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慘，也不知為著何故，驀見光義至寢門側(cè)，傳呼內(nèi)侍，速請皇后皇子等到來。內(nèi)侍分頭去請，不一時，陸續(xù)俱到，趨近榻前，不瞧猶可，瞧著后，大家便齊聲悲號，原來太祖已目定口開，悠然歸天去了?？垂伲∧阆脒@次燭影斧聲的疑案，究竟是何緣故？小子遍考稗官野乘，也沒有一定的確證。或說是太祖生一背疽，苦痛的了不得，光義入視，突見有一女鬼，用手捶背，他便執(zhí)著柱斧，向鬼劈去，不意鬼竟閃避，那斧反落在疽上，疽破rou裂，太祖忍痛不住，遂致暈厥，一命嗚呼?；蛘f由光義謀害太祖，特地屏去左右，以便下手，至如何致死，旁人無從窺見，因此不得證實。獨《宋史·太祖本紀》只云帝崩于萬歲殿，年五十，把太祖所有遺命，及燭影斧聲諸傳聞，概屏不錄，小子也不便臆斷，只好將正史野乘，酌錄數(shù)則，任憑后人評論罷了。以不斷斷之。

    且說皇后宋氏，及皇子德昭、德芳等，撫床大慟，哀號不已。就是皇弟光美，亦悲泣有聲。獨不及晉王光義，意在言表。內(nèi)侍王繼恩入勸宋后，并言先帝奉昭憲太后遺命傳位晉王，金匱密封，可以覆視，現(xiàn)請晉王嗣位，然后準備治喪。宋后聞言，索性擘踴大號，愈加哀感。光義瞧不過去，亦勸慰數(shù)語。宋后不禁泣告道：“我母子的性命，均托付官家?！惫饬x道：“當共保富貴，幸毋過慮！”宋后乃稍稍止哀。原來皇子德芳系宋后所出，宋后欲請立為太子，因太祖孝友性成，誓守金匱遺言，不欲背盟，所以宋后無法可施，沒奈何含忍過去。此次太祖驟崩，自思孤兒寡婦，如何結(jié)果？且晉王手握大權(quán)，勢不能與他相爭，只好低首下心，含哀相囑。光義樂得客氣，因此滿口承認，敷衍目前。太祖奪國家于孤兒寡婦之手，故一經(jīng)晏駕，即有宋后之悲。報應之速，如影隨形。越日，光義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即以本年為太平興國元年，號宋后為開寶皇后，授弟光美為開封尹，進封齊王，所有太祖、廷美子女，并稱皇子皇女。光美因避主諱，易名廷美。封兄子德昭為武功郡王，德芳為興元尹，同平章事。薛居正為左仆射，沈倫為右仆射，盧多遜為中書侍郎，曹彬仍為樞密使，并同平章事，楚昭輔為樞密使，潘美為宣徽南院使，內(nèi)外進秩官有差。并加封劉

    帝位原從篡竊來，孤雛嫠婦也罹災。

    可憐燭影搖紅夜，盡有雄心一夕灰。

    晉王光義嗣位后，史家因他廟號太宗，遂稱為太宗皇帝。欲知后事，下回再詳。

    江南主李煜，耽酒色，信浮屠，固足以致亡，前回已評論及之。然其事宋之道，不可謂不備，宋祖亦不能指斥過惡，第以屢征不至，遂興師以伐之。古人所謂“國不競亦陵，何國之為”者，觀于李煜而益信矣。明德樓之宣詔，語多掩護自己，要不若“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兩語，較為直截了當。彼恃人不恃己者，其盍援為殷鑒乎？若夫燭影斧聲一案，事之真否，無從懸斷，顧何不于太祖大漸之先，內(nèi)集懿親，外召宰輔，同詣寢門，面請顧命，而乃屏人獨侍，自啟流言，遺詔未聞，遽爾即位，甚至宋后有母子相托之語，此可見當日宮廷實有不可告人之隱情，史家無從錄實，因略而不詳耳。謂予不信，盍觀后文。

    第十三回吳越王歸誠納土，北漢主窮蹙乞降

    卻說太宗即位以后，當即改元，轉(zhuǎn)瞬間即為太平興國二年。有詔改御名為炅。音炯。至太祖葬后，即將開寶皇后遷居西宮。太宗元配尹氏，為滁州刺史尹廷勛女，不久即歿，繼配魏王符彥卿第六女，于開寶八年病逝。太宗嗣立為帝，追冊尹氏為淑德皇后，符氏為懿德皇后，惟中宮尚在虛位，只有李妃一人，與太宗很相親愛，生女二人，以次夭歿，繼生子名元佐，后封楚王，又次生子名元侃，就是將來的真宗皇帝，開寶中封隴西郡君。太宗進封夫人，正擬冊她為后，偏李氏又復生病，病且日劇，于太平興國二年夏月，竟爾去世。后位未定，何必急急徙嫂。此與暮冬改元更名為炅之意，同一無兄之心，寧待后日之逼死二侄耶？翌年，始選潞州刺史李處耘第二女入宮，至雍熙元年，乃立李氏為后，這且慢表。

    且說太平興國三年三月，吳越王錢俶與平海軍節(jié)度使陳洪進相繼入朝。錢俶履歷，已見前文，獨陳洪進未曾提及，容小子約略敘明。洪進，泉州人，系清源節(jié)度使留從效牙將，從效受南唐冊命，節(jié)度泉、漳等州，號為清源軍，并封鄂國公、晉江王。從效歿后無嗣，兄子紹镃（z i）繼立，年尚幼，洪進誣紹镃將附吳越，執(zhí)送南唐，另推副使陳漢思為留后，自為副使。尋復迫漢思繳印，將他遷居別墅，復遣人請命南唐，只說是漢思老耄，不能治事，自己為眾所推，權(quán)為留后。唐主李煜信為真情，即命他為清源軍節(jié)度使。嗣因宋太祖平澤、潞，下?lián)P州，取荊、湖，威震華夏，旁達海南，洪進大懼，忙遣衙將魏仁濟間道至汴，上表宋廷，自稱清源軍節(jié)度副使，權(quán)知泉、南州軍府事，因漢思昏耄無知，暫攝節(jié)度印，恭候朝旨定奪。太祖遣使慰問，自是朝貢往來，累歲不絕。乾德二年，詔改清源軍為平海軍，即以洪進為節(jié)度使，賜號推誠順化功臣。開寶八年，江南平定，洪進心益不安，遣子文灝入貢。太祖因詔令入朝，洪進不得已起行。至南劍州，聞太祖駕崩，乃回鎮(zhèn)發(fā)喪。太宗三年，加洪進檢校太師，次年春季，洪進入覲宋廷，太宗賜錢千萬，白金萬兩，絹萬匹，禮遇優(yōu)渥。洪進遂獻上漳、泉二州版圖，有詔嘉納，授洪進為武寧節(jié)度，同平章事，賜第京師。敘陳洪進事，簡而不漏。為這一番納土，遂令吳越十三州土地，亦情愿拱手出獻，歸入宋朝。吳越王錢俶正在入覲，聞洪進納土事，未免震竦，乃上表乞罷所封吳越國王，及撤銷天下兵馬大元帥并書詔不名的成命，情愿解甲歸田，終享天年。真是鼠膽。太宗不許。俶臣崔冀進言道：“朝廷意旨，不言可知。大王若不速納土，禍且立至了。”俶尚在遲疑，左右俱爭言未可。崔冀復厲聲道：“目今我君臣生命，已在宋主手中，試思吳越距此，約有千里，除非身生羽翼，或得飛還，否則如何脫離？不若見機納土，免蹈危機?！眰m聞言乃決，當于次日奉表道：

    臣俶慶遇承平之運，遠修肆覲之儀，宸眷彌隆，寵章皆極。斗筲之量，實覺滿盈，丹赤之誠，輒茲披露。臣伏念祖宗以來，親提義旅，尊戴中京，略有兩浙之土田，討平一方之僭逆，此際蓋隔朝天之路，莫諧請吏之心。然而稟號令于闕廷，保封疆于邊徼，家世承襲，已及百年。今者幸遇皇帝陛下，嗣守丕基，削平諸夏，凡在率濱之內(nèi)，悉歸輿地之圖。獨臣一邦，僻介江表，職貢雖陳于外府，版籍未歸于有司，尚令山越之民，猶隔陶唐之化，太陽委照，不及蔀（b u）家，春雷發(fā)聲，不為聾俗，則臣實使之然也。罪莫大焉！不勝大愿，愿以所管十三州，獻于闕下執(zhí)事，其間地里名數(shù)，別具條析以聞。伏望陛下念奕世之忠勤，察乃心之傾向，特降明詔，允茲至誠。謹再拜上言。

