祉赴廬州節(jié)制劉軍，樞密副使張守諫浚道：“光世既罷，軍士未免觖望，必得一聞望素高，足以制服輿情，方可遣往，呂祉恐不可用呢?！笨２灰詾槿弧w自鄂入覲，高宗從容問道：“卿得良馬否？”飛答道：“臣本有二馬，材足致遠，不幸相繼以死，今所乘馬，日行只百里，已力竭汗喘，實屬駑鈍無用?？梢娏疾氖遣灰椎媚?！”高宗稱善，面授太尉，繼除宣撫使，命王德、酈瓊兩軍受飛節(jié)制，且諭德、瓊道：“聽飛號令，如朕親行?！憋w又手疏論規(guī)復(fù)大略，最關(guān)緊要的數(shù)語，節(jié)錄如下：

    金人所以立劉豫于江南，蓋欲荼毒中原，以中國攻中國，粘罕即粘沒喝。因得休兵觀釁。臣欲陛下假臣日月，便則提兵趨京、洛，據(jù)河陽、陜府、潼關(guān)，以號召五路判將。判將既還，遣王師前進，彼必棄汴而走河北，京畿、陜右可以盡復(fù)。然后分兵浚、滑，經(jīng)略兩河，如此則劉豫成擒，金人可滅，社稷長久之計，實在此舉。

    高宗覽奏，便批答道：“卿能如此，朕復(fù)何憂？一切進止，朕不遙制?！崩^復(fù)召飛至寢閣，殷勤面諭道：“中興事一以委卿?！憋w感謝而出，擬圖大舉。偏秦檜暗中忌飛，多方讒間。張浚又欲令王德、酈瓊兩人往撫淮西，節(jié)制前時劉光世部軍。高宗自覺為難，只得令飛詣都督府議事。于此可見高宗之庸。飛奉命見浚，浚與語道：“王德為淮西軍所服，浚欲任他為都統(tǒng)，再命呂祉以督府參謀助德管轄，太尉以為何如？”飛應(yīng)聲道：“德與酈瓊素不相下，一旦德出瓊上，定致相爭。呂參謀未習(xí)軍旅，恐不足服眾?！笨Ｓ值溃骸皬埧『稳?？”飛復(fù)道：“張宣撫系飛舊帥，飛本不敢多口，但為國家計，恐張宣撫暴急寡謀，尤為瓊所不服。”浚面色少變，徐徐答道：“楊沂中當(dāng)高出二人?！憋w又道：“沂中雖勇，與王德相等，亦怎能控馭此軍？”浚不禁冷笑道：“我固知非太尉不可?！憋w正色道：“都督以正道問飛，不敢不直陳所見，飛何嘗欲得此軍哩！”浚終心存芥蒂，面上露著慢色。飛立刻辭出，即日上章告假，乞終喪服，令張憲暫攝軍事，自己竟步歸廬山，至母墓旁，筑廬守制去了?？９滩荒軣o私，飛亦未免率真。

    浚聞飛去，恨上加恨，竟命張宗元權(quán)宣撫判官，監(jiān)制岳軍，一面令王德為淮西都統(tǒng)，酈瓊為副，呂祉為淮西軍統(tǒng)制。王德等甫至任所，酈瓊即與德齟齬，呂祉不能調(diào)和，便即還朝。德與瓊各自列狀，交訴都督府及御史臺。浚無可奈何，召德還建康，命祉復(fù)赴廬州，別命楊沂中為淮西制置使，劉锜為副，就廬州駐扎。祉先至廬州，瓊又向祉訟德。祉語瓊道：“張丞相但喜人向前，倘能立功，雖大過且不計較，況小小嫌疑呢？祉當(dāng)為諸公力辯，保無他虞?！杯偮勓愿衅?，軍事少定。祉見軍心已靖，恰密請罷瓊等兵權(quán)。奏疏方發(fā)，偏有書吏漏口語瓊。瓊即令人遮祉所遣郵置，得祉奏折，果如書吏所言，遂大加忿恨。會聞朝廷已命楊沂中為制置使，且召己赴行在，又覺驚懼交乘，左思右想，只有謀叛一法。越宿，諸將謁祉，瓊亦在列，亟從袖中取出呂祉奏牘，示中軍統(tǒng)制張璟道：“諸軍官有何罪狀？瓊亦自想無他，呂統(tǒng)制乃無端誣人，奏白朝廷，令人不解?！膘砺劼曈撸画倱屔蠑?shù)步，將祉握住兩手，且喝令左右縛祉。張璟看不過去曰：“凡事總可妥商，奈何擅執(zhí)命官？”瓊厲聲道：“朝廷如此糊涂，我還要在此何為？汝等欲死中求生，快隨我投劉豫去！”璟叱道：“你降劉豫，便是叛賊。”統(tǒng)制劉永衡及兵馬鈐轄喬仲福等大呼道：“叛臣賊子，人人得誅，我等應(yīng)為國討賊。”言未畢，瓊已拔劍出鞘，指令軍士來殺張璟等人。張璟、劉永衡、喬仲福也拔劍奮斗，畢竟寡不敵眾，斗了片刻，三人相繼畢命。不愧為忠。瓊遂率全軍四萬人，挾著呂祉，北趨至淮。祉抗聲語瓊道：“劉豫逆賊，我豈可往見？”瓊眾牽祉前行，祉怒罵道：“叛奴！我死就死，不愿北渡。”瓊尚不欲殺祉，祉又大聲諭眾道：“劉豫逆臣，何人不曉？爾軍中豈無英雄，乃愿隨酈瓊?cè)ッ?？”眾頗感動，有千余人環(huán)立不行。瓊恐搖動軍心，竟用刀刺殺呂祉，策馬先渡，竟投劉豫去了。祉死后，地上遺落括發(fā)帛，有人拾得，歸至吳中，交付祉妻吳氏。吳氏向西慟哭一番，竟持帛自縊。小子有詩嘆道：

