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獻(xiàn)宋廷，當(dāng)遣客將王昭濟奉表赍納。太祖自然欣慰，遂遣王仁贍為荊南都巡檢使，仍令赍衣服玉帶、器幣鞍勒，賞給繼沖，并授為馬步都指揮使，仍官荊南節(jié)度如故。且因?qū)O光憲勸使歸朝，命為黃州刺史。荊南自高季興據(jù)守，傳襲三世五帥，凡四十余年，至是納土歸宋，繼沖尋改任武寧節(jié)度使，至開寶六年病歿，總算富貴終身，了卻一世。應(yīng)了孫光憲之言。

    惟慕容延釗、李處耘既襲據(jù)江陵，遂進(jìn)圖潭州。是時湖南將校楊師璠已在平津亭大破敵軍，擒住張文表，臠割而食。也太殘忍。潭州城守空虛，延釗等乘虛掩入，不費兵刃，即得潭州，復(fù)率兵進(jìn)攻朗州。保權(quán)尚屬沖年，毫無主見，牙將張從富道：“目下我兵得勝，氣勢方盛，不妨與宋軍決一勝負(fù)。且此處城郭堅完，就使不能戰(zhàn)勝，尚可據(jù)城固守，待他食盡，自然退去，何足深慮！”以張文表目宋軍，擬不于倫。諸將亦多半贊同，遂整繕兵甲，決計抗命。慕容延釗令丁德裕先往宣撫，勸朗州獻(xiàn)土投誠。德裕率從騎數(shù)百人，直抵朗州城下，呼令開門。張從富在城上應(yīng)聲道：“來將為誰？”丁德裕道：“我是閣門使丁德裕，特來傳達(dá)朝旨，宣諭德意！”從富冷笑道：“有甚么德意？無非欲竊據(jù)朗州。汝去歸語宋天子，我處封土，本是世襲，張文表已經(jīng)蕩平，不勞汝軍入境，彼此各守境界，毋傷和氣！”德裕怒道：“你敢反抗王師么？”從富道：“朗州不比江陵，休得小覷！若要強來占據(jù)，我也不怕，請看此箭！”言已，即將一箭射下。德裕乃退，返報延釗。延釗即日奏聞，太祖又遣中使往諭道：“汝本請師救援，所以出發(fā)大軍，來拯汝厄。今妖孽既平，汝等反以怨報德，抗拒王師，究是何意？”從富又拒而不納，反盡撤境內(nèi)橋梁，沉船沮河，伐樹塞路，一意與宋軍為難。延釗、處耘乃陸續(xù)進(jìn)兵。處耘先到澧江，遙見對岸擺著敵陣，旗幟飄揚，恰也嚴(yán)整得很。處耘陽欲渡江，暗中卻分兵繞出上游，潛行南渡。那朗州牙將張從富，只知防著處耘，不料刺斜里殺到一支宋軍，沖入陣內(nèi)，慌忙麾兵對仗，戰(zhàn)不數(shù)合，那對岸宋軍又復(fù)渡江殺來，害得手足無措，只好逃回朗州。大言無益。宋軍俘獲甚眾，至處耘前報功。處耘檢閱俘虜，視有肥壯的人，割rou作糜，分啖左右。又擇少壯數(shù)名，黥字面上，縱還朗州。被黥的逃入城中，報稱宋軍好啖人rou，頓時全城驚駭，紛紛逃避。朗州軍曾吃過張文表的rou，奈何聞宋軍食人，乃驚潰至此？及處耘進(jìn)抵城南，城中愈亂，張從富自知不支，遁往西山。別將汪端護(hù)出周保權(quán)及周氏家屬，避匿江南岸僧寺中。處耘一鼓入城，待延釗兵到，復(fù)出搜逃虜，尋至西山下，巧值從富出來，意欲再往別處，冤冤相湊，與宋軍遇著，眼見得是束手成擒，身首異處了。再探訪至僧寺，又將保權(quán)獲住，周氏家眷，亦盡做俘囚，只汪端被逃，擁眾四掠，復(fù)經(jīng)宋軍追剿，把他擊死，湖南乃平。保權(quán)解至京師，上章待罪，太祖令釋縛入朝，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驟睹天威，嚇得殺雞似的亂抖，連“萬歲”兩字都模模糊糊的叫不清楚。仿佛劉盆子。太祖不禁憐惜，便優(yōu)旨特赦，授右千牛衛(wèi)上將軍，葺京城舊邸院，令與家屬同居。后來保權(quán)年長，累遷右羽林統(tǒng)軍，并出知并州，也與高繼沖同一善終，這未始非宋祖厚恩呢。

    荊、襄既平，太祖復(fù)擬蕩平南北，因恐兵力過勞，暫令休養(yǎng)。忽軍校史珪、石漢卿入白太祖，誣稱殿前都虞侯張瓊擁兵自恣，擅作威福等情。太祖召瓊?cè)氲?，面訊一切。瓊未肯認(rèn)罪，反挺撞了幾句，引起太祖怒意，喝令掌嘴。那時走過了石漢卿，用鐵撾猛擊瓊首，頓時血流如注，暈厥過去。漢卿并將他曳出，錮置獄中，及瓊已蘇醒，自覺傷重，痛不可忍，乃泣呼道：“我在壽春時，身中數(shù)矢，當(dāng)日即死，倒也完名全節(jié)，今反死得不明不白，煞是可恨！”應(yīng)第三回。言畢，遂解下所系腰帶，托獄吏寄家遺母，自己咬著牙齒，把頭向墻上撞去，創(chuàng)破腦裂，霎時斃命。太祖既聞瓊言，復(fù)探得瓊家毫無余財，未免自悔，命有司厚恤瓊家，且嚴(yán)責(zé)石漢卿粗莽，便即了案。張瓊死讒，咎在宋祖，故特赦之以表其冤。

    乾德二年，范質(zhì)、王溥、魏仁浦三相并罷，用趙普同平章事。宋初官制，多仍唐舊，同平章事一職，在唐時已有此官，就是宰相的代名。太祖既相趙普，復(fù)擬置一副相，苦無名稱，問諸翰林承旨陶穀。陶穀謂唐有參知政事，比宰相稍降一級。太祖乃命樞密直學(xué)士薛居正、兵部侍郎呂余慶，并以本官參知政事，敕尾署銜，隨宰相后，月俸雜給，視宰相減半。自是垂為定例。惟趙普入相，任職獨專，太祖也格外信任，遇有國事，無不咨商。有時在朝未決，到了夜間，太祖且親至普宅，商及要政，所以普雖退朝，尚恐太祖親到，未敢驟易衣冠。一日大雪，輦轂蕭條，普退朝后，吃過晚膳，語門客道：“主上今日想必不來了?！遍T客答道：“今夜寒甚，就是尋常百姓，尚不愿出門，況貴為天子，豈肯輕出？丞相盡可早寢了?！逼漳艘兹ス诜巳雰?nèi)室，閑坐片時，將要就寢，忽聞叩門有聲，正在動疑，司閽已馳入報道：“圣上到了。”普不及冠服，匆匆趨出，見太祖立風(fēng)雪中，慌忙迎拜，且云：“臣普接駕過遲，且衣冠未整，應(yīng)該待罪?！碧嫘Φ溃骸敖褚勾笱?，怪不得卿未及防，何足言罪？”一面說著，一面即扶起趙普，趨入普宅。太祖復(fù)道：“已約定光義同來，渠尚未到么？”趙普正待回答，光義已經(jīng)馳至。君臣骨rou，齊集一堂。太祖戲問趙普道：“羊羔美酒，可以消寒，卿家可有預(yù)備否？”普答言有備。太祖大喜，且命普就地設(shè)裀（y i n），閉門共坐。普一一領(lǐng)旨，即就堂中熾炭燒rou，喚出妻室林氏，令司酒炙。林氏登堂，叩見太祖，并謁光義，太祖呼林氏道：“賢嫂！今日多勞你了?！壁w普代為謙謝。須臾，rou熟酒熱，由林氏供奉上來。普斟酒侍飲，酒至半酣，太祖語普道：“朕因外患未寧，寢不安枕，他處或可緩征，惟太原一路，時來侵?jǐn)_，朕意將先下太原，然后削平他國，卿意以為何如？”普答道：“太原當(dāng)西北二面，我軍若下太原，便與契丹接壤，邊患要我當(dāng)沖了。臣意不如先征他國，待諸國削平，區(qū)區(qū)彈丸黑子，哪里保守得??？當(dāng)然歸入版圖呢?！崩铣捎凶R，不愧良相。太祖微笑道：“朕意也是這般，前言不過試卿，但今日欲平他國，當(dāng)先從何處入手？”普答道：“莫如蜀地?！碧纥c首，嗣復(fù)議及伐蜀計策，又談?wù)摿艘粌蓵r，夜色已闌，太祖兄弟方起身辭去，普送出門外而別。小子有詩詠道：