    表既上，太宗當然收納，下詔褒美道：

    表悉！卿世濟忠純，志遵憲度，承百年之堂構(gòu)，有千里之江山。自朕纂臨，聿修覲禮，睹文物之全盛，喜書軌之混同，愿親日月之光，遽忘江海之志。甲兵樓櫓，既悉上于有司，山川土田，又盡獻于天府，舉宗效順，前代所無，書之簡編，永彰忠烈。所請宜依，藉光卿德。

    越日，又封俶為淮海國王，及他子弟族屬，也有一篇駢體的詔諭道：

    蓋聞漢寵功臣，聿著帶河之誓，周尊元老，遂分表海之邦。其有奄宅勾吳，早綿星紀，包茅入貢，不絕于累朝，羽檄起兵，備嘗于百戰(zhàn)；適當輯瑞而來勤，爰以提封而上獻。宜遷內(nèi)地，別錫爰田，彌昭啟土之榮，俾增書社之數(shù)。吳越國王錢俶，天資純懿，世濟忠貞，兆積德于靈源，書大勛于策府。近者，慶沖人之踐阼，奉國珍而來朝，齒革羽毛，既修其常貢，土田版籍，又獻于有司，愿宿衛(wèi)于京師，表乃心于王室。眷茲誠節(jié)，宜茂寵光，是用列西楚之名區(qū)，析長淮之奧壤，建茲大國，不遠舊封，載疏千里之疆，更重四征之寄，疇其爵邑，施及子孫，永夾輔于皇家，用對揚于休命。垂厥百世，不其偉歟！其以淮南節(jié)度管內(nèi)，封俶為淮海國王，仍改賜寧淮鎮(zhèn)海崇文耀武宣德守道功臣，即以禮賢宅賜之。子惟濬為節(jié)度使兼侍中，惟治為節(jié)度使，惟演為團練使，惟灝暨侄郁、昱并為刺史，弟儀、信并為觀察使，將校孫承祐、沈承禮并為節(jié)度使。各守爾職，毋替朕命！

    嗣是命范質(zhì)長子范旻權(quán)知兩浙諸州軍事，所有錢氏緦麻以上親屬及境內(nèi)舊吏，統(tǒng)遣至汴京，共載舟一千零四十四艘。吳越自錢镠得國，歷五世，共七十一年而亡。東南一帶，盡為宋有。太宗乃力謀統(tǒng)一，擬興師往伐北漢，左仆射薛居正等多言未可，更召樞密使曹彬入議，曹彬獨言可伐。太宗道：“從前周世宗及太祖俱親征北漢，何故未克？”想是薛居正等所陳之語。彬答道：“周世宗時，史彥超兵潰石嶺關(guān)，人情驚擾，所以班師。太祖頓兵草地，適值暑雨，軍士多疾，是以中止。這并非由北漢強盛，無可與敵呢?！碧诘溃骸半藿袢毡闭?，卿料能成功否？”彬又答道：“國家方盛，兵甲精銳，欲入攻太原，譬如摧枯拉朽，何患不成？”太宗遂決意興師，任潘美為北路招討使，率崔彥進、李漢瓊、劉遇、曹翰、米信、田重進等，四路進兵，分攻太原。又命邢州判官郭進為太原石嶺關(guān)都部署，阻截燕、薊援師。

    北漢主劉繼元聞宋師大舉，急遣使向遼求救。先是開寶八年，遼曾通使宋廷，愿修和好，太祖曾答書許諾。至是遼遣撻馬官名，系扈從官。長壽南來，入謁太宗，問明伐漢的情由，太宗道：“河東逆命，應當問罪。若北朝不援，和約如故，否則惟有開戰(zhàn)呢?！遍L壽悻悻自去。太宗料遼必往助，恐有劇戰(zhàn)，因下詔親征，藉作士氣。當擬命齊王廷美職掌留務。廷美倒也愜意，惟開封判官呂端入白廷美道：“主上櫛風沐雨，往申吊伐，王地處親賢，當表率扈從，若職掌留務，恐非所宜，應請裁奪為是?！蓖⒚滥苏堨桉{同行，太宗改命沈倫為東京留守，王仁贍為大內(nèi)都部署，自率廷美等北征。到了鎮(zhèn)州，接著郭進捷報，已將遼兵擊退石嶺關(guān)外，可無憂了。太宗大喜，原來遼主賢得長壽還報，遣宰相耶律沙為都統(tǒng)，冀王敵烈一譯作迪里。為監(jiān)軍，領(lǐng)兵救漢，至白馬嶺，遙見宋軍阻住前面，約有好幾營扎住。耶律沙語敵烈道：“前面有宋師扼守，不宜輕進，我軍且阻澗為營，申報主子，再乞添兵接應，方不致誤?！睌沉业溃骸柏┫嘁蔡非恿?，我看前面的宋營，至多不過萬人，我兵與他相較，眾寡相等，何勿趁著銳氣，殺將過去？丞相若果膽小，盡可在后押陣，看我上前踏平宋營哩。”要去尋死，盡可向前。耶律沙道：“并非膽怯，惟出兵打仗，總須小心為要?！碧澯写酥诺妹馑?。敵烈不從，耶律沙忙遣將校返報遼主，一面隨敵烈前行。約里許，即至澗旁，敵烈自恃驍勇，爭先渡澗，部兵亦搶過澗去，三三五五，不復成列，猛聽得一聲炮響，宋軍自營內(nèi)突出，來殺遼兵。遼兵尚未列陣，不意宋軍猝至，先嚇得手忙腳亂，膽落魂銷。敵烈不管死活，還是向前亂闖，湊巧碰著郭進，兩馬相交，戰(zhàn)到三四十合，被郭進賣個破綻，手起刀落，劈敵烈于馬下。該死得很！是時耶律沙尚未渡澗，正思上前救應，那遼兵已逃過澗來，反沖動耶律沙軍的陣腳。宋軍又乘勝追擊，盡行渡澗，爭殺耶律沙軍。耶律沙如何抵擋，只好策馬返奔。遼兵只恨腳短，逃得不快，要吃宋軍的刀頭面。宋軍也毫不容情，殺一個，好一個，追一程，緊一程，郭進且下令軍前，須擒住耶律沙，方準收軍。軍士得令，奮勇力追，不防刺斜里殺到一支人馬，來救遼兵，截住宋軍。看官道是何來？乃是遼將耶律斜軫，斜軫，一譯色軫。奉了主命，接應前軍，途次遇了耶律沙軍報，急從間道疾趨，來做幫手，剛遇耶律沙敗北，正好仗著一支生力軍，救應耶律沙，抵敵宋軍。郭進見遼兵得救，即勒馬止追，整隊回師。耶律沙亦引兵退去，兩下罷戰(zhàn)。