    寧死江頭不渡淮，報君甘擲罪臣骸。原心略跡應(yīng)堪恕，難得閨魂亦與偕。

    張浚聞呂祉被害，方悔不信岳飛，致有此變，乃引咎自劾。究竟高宗是否允準(zhǔn)，待小子下回陳明。

    將相和則士心附，此古今不易之至言。趙鼎、張浚為左右相，鼎居內(nèi)，實握相權(quán)，浚居外，相而兼將者也。觀劉豫之分道入寇，而鼎、浚二人內(nèi)外同心，因得奏績，此非將相二人和衷之效乎？厥后以呂祉之讒間，即至成隙，鼎固失之，而浚亦未為得也。高宗因父母之喪，復(fù)欲議和，浚請舉哀北向，誓報國仇，其志可嘉。劉光世軍無紀(jì)律，遇敵不前，罷之亦非過甚。惟必欲重用呂祉，及擢王德統(tǒng)淮西軍，良言不用，反且遷怒，何其昧于知人，愚而自用若此。酈瓊謀叛，呂祉遇害，祉雖不失為忠，然激變之咎，祉實階之，而浚亦與有過焉。要之私心一起，無事可成，鼎與浚為宋良臣，猶蹈此失，此宋之所以終南也。

    第七十三回撤藩封偽主被縶，拒和議忠諫留名

    卻說張浚因酈瓊叛逆，引咎自劾，力求去職。高宗問道：“卿去后，秦檜可否繼任？”浚答道：“臣前日嘗以檜為才，近與共事，方知檜實暗昧?！备咦诘溃骸凹热绱?，不若再任趙鼎?！笨＿凳椎溃骸氨菹旅麒b，可謂得人?！奔翱Ｍ顺聪略t命趙鼎為尚書左仆射，兼樞密使，罷浚為觀文殿學(xué)士，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且撤除都督府。惟秦檜本望入相，偏經(jīng)張浚奏沮，如何不惱？遂唆使言官，交章論浚。高宗又為所惑，擬加竄謫。會趙鼎乞降詔安撫淮西，高宗道：“俟行遣張浚，朕當(dāng)下罪己詔?！倍磳Φ溃骸翱Ｄ敢牙希铱Ｓ星谕豕?。”高宗不待說完，便艴然道：“功罪自不相掩，朕惟知有功當(dāng)賞，有罪當(dāng)罰罷了?！笨治茨苋绱?。至鼎退后，竟由內(nèi)旨批出，謫浚嶺南。鼎持批不下，并約同僚奏解。翌晨入朝，即為浚辯白。高宗怒尚未息，鼎頓首道：“浚罪不過失策，天下無論何人，所有計慮，總想萬全，若一挫失，便置諸死地，他人將視為畏途。即有奇謀秘計，誰復(fù)敢言？此事關(guān)系大局，并非臣獨私浚呢?！笨Ｋ]鼎，鼎亦救浚，兩人不念夙嫌，可謂觀過知仁。張守亦代為乞免，乃只降浚為秘書少監(jiān)，分司西京，居住永州。李綱再上疏營救，不復(fù)見答。

    惟浚既去位，高宗復(fù)念及岳飛，促召還職。飛力辭，不許，乃趨朝待罪。高宗慰諭有加，命飛出駐江州，為淮、浙援。飛抵任，想了一條反間計，使金人廢去劉豫，然后上疏請復(fù)中原?？垂儆w策，待小子詳細(xì)敘明。從前金立劉豫，系由撻懶運動粘沒喝，因得成事。粘沒喝嘗駐守云中，及金主亶立，召入為相，高慶裔亦隨他入朝，得為尚書左丞相。獨蒲盧虎與二人未協(xié)，屢欲加害。高慶裔窺透隱情，勸粘沒喝乘機篡立，兼除蒲盧虎，粘沒喝憚不敢發(fā)。既而高慶裔犯貪贓罪被逮下獄，粘沒喝乞免高為庶人，貸他一死，金主不許。及高臨刑，粘沒喝親至法場，與他訣別，高慶裔哭道：“公若早聽我言，豈有今日？”粘沒喝亦相對嗚咽。轉(zhuǎn)瞬間高已梟首，粘沒喝泣歸。金主又將粘沒喝黨羽加罪數(shù)人，粘沒喝恚悶得很，遂絕食縱飲而死。既有今日，何不當(dāng)初寬宋一線？劉豫失一外援，并因藕塘敗后，為金人所厭棄。金人已有廢豫的意思，岳飛探得消息，正想設(shè)法除豫，湊巧獲得金諜，飛強指為齊使，佯叱道：“汝主曾有書約我，誘殺金邦四太子，奈何到今未見施行？今貸汝死，為我致書汝主，不得再延！”金使顧著性命，樂得將錯便錯，答應(yīng)下去。飛遂付與蠟書，令還報劉豫，且戒他勿泄。裝得像。金諜得了此書，忙馳報兀術(shù)。兀術(shù)覽書，大驚又急，返白金主。適劉豫遣使至金，請立麟為太子，并乞師南侵。金主因與兀術(shù)定謀，偽稱濟師，長驅(qū)到汴。將抵城下，先遣人召劉麟議事。麟至軍，兀術(shù)即指揮騎士將麟擒住，隨即率輕騎馳入汴城。豫尚率兵習(xí)射講武殿，兀術(shù)已突入東華門，下馬呼豫，豫出殿相見，被兀術(shù)扯至宣德門，喝令左右將他擁出，囚住金明池。翌日，集百官宣詔廢豫，改置行臺尚書省，命張孝純權(quán)行臺左丞相，胡沙虎為汴京留守，李儔為副，諸軍悉令歸農(nóng)，聽宮人出嫁，且縱鐵騎數(shù)千圍住偽宮，抄掠一空。撻懶亦率兵繼至，豫向撻懶乞哀，撻懶責(zé)豫道：“昔趙氏少帝出京，百姓燃頂煉臂，號泣盈途，今汝被廢，并無一人垂憐，汝試自想，可為汴京的主子么？”豫無詞可對，只俯首涕泣罷了。福已享盡，勢已行盡。兀術(shù)遂逼劉豫家屬徙居臨潢。