    風(fēng)雪漫天帝駕來，重裀坐飲相臣陪。興酣商畫平西策，三峽煙云付酒杯。

    西征議定，戰(zhàn)鼓重鳴，宋廷上面又要遣將調(diào)兵，向西出發(fā)了。欲知征蜀勝負(fù)，請看下回便知。

    荊、襄兩處，唇齒相依，即并力拒宋，亦恐不逮，況外交未善，內(nèi)亂相尋，寧能不相與淪亡乎？宋太祖欲收荊、湖，何妨以堂堂之師，正正之旗，平定兩境，而必師假虞伐虢之故智，襲據(jù)荊南，次及湖南，是毋乃所謂雜霸之術(shù)，未足與語王道者。且觀其羈縻李漢超，籠絡(luò)董遵誨，無一非噢咻小惠之為。至于擊死張瓊，信讒忘勞，而真態(tài)見矣。厚恤家屬，亦胡益哉？迨觀其雪夜微行，至趙普家，定南征北討之計，后人方侈為美談，夫征伐大事也，不議諸大廷，乃議諸私第，鬼鬼祟祟，君子所勿取焉。

    第九回破川軍孱王歸命，受蜀俘美婦承恩

    卻說蜀主孟昶，系兩川節(jié)度使孟知祥子，后唐明宗封他為蜀王，歷史上叫作后蜀，詳見《五代史》。唐末僭稱蜀帝，未幾病歿，子仁贊嗣立，改名為昶。昶荒yin無度，濫任臣僚，所用王昭遠(yuǎn)、伊審徵、韓保正、趙崇韜等，均不稱職。昶母李氏，本唐莊宗嬪御，賜給孟知祥，嘗語昶道：“我見莊宗及爾父，滅梁定蜀，當(dāng)時統(tǒng)兵將帥，必須量功授職，所以士卒畏服。今王昭遠(yuǎn)本給事小臣，韓保正等又紈袴子弟，素不知兵，一旦有警，如何勝任？”昶母頗有見識。昶不肯從。及宋平荊、湖，蜀相李昊又進(jìn)諫道：“臣觀宋氏啟運，不類漢、周，將來必統(tǒng)一海內(nèi)，為我國計，不如遣使朝貢，免啟戎機。”昶頗以為是，商諸昭遠(yuǎn)。昭遠(yuǎn)道：“蜀道險阻，外扼三峽，豈宋兵所得飛越？主上盡可安心，何必稱臣納貢，轉(zhuǎn)受宋廷節(jié)制呢?！标颇肆T朝貢議，并增兵水陸，防守要隘。既而昭遠(yuǎn)從張廷偉言，勸昶通好北漢，夾攻汴梁。昶乃遣部校趙彥韜等赍送蠟書，令由間道馳往太原。偏彥韜陽奉陰違，竟入汴都，奏聞太祖，太祖展書略閱，但見上面寫著：

    早歲曾奉尺書，遠(yuǎn)達(dá)睿聽，丹素備陳于翰墨，歡盟已保于金蘭，洎傳吊伐之嘉音，實動輔車之喜色。尋于褒漢添駐師徒，只待靈旗之濟河，便遣前鋒而出境。

    太祖覽書至此，不禁微笑道：“朕正擬發(fā)兵西征，偏他先來尋釁，益令朕師出有名了。”遂把原書擲下，安排選將，命忠武軍節(jié)度王全斌為西川行營都部署，都指揮使劉光義、崔彥進(jìn)為副，樞密副使王仁贍、樞密承旨曹彬為都監(jiān)，率部兵六萬人，分道入蜀。全斌等入朝辭行，太祖面諭道：“卿以為西川可取否？”全斌道：“臣等仰仗天威，謹(jǐn)遵廟算，想必克日可取哩?！庇?guī)夹Ｊ费拥虑白嗟溃骸拔鞔ㄒ环?，倘在天上，人不能到，原是無法可取，若在地上，難道如許兵力，尚不能平定一隅么？”太祖喜道：“卿等勇敢如此，朕復(fù)何憂！但若攻克城寨，所得財帛，盡可分給將士，朕止欲得他土地，此外無所求了?！笨稚杏幸灰庵腥?。全斌等叩首受訓(xùn)，太祖又道：“朕已為蜀主治第汴濱，共計五百余間，供帳什物，一切具備，倘或蜀主出降，所有家屬，無論大小男婦，概不準(zhǔn)侵犯一人，好好的送他入都，來見朕躬，朕當(dāng)令他安居新第哩?！毖灾杏幸?，請看下文。全斌等領(lǐng)旨而出，遂分兩路進(jìn)兵。全斌及彥進(jìn)等由鳳州進(jìn)，光義及曹彬等由歸州進(jìn)，浩浩蕩蕩，殺奔西川。

    蜀主昶聞得警報，亟命王昭遠(yuǎn)為都統(tǒng)，趙崇韜為都監(jiān)，韓保正為招討使，李進(jìn)為副，率兵拒宋，且令左仆射李昊在郊外餞行。昭遠(yuǎn)酒酣起座，攘臂大言道：“我此行不止克敵，就是進(jìn)取中原，也容易得很，好似反手一般哩?！崩铌话蛋敌χ?，口中只好敷衍數(shù)語，隨即告別。昭遠(yuǎn)率兵啟行，手執(zhí)鐵如意，指揮軍事，自比諸葛亮。我說他可比王衍。到了羅川，聞宋帥王全斌等已攻克萬仞、燕子二寨，進(jìn)拔興州，乃亟派韓保正、李進(jìn)率軍五千，前往拒敵。韓、李二人行至三泉寨，正值宋軍先鋒史延德帶著前隊，驟馬沖來。李進(jìn)舞戟出迎，戰(zhàn)未數(shù)合，被延德用槍撥戟，輕舒左臂，將李進(jìn)活擒過去。保正大怒，掄刀出戰(zhàn)，延德毫不懼怯，挺槍接斗，又戰(zhàn)了十余合，殺得保正氣喘吁吁，正想回馬逃奔，不防延德的槍鋒正向中心刺來，慌忙用刀遮攔，那槍枝便縮了回去，保正向前一撲，又被延德活捉去了。正是紈袴子弟，不堪一戰(zhàn)。延德驅(qū)兵大進(jìn)，亂殺一陣，可憐這班蜀兵，多做了無頭之鬼。還有三十萬石糧米，也由宋軍搬去，一粒不留。王昭遠(yuǎn)聞著敗信，遂列陣羅川，準(zhǔn)備拒敵。延德也不敢輕進(jìn)，在途次暫憩，靜待后軍。至崔彥進(jìn)率兵到來，方會同前進(jìn)，遙見蜀兵依江為營，橋梁未斷，彥進(jìn)前行張萬友大呼道：“不乘此搶過浮橋，更待何時？”道言未絕，他已飛馬突出，馳上浮橋。蜀兵忙來攔阻，擋不住萬友神力，左一槊，右一刀，都把他殺落水中。宋軍一齊隨上，霎時間馳過橋西，王昭遠(yuǎn)見宋軍驍勇，不禁失色，便率兵退走，回保漫天寨。未戰(zhàn)先怯，豈諸葛軍師的驕兵計耶？一面調(diào)集各處精銳，并力守御。

    崔彥進(jìn)分兵三路，同時進(jìn)擊，自與史延德為中路，先抵漫天寨下。寨在山上，勢極高峻，彥進(jìn)知不易仰攻，只令兵士在山下辱罵，引他出來。昭遠(yuǎn)仗著兵眾，傾寨出戰(zhàn)，彥進(jìn)率軍迎敵，約略交鋒，就一齊退去。昭遠(yuǎn)麾軍力追，鐵如意用得著了?？纯蹿s了十余里，自覺離寨太遠(yuǎn)，擬鳴金收軍。遲了。偏偏左右兩面，殺到兩路宋軍，左路是宋將康延澤，右路便是張萬友，彥進(jìn)、延德又領(lǐng)軍殺回，三路夾擊蜀軍，任你指揮如意的王昭遠(yuǎn)，到此也心慌意亂，沒奈何驅(qū)馬奔?xì)w。蜀兵隨即大潰，宋軍乘勝追趕，馳至寨下，憑著一股銳氣，踴躍登山。昭遠(yuǎn)料難保守，復(fù)棄寨西奔。宋軍掩入寨中，奪得器甲芻糧，不可勝數(shù)，待王全斌馳到，再派崔彥進(jìn)等進(jìn)兵。王昭遠(yuǎn)收集潰卒，復(fù)來拒敵，三戰(zhàn)三北，乃西渡桔柏江，焚去橋梁，退守劍門。