    郭進回至石嶺關(guān)，馳書奏捷。太宗遂自鎮(zhèn)州出發(fā)，進逼太原。時北路招討使潘美等屢敗漢兵，直抵太原城下，筑起長圍，四面合攻，自春徂夏，累攻不息。城中專望遼援，日久不至，又遣健足從間道赴遼，赍奉蠟丸帛書，催促援師。哪知遼兵已被郭進擊退，所遣急足又為進所捕住，斬首示眾。繼元聞報大懼，甚至寢食不安，虧得建雄軍節(jié)度使劉繼業(yè)入城助守，晝夜不懈，尚得茍延。推重劉繼業(yè)。至太宗馳至，親督衛(wèi)士，猛力攻撲，毀去城堞無數(shù)，均由劉繼業(yè)冒險修筑，仍得堵住。太宗見城不能下，手書詔諭，勸繼元出降。守卒不納，繼元亦無從知悉。太宗再令攻城，城上矢石如雨，擊退宋軍。馬軍都軍頭輔超，氣憤的了不得，大呼道：“偌大城池，有這般難攻么？如有壯士，快隨我來，好登城立功！”言畢，有鐵騎軍呼延贊等踴躍而出，隨著輔超駕梯而上。輔超攀堞欲登，適為劉繼業(yè)所見，急命長槍手攢刺輔超，輔超用刀格斗，不肯退步，怎奈雙手不敵四拳，終被戳傷了好幾處，不得已退歸城下，解甲審視，身受十三創(chuàng)，血跡模糊。太宗嘉他忠勇，面賜錦袍銀帶，并令休息后營。輔超尚不肯休，自言翌晨定要入城，雖死無恨。到了詰朝，果然一馬躍出，復去登城，梯甫架就，身上已疊中八矢。他左手執(zhí)盾，右手執(zhí)刀，尚擬冒死直上，幸由太宗聞悉，忙傳令輔超回營，才得不死。寫輔超處，正是寫劉繼業(yè)。太宗乃禁士登城，只命弓弩手萬名，排列陣前，蹲甲交射。矢集城上如猬毛，每給矢必數(shù)萬。繼元用十錢購一矢，約得數(shù)百萬支，仍還射宋軍，又支持了月余。外援不至，餉道又絕，太宗屢射書城中，招降將士。城中宣徽使范超逾城出降，宋軍疑是jian細，不待細問，竟將他一刀兩段。繼元聞范超降宋，也將范超妻小一一殺死，投首城下。真是冤枉。太宗聞范超枉死，又得他妻小首級，不禁悲悼，令將士置棺斂葬，親往賜祭。城內(nèi)守將瞧著，又感動起來。指揮使郭萬超復密令軍士縋城約降，太宗與他折矢為誓，決不加害。郭萬超遂潛行出城，投奔宋營。太宗格外優(yōu)待。自是繼元帳下諸衛(wèi)士多半出降。太宗又草詔諭繼元道：

    越王、吳主，獻地歸朝，或授以大藩，或列于上將，臣僚、子弟，皆享官封。繼元但速降，必保終始富貴，安危兩途，爾宜自擇！

    這詔頒到城下，城中總算接待宋使，引見繼元。繼元讀詔畢，沉吟半晌，方答宋使道：“果蒙宋天子優(yōu)禮，謹當遵旨！”宋使出城報命，待了半日，未見繼元出降消息，宋軍又憤不可遏，銳意攻城。太宗又出諭將士，只說是“城陷害民，不如少待，俟明日尚未出降，當即破城”等語。無非籠絡城中士卒。宋軍乃少退。是夕，繼元遣客省使李勛奉表請降，太宗賜勛襲衣金帶、銀鞍勒馬，另遣通事舍人薛文寶同勛入城，赍詔慰諭。翌日黎明，太宗幸城北，親登城臺，張樂設宴。繼元率官屬出城，縞衣紗帽，待罪臺下。太宗召使升臺，傳旨特赦，且封繼元為檢校太師、右衛(wèi)上將軍，授爵彭城郡公，給賜甚厚，繼元叩首謝恩。太宗即命繼元下臺，導宋軍入城，偏城上立著金甲銀鍪的大將，高聲呼道：“主子降宋，我卻不降，愿與宋軍拼個死活?！彼诬娧鍪咨贤菍⒉皇莿e人，就是北漢節(jié)度使劉繼業(yè)。當下走報太宗，太宗愛繼業(yè)忠勇，很欲引為己用，至是令繼元好言撫慰。繼元乃遣親信入城，與言不得已的苦衷，不如屈志出降，保全百姓為是。繼業(yè)大哭一場，北面再拜，乃釋甲開城，迎入宋軍。太宗入城后，召見繼業(yè)，立授右領(lǐng)軍衛(wèi)大將軍，并加厚賜。繼業(yè)原姓楊，太原人氏，因入事劉崇，賜姓為劉。降宋后仍復原姓，止以業(yè)字為名，后人稱為楊令公，便是此人，自是北漢遂亡。小子有詩詠道：

    晉陽卅載據(jù)雄封，徒仗遼援保漢宗。兩代螟蛉空入繼，速亡總自主昏庸。

    欲知北漢降后情形，且待下回再表。

    宋初各國，吳越最稱恭順，而其見機納土，免害生靈，亦不可謂非造福浙民。天下將定，一隅必不能終守，何若奉表赍獻之為愈乎？浙人拜賜，迄今未忘，廟祀而尸祝之，宜也。北漢則異是，恃遼為援，固守堅城，至于餉盡援絕，方出降宋，顧視軍民，傷亡已不少矣。且以數(shù)十萬銳卒攻一太原，數(shù)月始下，宋師老矣，再圖燕、薊，尚可得耶？故北漢之降，不足為宋幸，而劉繼元之罪案，亦自此可定矣。

    第十四回高梁河宋師敗績，雁門關(guān)遼將喪元

    卻說劉繼元降宋后，太宗命中使康仁寶監(jiān)督繼元，催他部署行裝，召齊族屬，限日離開太原，馳赴汴都。繼元除挈眷隨行外，所有宮妓盡獻與太宗。太宗分賜立功將士，仍飭康仁寶監(jiān)護繼元等，赴京去訖。北漢始祖劉崇，本后漢高祖劉知遠弟，受封太原，自郭氏篡漢，劉崇乃僭稱帝號，傳子劉鈞。有甥繼恩、繼元二人，繼恩姓薛，繼元姓何，都是崇女所出。崇女初適薛釗，生繼恩，再醮何氏，生繼元。崇以劉鈞無嗣，均命收為養(yǎng)子，鈞歿后，養(yǎng)子繼恩立，繼恩被弒，繼元入嗣。繼元弒鈞妻郭氏，幽殺劉崇諸子，又好殘殺臣民，至窮蹙乃降。或請?zhí)诎醋锛討?，太宗道：“亡國君主，非失諸暗懦，即失諸殘暴，否則何至滅亡？這等人只應憫惜，若朕也把他虐待，豈非與他相似么？”此語亦似是而非。隨命毀太原舊城，改為平晉縣，以榆次縣為并州，遣使分部徙太原民往居。復縱火焚太原廬舍，老幼遷避不及，焚斃甚眾。這是何意？

    太宗即出發(fā)太原，意欲順道伐遼，奪取幽、薊，潘美等多以師老餉匱，不欲北行，獨總侍衛(wèi)崔翰道：“勢所當乘，時不可失，臣意恰主張北伐，不難取勝。”太宗遂決計北行，進次東易州。遼刺史劉宇獻城出降，太宗留兵千人協(xié)守，復入攻涿州，遼判官劉原德亦以城降。乘勝至幽州城南，遼將耶律奚底一譯作耶律希達。率著遼兵，自城北來攻宋軍。宋軍殺將過去，銳不可當，遼兵敗走。太宗乃命宋偓、崔彥進、劉遇、孟玄喆四將，各率部兵，四面攻城，另分兵往徇各地。薊州、順州次第請降，但幽州尚未攻克，守將耶律學古多方守御，經(jīng)太宗親自督攻，晝夜猛撲，城中倒也恟（xiong）懼起來，幾乎有守陴皆哭的形景。忽有探卒入報宋營，遼相耶律沙來救幽州，前鋒已到高梁河了。太宗道：“敵援已到高梁河么？我軍不如前去迎戰(zhàn)，殺敗了他，再奪此城未遲。”言畢，即拔營齊起，統(tǒng)向高梁河進發(fā)。將到河邊，果見遼兵越河而來，差不多有數(shù)萬人，宋將均躍馬出陣，各執(zhí)兵械，殺奔前去。耶律沙即麾兵抵拒，兩下里金鼓齊鳴，旌旗飛舞，幾殺得天昏地黯，鬼哭神號。約有兩三個時辰，遼兵傷亡甚眾，漸漸的不能支持，向后退去。太宗見遼兵將卻，手執(zhí)令旗，驅(qū)眾前進，驀聽得數(shù)聲炮響，又有遼兵兩翼左右殺來，左翼是遼將耶律斜軫，右翼是遼將耶律休哥。哥一作格。休哥系遼邦良將，智勇兼全，他部下很是精銳，無不以一當十，以十當百。況宋軍正戰(zhàn)得疲乏，怎禁得兩支勁卒橫沖過來？頓時抵擋不住，紛紛散亂。休哥趁這機會，沖入中堅，來取太宗。太宗亟命諸將護駕，無如諸將各自對仗，一時不能顧到，急得太宗也倉皇失措，幸虧輔超舞著鋼刀，呼延贊揮著鐵鞭，前遮后護，翼出太宗，南走涿州。宋將亦陸續(xù)逃回，檢查軍士，喪亡至萬余人。這是宋軍第一次吃虧。時已日暮，正擬入城休息，不料耶律休哥帶著遼兵，又復殺到，宋軍喘息未定，還有何心成列？一聞遼軍到來，大家各尋生路，統(tǒng)逃了開去，就是太宗的衛(wèi)隊，也多奔散。太宗此時，除了三十六計的上計，簡直沒法，只好加鞭疾走，向南逃命。偏偏天色漸昏，蒼茫莫辨，路程又七高八低，蹀躞難行，后面喊殺的聲音，尚是不絕，那時心下越慌，途中越黯，連這馬也一蹺一突，跑不過去。太宗性急得很，只將馬韁收緊，用鞭亂捶，馬忍痛不住，不管什么艱險，索性亂竄，撲塌一聲，陷入泥淖中。忙呼衛(wèi)卒救駕，哪知前后左右，已無一人，自己欲下騎掀馬，猶恐馬足難拔，連自身先墜淵莫測，不禁仰天呼道：“我為崔翰所誤，親蹈危機，目今悔已無及了?！辈⒎谴藓菜`，實是驕盈取敗。