    岳飛聞金已中計，即約韓世忠同時上疏，請乘機北征。哪知高宗此時已受著秦檜的蒙蔽，一意主和，還想甚么北伐。可巧王倫自金歸南，入報高宗，謂金人許還梓宮及韋太后，且許歸河南地。高宗大喜道：“若金人能從朕所求，此外均無容計較哩?！币迅市某继斄?。越五日，復(fù)遣倫至金奉迎梓宮，一面議還都臨安。張守上言道“建康為六朝舊都，氣象雄偉，可以北控中原，況有長江天塹，足以捍御強虜，陛下席未及暖，又?jǐn)M南幸，百司六軍，不免勤動，民力國用，共滋煩擾，不如就此少安，足系中原民望”等語?？垂?！你想秦檜得志，高宗著迷，哪里還肯聽信忠言？當(dāng)下自建康啟蹕，還都臨安。首相趙鼎也受秦檜籠絡(luò)，謂檜可大任，薦為右相。張守見朝局愈非，力求去職，竟出知婺州。秦檜居然得任尚書右仆射，兼樞密院使，吏部侍郎晏敦復(fù)道：“jian人入相，恢復(fù)無望了?！背可兄^敦復(fù)失言，不料檜一入相，竟將和議二字老老實實的抬了出來。趙鼎初時曾說秦檜jian邪，后來檜入樞密，惟鼎言是從，鼎遂深信不疑，極力舉薦。檜既與鼎并肩，遂改了面目，與鼎齟齬。既而王倫偕金使南來，高宗命吏部侍郎魏矼館待金使，矼見秦檜，極言敵情狡獪，不宜輕信。檜語道：“公以智料敵，檜以誠待敵?！背M冷笑道：“但恐?jǐn)巢灰哉\待相公，奈何？”檜恨他切直，竟改命吳表臣為館伴，導(dǎo)金使至臨安，入見高宗，備述金愿修好，歸還河南、陜西。高宗大悅，慰勞甚殷。

    及金使已退，召諭群臣道：“先帝梓宮果有還期，稍遲尚屬不妨。惟母后春秋已高，朕急欲迎歸，所以不憚屈己，期得速和?！蓖⒊级嘁院妥h為非，高宗不覺動怒。趙鼎進奏道：“陛下與金人，所謂君父之仇，不共戴天，今欲屈己講和，無非為梓宮及母后起見，惟群臣憤懣情詞，亦由愛君所致，不可為罪。陛下如將此意明諭，自可少息眾議了。”高宗乃從鼎言，剴切下諭，廷臣才無異詞。但鼎意是不愿主和，參知政事劉大中亦與鼎同意。秦檜欲排擠二人，特薦蕭振為侍御史，令劾大中，高宗竟將大中免職。鼎語同僚道：“振意并不在大中，但借大中開手呢?！闭衤劧ρ?，亦語人道：“趙丞相可謂知幾，不待論劾，便自審去就，豈非一智士么？”未幾，殿中侍御史張戒彈劾給事中勾濤。濤上疏自辯，內(nèi)言張戒劾臣，由趙鼎主使，且詆鼎內(nèi)結(jié)臺諫，外連諸將，意不可測。鼎遂引疾求罷，高宗竟從所請，命為忠武軍節(jié)度使，出知紹興。檜率僚屬餞行，鼎不與為禮，一揖而去。

    檜益憾鼎，極力反鼎所為，決計主和。其實尚不止此，無非受撻懶囑托耳。每當(dāng)入朝，群臣皆退，檜獨留對，嘗言：“臣僚首鼠兩端，不足與議，若陛下果欲講和，乞?qū)Ｅc臣議，勿許群臣預(yù)聞?！备咦诒愕溃骸半蕺毼浜稳?？”檜復(fù)道：“臣恐不便，望陛下三思！”越三日，檜復(fù)留身奏對，高宗仍主前說。檜答言如故。又三日，檜再留身奏對，高宗始終不變，乃始出文字，乞決和議。要結(jié)主心，一至于此。中書舍人勾龍如淵獻策語檜道：“相公為天下大計，偏中外不察，異議朋興，為相公計，何不擇人為臺諫，令盡擊去異黨？那時眾論一致，和議自可就緒了。”檜大喜，即保薦如淵為中丞，遇有異議，立上彈章。又引孫近參知政事，近一一承檜意旨，差不多與孝子順孫一般。

    會金主遣張通古、蕭哲為江南招諭使，許歸河南、陜西地，與倫偕來。既至泗州，傳語州縣須出城拜謁。知平江府向子

    臣謹(jǐn)按，王倫本一狎邪小人，市井無賴。頃緣宰相無識，舉以使虜，專務(wù)詐誕，欺罔天聽，驟得美官，天下之人，切齒唾罵。今者無故誘致虜使，以招諭江南為名，是欲劉豫我也。劉豫臣事丑虜，南面稱王，自以為子孫帝王萬世不拔之業(yè)，一旦豺狼致慮，捽而縛之，父子為虜。商鑒不遠，而倫又欲陛下效之。夫天下者，陛下之天下也，陛下所居之位，祖宗之位也。奈何以祖宗之天下為金虜之天下，以祖宗之位為金虜藩臣之位？陛下一屈膝，則祖宗廟社之靈盡污夷狄，祖宗數(shù)百年之赤子盡為左衽，朝廷宰執(zhí)盡為陪臣，天下士大夫皆當(dāng)裂冠毀冕，變?yōu)楹?，異時豺狼無厭之求，安知不加我以無禮如劉豫也哉！夫三尺童子，至無識也，指犬豕而使之拜，則怫然怒；今丑虜則犬豕也，堂堂大國，相率而拜犬豕，曾童孺之所羞，而陛下忍為之耶？倫之議乃曰：“我一屈膝，則梓宮可還，太后可復(fù)，淵圣可歸，中原可得?！眴韬簦∽宰児室詠?，主和議者，誰不以此說啖陛下哉？然而卒無一驗，則虜之情偽已可知矣。而陛下尚不覺悟，竭民膏血而不惜，忘國大仇而不報，含垢忍恥，舉天下而臣之甘心焉。就令虜決可和，盡如倫議，天下后世，謂陛下何如主？況丑虜變詐百出，而倫又以jian邪濟之，梓宮決不可還，太后決不可復(fù)，淵圣決不可歸，中原決不可得，而此膝一屈，不可復(fù)伸，國勢凌夷，不可復(fù)振，可謂痛哭長太息矣！向者，陛下間關(guān)海道，危如累卵，當(dāng)時尚不忍北面稱臣，況今國勢稍張，諸將盡銳，士卒思奮，只如頃者，丑虜陸梁，偽豫入寇，固嘗敗之于襄陽，敗之于淮上，敗之于渦口，敗之于淮陰，較之往時蹈海之危，固已萬萬。倘不得已而至于用兵，則豈遽出虜人下哉？今無故而反臣之，欲屈萬乘之尊，下穹廬之拜，三軍之士，不戰(zhàn)而氣已索。此魯仲連所以義不帝秦，非惜夫帝秦之虛名，惜天下大勢有所不可也。今內(nèi)而百官，外而軍民，萬口一談，皆欲食倫之rou，謗議洶洶，陛下不聞，正恐一旦變作，禍且不測，臣竊謂不斬王倫，國之存亡，未可知也。雖然，倫不足道也，秦檜以腹心大臣，而亦為之，陛下有堯、舜之資，檜不能致君如唐、虞，而欲導(dǎo)陛下為石晉。孫近傅會檜議，遂得參知政事，天下望治，有如饑渴，而近伴食中書，不敢可否。檜曰虜可和，近亦曰可和，檜曰天子當(dāng)拜，近亦曰當(dāng)拜。臣嘗至參事堂三發(fā)問，而近不答，但曰：“已令臺諫侍從議矣?！眴韬?！參贊大政，徒取充位如此，有如虜騎長驅(qū)，尚能折沖御侮耶？臣竊謂秦檜、孫近亦可斬也。臣備員樞屬，義不與檜等共戴天，區(qū)區(qū)之心，愿斷三人頭，竿之藁街，然后羈留虜使，責(zé)以無禮，徐興問罪之師，則三軍之士，不戰(zhàn)而氣自倍。不然，臣有赴東海而死耳，寧能處小朝廷而求活耶？冒死瀆陳，伏維垂鑒！