    全斌因劍門險峻，恐急切難下，且探聽劉光義等消息，再定行止。未幾得光義來書，已攻克夔州，進(jìn)定峽中了。原來夔州地扼三峽，為西蜀江防第一重門戶。劉光義、曹彬等自歸州進(jìn)兵，正要向夔州攻入。蜀寧江制置使高彥儔與監(jiān)軍武守謙，率兵扼守，就在夔州城外的

    蜀主孟昶正與愛妃花蕊夫人點出尤物。飲酒取樂，突然接到敗報，把酒都嚇醒了一半，忙出金帛募兵，令太子玄喆為統(tǒng)帥，李廷珪、張惠安等為副將，出赴劍門，援應(yīng)前軍。玄喆素不習(xí)武，但好聲歌，當(dāng)出發(fā)成都時，尚帶著好幾個美女，好幾十個伶人，笙簫管笛，沿途吹唱，并不像行軍情形。大約是出去迎親。廷珪、惠安又皆庸懦無識，行到綿州，得知劍門失守，竟遁還東川。孟昶惶駭，亟向左右問計，老將石斌獻(xiàn)議道：“宋師遠(yuǎn)來，勢不能久，請深溝高壘，嚴(yán)拒敵軍?！笔裰鲊@道：“我父子推衣解食，養(yǎng)士至四十年，及大敵當(dāng)前，不能為我殺一將士，今欲固壘拒敵，敢問何人為我效命？”言已，淚下如雨。忽丞相李昊入報道：“不好了！宋帥全斌已入魏城，不日要到成都了。”孟昶失聲道：“這且奈何？”李昊道：“宋軍入蜀，無人可當(dāng)，諒成都亦難保守，不如見機納土，尚可自全?！泵详葡肓艘粫降溃骸傲T，罷！我也顧不得什么了，卿為我草表便是?！崩铌荒肆⒖绦薇?，表既繕成，由孟昶遣通奏伊審徵赍送宋軍。全斌許諾，乃令馬軍都監(jiān)康延澤領(lǐng)著百騎隨審徵入成都，宣諭恩信，盡封府庫乃還。越日，全斌率大軍入城，劉光義等亦引兵來會，孟昶迎謁馬前，全斌下馬撫慰，待遇頗優(yōu)。昶復(fù)遣弟仁贄詣闕上表，略云：

    先臣受命唐室，建牙蜀川，因時勢之變遷，為人心之擁迫。先臣即世，臣方丱（gu à n）年，猥以童昏，謬承余緒。乖以小事大之禮，闕稱藩奉國之誠，染習(xí)偷安，因循積歲。所以上煩宸算，遠(yuǎn)發(fā)王師，勢甚疾雷，功如破竹。顧惟懦卒，焉敢當(dāng)鋒？尋束手以云歸，上傾心而俟命。當(dāng)于今月十九日，已領(lǐng)親男諸弟，納降禮于軍門，至于老母諸孫，延殘喘于私第。陛下至仁廣覆，大德好生，顧臣假息于數(shù)年，所望全軀于此日。今蒙元戎慰恤，監(jiān)護(hù)撫安，若非天地之垂慈，安見軍民之受賜？臣亦自量過咎，謹(jǐn)遣親弟詣闕奉表，待罪以聞！

    這篇表文，相傳亦李昊手筆。昊本前蜀舊臣，前蜀亡時，降表亦出昊手。蜀人夜書昊門，有“世修降表李家”六字，這也是一段趣聞。總計后蜀自孟知祥至昶，凡二世，共三十二年。宋太祖接得降表，便簡授呂余慶知成都府，并命蜀主昶速率家屬，來京授職。無非念著妙人兒。孟昶不敢怠慢，便挈族屬啟程，由峽江而下，徑詣汴京，待罪闕下。太祖御崇元殿，備禮見昶。昶叩拜畢，由太祖賜坐賜宴，面封昶為檢校太師兼中書令，授爵秦國公，所有昶母以下，凡子弟妻妾及官屬，均賜赍有差。就是王昭遠(yuǎn)一班俘虜，也盡行釋放。

    看官！你道太祖何故這般厚恩？他聞昶妾花蕊夫人，艷麗無雙，極思一見顏色，藉慰渴念，但一時不便特召，只好借著這種金帛，遍為賞賜，不怕她不進(jìn)來謝恩。昶母李氏因即帶著孟昶妻妾入宮拜謝，花蕊夫人當(dāng)然在列。太祖一一傳見，挨到花蕊夫人拜謁，才至座前，便覺有一種香澤撲入鼻中，仔細(xì)端詳，果然是國色天姿，不同凡艷，及折腰下拜，幾似迎風(fēng)楊柳，裊娜輕盈，嗣復(fù)聽嬌語道：“臣妾徐氏見駕，愿皇上圣壽無疆?！被蛟苹ㄈ锓蛉诵召M，未知孰是？這兩句雖是普通說話，但出自花蕊夫人徐氏口中，偏覺得珠喉宛轉(zhuǎn)，嚦嚦可聽。當(dāng)下傳旨令起，且命與昶母李氏一同旁坐。昶母請入謁六宮，當(dāng)有宮娥引導(dǎo)前去，花蕊夫人等也即隨往。太祖尚自待著，好一歇見數(shù)人出來，謝恩告別。太祖呼昶母為國母，并教她隨時入宮，不拘形跡，醉翁之意不在酒。昶母唯唯而退。太祖轉(zhuǎn)著雙眸，釘住花蕊夫人面上，夫人亦似覺著，瞧了太祖一眼，乃回首出去。為這秋波一轉(zhuǎn)，累得這位英明仁武的宋天子，心猿意馬，幾乎忘寢廢餐。且因繼后王氏于乾德元年崩逝，六宮雖有妃嬪，都不過尋常姿色，王皇后之歿，就從此處帶過。此時正在擇后，偏遇這傾國傾城的美人兒，怎肯輕輕放過？無如羅敷有夫，未便強奪，躊躇了好幾天，想出一個無上的法兒來。

    一夕，召孟昶入宴，飲至夜半，昶才告歸。越宿，昶竟患疾，胸間似有食物塞住，不能下咽，迭經(jīng)醫(yī)治，終屬無效，奄臥數(shù)日，竟?fàn)柈吤?，年四十七歲。太祖廢朝五日，居然素服發(fā)哀，賻贈布帛千匹，葬費盡由官給，追封昶為楚王。好一種做作。昶母李氏，本奉旨特賜肩輿，時常入宮，每與太祖相見，輒有悲容。太祖嘗語道：“國母應(yīng)自愛，毋常戚戚，如嫌在京未便，他日當(dāng)送母歸?！崩钍蠁柕溃骸笆规獨w至何處？”太祖答言歸蜀。李氏道：“妾本太原人氏，倘得歸老并州，乃是妾的素愿，妾當(dāng)感恩不淺了。”太祖欣然道：“并州被北漢占據(jù)，待朕平定劉鈞，定當(dāng)如母所愿?！崩钍习葜x而出。及孟昶病終，李氏并不號哭，但用酒酬地道：“汝不能死殉社稷，貪生至此，我亦為汝尚存，所以不忍遽死。今汝死了，我生何為？”遂絕粒數(shù)日，也是嗚呼哀哉，伏惟尚饗。太祖命賻贈加等，令鴻臚卿范禹偁（ch ē ng）護(hù)理喪事，與昶俱葬洛陽。葬事粗畢，孟昶的家屬仍回至汴都，免不得入宮謝恩。太祖見了花蕊夫人，滿身縞素，愈顯得豐神楚楚，玉骨姍姍，是夕竟留住宮中，迫她侍宴?；ㄈ锓蛉艘采聿挥芍?，只好惟命是從。飲至數(shù)杯，紅云上臉，太祖越瞧越愛，越愛越貪，索性擁她入幃，同上陽臺，永夕歡娛，不消細(xì)述。次日即冊立為妃。這花蕊夫人，系徐匡璋女，綽號花蕊，無非因狀態(tài)嬌柔，仿佛與花蕊相似。嫩蕊嬌香，難禁癡蝶，奈何？她本與孟昶很是親愛，此次被迫主威，勉承雨露，惟心中總憶著孟昶，遂親手繪著昶像，早夕供奉，只托言是虔奉張仙，對他禱祝，可卜宜男。宮中一班嬪御，巴不得生男抱子，都照樣求繪，香花頂禮去了。俗稱張仙送子，便由這花蕊夫人捏造出來。小子有詩詠花蕊夫人道：