    言未已，但見前面火光熒熒，有一隊人馬到來，也不知是南軍，是北軍，越覺惶惑不定。待來軍行至附近，方見旗幟上面現(xiàn)出一個楊字，又不覺喜慰道：“大約是楊業(yè)來了?！痹瓉項顦I(yè)降宋后，本已從征幽、薊，只因太宗命他再赴太原搬運糧械，接濟軍需，所以去了好幾日，至此才運糧回軍，適值太宗遇險，中途接著。太宗急忙呼救，楊業(yè)躍馬入淖，把太宗輕輕掖起，遞交岸上的小將，然后再去牽引御馬，好容易才得登岸。太宗早在岸上坐著，業(yè)復率小將拜謁，自稱：“救駕來遲，應該負罪?！碧诘溃骸扒湔f哪里話來？朕非卿到，恐性命都難保哩?！彪S問小將何人，業(yè)答道：“這是臣兒延朗?！碧诘溃骸扒溆写藘?，也好算作千里駒了?！闭f著，后面塵頭起處，似有遼軍趕至，太宗皺眉道：“追軍又至，奈何？”業(yè)答道：“請陛下先行一程，由臣父子退敵便了?！毖砸?，即去牽御馬過來。哪知馬已臥地，不能再騎，乃返奏太宗道：“御馬不堪再駕，請乘臣馬先行?！碧诘溃骸扒溆藬?，不能無馬，朕看卿裝載餉械，備有驢車，可騰出一乘，由朕暫坐先行罷?！睏顦I(yè)遵旨，遂命部卒騰出驢車，請?zhí)谧?，命部卒保護前行。所有餉械，亦一律載回，自與延朗勒馬待敵。未幾，有軍馬趨至，乃是孟玄喆、崔彥進、劉廷翰、李漢瓊等一班宋將，并帶著敗兵殘卒，均已垂頭喪氣，狼狽不堪。又未幾，潘美等亦復馳到，且問楊業(yè)道：“皇上到哪里去了，將軍有無遇著？”你為招討使，如何連主子也不顧著。楊業(yè)述明情形，潘美道：“后面尚有追兵，如何是好？”楊業(yè)道：“業(yè)父子二人，尚思退敵，今得諸將帥到來，怕他甚么？”潘美自覺懷慚，即命楊業(yè)部勒殘兵，列陣以待。不到一時，果有遼兵追至，前隊二將，一名兀環(huán)奴，一名兀里奚，楊業(yè)策馬掄刀，當先出陣，大呼：“胡虜慢走！”兀環(huán)奴、兀里奚大怒，上前迎戰(zhàn)，楊業(yè)雙戰(zhàn)二將，毫不懼怯。延朗恐乃父有失，急挺槍出戰(zhàn)，與兀里奚對仗。兀環(huán)奴與楊業(yè)戰(zhàn)不數(shù)合，被楊業(yè)一刀砍死。兀里奚心中一慌，把刀一松，被延朗當胸一槍，也刺落馬下。宋將等見楊業(yè)父子殺斃遼將，統(tǒng)來助陣，遼兵見不可支，慌忙退去，當由宋軍追殺數(shù)里，奪還資械若干，方才收軍。馳至定州，得遇太宗。太宗命孟玄喆屯定州，崔彥進屯關(guān)南，劉廷翰、李漢瓊屯真定。又留崔翰、趙延進等援應各鎮(zhèn)，自率軍返汴梁，鎮(zhèn)日里怏怏不樂。

    武功郡王德昭曾從征幽州，當宋軍敗潰時，軍中不見太宗，多疑太宗被難，諸將謀立德昭為帝，未成事實，偏被太宗聞知，愈加憤悶。德昭尚未察悉，因見太宗還京已有多日，并不聞戰(zhàn)下太原的例賞，且諸將多懷怨望，恐不免有變動情形，乃入謁太宗，即請敘功給賞。太宗不待詞畢，便怒目道：“戰(zhàn)敗回來，還有甚么功勞？甚么賞賜？”德昭道：“這也不可一概論的。征遼雖然失利，北漢究屬蕩平，應請陛下分別考核，量功行賞罷！”語雖合理，然適中太宗之忌。太宗復怒道：“待你為帝，賞亦未遲?！边@兩語是把心中的疑恨和盤說出?？垂?！試想這地處嫌疑的德昭，如何忍受得起？他低了頭，退出宮廷，還至私第，越想越惱，越惱越悲，默思父母早逝，無可瞻依，雖有繼母宋氏，季弟德芳，一個是被徙西宮，跡類幽囚，一個是才經(jīng)弱冠，少不更事，痛幽衷之莫訴，覺生趣之毫無，一時情不自禁，竟從壁間懸著的劍囊中，拔出三尺青鋒，向頸一橫，頓時碧血模糊，暈倒地上，渺渺英魂，往鬼門關(guān)去尋父母去了。自尋短見，愚等申生。及他人得知，已是死去多時，無從解救，只好往報太宗。太宗亟往探視，但見他僵臥榻上，目尚未瞑，不覺良心發(fā)現(xiàn)，涕淚交橫，帶哭帶語道：“癡兒，癡兒！何遽至此？”恐尚不免做作。隨即命家屬好生殮葬，自己即還至宮中，頒詔贈德昭為中書令，追封魏王，于是論平漢功，除賞生恤死外，加封弟齊王廷美為秦王，算是依從德昭的遺奏，這且慢表。

    且說遼軍殺敗宋軍，回國報功。遼主賢尚欲報怨，遣南京留守韓匡嗣與耶律沙、耶律休哥等率兵五萬，入寇鎮(zhèn)州。劉廷翰聞警，忙約崔彥進、劉漢瓊等商議抵御方法。廷翰道：“我軍方敗，元氣未回，今遼兵又來侵擾，如何是好？”彥進道：“若與他對仗，勝負未可逆料，不如用詐降計，誘他入內(nèi)，然后設伏掩擊，定可取勝。”廷翰道：“我聞耶律休哥素有才名，恐他持重老成，未必納降。”漢瓊道：“先去獻他糧餉，令他信我情真，料無不納之理?！蓖⒑颤c首道：“且依計一試，再行定奪?！碑斚虏钊酥吝|營中，赍糧請降?？锼靡娪屑Z餉，問他何日出降，差人答以明日，匡嗣允諾，差人自去。耶律休哥進諫道：“宋軍未曾交鋒，即來請降，莫非具有詐謀？元帥不可不防！”也不出廷翰所料?？锼玫溃骸八粲迷p降計，怎肯到此獻糧？”休哥道：“這乃是欲取姑與的計策?！笨锼玫溃骸拔冶J氣方盛，殺敗宋師數(shù)十萬，理應人人奪氣，今聞我軍復出，怎得不驚？我想他是真情愿降哩。就使詐降，我也不怕?！毙莞缫娝粡模坏猛顺?，自去號令部兵，不得妄動，待有自己軍令，方準出發(fā)。只匡嗣與耶律沙約定明日入城，很是欣慰。仿佛做夢。