    看官！你想秦檜看到此奏，能不觸目驚心，倍增忿恨？當(dāng)下劾銓狂妄兇悖，鼓眾劫持，應(yīng)置重典。高宗下詔除銓名，編管昭州。給舍臺諫多上章救解，檜亦為公論所迫，乃改銓監(jiān)廣州鹽倉。宜興進士吳師古鋟行銓疏，為檜所聞，坐流袁州。曾開也因是罷官。統(tǒng)制王庶言金不可和，迭上七疏，且面陳六次，嗣因與檜辯論，笑語檜道：“公不記東都抗節(jié)，力存趙宗時么？”檜且怒且慚。庶因累疏求去，遂罷為資政殿大學(xué)士，出知潭州。李綱在福州，張浚在永州，先后上疏，請拒絕和議，均不見報。時岳飛已奉詔還鄂，上言：“金人不足信，和議不足恃，相臣謀國不臧，恐貽譏后世?！边@語是明明指斥秦檜，檜當(dāng)然引為恨事。未幾為紹興九年正月，和議已成，布詔大赦，赦文到鄂，飛又上疏力諫，中有“愿策全勝，收地兩河，唾手燕云，終欲復(fù)仇報國，誓心天地，尚令稽首稱藩”云云。檜益加憤恨，遂與飛成仇隙。為矯詔殺飛伏筆。高宗進飛開府儀同三司，飛固辭，至獎勉再三，方才受命。史館?？狈度绔曇蚪鹑艘褮w河南地，疏請速派謁陵使上慰祖靈。高宗乃遣判大宗正寺士（niǎo），宗正一職，屬諸皇室，故不書趙姓。及兵部侍郎張燾赴河南修奉陵寢。秦檜以如珪不先白己，將他罷免，命王倫為東京留守，周聿為陜西宣諭使，方庭實為三京宣諭使。倫至汴，金人歸河南、陜西地，由倫接收。庭實至西京，見先朝陵寢皆被發(fā)掘，哲宗陵且至暴露，北宋之亡，禍啟哲宗，宜其暴露。庭實解衣覆蓋，還白高宗。檜亦因此嫉庭實，另派路允迪為南京留守，孟庾兼東京留守，李利用權(quán)留守西京。權(quán)吏部尚書晏敦復(fù)與檜反對，檜以利祿為餌，敦復(fù)道：“性同姜桂，到老愈辣，請勿復(fù)言?！睓u竟入白高宗，將他出知衢州。

    會岳飛因士謁陵，路過鄂州，請自率輕騎，隨從灑掃。檜料飛有他謀，請旨駁斥。士出蔡潁，河南百姓夾道歡迎，且喜且泣道：“久隔王化，不圖今日復(fù)為宋民。”士沿途慰諭。既至柏城，披歷榛莽，隨宜葺治，遂向諸陵一一祭謁，禮畢乃還。張燾亦隨返入朝覆命，燾面奏道：“金人入寇，禍及山陵，就使他日滅金，尚未足雪此仇恥，愿陛下勿恃和議，遂忘國仇?！备咦趩栔T陵寢有無損動，燾叩首不答，但言萬世不可忘此仇。不言甚于明言。高宗默然。秦檜又恨他激直，出燾知成都府。既而吳玠卒于蜀，李綱卒于福州，皆追贈少師。玠疾亟時，任四川宣撫使，扶拜受命，未幾去世。蜀人因保土有功，立祠祭享。綱忠義凜然，名聞遐邇，每有宋使至金，金人必問他安否，終以讒間見疏，赍恨以終。著有文章歌詩及奏議百余卷，無非光明磊落，慷慨激昂。高宗亦嘗稱他有大臣風(fēng)度，但罷相以后，終未聞?wù)僦玫钔?，這真所謂見賢而不能舉呢。一言斷盡。金人既歸還三京，要索日甚。議久未決，乃再遣王倫如金議事。權(quán)刑部侍郎陳櫜又疏駁和議，致遭罷斥。秦檜方得君專政，意氣揚揚，但望梓宮、太后歸還，便算大功告成，可以受封拜爵。誰料一聲霹靂，驚動jian魂，那位和事老王倫，竟被金人拿住，只遣副使藍公佐回來。正是：

    jian相主和甘賣國，強鄰變計又生波。

    欲知王倫被執(zhí)情由，俟至下回再表。

    金立劉豫，非有愛于豫也，借豫以制南宋耳。豫每寇宋，卒皆敗北，金知其不可恃，乃從而廢之。假使從岳飛、韓世忠之謀，乘間以搗中原，收復(fù)汴都，何難之有？高宗不信忠言，反從賊檜，甚至詔諭使自北而南，盈廷皆議拒絕，獨檜勸高宗屈己聽受，此可忍，孰不可忍乎？胡銓一疏，直足怵jian賊之膽，雖未邀聽信，反遭貶謫，而正氣自昭于天壤，南宋之不即亡，賴有此人，亦賴有此疏，讀此可以起懦而警頑，令人浮一大白。

    第七十四回劉锜力捍順昌城，岳飛奏捷朱仙鎮(zhèn)