    供靈詭說是張仙，如此牽情也可憐。

    千古艱難惟一死，桃花移贈舊詩篇。

    花蕊夫人入宮后，宋太祖非常鐘愛，欲知以后情事，容至下回表明。

    蜀主孟昶，嬖幸寵妃，信任庸材，已有速亡之咎，乃反欲勾通北漢，自啟戰(zhàn)釁，雖欲不亡，其可得乎？王昭遠(yuǎn)以侍從小臣，謬任統(tǒng)帥，反以諸葛自比，可嗤孰甚。宋祖算無遺策，其視蜀主孟昶已如籠中之鳥，釜底之魚，其所以預(yù)筑新第，特別優(yōu)待者，無非欲買動花蕊夫人之歡心耳。正史于孟氏世家，載明孟昶入汴，受爵秦國公，數(shù)日即卒。而于花蕊夫人事，略而不詳，此由《宋史》實錄為君諱惡，后人無從證實，乃特付闕如耳。然稗官野乘，已遍錄軼聞，卒之無從掩跡。且昶年僅四十有余，而入汴以后，胡竟暴卒？大明殿之賜宴，明載史傳，蛛絲馬跡，確有可尋。著書人非無端誣古，揭而出之，微特足補正史之闕，益以見欲蓋彌彰者之終難文過也。

    第十回戢兵變再定西川，興王師得平南漢

    卻說宋太祖得了花蕊夫人，冊封為妃，待她似活寶貝一般，每當(dāng)退朝余暇，輒與花蕊夫人調(diào)情作樂。這花蕊夫人卻是個天生尤物，不但工顰解媚，并且善繪能詩。太祖嘗令她詠蜀，她即得心應(yīng)手，立成七絕數(shù)首，中有二語最為凄切，傳誦一時。詩云：“十四萬人齊解甲，也無一個是男兒?！碧嬗[此二語，不禁擊節(jié)稱賞，且極口贊美道：“卿真可謂錦心繡口了?！蔽┟详瞥醯姐昃?，曾賜給新造大廈五百間，供帳俱備，俾他安居。至孟昶與母李氏次第謝世，花蕊夫人已經(jīng)入宮，太祖便命將孟宅供帳收還大內(nèi)。衛(wèi)卒等遵旨往收，把孟昶所用的溺器也取了回來?？垂伲≡囅脒@溺器有何用處，也一并取來呢？原來孟昶的溺器系用七寶裝成，精致異常，要與花蕊夫人相配，應(yīng)該有此寶裝。衛(wèi)卒甚為詫異，所以取入宮中。太祖見了，也視為希罕，便嘆道：“這是一個溺器，乃用七寶裝成，試問將用何器貯食？奢靡至此，不亡何待！”即命衛(wèi)卒將它撞碎，撲的一聲，化作數(shù)塊。溺器可以撞碎，花心奈何采用？既而見花蕊夫人所用妝鏡，背后鐫有“乾德四年鑄”五字，史稱蜀宮人入內(nèi)，宋主見其鏡背有“乾德四年鑄”五字，蜀宮人想即花蕊夫人，第史錄諱言，故含混其詞耳。不覺驚疑道：“朕前此改元，曾諭令相臣，年號不得襲舊，為什么鏡子上面也有乾德二字哩？”花蕊夫人一時失記，無從對答；乃召問諸臣，諸臣統(tǒng)不知所對，獨翰林學(xué)士竇儀道：“蜀主王衍曾有此號?！碧嫦驳溃骸肮植坏苗R上有此二字，鏡系蜀物，應(yīng)紀(jì)蜀年，宰相須用讀書人，卿確具宰相才呢?！备]儀謝獎而退。自是朝右諸臣，統(tǒng)說竇儀將要入相，就是太祖亦懷著此意，商諸趙普。普答道：“竇學(xué)士文藝有余，經(jīng)濟不足?！陛p輕一語，便將竇儀抹煞。太祖默然。竇儀聞知此語，料是趙普忌才，心中甚是怏怏，遂至染病不起，未幾遂歿。太祖很是悼惜。

    忽川中遞到急報，乃是文州刺史全師雄聚眾作亂，王全斌等屢戰(zhàn)屢敗，向京乞授。能平蜀主昶，不能制全師雄，可見嗜殺好貪，終歸失敗。太祖乃命客省使丁德裕即前回之丁德裕，時已改任客省使。率兵援蜀，并遙命康延澤為東川七州招安巡檢使，剿撫兼施?？垂俚肋@全師雄何故作亂？原來王全斌在蜀，晝夜酣飲，不恤軍務(wù)，曹彬?qū)艺埿龓?，全斌不但不從，反縱使部下?lián)锫幼优?，劫奪財物，蜀民咸生怨望。嗣由太祖詔令蜀兵赴汴，飭全斌優(yōu)給川資。全斌格外克扣，以致蜀兵大憤，行至綿州，竟揭竿為亂，自號興國軍，脅從至十余萬，且獲住文州刺史全師雄，推他為帥。全斌遣將朱光緒領(lǐng)兵千人，往撫亂眾，哪知光緒妄逞yin威，先訪拿師雄家族，一一殺斃；只有師雄一女，姿色可人，他便把她饒命，占為妾媵。上行下效，捷于影響。師雄聞報大怒，遂攻據(jù)彭州，自稱興蜀大王，兩川人民群起響應(yīng)，愈聚愈眾。崔彥進(jìn)及弟彥暉等分道往討，屢戰(zhàn)不利，彥暉陣亡。全斌再遣張廷翰赴援，亦戰(zhàn)敗遁回，成都大震。

    時城中降兵尚有二萬七千名，全斌恐他應(yīng)賊，盡誘入夾城中，把他圍住，殺得一個不留。于是遠(yuǎn)近相戒，爭拒官軍，西川十六州，同時謀變。全斌急得沒法，只好奏報宋廷，一面仍令劉光義、曹彬出擊師雄。劉光義廉謹(jǐn)有法，曹彬?qū)捄裼卸?，兩人入蜀，秋毫無犯，軍民相率畏懷。此次從成都出兵，仍然嚴(yán)守軍律，不準(zhǔn)擾民。沿途百姓，望著劉、曹兩將軍旗幟，都已額手相慶。到了新繁，師雄率眾出敵，才一對壘，前隊多解甲往降，弄得師雄莫明其妙，沒奈何麾眾退回。哪知陣勢一動，宋軍即如潮入，大呼：“降者免死！”亂眾拋戈棄械，紛紛投順。剩得若干悍目，來斗宋軍，不是被殺，就是受傷，眼見得不能支持，統(tǒng)回頭跑去。師雄奔投郫縣，復(fù)由宋軍追至，轉(zhuǎn)走灌口。此古人所謂仁者無敵也。全斌聞劉、曹得勝，也星夜前進(jìn)，至灌口襲擊師雄。師雄勢已窮蹙，不能再戰(zhàn)，沖開一條血路，逃入金堂，身上已中數(shù)矢，鮮血直噴，仆地而亡。亂黨退據(jù)銅山，改推謝行本為主。巡檢使康延澤用兵剿平。丁德裕亦已到蜀，分道招輯，亂眾乃定。西南諸夷，亦多歸附。

    捷報傳達(dá)汴京，太祖乃促全斌等班師，及全斌還朝，由中書問狀，盡得黷貨、殺降諸罪。因前時平蜀有功，姑從末減，只降全斌為崇義節(jié)度留后，崔彥進(jìn)為昭化節(jié)度留后，王仁贍為右衛(wèi)將軍。仁贍對簿時，歷詆諸將，冀圖自免，惟推重曹彬一人，且對太祖道：“清廉畏慎，不負(fù)陛下，只有曹都監(jiān)，外此都不及了?！比寿犆髦史?，厥罪尤甚。太祖查得曹彬行囊，止圖書衣衾，余無別物，果如仁贍所言，乃特加厚賞，擢為宣徽南院使。并因劉光義持身醇謹(jǐn)，亦賞功進(jìn)爵，蜀事至此告終，以后慢表。

