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諭散騎指揮孫行友，令帶騎卒五千，即日往攻易州。孫行友亦奉命去訖。

    越日，李重進發(fā)兵先行，到了固安，守吏已逃避一空，城門大開，一任周兵擁入。重進略命休息，轉(zhuǎn)眼間周主亦到，當下奉駕前進，行至固安縣北，只見一帶長河，流水潺潺，望將下去，深不可測，詢問土人，叫作安陽水，水中本有渡筏，因?qū)Π哆|人聞有敵軍，將筏收藏，眼見得汪洋浩淼，不便輕涉。周主乃命各軍采木作橋，限日告竣，自率親軍還宿瓦橋。不意夜間竟發(fā)寒疾，本是孟夏天氣，偏覺挾纊（ku à ng）不溫，到了翌晨，尚未痊可，一臥兩日。孫行友捷報已至，并押獻遼刺史李在欽。周主抱病升帳，見左右綁入囚犯，便問他愿降愿死。在欽卻瞋目道：“要殺就殺，何必多言！”周主便喝令梟首。自覺頭暈目眩，急忙退入寢室。又越兩日，疾仍未瘳，諸將欲請駕還都，因恐觸動主怒，未敢遽奏?？镓藩殜^然道：“主疾未愈，長此羈留，倘或遼兵大至，

    反為不美，待我入請還蹕便了。”乃徑入周主寢門，力請還駕。正是：

    雄主一生期掃虜，老臣片語足回天。

    未知周主曾否邀準，且看下回表明。

    周世宗為五季英主，而拓疆略地之功，多出匡胤之力，史家記載特詳，雖未免有溢美之辭，而后此受禪以后，除韓通諸人外，未聞與抗，是必其平日威望，足以制人，故取周祚如反掌耳。本回敘匡胤破紫金山，降瓦橋關，寫得聲容突兀，如火如荼，且妙在與前數(shù)回戰(zhàn)仗，敘筆不同，令閱者賞心豁目。至若舊小說中捏造杜撰，概不采入，無征不信，著書人固不敢妄作也。

    第五回陳橋驛定策立新君，崇元殿受禪登大位

    卻說趙匡胤入諫周主，至御榻前，先問了安，然后談及軍事。周主道：“本想乘此平遼，不意朕躬未安，延誤戎機，如何是好？”匡胤道：“天意尚未絕遼，所以圣躬未豫，不能指日蕩平，若陛下順天行事，暫釋勿問，臣意天必降福，圣躬自然康泰了。”援天為解，可謂善諫。周主遲疑半晌，方道：“卿言亦是，朕且暫時回都，卿可調(diào)還各處兵馬，明日就啟鑾罷！”匡胤退出，即傳旨調(diào)回李重進、孫行友等，一面準備返蹕。到了次日，周主起床升座，飭改瓦橋關為雄州，命韓令坤留守，益津關為霸州，命陳思讓留守，然后乘輿啟行?？镓芬韵拢S駕南歸。周主在道，病勢略痊，就從囊中取出文書，重行披閱。忽得直木一方，約長三尺，上有五個大字，不禁奇怪得很?？垂俚朗呛巫?？便是從前異僧所傳“點檢作天子”一語。應第二回。當下把玩一回，仍收貯囊中。及還至大梁，便免都點檢張永德官。永德妻即郭威女，與世宗有郎舅誼，世宗恐他暗蓄異圖，將仿石敬瑭故事，事見《五代史》。所以將他免職，改用趙匡胤為殿前都點檢，兼檢校太傅。故意使錯，豈冥冥中果有主宰耶？匡胤威名，自是益盛。宰相范質(zhì)等因世宗病未痊愈，請立太子以正國本，世宗乃立子宗訓為梁王。宗訓年僅七齡，未諳國事，不過徒掛虛名罷了。是年世宗后符氏去世，改冊后妹為繼后，入宮未幾，世宗又復病劇。數(shù)日大漸，亟召范質(zhì)等入受顧命，重言囑托，令他善輔儲君，且與語道：“翰林學士王著，系朕藩邸故人，朕若不起，當召他入相，幸勿忘懷！”既欲王著為相，何勿先時召入，必待身后乃用，殊為不解。質(zhì)等應諾。既出宮門，大家私語道：“王著日在醉鄉(xiāng)，乃是一個酒徒，豈可入相？此必主子亂命，不便遵行，愿彼此勿泄此言。”大家各點頭會意。是夜，周主崩于寢殿。范質(zhì)等奉梁王宗訓即位，尊符后為皇太后，一切典禮，概從舊制，不必細表。