    卻說王倫赴金議事，正值金蒲盧虎等謀反的時期。蒲盧虎自以太宗長子，跋扈日甚，遂與撻懶密謀篡弒，不幸事泄。蒲盧虎伏誅，撻懶以位處尊親，更立有大功，特置不問，命為行臺左丞相，杜充為行臺右丞相。撻懶奮然道：“我是開國功臣，奈何使與降臣為伍？”遂復(fù)謀反。先是，與宋議和，許割河南、陜西地，多出撻懶、蒲盧虎主張，至是金主亶疑他陰結(jié)宋朝，故有此議，遂命捕誅撻懶。撻懶南走，為追兵所及，將他殺死，于是并執(zhí)住王倫，令宣勘官耶律紹文審問私通情弊。倫答言無有。紹文復(fù)問及來意，倫答道：“前貴使蕭哲曾以國書南來，許歸梓宮及河南地，天下皆知。倫特來通好申議，有甚么別情？”紹文道：“你但知有元帥，尚知有上國么？”遂將倫拘住河間，但遣副使藍公佐還，議歲貢、正朔、誓命等事。時高宗皇后邢氏亦病歿五國城，金人亦秘不使聞。藍公佐返報高宗，高宗用秦檜言，再擢檜黨莫將為工部侍郎，充迎護梓官及奉迎兩宮使。

    莫將方行，哪知金兀術(shù)、撒離喝已分道入寇。兀術(shù)自黎陽趨河南，勢如破竹，連陷各州縣。東京留守孟庾、南京留守路允迪不戰(zhàn)即降。權(quán)西京留守李利用棄城遁回，河南復(fù)為金有。撒離喝自河中趨陜西，入同州，降永興軍，陜西州縣亦相繼淪陷，金兵遂進據(jù)鳳翔。警耗迭傳，遠近大震。宋廷方遣胡世將為四川宣撫使。世將至河池，聞金人已入鳳翔，忙召諸將會議。吳璘、孫偓、楊政、田晟等相繼到會，偓言河池不可守，政與晟亦請退守險要。璘厲聲道：“懦語沮軍，罪當(dāng)斬首！璘愿誓死破敵?！眳鞘闲值埽漠悓こ?。世將起座，指帳下道：“世將亦愿誓死守此?！焙檬缹?。遂遣諸將分守渭南。尋接朝廷詔命，飭世將移屯蜀口，以璘同節(jié)制陜西諸路軍馬。璘既得節(jié)制全權(quán)，即令統(tǒng)制姚仲等進兵至石壁寨，與金兵相遇。仲麾旗猛進，將士都冒死直前，立將金兵擊退。撒離喝復(fù)使鶻眼郎君率精騎三千從間道趨入，來擊璘軍。璘早令統(tǒng)制李師顏在途候著，見鶻眼郎君到來，突然殺出。鶻眼郎君猝不及防，竟被師顏軍沖入隊中，分作數(shù)橛，眼見得不能取勝，只好且戰(zhàn)且逃，拋下許多兵杖，一溜煙的走了。撒離喝連接敗報，頓時大怒，自督兵至百通坊，與姚仲等戰(zhàn)了一仗，又是不利，只好退回。金人先在扶風(fēng)筑城，設(shè)兵駐守，復(fù)被璘軍攻入，擒住三將及隊目百余人，撒離喝自此奪氣，仍返鳳翔，不敢越隴行軍了。了過陜西一方面。

    只有河南一方面，金兀術(shù)已據(jù)東京，且派兵南下。適劉锜奉命為東京副留守，行至渦口，方會食，忽西北角上刮到一陣暴風(fēng)，把坐帳都吹了開去，軍士皆驚。锜從容道：“這風(fēng)主有暴兵，系賊寇將來的預(yù)兆，我等快前去抵御便了?！辈蛔R天文者不可為將。遂下令兼程前進，至順昌城下，知府陳規(guī)出迎，且言金兵將至。锜即問道：“城中有糧食否？”規(guī)答言：“有米數(shù)萬斛?！辫熛驳溃骸坝忻卓墒常阕銘?zhàn)守?！彼熨梢?guī)入城，為守御計，檢點城中守備，一無可侍，諸部將相率怯顧，多說應(yīng)遷移老稚，退保江南。惟一將姓許名清，綽號夜叉，挺身出語道：“太尉奉命副守汴京，軍士扶攜老幼而來，一旦退避，欲棄父母妻孥，情有不忍，欲挈眷偕逃，易為敵乘，不如努力一戰(zhàn)，尚可死中求生。”锜大悅道：“我意亦是如此，敢言退者斬！”原來劉锜曾受爵太尉，部下多是王彥八字軍，因往守東京，所以俱攜帶家屬，連劉锜亦挈眷同行。锜既決計守城，遂命將原來的各舟擊沉江底，示無去意，并就寺中置居家屬，用薪積門，預(yù)戒守吏道：“脫有不利，即焚吾家屬，無污敵手?！庇谑擒娛繝帄^，男子備戰(zhàn)守，婦人砌刀劍，各踴躍奮呼道：“平時人欺我八字軍，看我此番殺賊哩?！毙熊娙谧鳉狻ｈ熑〉脗锡R所造癡車，以輪轅埋城上，又撤民戶扉作為屏蔽，焚去城外民廬數(shù)千家，免為敵有。

    閱六日，整繕粗竣，便有敵騎馳至。锜預(yù)設(shè)伏兵，驟然突出，獲住騎士二人。當(dāng)由劉锜訊問，一不肯答，為锜所殺，剩下一人叫作阿黑，一譯作阿哈。見同黨被戮，不敢不據(jù)實相告。但說韓將軍駐營白沙窩，距城三十里?？垂俚理n將軍為誰？便是金將韓常。锜即夜遣銳卒千人往搗韓營。韓常倉猝拒戰(zhàn)，禁不住來軍勇猛，更兼月黑燈昏，自相攻擊，冤冤枉枉的死了數(shù)百人，不得已退兵數(shù)里。那來軍卻得著勝仗，全師自歸，韓常只好自認(rèn)晦氣。涉筆成趣。既而金三路都統(tǒng)葛王烏祿率兵三萬，與龍虎大王又出一個龍虎大王，未知是否前時龍虎大王之子？合兵薄城。锜卻大開城門，似迎接一般，烏祿等反不敢進城，猛聞城樓上一聲梆響，箭似飛蝗般射來。金兵多中箭落馬，漸漸退走。锜親督步兵從城中殺出?？蓱z金兵落荒而逃，被锜軍蹙至河邊，溺斃無數(shù)。锜回軍入城，休息二日，聞金兵又進駐東村，距城二十里，乃復(fù)遣部將閻充募敢死士五百人，乘夜襲敵?？汕墒窍μ煊?，電光四閃，閻充領(lǐng)壯士突入金營。從電光影下，見有辮發(fā)兵，立即殺斃，金兵又駭退。锜聞閻充獲勝，又募百人往追，每人各給一