    且說西蜀既平，宋太祖以乾德年號與蜀相同，決意更改，并欲立花蕊夫人為后，密與趙普商議。普言：“亡國寵妃，不足為天下母，宜另擇淑女，才肅母儀?！碧娉烈鞯溃骸白笮l(wèi)上將軍宋偓的長女，容德兼全，卿以為可立后否？”普對道：“陛下圣鑒，諒必不謬。”太祖乃決立宋女為后。這宋女年未及笄，乾德元年，曾隨母入賀長春節(jié)，太祖生日為長春節(jié)。太祖曾見她嬌小如花，令人可愛。越四年，復(fù)召見宋女，面賜冠帔，宋女年已二八，豆蔻芳年，芙蓉笑靨，模樣兒很是端妍，性情兒又很柔媚，當(dāng)時映入太祖眼簾，便已記在心中；只因花蕊夫人專寵后宮，乃把宋女?dāng)R置一邊。此次提及冊后事情，除了花蕊夫人，只有這個宋女尚是縈情，當(dāng)下通知宋偓，擬召他長女入宮。宋偓自然遵旨，當(dāng)即將女兒送納。哪個不要做國丈？乾德五年殘臘，有詔改元開寶，開寶元年二月，由太史擇定良辰，冊立宋氏為后。是時宋氏年十七，太祖年已四十有二了。老夫得了少妻，倍增恩愛。宋氏又非常柔順，每值太祖退朝，必整衣候接，所有御饌亦必親自檢視，旁坐侍食，因此愈得太祖歡心。俗語說得好：“癡心女子負(fù)心漢?！蹦腔ㄈ锓蛉吮居辛⒑蟮南Ｍ?，自被宋女奪去此席，倒也罷了，誰知太祖的愛情也移到宋女上去，長門漏靜，誰解寂寥？痛故國之云亡，悵新朝之失寵，因悲成怨，因怨成病，徒落得水流花謝，玉殞香消。數(shù)語可抵一篇吊花蕊夫人文。太祖回念舊情，也禁不住涕淚一番，命用貴妃禮安葬。后來境過情遷，也漸漸忘懷了。

    會接得北方消息，北漢主劉鈞病歿，養(yǎng)子繼恩嗣立。太祖因有隙可乘，遂命昭化軍節(jié)度使李繼勛督軍北征。乘喪北伐，不得為義。繼勛至銅鍋河，連破漢兵，將攻太原。北漢主繼恩，忙遣使向遼乞援。司空郭無為與繼恩有嫌，竟密囑供奉官霸榮刺死繼恩，另立繼恩弟繼元，太原危亂得很。宋太祖得悉情形，一面促李繼勛進(jìn)兵，一面遣使赍詔，諭令速降，擬封繼元為平盧節(jié)度，郭無為為邢州節(jié)度。無為接詔，頗欲降宋，偏是繼元不從，可巧遼主兀律發(fā)兵救漢，李繼勛恐孤軍輕進(jìn)，反蹈危機，乃收兵南歸。北漢兵反結(jié)合遼兵，進(jìn)寇晉、絳二州，大掠而去。太祖聞報大憤，下令親征，命弟光義為東京留守，自統(tǒng)兵進(jìn)薄太原，圍攻三月，仍不能下。漢將劉繼業(yè)即楊業(yè)，詳見下文。善戰(zhàn)善守，宋將石漢卿等陣亡。遼復(fù)出兵來援，宋太常博士李光贊勸太祖班師。太祖轉(zhuǎn)問趙普，普意與光贊相同，乃分兵屯鎮(zhèn)潞州，回駕大梁。此系開寶二年事，厥后蕩平北漢，在太宗太平興國四年，非太祖時事，故此處不得不敘入。

    越年，由道州刺史王繼勛上書，內(nèi)稱“南漢主劉

    劉

    劉

    龔澄樞、李托私自商議道：“北軍遠(yuǎn)來，無非貪我珍寶財物，我不若先行毀去，令他得一空城，他不能久駐，自然退去了?！贝魳O。乃縱火焚府庫宮殿，一夕俱盡。城內(nèi)大亂，沒人拒守，宋軍到了城下，立即登城，入擒劉

    婦寺盈廷適召亡，王師南下效鷹揚。羊頭戾氣由人感，童語寧真兆不祥？

    劉

    閱此回，可知yin暴之徒，必至敗亡。王全斌已平兩川，乃以yin暴好殺，復(fù)召全師雄之亂，非劉光義、曹彬之尚得民心，出師征討，其有不功敗垂成乎？劉

    第十一回懸繪像計殺敵臣，造浮梁功成采石

    卻說南漢主劉

    且說南漢既平，南唐主煜震恐異常，遣弟從善上表宋廷，愿去國號，改印文為江南國主，且請賜詔呼名。太祖準(zhǔn)他所請，惟厚待從善，除常賜外，更給他白銀五萬兩，作為贐儀。看官道是何因？原來江南主李煜曾密貽趙普計銀五萬兩，普據(jù)實入奏，太祖道：“卿盡可受用，但覆書答謝，少贈來使，便可了事?！逼諏Φ溃骸叭顺紵o私饋，亦無私受，不敢奉旨！”太祖道：“大國不宜示弱，當(dāng)令他不測，朕自有計，卿不必辭?！敝翉纳迫氤颂氐亟o銀，仍如李煜贈普的原數(shù)。從善還白李煜，君臣都驚訝不置。忽江都留守林仁肇上書闕下，略言：“淮南戍兵，未免太少，宋前已滅蜀，今又取嶺南，道遠(yuǎn)師疲，有隙可乘，愿假臣兵數(shù)萬，自壽春徑渡，規(guī)復(fù)江北舊境。宋或發(fā)兵來援，臣當(dāng)據(jù)淮守御，與決勝負(fù)。幸得勝仗，全國受福，否則陛下可戮臣全家，藉以謝宋。且請預(yù)先告知宋廷，只說臣叛逆，不服主命，那時宋廷也不能歸咎陛下，陛下盡可安心哩。”林仁肇此策，實足挑釁，李煜如或依言，滅亡當(dāng)更早一年。李煜不從。

    林仁肇夙負(fù)勇名，為江南諸將的翹楚，太祖亦聞他驍悍，未敢輕敵，所以暫從羈縻，畫江自守，但心中總不忘江南，屢思除去仁肇，以便進(jìn)兵?？汕砷_寶四年，李從善又奉兄命，赴汴入朝。太祖把從善留住，特賜廣廈，授職泰寧軍節(jié)度使。從善不好違命，只得函報李煜，留京供職。李煜手疏馳請，求遣弟歸，偏偏太祖不許，只詔稱“從善多材，朕將重用，當(dāng)今南北一家，何分彼此，愿卿毋慮”等語。明是就從善身上設(shè)計除仁肇，否則烏用彼為？李煜也未識何因，常遣使至從善處，探聽消息。嗣是南北通使，不絕于道。太祖即遣繪師同往，偽充使臣，往見仁肇，將他面目形容，竊繪而來。至從善入覲，即將仁肇繪像懸掛別室，由廷臣引使入觀，佯問他認(rèn)識與否，從善驚詫道：“這是敝國的留守林仁肇，何故留像在此？”廷臣故意囁嚅，半晌才道：“足下已在京供職，同是朝廷臣子，不妨直告?；噬蠍廴收夭?，特賜詔諭，令他前來，他愿遵旨來歸，先奉此像為質(zhì)?！毖援?，又導(dǎo)往一空館中，并與語道：“聞皇上已擬把此館賜與仁肇，待他到汴，怕不是一個節(jié)度使么？”從善口雖答應(yīng)，心下甚覺懷疑。至退歸后，便遣使馳回江南，轉(zhuǎn)報乃兄，究竟仁肇有無異志？李煜即傳召仁肇，問他曾受宋詔與否。仁肇毫不接洽，自然答稱沒有。那李煜也不訪明底細(xì)，便疑仁肇有意欺蒙，當(dāng)下賜仁肇宴，暗中置鴆。仁肇飲將下去，回至私第，毒性一發(fā)，七竅流血，竟到枉死城去了。這條反間計，也只可騙李煜兄弟，若中知以上，也不至中計。

    太祖聞仁肇已死，大加歡慰，惟從善仍留住不遣，且令他轉(zhuǎn)達(dá)意旨，召煜入朝。煜止令使臣入貢方物，且再請遣弟歸國。太祖仍然不允，且促煜即日赴闕。煜佯言有疾，始終不肯入京。太祖乃擬發(fā)兵往征。做到本題。時故周主母子，已遷居房州，周主病歿，太祖素服發(fā)喪，輟朝十日，謚為周恭帝，還葬周世宗慶陵左側(cè)，號稱順陵。敘周恭帝之歿，文無漏筆。周恭帝年甫逾冠，即聞去世，也不免有可疑情事。葬事才了，又值同平章事趙普生出種種疑案，免不得要調(diào)動相位，所以將南征事又暫擱起。