    且說宋將劉廷翰得差人回報，整點軍馬，令李漢瓊率步兵萬名，埋伏城東，掩擊遼兵來路，崔彥進率步兵萬名，埋伏城北，截斷遼兵去途。再約邊將崔翰、趙延進連夜發(fā)兵，前來夾攻。分布已定，安宿一宵。翌晨，大開城門，自率兵往伏城西，專待遼兵到來。遼帥韓匡嗣當先開道，耶律沙押著后軍，望鎮(zhèn)州城前來。將到城下，見城門開著，并無一人，匡嗣即欲揮眾入城，遼護騎尉劉雄武諫阻道：“元帥不可輕入，他既請降，如何城外不見一人？”匡嗣聞言，恰也驚異，猛聽得一聲號炮，響徹天空，城西殺出劉廷翰，城東殺出李漢瓊?？锼昧现杏嫞鸟R便走，部眾隨勢奔回，沖動耶律沙后隊。耶律沙也禁遏不住，只好倒退。忽然間炮聲又響，崔彥進又復殺出，截住遼兵去路。遼兵腹背受敵，好似啞子吃黃連，說不出的苦痛，那時無法可施，沒奈何拼著性命，尋條血路。不料宋將崔翰、趙延進各軍又遵約殺到，人馬越來越眾，把遼兵困在垓心。韓匡嗣、耶律沙領(lǐng)著將校，冒死沖突，怎奈四面八方與鐵桶相似，幾乎沒縫可鉆，宋軍又相繼射箭，眼見得遼邦士卒紛紛落馬，傷亡無數(shù)。層層反跌，為耶律休哥作勢。韓匡嗣與耶律沙正當危急萬分，忽有一大將挺刀躍馬，帶領(lǐng)健卒從北面殺入，韓匡嗣瞧將過去，不是別人，正是耶律休哥，不覺大喜過望，急與耶律沙隨著休哥殺出重圍。宋軍追了一程，奪得輜重無數(shù)，斬獲以萬計。比前日所獻之糧，獲利應加數(shù)倍。直至遂城，方收兵回屯原汛，隨即報捷宋廷。

    太宗聞報，語群臣道：“遼兵入寇鎮(zhèn)州，不能得志，將來必移寇他處，朕看代州一帶最關(guān)重要，須遣良將屯守，才可無患?！比撼箭R聲道：“陛下明燭萬里，應即簡擇良將，先行預防?！碧诘溃骸半抻幸蝗嗽诖耍梢詣偃??！彪S語左右道：“速宣楊業(yè)入殿?！弊笥翌I(lǐng)旨，往召楊業(yè)。須臾，楊業(yè)傳到，入謁太宗，太宗語業(yè)道：“卿熟習邊情，智勇兼?zhèn)?，朕特任卿為代州刺史，卿其勿辭！”業(yè)叩首道：“陛下有命，臣怎敢推諉？”太宗大喜，便敕賜橐裝，令他指日啟程。業(yè)叩謝而出，即率子延玉、延昭等出赴代州。延昭即延朗，隨父降宋后，受職供奉官，改名延昭，業(yè)嘗謂此兒類我，所以屢次出師，必令他隨著。既到代州，適值天時寒凍，業(yè)親督修城，雖經(jīng)風雪，仍不少懈。轉(zhuǎn)眼間已是太平興國五年了，寒盡春回，塞草漸茁，那遼邦復大舉入寇，由耶律沙、耶律斜軫等領(lǐng)兵十萬，徑達雁門。雁門在代州北面，乃是緊要門戶，雁門有失，代州亦危。楊業(yè)聞遼兵大至，語子延玉、延昭道：“遼兵號稱十萬，我軍不過一二萬人，就使以一當十，也未必定cao勝局，看來只好舍力用智，殺他一個下馬威，方免遼人輕覷哩?！毖诱训溃骸皟阂鈶獜拈g道繞出，襲擊遼兵背后，出他不意，當可制勝。”楊業(yè)道：“我亦這般想，但兵不在多，只教夤夜掩擊，令他自行驚潰，便足邀功?！碑斚伦h定，即挑選勁卒數(shù)千名，由雁門西口西陘關(guān)出去，繞至雁門北口。正值更鼓沉沉，星斗黯黯，遙見雁門關(guān)下，黑壓壓的扎著數(shù)大營，便令延玉帶兵三千人，從左殺入，延昭帶兵三千人，從右殺入，業(yè)自領(lǐng)健卒百騎，獨踹中堅。三支兵馬，銜枚疾走，一到遼營附近，齊聲吶喊，搗將進去。耶律沙、耶律斜軫等只防關(guān)內(nèi)兵出來襲營，不意宋軍恰從營后殺來，正是防不及防，幾疑飛將軍從天而下，大都嚇得東躲西逃。中營里面有一遼邦節(jié)度使、駙馬、侍中蕭咄李，自恃驍勇，執(zhí)著利斧，從帳后出來抵敵，湊巧碰著楊令公，兩馬相交，并成一處，戰(zhàn)到十余合，但聽楊令公大叱一聲，那蕭咄李已連頭帶盔，飛落馬下。蕭咄李，一譯作蕭綽里特。小子有詩詠道：

    百騎宵來搗虜營，刀光閃處敵人驚。任他遼將如何勇，一遇楊公命即傾。

    蕭咄李既死，遼兵越覺驚慌，頓時大潰，俟小子下回再詳。

    高梁河一役，為宋、遼勝敗之所由分。宋太宗挾師數(shù)十萬，乘勝伐遼，而卒為遼將所乘，幾至身命不保，宋軍自此膽落矣。鎮(zhèn)州之捷，雁門關(guān)之勝，均不過卻敵之來，不能入敵之境，且皆由用智邀功，然則全宋兵力，不能敵一強遼，可斷言也。德昭之自刎，本應與廷美之死，聯(lián)絡一氣，然事相類而時有先后，太原之賞不行，德昭之言不納，于是德昭憤激自刎，作者依時敘入，免致混亂。坊間舊小說中，有稱德昭為八大王，至真宗時尚輔翊宋廷，此全系臆造之談，固不值一辯也。

    第十五回弄巧成拙妹倩殉邊，修怨背盟皇弟受禍

    卻說遼相耶律沙與遼將耶律斜軫等因部兵潰散，也落荒遁走，黑暗中自相踐踏，傷斃甚多。楊業(yè)父子殺退遼兵，便整軍入雁門關(guān)，檢查兵士，不過傷了數(shù)十人。當即休息半日，馳回代州，露布奏捷，不消細說。惟遼人經(jīng)此一挫，多號楊業(yè)為楊無敵，自是望見楊字旗號，當即引去。遼主賢聞將相敗還，勃然大怒，竟親自督軍，再舉侵宋，命耶律休哥為先行，入寇瓦橋關(guān)。守關(guān)將士因聞遼兵兩次敗退，料他沒甚伎倆，竟開關(guān)迎敵，面水列陣。耶律休哥簡率精銳，渡水南來，宋將欺他兵少，未曾截擊，待至遼兵齊渡，方與交鋒，哪知休哥部下是百煉悍卒，橫厲無前，宋軍不是對手，被他殺得七零八落，連關(guān)城都守不住，一哄兒棄關(guān)南奔，逃入莫州。休哥追至莫州城下，飭兵圍攻，警報飛達宋廷，太宗復下詔親征，調(diào)集諸將，向北進行。途次，又接官軍敗績消息，忙倍道前進，到了大名，才聞遼主已退，乃令曹翰部署諸將，自回汴京。還汴數(shù)日，尚欲興師伐遼，廷臣多迎合上意，奏稱應速取幽、薊，左拾遺張齊賢獨上書諫阻，略云：