    兀術(shù)在汴，屢得敗警，即率兵十萬來援，锜又會諸將計議，或云今已屢捷，可全師南歸。陳規(guī)道：“朝廷養(yǎng)兵十年，正所以備緩急，況已挫敵鋒，軍聲少振，就使寡不敵眾，也當(dāng)有進無退?！辫熃尤氲溃骸案莻€文人，尚誓死守，況汝等本為將士呢？試思敵營甚邇，兀術(shù)又來，若我軍一動，為敵所追，反致前功盡廢，金虜?shù)们州W兩淮，震驚江浙，我輩報國忠誠，豈不是變成誤國大罪么？”將士聞言，方齊聲道：“惟太尉命！”于是軍心復(fù)固，專待兀術(shù)到來。兀術(shù)抵城下，嚴(yán)責(zé)部將喪師，大眾俱答道：“南朝用兵，非前日比，元帥臨城，自知厲害?！必Ｐg(shù)不信，適锜遣耿訓(xùn)約戰(zhàn)，兀術(shù)怒道：“劉锜怎敢與我戰(zhàn)？我視此城，一靴尖便可趯倒呢?！必Ｐg(shù)亦成驕帥。訓(xùn)微哂道：“太尉不但請戰(zhàn)，且謂四太子必不敢渡河，愿獻浮橋五座，令貴軍南渡，然后接戰(zhàn)?！必Ｐg(shù)獰笑道：“我豈畏劉锜么？你回去報知劉锜，休得誤約！”耿訓(xùn)自回。锜即于夜間使人至潁，置毒潁水上流及水濱草際，戒軍士毋得飲水。待至黎明，竟就潁水上筑五座浮橋，令敵得渡。時當(dāng)盛夏，天氣酷暑，兀術(shù)率兵渡潁，人馬多渴，免不得飲水食草，人中毒輒病，馬中毒輒死，兀術(shù)尚未知中計，渡潁薄城，列陣以待。锜以逸待勞，按兵不動。至日已過午，天氣少涼，乃遣數(shù)百人出西門，與敵對仗。兀術(shù)見锜兵甚少，毫不在意，但令前軍接戰(zhàn)。锜軍統(tǒng)制趙撙（z un）、韓直麾兵奮斗，身中數(shù)矢，并不少卻。兀術(shù)再遣兵助陣，把趙、韓兩將圍住。誰知城內(nèi)發(fā)出一彪人馬，從南門殺來，口中并沒有呼喊聲，但持巨斧亂斫，將金兵沖作數(shù)截。兀術(shù)見不可擋，親督長勝軍前進。什么叫作長勝軍？軍士皆著鐵甲，戴鐵鍪，三人為伍，貫以韋索，每進一步，即用拒馬隨上，可進不可退，以示必死。兀術(shù)屢恃此得勝，此次復(fù)用出故技來斗锜軍。锜早已預(yù)備，即率長槍手、刀斧手兩大隊，親自督戰(zhàn)。長槍手在前，亂挑金兵所戴的鐵鍪，刀斧手繼進，用大斧猛劈，不是截臂，就是碎首。兀術(shù)復(fù)縱出鐵騎，分左右翼，號為拐子馬，前來抵?jǐn)?。锜仍命長槍大斧驅(qū)殺過去，拐子馬雖然強健，也有些抵擋不住，逐步倒退。忽然大風(fēng)四起，斜日無光，锜恐為金軍所乘，亟用拒馬木為障，阻住敵騎，且高呼兀術(shù)道：“金太子兀術(shù)聽著！兩軍已斗了半日，想爾軍亦應(yīng)饑餒，不如彼此少休，各進夜餐，再行廝殺！”兀術(shù)也自覺腹饑，巴不得有此一語，遂應(yīng)聲允諾。锜即命軍士入城擔(dān)飯，須臾持至飯羹，分餉軍士。锜亦下馬進餐，從容如平時。是謂好整以暇。兀術(shù)也命部眾飽食干糧。兩下食竟，風(fēng)勢稍減，锜軍復(fù)乘著上風(fēng)，撤去拒馬木，再行接仗。锜見兀術(shù)身披白袍，騎馬督陣，便奮呼道：“擒賊先擒王，何不往擒兀術(shù)？”軍士聞命，都拼命上前，向兀術(shù)立馬處殺入。兀術(shù)手下的親兵不及攔阻，只好擁著兀術(shù)倒退下去，為這一退，陣勢隨動，頓時大亂，遂四散奔竄，兀術(shù)亦即退走。劉锜乘勢追殺，但見道旁棄尸斃馬，血rou枕藉，車旗器甲，積如山阜，好容易搬徙兩旁，金兵已逃得很遠，料知追趕無益，樂得將道旁棄物搬湊數(shù)車，打著得勝鼓回城。是夕，大雨如注，平地水深尺余，兀術(shù)退軍二十里外，仍然立足不住，竟率敗軍回汴去了。锜報稱大捷，高宗甚喜，授锜武泰軍節(jié)度使，兼沿淮制置使，將士等亦賞賚有差。了過順昌戰(zhàn)事。

    岳飛聞劉锜奏捷，遂遣王貴、牛皋、楊再興、李寶等經(jīng)略西京及汝、鄭、潁昌、陳、曹、光、蔡諸州郡，又命梁興渡河，糾合河北忠義社，分徇州縣，一面上表密奏，請長驅(qū)以圖中原。高宗進飛少保銜，授河南府路兼陜西、河?xùn)|北招討使，且傳命道：“設(shè)施之方，一以委卿，朕不遙度?！睂?fù)改授河南北諸路招討使。飛遂誓師大舉，進兵蔡州，一鼓入城。再遣張憲往潁昌，擊敗金將韓常，收復(fù)淮寧府，郝晸（zh ě ng）復(fù)鄭州，張應(yīng)、韓清復(fù)西京，楊遇復(fù)南城軍，喬握堅復(fù)趙州，他將所至，無不得利。河南兵馬鈴轄李興也糾眾應(yīng)飛，收復(fù)伊陽等八縣并及汝州。金河南尹李成棄城遁去。飛遂薦興知河南府，且遣張應(yīng)會興復(fù)永安軍。捷報屢達臨安，秦檜反引為深憂。既而韓世忠又收復(fù)海州，張俊部將王德又收復(fù)宿州、亳州。金人大震，募死士致書秦檜，責(zé)他負(fù)約。檜益愧恨。得勝而忿，不知是何肺腸？先是，金人敗盟，檜恐為高宗所責(zé)，私諭給事中馮檝（ji），令他密探上意。檝入奏道：“金人長驅(qū)犯順，勢必興師，為國家計，不如起用張浚，付以兵權(quán)?！备咦谡溃骸半迣幐矅?，不用此人?！闭垎柵c浚挾何深仇？檝退報秦檜，檜竊自喜，自是又嗾中丞王次翁等誣劾趙鼎罪狀，鼎被貶為清遠軍節(jié)度副使，安置潮州。檜因引次翁為參政，次翁乘間入奏道：“前日國是，初無主議，事有小變，改用他相，恐后來繼任未必皆賢。且將排黜異黨，紛更朝局，靖康已事，可為殷鑒，愿陛下引為至戒！”高宗頓首稱善，因此任檜益堅。