    原來太祖于嶺南平后，復(fù)乘暇微行，某夕至趙普第中，正值吳越王錢俶寄書與普，且贈有海物十瓶，置諸廡下。驟聞太祖到來，倉猝出迎，不及將海物收藏。等到太祖入內(nèi)，已經(jīng)瞧著，當(dāng)即問是何物，普恰不敢虛言，據(jù)實奏對。太祖道：“海物必佳，何妨一嘗！”普不能違旨，便取瓶啟封，揭開一視，并不是什么海物，乃是燦然有光的瓜子金。真是佳物?？垂僭嗊^上文，普曾謂人臣無私受，如何這種海物卻陳列室中呢？這真是冤冤相湊，反令這位有膽有識的趙則平，弄得局蹐不安，沒奈何答謝道：“臣未發(fā)書，實不知情?！碧鎳@息道：“你也不妨直受。他的來意，以為國家大事，統(tǒng)由你書生作主，所以格外厚贈哩?！贝苏Z與前文大不相同。言已即去。趙普匆匆送出，懊喪了好幾天。嗣見太祖優(yōu)待如初，方才放心。哪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普遣親吏往秦、隴間購辦巨木，聯(lián)成大筏，至汴治第。親吏乘便影戤（gài），多辦若干，轉(zhuǎn)鬻都中，藉取厚利。三司使趙玭（p i n）查得秦、隴大木，已有詔禁止私販，普潛遣往購，已屬違旨，且販賣牟利，更屬不法，當(dāng)將詳情奏聞。太祖大怒道：“他尚貪得無厭么？”遂命翰林學(xué)士承旨，擬定草詔，即日逐普。虧得故相王溥力為解救，方停詔不發(fā)。后因翰林學(xué)士盧多遜與普未協(xié)，召對時屢談普短。太祖更滋不悅，待普益疏。普乃乞請罷政，當(dāng)有詔調(diào)普出外，令為河陽三城節(jié)度使。

    盧多遜得擢為參知政事。多遜父億，嘗任職少尹，時已致仕，聞多遜訐普事，不禁長嘆道：“趙普是開國元勛，小子無知，輕詆先輩，將來恐不能免禍，我得早死，不致親見，還算是僥幸哩！”為后文多遜流配伏筆。既而億即病歿，多遜丁憂去位，奉詔起復(fù)，他即入朝視事，很得太祖信任。太祖復(fù)封弟光義為晉王，光美兼侍中，子德昭同平章事。內(nèi)顧無憂，乃復(fù)議及外事，仍召江南主李煜入朝。煜迭次奉詔，頗慮入京被留，奪他土地，因此托疾固辭，陰修戰(zhàn)備。無如聲色縈情，憂樂無常，他本立周氏為后，嗣見后妹秀外慧中，遂借姻戚為名，召她入宮，密與交歡。后憤恚成疾，遽爾謝世。后妹即入為繼后，憑著這天生慧質(zhì)，曲意獻(xiàn)媚，按譜征聲，得楊玉環(huán)《霓裳羽衣曲》，日夕研摩，竟得神似，自是朝歌暮舞，惹得李煜意蕩神迷，無心國事。亡國禍胎，多由女色，歷敘之以示炯戒。太祖屢征不至，遂命曹彬為西南路行營都部署，潘美為都監(jiān)，曹翰為先鋒，將兵十萬，往伐江南。彬等受命后，即日陛辭，太祖諭彬道：“前日全斌平蜀，多殺降卒，朕時常嘆恨。此次出師，江南事一概委卿，切勿暴掠生民，須要威信兼全，令自歸順，幸得入城，慎毋殺戮！設(shè)若城中困斗，亦當(dāng)除暴安良。李煜一門，不應(yīng)加害。卿其勿忘！”觀此數(shù)語，似不愧仁人之言。彬頓首聽命。太祖令起，拔劍授彬道：“副將而下，如不用命，準(zhǔn)卿先斬后奏。卿可將此劍帶去！”彬受劍而退。潘美等聞到此語，無不失色，彼此相戒，各守軍律，乃隨彬出都南下。

    先是，江南池州人樊若水在南唐考試進(jìn)士，一再被黜，遂謀歸宋。他于平居無事時，在采石江上，借釣魚為名，暗測江面的闊狹。嘗從南岸系著長繩，用舟引至北岸，往還十?dāng)?shù)次，盡得江面尺寸，不失纖毫。至是聞宋廷出師，即潛詣汴都，上書陳平南策，請造浮梁濟師。太祖立即召見，若水呈上《長江圖說》，由太祖仔細(xì)審視，所有曲折險要，均已載明。至采石磯一帶，獨注及水面闊狹，更加詳細(xì)，不禁大喜道：“得此詳圖，虜在吾目中了?！彼烀媸谌羲疄橛覅①澊蠓?，令赴軍前效用。復(fù)遣使往荊、湖造黃黑龍船數(shù)千艘，又用大船載運巨竹，自荊渚東下。是時江南屯戍，見宋軍到來，尚疑是江上巡卒，只備牛酒犒師，未嘗出兵攔阻。宋軍順流徑下，直抵池州，池州守將戈產(chǎn)遣偵騎探視，方知宋軍南征確音，急得手足無措，竟棄城遁去。曹彬等馳入池州，不戮一人，復(fù)進(jìn)兵銅陵，才有江南兵前來抗御。怎禁得宋軍一陣驅(qū)殺，不到數(shù)時，統(tǒng)已無影無蹤。宋軍再進(jìn)至石牌口，先由樊若水規(guī)造浮橋，作為試辦，然后移置采石，三日即成，不差尺守。曹彬令潘美帶著步兵，先行渡江，好似平地一般。當(dāng)有探馬報入金陵，煜召群臣會議，學(xué)士張洎進(jìn)言道：“臣遍覽古書，從沒有江上造浮橋的故事，想系軍中訛傳，否則宋軍即來，似這般笨伯，怕他甚么？”趙括徒讀父書，無救長平之?dāng)?，張洎亦如是爾。煜笑道：“我亦說他是兒戲啰，不足深慮?！毖晕匆?，又有探卒來報，宋軍已渡江了。煜略覺著急，乃遣鎮(zhèn)海節(jié)度使同平章事鄭彥華督水軍萬人，都虞侯杜真領(lǐng)步兵萬人，同拒宋師，并面囑道：“兩軍水陸相濟，方可取勝，幸勿互諉為要！”鄭、杜兩人，唯唯趨出。鄭彥華帶領(lǐng)戰(zhàn)船，溯江鳴鼓，急趨浮梁。潘美聞他初至，選弓弩手五千人，排立岸上，一聲鼓號，箭如飛蝗，射得來艦檣折帆摧，東歪西倒，急切無從停泊，只好倒槳退去。未幾，杜真所領(lǐng)的步軍從岸上馳到，潘美也不待列陣，便殺將過去，人人奮勇，個個爭先，又將杜軍殺得七零八落，向南潰散。煜聞敗報，方下令戒嚴(yán)，一面募民為兵，民獻(xiàn)財粟，得給官爵?？赡谓习傩账貋砦娜?，更兼日久無事，一聞當(dāng)兵兩字，多已膽戰(zhàn)心驚，哪個肯前去充役？就是家中儲著財粟，也寧可藏諸深窖，不愿助國，因此文告迭頒，無人應(yīng)命。南人之專顧身家，不自今始。

    那宋師已搗破白鷺洲，進(jìn)泊新林港，并分軍攻克溧水。江南統(tǒng)軍使李雄有子七人，先后戰(zhàn)死。宋曹彬親督大軍，進(jìn)次秦淮。秦淮河在金陵城南，水道可達(dá)城中。江南兵水陸數(shù)萬，列陣城下，扼河防守。潘美率兵渡河，因舟楫未集，各軍相率裹足，臨河待舟。潘美勃然道：“我提兵數(shù)萬，自汴到此，戰(zhàn)必勝，攻必克，無論甚么險阻，我也要親去一試，況區(qū)區(qū)這衣帶水，難道不好徒涉么？”說畢，將馬一拍，竟躍入水中，截流而渡。各軍見主將渡河，自然跟了過去。就是未曾騎馬的步卒，也鳧水徑達(dá)對岸。江南兵前來爭鋒，均被宋軍殺敗。宋都虞侯李漢瓊用巨艦入河，載著葭葦，因風(fēng)縱火，毀壞城南水寨。寨內(nèi)守卒，多半溺死。這時候的江南主李煜，信用門下侍郎陳喬及學(xué)士張洎等計策，堅壁固守，自謂無恐。至若兵士指揮，專屬都指揮使皇甫繼勛，毫不過問，他卻在后院召集僧道，誦經(jīng)念咒，專祈仙佛默佑。《霓裳羽衣曲》想已聽厭了。及宋軍已逼城下，方聽得炮聲震耳，自出巡城，登陴一望，見城外俱駐著宋軍，列柵為營，張旗遍野，便顧問守卒道：“宋軍已到城下，如何不來報我？”守卒答道：“皇甫統(tǒng)帥不準(zhǔn)入報，所以未曾上達(dá)?！膘喜唤夼藭r才覺發(fā)忿，尚有何用？即召見皇甫繼勛，問他何故隱蔽。繼勛答道：“北軍強勁，無人可敵，就令臣日日報聞，徒令宮廟震驚，想陛下亦沒有甚么法兒！”倒也說得爽快。煜拍案道：“照你說來，就使宋軍入城，你也只好任他殺掠，似你這等人物，賣國誤君，敢當(dāng)何罪！”遂喝令左右，把他拿下，付獄定讞，置諸死刑。一面飛詔都虞侯朱令赟（y u n），令速率上江兵入援。