    方今天下一家，朝野無事，關(guān)圣慮者，莫不以河東新平，屯兵尚眾，幽、薊未下，輦運為勞，臣愚以為此不足慮也。自河東初下，臣知忻州，捕得契丹納粟典吏，皆云自山后轉(zhuǎn)粟以授河東，以臣料契丹能自備軍食，則于太原非不盡力，然終為我有者，力不足也。河東初平，人心未固，嵐、憲、忻、代，未有軍寨，入寇則田牧頓失，擾邊則守備可虞，及國家守要害，增壁壘，左控右扼，疆事甚嚴，乃于雁門、陽武谷來爭小利，此其智力可料而知也。圣人舉事，動在萬全。百戰(zhàn)百勝，不如不戰(zhàn)而勝。若重之慎之，則契丹不足吞，燕、薊不足取。自古疆場之難，非盡由敵國，亦多邊吏擾而致之。若緣邊諸寨，撫馭得人，但使峻壘深溝，畜力養(yǎng)銳，以逸自處，寧我致人，此李牧之所以用趙也。所謂擇卒不如擇將，任力不如任人，如是則邊鄙寧，邊鄙寧則輦運減，輦運減則河北之民獲休息矣。臣聞家六合者以天下為心，豈止爭尺寸之事、角強弱之勢而已乎？是故圣人先本而后末，安內(nèi)以養(yǎng)外。陛下以德懷遠，以惠勤民，內(nèi)治既成，遠人之歸，可立而待也，何必窮兵黷武為哉？謹此奏聞！

    這張齊賢系曹州人，素有膽識，稱名遠近。先是，太祖幸洛陽，齊賢曾以布衣獻策，條陳十事，四說稱旨，尚有六條，太祖以為未合，齊賢堅稱可行，惹動太祖怒意，令武士將他牽出。既而太祖還汴，語太宗道：“我幸西都，惟得一張齊賢，他日可輔汝為相，汝休忘懷！”既已器重齊賢，胡不立加擢用，而必留遺與弟？人謂其友，我謂其私。太宗謹記勿忘。至太平興國二年，考試進士，齊賢亦在選中，有司將他置諸下第，太宗不悅，特開創(chuàng)例，令一榜盡賜京官，齊賢乃得出仕，歷任知州，入為左拾遺，至是上疏直諫，太宗頗為嘉納，乃暫罷出師。

    且說前同平章事趙普，當出任河陽節(jié)度使時，接第十一回。曾上表自訴，略言“皇弟光義，忠孝兼全，外人謂臣輕議皇弟，臣怎敢出此？且與聞昭憲太后顧命，寧有貳心？知臣莫若君，愿賜昭鑒”等語，這表文經(jīng)太祖手封，同藏金匱。太祖崩后，太宗踐位，趙普入朝，改封太子太保，因為盧多遜所毀，命奉朝請，居京數(shù)年，嘗郁郁不得志。他有妹夫侯仁寶，曾在朝供奉，盧多遜因與普有嫌，亦將仁寶調(diào)知邕州。邕州在南嶺外，與交州相近，交州即交趾地，唐末為大理所并，旋入于唐，五代時歸屬南漢，及南漢平定，交州帥丁璉曾入貢宋廷。璉死，弟璿（xu á n）襲職，年尚幼稚，被部將黎桓把他拘禁，自稱權(quán)知軍府事。趙普恐仁寶久居邕州，數(shù)年不調(diào)，免不得老死嶺外，乃設法上書，力陳交州可取。太宗本是喜功，閱讀普奏，即擬召仁寶入京，面詢邊事。哪知盧多遜刁滑得很，即入朝面奏太宗道：“交州內(nèi)亂，正可往取，但若先召仁寶，反恐有泄機謀，臣意不如密令仁寶整兵長驅(qū)，較為萬全?！碧谝惨詾槭牵烀蕦殲榻恢菟戅D(zhuǎn)運使，孫全興、劉澄、賈湜等并為部署，同伐交州。偏出趙普意外。

    仁寶奉詔，不敢有違，只得整備兵馬，與孫全興等先后并發(fā)。行至白藤江口，適有交州水兵倚江駐扎，江面列戰(zhàn)船數(shù)百艘。侯仁寶當先沖入，交兵未及預防，霎時潰散，由仁寶奪取戰(zhàn)艦二百，大獲全勝，再擬深入交地。仁寶自為前鋒，約孫全興等為后應。全興等頓兵不行，只有仁寶一軍，殺入交趾，沿途進去，勢如破竹。忽接到黎桓來書，情愿出降，仁寶信以為真，不甚戒備。到了夜間，黎桓率兵劫營，害得仁寶營內(nèi)，人不及甲，馬不及鞍，倉猝抵敵，哪里支持得??？仁寶竟死于亂軍中。實是趙普害他。轉(zhuǎn)運使許仲宣據(jù)實奏聞，有詔班師，拿問全興，立斬劉澄、賈湜。全興入京，尋亦棄市。后來黎桓復遣使入貢，并上丁璿讓表，太宗因懲著前敗，含糊答應，事見后文。本回總旨在敘趙、盧交惡事，故敘交州戰(zhàn)史，特從略筆。

    趙普聞仁寶敗歿，愈恨多遜，恨不能將他梟首剖心，抵償妹夫的性命。怎奈多遜方邀主眷，一時無隙可乘。多遜且一意防普，只恐他運動廷臣，上章彈劾，所有群臣章奏，必先令稟白自己，又須至閣門署狀，親書二語，乃是“不敢妄陳利便，希望恩榮”十字?？芍^防備嚴密。所以朝右諸臣，對著多遜，大家側(cè)目，連普亦沒法擺布，鎮(zhèn)日里怨苦連聲。一日過一日，忽有晉邸舊僚柴禹錫、趙镕、楊守一等竟直入內(nèi)廷，密奏太宗，說是秦王廷美，驕恣不法，勢將謀變，盧多遜交好秦王，恐未免有勾通情事。史第言訐告秦王，不及多遜，吾謂太宗方親信多遜，胡不問多遜而問趙普，得此揭出，方釋疑團。這數(shù)語觸動太宗疑忌，遂召普入見，與他密商。普竟自作毛遂，愿備位樞軸，靜察jian變，且叩首自陳道：“臣忝為舊臣，與聞昭憲太后遺命，備承恩遇，不幸戇直招尤，反為權(quán)幸所沮，耿耿愚忠，無從告語，就是臣前次被遷，曾有人說臣訕謗皇上，臣嘗上表自訴，極陳鄙悃（k u n），檔冊具在，盡可覆稽。若蒙陛下察核，鑒臣苦衷，臣雖死不朽了?！碧诼月渣c首，待普退后，即令近侍檢尋普表，四覓無著。有舊侍憶及前事，謂由太祖貯藏金匱，當即稟過太宗，啟匱檢視，果得普前表，因復召普入語道：“人誰無過，朕不待五十，已知四十九年的非了。從今以后，才識卿忠?！逼疹D首拜謝，太宗即面授普為司徒，兼職侍中，封梁國公，并命密察秦王廷美事。是時太祖季子德芳亦已病歿，年僅二十三歲，距德昭自刎只隔一年有余。廷美頗不自安，嘗言太宗有負兄意。俗語說得好：“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睘榱送⒚缼拙淇陲L，免不得傳入太宗耳中，還有一班諧臣媚子，火上加炭，只說廷美即謀作亂，應亟預防。太宗遂罷廷美開封尹，出為西京留守，特擢柴禹錫為樞密副使，楊守一為樞密都承旨，趙镕為東上閣門使，無非因他告變有功，特別寵眷的意思。趙普與廷美無甚宿嫌，不過欲扳倒盧多遜，只好從廷美著手，陷他下阱。盧多遜也曾料著，明知禍將及己，可奈貪戀相位，不甘辭職，因此延宕過去。富貴之誤人大矣哉！趙普怎肯干休？明訪暗查，竟得盧多遜私遣堂吏交通秦王事。這堂吏叫作趙白，與秦王府中孔目官閻密、小吏王繼勛、樊德明等朋比為jian。秦、盧交好，都從他數(shù)人往來介紹。趙白嘗將中書機事密告廷美，且述多遜言云：“愿宮車晏駕，盡力事大王?！蓖⒚酪嗲卜旅魍鶊蠖噙d道：“承旨言合我意，我亦愿宮車早些晏駕呢?！庇炙劫浂噙d弓箭等物。普一一入奏，太宗道：“兄終弟及，原有金匱遺言，但朕尚強壯，廷美何性急乃爾？且朕待多遜，也算不薄，難道他尚未知足，必欲廷美為帝么？”普奏對道：“自夏禹至今，只有傳子的公例，太祖已誤，陛下豈容再誤？”兩語足死廷美。太宗不禁點首，遂頒詔責多遜不忠，降為兵部尚書。越日，下多遜于獄，捕系趙白、閻密、王繼勛、樊德明等，令翰林學士承旨李昉、學士扈蒙、衛(wèi)尉卿崔仁冀、御史滕正中等，秉公訊鞫。趙白等一一伏罪，復令多遜對簿，多遜亦無可抵賴。李昉等具獄以聞，太宗再召文武常參官，集議朝堂，太子太師王溥等七十四人，老而不死，是為賊，王溥有