    檜遂復(fù)主和議，遣司農(nóng)少卿李若虛馳抵飛營，勸他班師。看官！你想這赤膽忠心的岳少保，正當(dāng)逐節(jié)進攻、逐節(jié)得勝的時候，肯半途回軍么？當(dāng)下謝絕若虛，一意進剿，留大軍駐守潁昌，命諸將分道出戰(zhàn)，自率輕騎赴郾城，兵勢銳甚，兀術(shù)大懼，召集諸將擬并力一戰(zhàn)。飛聞報大喜道：“越來得多，越是好的，我能乘此殺敗了他，免得他再覷中原?！闭f著，又有欽使到營，傳讀諭旨，令飛自行審處，不得輕進。飛受詔后，語欽使道：“金人伎倆已窮，飛自足破敵，請欽使回奏皇上，保毋他虞。”欽使自去。飛遂令游擊日出挑戰(zhàn)，兼加痛詈。兀術(shù)大怒，即會集龍虎大王、蓋天大王及將軍韓常等兵直逼郾城。飛召子岳云入帳，囑使出戰(zhàn)，且與語道：“如若不勝，先當(dāng)斬汝！”云領(lǐng)命而退，便領(lǐng)精騎數(shù)千出城搦戰(zhàn)。從前云年十二，已從張憲出征，手握兩鐵錘重八十斤，所向無前，輒立戰(zhàn)功，軍中呼為贏官人，至是又越十年，受官防御使，嘗統(tǒng)數(shù)千騎兵，自成一隊。敘岳云履歷，亦萬不可少。至是開城出斗，突入金兵陣內(nèi)，鏖戰(zhàn)數(shù)十合，殺傷甚眾。兀術(shù)見岳云這般厲害，便又放出拐子馬來，抵御岳云。這回的拐子馬約有一萬五千騎，互相鉤連，逐排馳驟，馬上騎士俱著重鎧，連面上亦用鐵皮為罩，只露出一雙眼睛，所有刀劍等械不能刺入，他卻手執(zhí)利器，隨心刺擊，這是兀術(shù)手下最強的雄兵，一向橫行中原，沒人敢擋。只潁昌一戰(zhàn)為劉锜所敗，但彼時尚只有數(shù)千騎，面上且不罩假面，但戴著鐵胄，所以被锜軍槍挑斧斫，轉(zhuǎn)致挫失。此次越加精練，補隙增兵，竟在郾城壕外，一齊驅(qū)出來困岳云。云也不管死活，抖擻精神與他廝殺，復(fù)沖突了一小時，身上已中數(shù)創(chuàng)，尚是勉力支撐。兀術(shù)見岳云被圍，心下大喜，忽城中沖出一隊藤牌軍，到了陣前，左手用藤牌蔽體，右手各執(zhí)麻扎刀，蹲身向地，專斫馬足。拐子馬互為連貫，一馬倒仆，二馬不能行，霎時間人仰馬翻，一萬五千騎拐子馬，都變做四分五裂，七顛八倒。實在是笨東西。岳云乘勢殺出，岳飛又縱軍奮擊，殺得金兵大敗虧輸，向北遁去。兀術(shù)逃了一程，見岳軍收回，方敢下營，忍不住大慟道：“我自海上起兵，均賴拐子馬得勝，今被岳飛破滅，從此休了?！表n常等勸解數(shù)語，乃轉(zhuǎn)悲為恨道：“我再添兵與戰(zhàn)，誓決雌雄?！庇谑鞘占瘮”?，再從汴京調(diào)到生力軍，復(fù)來決戰(zhàn)。飛止率四千騎士，出摩敵壘，又將兀術(shù)殺敗。兀術(shù)憤甚，復(fù)會師十二萬眾，轉(zhuǎn)趨臨潁。楊再興正率騎兵三百巡至此地，望見金兵到來，也不顧敵多我少，即突入敵陣，左挑右撥，殺死金兵二千人，及金萬戶撤八孛堇、千戶百人，兀術(shù)見來勢甚猛，麾兵佯退，誘再興至小商橋，一陣亂箭，將再興射死。再興本劇盜曹成部將，歸降岳飛，屢破寇虜，及射死小商河，張憲馳救不及，但將兀術(shù)擊走，覓得再興尸骸，檢拔箭鏃，共得二升，不覺為之淚下，馳報岳飛。飛亦悲悼不已，止哀后，見岳云在側(cè)，忙與語道：“兀術(shù)雖敗，必還攻潁昌，那邊只有王貴一人把守，恐遭挫衄，汝可速往援應(yīng)！”云應(yīng)聲即行，甫抵潁昌，果見金兵大至。云與王貴左右夾擊，十蕩十決。兀術(shù)婿夏金吾握刃相迎，戰(zhàn)未數(shù)合，被岳云一錘打死，金兵又駭奔十五里。云與貴既得全勝，方才收兵。

    會太行忠義、兩河豪杰與岳飛部將梁興連敗金兵，奪回懷、衛(wèi)諸州，太行道絕，金人大恐。飛遂進軍朱仙鎮(zhèn)，距汴四十五里，與兀術(shù)對壘列陣。飛但遣背嵬軍五百騎北人呼酒瓶為嵬，大將之酒瓶必令親信人負(fù)之，故韓、岳皆取為親隨軍之名。先驅(qū)殺入，已將兀術(shù)陣勢沖動，再經(jīng)岳飛挺槍躍馬，馳入陣內(nèi)，眾將各奮勇向前，任你兀術(shù)是百戰(zhàn)強寇，到此也沒法遮攔，真?zhèn)€似猛虎入山，犬羊立靡，神龍攪海，蝦蟹當(dāng)災(zāi)。金兵十?dāng)懒撸Ｐg(shù)亦幾乎喪命，幸虧轉(zhuǎn)身得快，一口氣跑回汴京，才得保全性命。岳飛遣使修治諸陵，一面聯(lián)絡(luò)河北義士李通等，克日會師，直搗黃龍，小子有詩詠岳武穆道：