    令赟駐師湖口，號稱十五萬，順流而下，將焚采石浮梁。曹彬聞知，即召戰(zhàn)棹都部署王明，授他密計，命往采石磯防堵，王明受計去訖。且說朱令赟駕著大艦，懸著帥旗，威風(fēng)凜凜，星夜前來。遙望前面一帶，帆檣林立，差不多有幾千號戰(zhàn)艦，他不覺驚疑起來，當(dāng)命水手停橈，暫泊皖口。時至夜半，忽聞戰(zhàn)鼓聲響，水陸相應(yīng)，江中來了許多敵船，火炬通明，現(xiàn)出帥旗，乃是一個斗大的王字，岸上復(fù)來了無數(shù)步兵，也是萬炬齊爇，旗面上現(xiàn)出一個劉字。兩下里殺將過來，也不辨有若干宋師。令赟恐忙中有失，不便分軍相拒，只命軍士縱火，先將來船堵住。不意北風(fēng)大起，自己的戰(zhàn)船適停泊南面，那火勢隨風(fēng)吹轉(zhuǎn)，剛剛燒著自己，霎時全軍驚潰，令赟亦驚惶萬狀，也想拔碇返奔，偏是船身高大，行動不靈，敵兵四面相逼，躍上大船，同舟都成敵國，嚇得令赟魂飛天外，正思跳水脫身，巧值一敵將到來，一聲呼喝，奔上許多健卒，把他打倒船中，用繩捆縛，似扛豬般扛將去了。敘筆離奇，令人莫測?？垂俚纴韺檎l？就是宋戰(zhàn)棹都部署王明。他依著曹彬密囑，在浮梁上下豎著無數(shù)長木，上懸旗幟，仿佛與帆檣相似，作為疑兵。復(fù)約合步將劉遇乘夜襲擊，令他自亂。統(tǒng)共不過五千名水軍，五千名步軍，把令赟部下十萬人，半夜間掃得精光，這真是無上的妙計。閱此始知上文之妙。金陵城內(nèi)，眼巴巴的望著這支援軍，驟聞令赟被擒，哪得不魂膽飛揚？沒奈何遣學(xué)士徐鉉至汴都哀懇罷兵。正是：

    謀國設(shè)防須及早，喪師乞好已嫌遲。

    未知太祖曾否允許，且看下回表明。

    國有良臣，為敵之忌，自古至今，罔不如是。但如江南之林仁肇，欲乘宋師之敝，規(guī)復(fù)江北，志雖足嘉，而謀實不臧。宋方新造，戰(zhàn)勝攻取，何畏一江南。此時為仁肇計，亟宜勸李煜勤修內(nèi)政，親賢遠(yuǎn)色，方足維持于不敝，輕開邊釁胡為者？故即令反間之計，無自得行，仁肇其能免為朱令赟乎？不過江南國中，除仁肇外，更不足譏。李雄父子，較為忠藎，俱戰(zhàn)死無遺，殆亦忠有余而智勇不足者。然以李煜之昏庸不振，雖有良將，亦無能為力，霓裳羽衣，法鼓僧鐃，安在其不足亡國乎？本回純敘江南國事，中述鄭王之歿、趙普之罷，系為時事次序，乘便敘入，但承上啟下，亦關(guān)緊要，閱者勿輕輕滑過也。

    第十二回明德樓綸音釋俘，萬歲殿燭影生疑

    卻說江南使臣徐鉉馳入汴都，謁見太祖，哀求罷兵。太祖道：“朕令爾主入朝，爾主何故違命？”鉉答道：“李煜以小事大，如子事父，并沒有甚么過失，就是陛下征召，無非為病體纏綿，因致逆命。試思父母愛子，無所不至，難道不來見駕，就要加罪？還愿陛下格外矜全，賜詔罷兵！”太祖道：“爾主既事朕若父，朕待他如子，父子應(yīng)出一家，哪有南北對峙，分作兩家的道理？”鉉聞此諭，一時也不好辯駁，只頓首哀請道：“陛下即不念李煜，也當(dāng)顧及江南生靈。若大軍逗留，玉石俱焚，也非陛下恩周黎庶的至意?！碧娴溃骸半抟阎I令軍帥，不得妄殺一人，若爾主見機速降，何至生民涂炭？”鉉又答道：“李煜屢年朝貢，未嘗失儀，陛下何妨恩開一面，俾得生全?！碧娴溃骸半薏⒉挥雍铎希唤汤铎汐I(xiàn)出版圖，入朝見朕，朕自然敕令班師了?！便C復(fù)道：“如李煜的恭順，仍要見伐，陛下未免寡恩呢?！边@句話惹動太祖怒意，竟拔劍置案道：“休事多言！江南有什么大罪，但天下一家，臥榻旁怎容他人鼾睡？能戰(zhàn)即戰(zhàn)，不能戰(zhàn)即降，你要饒舌，可視此劍?！庇袕姍?quán)，無公理，可視此語。鉉至此才覺失色，辭歸江南。

    李煜聞宋祖不肯罷兵，越覺惶急，忽由常州遞到急報，乃是吳越王錢俶遵奉宋命，來攻常州。煜無兵可援，只命使遣書致俶道：“今日無我，明日豈有君？一旦宋天子易地酬勛，恐王亦變作大梁布衣了?！闭Z亦有理，但也不過解嘲罷了。俶仍不答書，竟進(jìn)拔江陰、宜興，并下常州。江南州郡，所存無幾，金陵愈圍愈急。曹彬遣人語李煜道：“事勢至此，君僅守孤城，尚有何為？若能歸命，還算上策，否則限日破城，不免殘殺，請早自為計！”李煜尚遲疑不決，彬乃決計攻城。但轉(zhuǎn)念大兵一入，害及生民，雖有禁令，亦恐不能遍及，左思右想，遂定出一策，詐稱有疾，不能視事。眾將聞主帥有恙，都入帳請安。彬與語道：“諸君可知我病源么？”眾將聽了，或答言積勞所致，或說由冒寒而成。彬又道：“不是，不是。”眾將暗暗驚異，只稟請延醫(yī)調(diào)治。彬搖首道：“我的病，非藥石所能醫(yī)治，但教諸君誠心自誓，等到克城以后，不妄殺一人，我病便可痊愈了?！北妼R聲道：“這也不難，末將等當(dāng)對著主帥，各宣一誓?！毖援叄旆倨鹣銇?，宣誓為證，然后退出。

    越宿，彬稱病愈，督兵攻城。又越日，陷入城中。侍郎陳喬入報道：“城已被破了。今日國亡，皆臣等罪愆，愿加顯戮，聊謝國人?！崩铎系溃骸斑@是歷數(shù)使然，卿死何益？”陳喬道：“即不殺臣，臣亦有何面目再見國人？”當(dāng)下退歸私宅，投繯自盡。勤政殿學(xué)士鍾蒨（qi à n），朝冠朝服，坐在堂上，聞兵已及門，召集家屬，服毒俱盡。張洎初與喬約，同死社稷，至喬死后，仍舊揚揚自得，并無死志。彰善癉（d à n）惡，褒貶悉公。李煜至此，無法可施，只好率領(lǐng)臣僚，詣軍門請罪。彬好言撫慰，待以賓禮，當(dāng)請煜入宮治裝，即日赴汴，煜依約而去。彬率數(shù)騎待宮門外，左右密語彬道：“主帥奈何放煜入宮？倘他或覓死，如何是好？”彬笑道：“煜優(yōu)柔寡斷，既已乞降，怎肯自裁？保必過慮！”既而煜治裝已畢，遂與宰相湯悅等四十余人同往汴京。彬亦率眾凱旋。太祖御明德樓受俘，因煜嘗奉正朔，詔有司勿宣露布，止令煜君臣白衣紗帽，至樓下待罪。煜叩首引咎，但聽得樓上宣詔道：