    焉。聯(lián)名奏議道：

    謹案兵部尚書盧多遜，身處宰司，心懷顧望，密遣堂吏，交結(jié)親王，通達語言，咒詛君父，大逆不道，干紀亂常，上負國恩，下虧臣節(jié)，宜膏

    鉞，以正刑章。其盧多遜請依有司所斷，削奪在身官爵，準法處斬。秦王廷美，亦請同盧多遜處分，其所緣坐，望準律文裁遣。謹議！

    議上，即有詔頒發(fā)道：

    臣之事君，貳則有辟，下之謀上，將而必誅。兵部尚書盧多遜，頃自先朝，擢參大政，洎予臨御，俾正臺衡，職在燮調(diào)，任當輔弼，深負倚畀，不思補報，而乃包藏jian宄，窺伺君親，指斥乘輿，交結(jié)藩邸，大逆不道，非所宜言。爰遣近臣，雜治其事，丑跡盡露，具獄以成，有司定刑，外廷集議，僉以梟夷其族，污潴其宮，用正憲章，以合經(jīng)義。尚念嘗居重位，久事明廷，特寬盡室之誅，止用投荒之典，實汝有負罪，非我無恩。其盧多遜在身官爵，及三代封贈妻子官封，并用削奪追毀，一家親屬，并配流崖州，所在馳驛發(fā)遣，縱經(jīng)大赦，不在量移之限。期周以上親屬，并配隸邊遠州郡，部曲、奴婢縱之，余依百官所議，列狀以聞。

    當下再由群臣議定，趙白、閻密、王繼勛、樊德明等并斬都門外，仍籍沒家產(chǎn)，親屬流配海島。廷美勒歸私第，所有子女，復正名稱。子德恭、德隆等仍稱皇侄，皇侄女適韓崇業(yè)，去公主駙馬名號，貶西京留守。閻矩為涪州司戶參軍，前開封推官孫嶼為融州司戶參軍，兩人皆廷美官屬，因責他輔導無狀，連帶坐罪。盧多遜即日被戍，發(fā)往崖州，至雍熙二年，竟歿于流所。多遜籍隸河南，累世祖墓均在河南，未敗前一夕，天大雷電，將他祖墓前的林木，盡行焚去，時人詫為奇異。及多遜流徙，始信這造化小兒已預示譴責了。天道有知，應該加譴。

    且說趙普計除盧多遜，復黜謫廷美，尚恐死灰復燃，潛嗾開封府李符上言廷美未肯悔過，反多怨望，乞徙居邊郡，藉免他變。于是嚴旨復下，降廷美為涪陵縣公，安置房州。妻楚國夫人張氏削奪國封，命崇儀使閻彥進知房州，御史袁廓通判州事，各賜白金三百兩，令他監(jiān)伺廷美，不得有誤。廷美至房州，舉動不得自由，閻彥進、袁廓日加偵查，累得廷美氣郁成疾，時患肝逆等癥，漸漸的尪（wā ng）瘠不堪。太宗因右仆射沈倫未能覺察秦、盧陰謀，不無曠職，亦將他免去相位，降授工部尚書。左仆射薛居正又復去世，乃改任竇偁、郭贄參知政事。尋又以郭贄嗜酒，出知荊南府，另命李昉繼任。且因趙普專相，好修小怨，也不免猜忌起來，因語群臣道：“普有功國家，并與朕多年故交，朕深倚賴，但看他齒落發(fā)斑，年已衰邁，不忍再以樞務相勞，當擇一善地，俾他享些老福，才不負他一生知遇呢?！毙膶嵖碳?，語卻和婉。乃作詩一首，命刑部尚書宋琪持賜趙普。普捧讀畢，不禁泣下，暗思詩中寓意，明是勸他辭職，好容易重登樞輔，又要把這位置讓與別人，真是冤苦得很。但事已如此，無可奈何，只好對宋琪道：“皇上待普，恩誼兼至，普余生無幾，自愧報答不盡，惟愿來世再效犬馬微勞，幸乞足下轉(zhuǎn)達！”宋琪勸慰數(shù)語，當即告別，返報太宗。翌日，普呈上辭職表，太宗準奏，出普為武勝軍節(jié)度使，賜宴長春殿，親與餞行，復作詩贈別。普泣奏道：“蒙陛下賜詩，臣當刻石，他日與臣朽骨同葬泉下，臣死或有知，尚當銘恩不忘哩?！睙o非戀戀富貴。太宗亦灑淚數(shù)點，俟普謝宴告退，送至殿外，又命宋琪等代送出都，然后還宮。以假應假。普徑赴武勝軍去了。

    太宗乃命宋琪、李昉同平章事，且因竇偁復歿，別選李穆、呂蒙正、李至三人，參知政事。隨詔史官修《太平御覽》一千卷，日進三卷，準備御覽。越年復改元雍熙，即太宗九年。群臣正拜表稱賀，粉飾承平，歡宴數(shù)日，忽由房州知州閻彥進馳驛入奏，涪陵公廷美已病死了。太宗方與宋琪、李昉等商議封禪事宜，一聞訃音，不禁太息道：“廷美自少剛愎，長益兇惡，朕因同氣至親，不忍加他重辟，暫時徙置房州，令他閉門思過，方欲推恩復舊，誰料他遽爾殞逝？回溯兄弟五人，今只存朕，撫躬自問，能不痛心？”言已，嗚咽流涕。虧他裝得像。宋琪、李昉等，當然出言奏慰，不勞細表。翌日下詔，追封廷美為涪王，謚曰悼，命廷美長子德恭為峰州刺史，次子德隆為瀼（ráng）州刺史，

    廷美女夫韓崇業(yè)為靖難行軍司馬。小子有詩詠道：

    尺布可縫粟可舂，如何兄弟不相容？可憐骨rou參商禍，刻薄又逢宋太宗。

    廷美方死，忽由李昉入奏，又死了一個著名的人物，欲知此人為誰，且待下回表明。

    趙普與盧多遜積釁成隙，彼此設計構(gòu)陷，而旁人適受其殃。侯仁寶，普之妹倩也，盧多遜因普遷怒，假南交之役，致死仁寶，仁寶死不瞑目矣。廷美為太宗胞弟，金匱之盟，兄終弟及，普實與聞，顧以盧多遜之嫌，構(gòu)成煮豆燃萁之禍。推普之意，以為此獄不興，不足以除盧多遜，多遜得除，何惜廷美？況更藉此以要結(jié)主寵，為一舉兩得之計乎。故死廷美者為太宗，而實由于趙普。孔子有言：“茍患失之，無所不至?！北R多遜不足責，趙普名為良相，乃與鄙夫相等，何其惑也？嗚呼侯仁寶！嗚呼廷美！嗚呼盧多遜、趙普！閱此回，竊不禁為之三嘆焉。

    第十六回進治道陳希夷入朝，遁窮荒李繼遷降虜

    卻說李昉入奏，報稱大臣病故，大臣為誰？就是參知政事李穆。太宗聞喪，更加嗟悼，遂親往賜奠，語侍臣道：“穆cao履純正，真不易得，朕方倚用，遽爾淪沒，實屬可悲。這并非穆的不幸，乃是朕的不幸呢！”言下甚是慘切，且對靈哭了一場，然后還朝。待兄弟如彼，待臣子如此，以見太宗之親疏倒置。既而群臣請封禪，太宗不許，至闔廷聯(lián)銜奏請，乃命學士扈蒙等詳定儀注，擬至仲冬往祀泰山。不意時當仲夏，乾元、文明二殿，忽然失火，太宗以天象示儆，詔求直言，并罷封禪。