    丹忱誓欲保王家，忠勇完名震邇遐。十萬虜兵齊棄甲，千秋誰似岳爺爺。

    岳飛正擬掃北，兀術(shù)意欲逃歸，偏jian相秦檜私通金虜，竟請旨促飛班師。究竟班師與否，下回再行敘明。

    劉锜、岳飛忠勇相似，锜力守順昌，連敗金兵，飛進軍郾城，直抵朱仙鎮(zhèn)，又連敗金兵。是時金將之能軍者，莫如兀術(shù)，兀術(shù)既不能敵锜，復(fù)不能敵飛，得毋所謂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者耶？況有韓世忠等之為后勁，克復(fù)中原，不啻反手，設(shè)無賊檜，中興自肇，安見梓宮之不可還，韋后之不復(fù)歸也？本回前半敘劉锜之戰(zhàn)，后半敘岳飛之戰(zhàn)，寫得奕奕有光，正為宋室恢復(fù)之兆。尤妙在演寫正史，并無一語虛誣，然則作歷史小說者，就事敘事，何嘗不令人刮目，豈必憑空架造為哉？

    第七十五回傳偽詔連促班師，設(shè)毒謀構(gòu)成冤獄

    卻說兀術(shù)敗回汴京，再議整軍迎敵，偏諸將垂頭喪氣，莫敢言戰(zhàn)。兀術(shù)復(fù)傳檄河北，調(diào)集諸路兵士，亦沒人到來。是時中原一帶如磁、湘、澤、潞、晉、絳、汾、隰諸境，多響應(yīng)岳家軍，遍懸岳字旗幟，父老百姓爭備糗糧，饋送義軍。就是金驍將烏陵噶思謀及統(tǒng)制王鎮(zhèn)，統(tǒng)領(lǐng)崔慶，偏將李凱、崔虎、葉旺等，俱有意降宋。還有龍虎大王以下的將官忔查、一譯作噶克察。千戶高勇等，亦密受飛旗榜，連韓常也欲率眾內(nèi)附。兀術(shù)自知危急，便長嘆道：“我自帶兵以來，從未有這等敗衄，今已至此，還有何言！”隨即帶領(lǐng)親卒乘馬欲奔。方擬出城，忽有一書生叩馬諫道：“太子毋走！岳少保且退！”兀術(shù)在馬上答道：“岳少保只用五百騎，能破我兵十萬，汴京人士日夕望他到來，我難道坐待俘囚，不管生死么？”書生笑道：“太子說錯了。從古未有權(quán)臣在內(nèi)，大將能立功于外。岳少保尚且不免，怎得成功哩？”這書生不知誰氏，可惜姓名不傳。這數(shù)語提醒兀術(shù)，便返轡回入，仍留汴京。

    那時氣吞金虜?shù)脑涝獛浾僦I諸將，整裝出發(fā)，且傳語道：“直抵黃龍府，與諸君痛飲。”言未已，忽有朝使到來，促飛班師。飛問朝使道：“這是何故？”朝使答道：“秦丞相與金議和，已有頭緒，所以請少保還朝?！憋w憤然道：“恢復(fù)中原，十得七八，奈何中道班師？”朝使默然而去。飛即日上疏，略言“金人喪膽，盡棄輜重，疾走渡河?，F(xiàn)在豪杰向風(fēng)，士卒用命，正當(dāng)猛進圖功，時不再來，機難輕失”云云。檜得飛奏，非常懊惱，他想了一個釜底抽薪的計策，先致書張俊、楊沂中等，令他速回，然后上言：“飛只孤軍，不應(yīng)久留?！备咦谝埠客康膽?yīng)了一聲。檜遂連下十二道金牌，催飛速歸?？垂俚朗裁唇凶鹘鹋?？乃系牌上寫著金字，凡遇緊急命令，即用此牌。飛一日接奉金牌十二道，不覺悲憤交集，向東再拜道：“十載功勞，一旦廢棄，奈何，奈何？”拜畢泣下，閱至此，令人亦廢書三嘆。遂下令班師。百姓遮馬挽留，且泣且訴道：“我等戴香盆，運糧草，迎接官軍，金人早已知曉。相公若去，我輩無噍類了?！憋w亦悲泣，取金牌指示道：“我食君祿，盡君事，既奉君命，不敢擅留?！卑傩章犃孙w言，頓時哭聲震野。飛乃下令道：“愿從我去，速即整裝，我當(dāng)再待五日?！贝蟊婟R聲應(yīng)命。飛復(fù)下馬暫留，至五日期滿，因即啟程。百姓隨軍南行，仿佛如市。飛亟從途次拜本，請將漢上六郡閑田俾民暫住，總算覆旨允準(zhǔn)。

    兀術(shù)聞飛已退軍，復(fù)分道出兵，把江南新復(fù)州郡盡行奪去。及飛至鄂，聞知寇警，越加憤悒，因奏請罷免兵權(quán)，高宗不許。嗣由廬州入覲，經(jīng)高宗問及戰(zhàn)狀，兼慰諭數(shù)語。飛惟叩頭拜謝，并不道及自己戰(zhàn)功。退朝后，仍靜待后命。秦檜復(fù)遣使諭韓世忠等罷兵還鎮(zhèn)，且貶秘閣修撰張九成等官階。九成素不主和議，至是與同僚喻樗、陳剛中、凌景夏、樊光遠、毛叔度、元盥等六人一同降黜，專意與金人議和。偏金兀術(shù)留屯京、亳，出入許、鄭各州，調(diào)集兩河軍與舊部凡十余萬，再圖大舉。撒離喝攻涇州不克，轉(zhuǎn)破慶陽、河?xùn)|。經(jīng)略使王忠植率兵往援，為叛將趙惟清所執(zhí)，送至金軍，忠植不屈遇害。兀術(shù)聞慶陽得手，也南向出師，攻陷壽春，且渡淮入廬州。有詔令張俊、楊沂中馳救淮西，岳飛進駐江州，且飭韓世忠、劉锜亦督兵出援。既招之來，胡為麾之使去？張俊部將王德聞兀術(shù)前鋒已至歷陽，將到江上，急率所部渡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