    上天之德，本于好生，為君之心，貴乎含垢。自亂離之云瘼，致跨據(jù)之相承，諭文告而弗賓，申吊伐而斯在。慶茲混一，加以寵綏。江南偽主李煜，承弈世之遺基，據(jù)偏方而竊號，惟乃先父早荷朝恩，當(dāng)爾襲位之初，未嘗稟命，朕方示以寬大，每為含容。雖陳內(nèi)附之言，罔效駿奔之禮，聚兵峻壘，包蓄日彰。朕欲全彼始終，去其疑間，雖頒召節(jié)，亦冀來朝，庶成玉帛之儀，豈愿干戈之役？蹇然勿顧，潛蓄陰謀，勞銳旅以徂征，傅孤城而問罪。洎聞危迫，累示招攜，何迷復(fù)之不悛，果覆亡之自掇。昔者唐堯光宅，非無丹浦之師，夏禹泣辜，不赦防風(fēng)之罪?；T古典，諒有明刑。朕以道在包荒，恩推惡殺，在昔騾車出蜀，青蓋辭吳，彼皆閏位之降君，不預(yù)中朝之正朔，及頒爵命，方列公侯。爾戾我恩德，比禪與皓，又非其倫。特升拱極之班，賜以列侯之號，式優(yōu)待遇，盡舍愆尤，今授爾為光祿大夫、檢校太傅、右千牛衛(wèi)上將軍，封違命侯。爾其欽哉！毋再負(fù)德！此詔。平蜀、平南漢，不錄原詔，而此特備錄者，以宋祖之加兵藩屬，語多掩飾故也。

    李煜惶恐受詔，俯伏謝恩。太祖還登殿座，召煜撫問，并封煜妻為鄭國夫人，又好作《霓裳羽衣曲》了。子弟等一并授官，余官屬亦量能授職，大眾叩謝而退?？傆嫿献岳顣c（bi à n）篡吳，自謂系唐太宗子吳王恪后裔，立國號唐，稱帝六年；傳子李璟，改名為景，潛襲帝號十九年；嗣去帝號，自稱國主凡四年；又傳子煜，嗣位十九年；共歷三世，計四十八年。

    先是彬伐江南，太祖曾語彬道：“俟克李煜，當(dāng)用卿為使相?！迸嗣缆勓裕聪虮蝾A(yù)賀。彬微哂道：“此次出師，上仗廟謨，下恃眾力，方能成事。我雖身任統(tǒng)帥，幸而奏捷，也不敢自己居功，況且是使相極品呢？”潘美道：“天子無戲言，既下江南，自當(dāng)加封了?！北蛴中Φ溃骸斑€有太原未下哩。”潘美似信未信。及俘煜還汴，飲至賞功，太祖語彬道：“本欲授卿使相，但劉繼元未平，容當(dāng)少待。”彬叩首謙謝。適潘美在側(cè)，視彬微笑。巧被太祖瞧著，便問何事。美不能隱，據(jù)實奏對，太祖亦不禁大笑，彬為宋良將第一，太祖何妨擢為使相，乃刓（wá n）印弗予，背約失信，殊非王者氣象。當(dāng)賜彬錢五十萬。彬拜謝而退，語諸將道：“人生何必做使相，好官亦不過多得錢呢。”總算為太祖解嘲。未幾，乃得拜樞密使。潘美得升任宣徽北院使。惟曹翰因江州未平，移師往征。江州指揮使胡則集眾固守，翰圍攻五月，始得入城，擒殺胡則；且縱兵屠戮，民無噍類，所掠金帛，以億萬計，用巨艦百余艘，載歸汴都。太祖敘錄翰功，遷桂州觀察使，判知潁州。彬不好殺而猶靳使相，翰大肆屠掠，乃得升遷，誰謂太祖戒殺之命，果出自本心耶？

    吳越王錢俶遣使朝賀，太祖面諭使臣道：“爾主帥攻克常州，立有大功，可暫來與朕相見，藉慰朕思，朕即當(dāng)遣歸。上帝在上，決不食言！”使臣領(lǐng)命去訖。錢俶祖名镠，曾販鹽為盜，唐僖宗時，糾眾討黃巢，平定吳越，唐乃封镠為越王，繼封吳王，梁又加封為吳越王，傳子元瓘，元瓘傳子弘佐，弘佐傳弟弘倧（zo ng），弘倧被廢，弟弘俶嗣位，因避太祖父弘殷偏諱，單名為俶。太祖元年，封俶為天下兵馬元帥，俶歲貢勿絕，至是奉太祖命，與妻孫氏、子惟濬入朝。太祖遣皇子德昭出郊迎勞，并特賜禮賢宅，親視供帳，令俶寓居。俶入覲太祖，賜坐賜宴，且命與晉王光義敘兄弟禮，俶固辭乃止。太祖又親幸俶宅，留與共飲，歡洽異常。嗣又詔命劍履上殿，書詔不名。封俶妻孫氏為吳越國王妃，賞賚甚厚。開寶九年三月，太祖將巡幸西京，行郊祀禮，俶請扈蹕出行。太祖道：“南北風(fēng)土不同，將及炎暑，卿可早日還國，不必隨往西京?！眰m感謝泣下，愿三歲一朝。太祖道：“水陸迂遠(yuǎn)，也不必預(yù)定限期，總教詔命東來，入覲便是?！眰m連稱遵旨。太祖乃命在講武殿餞行，俟宴飲畢，令左右捧過黃袱，持以賜俶，且言途中可以啟視，幸無泄人。俶受袱而去。及登程后，啟袱檢視，統(tǒng)是群臣奏乞留俶，約有數(shù)十百篇。安知非太祖授意群臣，特令上疏，藉示羈縻。俶且感且懼，奉表申謝。太祖遣俶歸國，即啟蹕西幸。

    原來太祖仍周舊制，定都開封，號為東京，以河南府為西京。是時江南戡定，淮甸澄清，乃西往河洛，祭告天地，且欲留都洛陽。群臣相率諫阻，太祖不從，及晉王光義入陳，力言未便，太祖道：“我不但欲遷都洛陽，還要遷都長安?！惫饬x問是何故，太祖道：“汴梁地居四塞，無險可守，我意徙都關(guān)中，倚山帶河，裁去冗兵，復(fù)依周、漢故事，為長治久安的根本，豈不是一勞永逸么？”光義道：“在德不在險，何必定要遷都？”太祖嘆息道：“你也未免迂執(zhí)了。今日依你，恐不出百年，天下民力已盡敝哩。”都汴原不若都陜，太祖成算在胸，所見固是。但子孫不良，即都陜亦無救于亡。乃悵然歸汴。過了月余，復(fù)定議北征，遣侍衛(wèi)都指揮使黨進(jìn)、宣徽北院使潘美及楊光美、牛光進(jìn)、米文義等，率兵北伐，分道攻漢。黨進(jìn)等依詔前進(jìn)，連敗北漢軍，將及太原。太祖又命行營都監(jiān)郭進(jìn)等分攻忻、代、汾、沁、遼、石等州，所向克捷。

    北漢主劉繼元急向遼廷乞師，遼相耶律沙統(tǒng)兵援漢。正擬鏖戰(zhàn)一場，互決雌雄，忽接得汴都急報，有太祖病重消息，促令班師，黨進(jìn)等乃返旆還朝。太祖自西京還駕，已覺不適，后因療治得愈。到了孟冬，自覺身體康健，隨處游幸，順便到晉王光義第，宴飲甚歡。太祖素性友愛，兄弟間和好無忤，光義有疾，太祖與他灼艾，光義覺痛，太祖亦取艾自灸，嘗謂光義龍行虎步，他日必為太平天子，光義亦暗自欣幸，因此對著乃兄，亦頗加恭謹(jǐn)。偏太祖壽數(shù)將終，與宴以后，又覺舊疾復(fù)發(fā)，漸漸的不能支持，嗣且臥床不起，一切國政，均委光義代理。光義晝理朝事，夜侍兄疾，恰也忙碌得很。一夕，天方大雪，光義入宮少遲，忽由內(nèi)侍馳召，令他即刻入宮。光義奉命，起身馳入，只見太祖喘急異常，對著光義一時說不出話來。光義待了半晌，未奉面諭，只好就榻慰問。太祖眼睜睜的瞧著外面，光義一想，私自點首，即命內(nèi)侍等退出，只留著自己一人，靜聽顧命。其跡可疑。內(nèi)侍等不敢有違，各退出寢門，遠(yuǎn)遠(yuǎn)的立著外面，探看那門內(nèi)舉動。俄聽太祖囑咐光義，語言若斷若續(xù)，聲音過低，共覺辨不清楚。過了片刻，又見燭影搖紅，或暗或明，仿佛似光義離席，逡巡退避的形狀。既而聞柱斧戳地聲，又聞太祖高聲道：“你好好去做！”這一語音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