    到了孟冬，來了華山隱士陳摶，入京覲見。陳摶，亳州人，四五歲時，戲渦水岸側(cè)，有青衣媼給乳與飲，得辟性靈，每讀經(jīng)史百家，一見成誦，毫不遺忘，至后唐中與試進士，試文非有司能解，擯置不錄。摶自此不求祿仕，惟游放山水間，怡情自適。嗣得遇奇士二人，導以服氣、辟谷諸術(shù)，并與言武當山九室?guī)r中可以隱居。摶遂受教往隱，歷二十余年，但日飲酒數(shù)杯，便算了事。既而移居華山云臺觀，又止少華石室，每寢時，或至百余日不起，俗人有大睡三千日，小睡八百日的謠傳。周世宗好黃白術(shù)，嘗召摶至闕下，叩問方術(shù)。摶從容奏道：“陛下為四海主，當以致治為念，奈何留意黃白術(shù)呢？”甚是，甚是。世宗爽然自失，留摶住京月余，命為諫議大夫，摶固辭不受。嗣見摶無他技能，乃放還華山。及太祖受禪，摶正乘驢過天津橋，聞受禪消息，竟墮驢大笑道：“天下從此太平了。”太宗元年，有旨召摶入京，摶奉命至汴，進見太宗，很蒙優(yōu)待，賜以金帛，不受而去。雍熙元年，摶復入朝，太宗益加禮重，語相臣宋琪等道：“摶有志獨善，不求利祿，這真所謂方外散人呢。朕與他談及世事，他自言歷經(jīng)離亂，今幸天下太平，所以復來朝覲。朕看他年近百歲，終日不食，卻覺得精神矍鑠，步履雍容，真正難能，真正難得！”可令汝自愧。宋琪道：“從前巢父、許由，想亦如是。”貢諛之言。太宗笑而不答，隨命中使送摶至中書省。宋琪等相率迎入，款待殷勤，座間問道：“先生玄默修養(yǎng)，得此道術(shù)，可否賜教一二？”摶答道：“摶系山野人民，無益世用，所有神仙煉丹及吐納養(yǎng)生的方術(shù)，統(tǒng)未知曉，怎能傳人？就使白日升天，亦與國家無補。今皇上龍顏秀異，冠絕天人，博達古今，深究治亂，真有道仁圣的主子。諸公生當盛世，正君臣協(xié)心同德，興化致治的時候，勤行修煉，無出此右，不必再求異術(shù)了?！辈徽勛蟮溃娮R獨高。琪等聞言，無不稱善。翌日奏對，即述摶所言，太宗益加嘆賞，詔賜摶號希夷先生，復給紫衣一襲，留摶闕下。暇時與談詩賦，輒令屬和。摶夙擅詩才，隨口吟成，無不中律，以此益稱上旨。一面命有司增葺云臺觀，俟修筑告竣，乃送歸華山，由太宗親書“華山石室”四字，作為贐儀，摶拜辭而返。至端拱元年，即太宗十三年。摶令弟子賈德昇，就張超谷下，鑿石為室。室成，摶手書數(shù)百言，囑咐弟子赍送汴京，略言：“臣摶大數(shù)已終，圣朝難戀，當于本月二十二日，化形于蓮花峰下張超谷中?！笔潜砩虾?，太宗遣使往視，至二十九日始到，摶尸陳石榻上，肢體猶溫，有五色云遮蔽洞口，冉冉不散。使臣返報太宗，太宗嘉嘆不已。摶好讀《易》，手不釋卷，嘗自號扶搖子，著《指玄篇》八十一章，詳言導養(yǎng)及還丹各事。宰相王溥亦著《箋注》八十一章。摶又有《三峰寓言》及《高陽集》詩六百首，大半雅澹沖夷，自成一格，后世有傳有不傳。總之陳摶系一隱君子，獨行高蹈，不受塵埃，若目他為仙怪一流，實屬未當。俗小說中，或稱為陳摶老師，捏造許多仙法，作為證據(jù)，其實是荒唐無稽，請看官勿為所惑哩。辟除迷信。

    閑文少表，且說太宗因中宮虛位，尚未冊立，不得不選擇繼配，作為內(nèi)助。李妃容德俱茂，入宮數(shù)年，素無過行，特冊立為后。應十三回。儀文繁備，典禮矞（yu）皇，不但內(nèi)宮外廷賜宴數(shù)天，并賜京師人民大酺（p u）三日，仿佛有慶澤均行，醉人為瑞的景象。翌年春季，復召宰相近臣齊集后苑賞花，并面諭群臣道：“春風暄和，萬物暢茂，四方無事，朕愿與臣民共樂，卿等可各賦一詩，抒寫情意。”群臣奉命，大家搜索枯腸，挖出幾個堯天舜日、帝德皇恩的字樣，配搭亭勻，湊成律句，呈上藻鑒。挖苦得很。太宗一一取閱，多半是敲金戛玉，鼓吹休明，樂得心花怒開，滿口稱美。群臣均叩謝天褒，盡歡而散。到了孟夏，又召輔臣、三司使、翰林樞密直學士、尚書省四品兩省五品以上、三館學士，均至后苑賞花釣魚，各賜宴飲，免不得又令賦詩。大家換湯不換藥，仍舊是一曲賀圣朝。太宗又命習射水心殿，你想穿楊，我夸貫虱，彼此競射一場，或中或不中，不過是陶情作樂，無關(guān)功過，足足的鬧了一日，統(tǒng)向太宗叩謝，一并散去。

    先是太宗長子元佐，為李妃所出，見十三回。幼即聰警，貌類太宗，很得太宗歡心。及長，善騎射，嘗從征太原、幽、薊，返拜檢校太傅，加職太尉，晉封楚王，另營新邸。廷美得罪，元佐力為營救，再三請免，屢受乃父呵斥。元佐誼屬懿親，情實可嘉。至聞廷美憂死，他憤極成狂，嘗手cao挺刃，擊傷侍人。跡類佯狂。旋因醫(yī)治少瘳，太宗頗加喜慰，為赦天下。重九佳節(jié)，詔諸王宴射苑中，元佐因新瘥（ch à i）不預。及諸王宴歸，暮過元佐門，元佐問明左右，方知諸王侍宴消息，便憤憤道：“他人都得與宴，我有何罪，不聞宣召？這是明明棄我呢！”左右從旁勸解，并呈上佳釀，俾他解悶。元佐取來就飲，飲盡索添，連下數(shù)十大觥，已是酩酊大醉，他尚不肯罷休，直飲到夜靜人闌，方才停杯，回入寢室。左右總道他是熟睡，誰料他竟放起火來，霎時間煙霧迷漫，光燭霄漢，內(nèi)外侍從，慌忙入救，已是不及，只把元佐及所有眷屬救出門外，可惜一座大廈，倏成焦土。儻來富貴均可作是觀。太宗聞楚邸被焚，正在驚疑，嗣有人報稱由元佐縱火，不禁大怒，立遣御史捕治，將他廢為庶人，安置均州。宋琪率百官上表，請恕他病狂，仍留京師，太宗不許，竟令元佐即日出都，不得逗留。嗣經(jīng)宋琪等三次奏請，乃下詔召還。元佐時已行至黃山，奉詔乃歸，幽居南宮，余事后表。

    且說秦、隴以北，有銀、夏、綏、宥、靜五州地，為拓跋氏所據(jù)。唐初拓跋赤辭入朝，賜姓李。至唐末，黃巢作亂，僖宗奔蜀，拓跋思恭糾合蕃眾，入境討賊，得封為定難軍節(jié)度使，復賜李姓，五代時據(jù)境如故。周顯德中，適李彝興嗣職，受周封為西平王。宋太祖初年，彝興遣使入貢，太祖授彝興為太尉，彝興旋歿，子克睿嗣，未幾克睿又死，子繼筠立。太宗伐北漢，繼筠曾遣將李光遠、光憲，渡河略太原境，遙作聲援。既而繼筠復歿，弟繼捧襲位。太平興國七年，繼捧入覲太宗，獻銀、夏、綏、宥四州地，且自陳親族不睦，愿居汴京。太宗乃遣使至夏州，迎接繼捧親屬，且授他為彰德節(jié)度使。另派都巡檢曹光實往戍四州。獨繼捧族弟繼遷為定難軍都知蕃落使，留居銀州，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