    惟匡胤改受歸德軍節(jié)度使，兼檢校太尉，仍任殿前都點檢，以慕容延釗為副都點檢。延釗與匡胤夙稱莫逆，見第一回。至是復同直殿廷，格外親昵，平居往來密議，人不能知。著此二語，含有深意。光陰易過，又是殘年，轉(zhuǎn)眼間便是元旦，為幼帝宗訓紀元第一日，文武百官，朝賀如儀。過了數(shù)日，忽由鎮(zhèn)、定二州，飛報京都，說是：“北漢主劉鈞約連遼兵入寇，聲勢甚盛，請速發(fā)大兵防邊！”幼主宗訓只知嬉戲，曉得甚么緊急事情。符太后聞報，亟召范質(zhì)等商議。范質(zhì)奏道：“都點檢趙匡胤忠勇絕倫，可令作統(tǒng)帥，副都點檢慕容延釗，素稱驍悍，可令作先鋒。再命各鎮(zhèn)將會集北征，悉歸匡胤調(diào)遣，統(tǒng)一事權，定保無虞?！辈贿^將周祚讓與他，此外原無他虞。符太后準奏，即命趙匡胤會師北征；慕容延釗帶著前軍，先行出發(fā)。延釗領命，簡選精銳，克日起程?？镓氛{(diào)集各處鎮(zhèn)帥，如石守信、王審琦、高懷德、張令鐸、張光翰、趙彥徽等，陸續(xù)到來，乃祃（m à）纛興師，逐隊出發(fā)。都下謠言甚盛，將冊點檢為天子，市民驚駭，相率逃匿。其實宮廷里面，并沒有這般消息，不知何故出此新聞，真正令人莫測呢。若非有人暗中運動，哪有這等新聞？

    匡胤率著大軍，按驛前進，看看已到陳橋驛，天色漸晚，日影微昏，便令各軍就驛下營，寓宿一宵，翌晨再進。前部有散指揮使苗訓，獨在營外立著，仰望云氣，旁邊走過一人，向他問訊道：“苗先生！你在此望什么？”原來苗訓素習天文學，凡遇風云雷雨，都能先時逆料，就是國家災祥，又往往談言微中，因此軍中呼他為苗先生。苗訓見過問的人，乃是匡胤麾下的親吏楚昭輔，便用手西指道：“你不見太陽下面，復有一太陽么？”昭輔仔細遠眺，果見日下有日，互相摩蕩，镕成一片黑光。既而一日沉沒，一日獨現(xiàn)出陽光，格外明朗，日旁復有紫云環(huán)繞，端的是祥光絢彩，乾德當陽，好一歇方才下山。昭輔很是驚異，問苗訓道：“這兆主何吉兇？”苗訓道：“你是點檢親人，不妨與你實說，這便叫作天命，先沒的日光，應驗在周，后現(xiàn)的日光，是應驗在點檢身上了?！闭演o道：“何日方見實驗？”苗訓道：“天象已現(xiàn)，就在眼前了。”天道遠，人道邇，恐苗先生亦借天惑人。說著，兩人相偕歸營。昭輔免不得轉(zhuǎn)告別人，頓時一傳十，十傳百，軍中都詫為異征。

    都指揮領江寧節(jié)度使高懷德首先倡議道：“主上新立，況兼幼弱，我等身臨大敵，雖出死力，何人知曉？不如應天順人，先立點檢為天子，然后北征，未識從征諸公，以為何如？”眾將應聲道：“高公所言甚當，我等就依計速行?！倍佳貉美钐幵诺溃骸斑@事須稟明點檢，方可照行，但恐點檢未允，好在點檢親弟匡義，亦在軍中，且先與他說明底細，令他入白點檢，才望成功?！贝蟊婟R聲稱善，便邀匡義入商?？锪x道：“此事非同小可，且與趙書記計議，再行定奪。”看官閱過上文，可記得節(jié)度推官趙普么？趙普此時適任歸德掌書記，從匡胤出征，匡義即以此事語普。普答道：“主少國疑，怎能定眾？點檢威望素著，中外歸心，一入汴京，即可正位，乘今夜安排停當，明晨便可行事。”有志久了?？锪x乃偕普出庭，部署諸將，環(huán)列待旦?？纯刺焐珜⒚?，大眾齊逼匡胤寢所，爭呼萬歲。寢門侍卒，搖手禁止道：“點檢尚未起床，諸公幸勿高聲！”大眾道：“今日策點檢為天子，難道你尚未知么？”言未已，匡義排眾趨入。正值匡胤驚覺，起問何事?？锪x略言諸將情形。匡胤道：“這，這事可行得么？”匡義道：“曾聞兄長述及僧言，兩日重光，囊木應讖，這語已經(jīng)表現(xiàn)，兄長不妨就為天子?！痹賾诙??？镓返溃骸扒掖页鲋I諸將，再作計較?！毖援呞叧?，見眾校露刃環(huán)列，齊聲呼道：“諸軍無主，愿奉太尉為皇帝。”匡胤尚未及答，那高懷德等已捧進黃袍，即披在匡胤身上，眾將校一律下拜，三呼萬歲。匡胤道：“事關重大，奈何倉猝舉行？況我曾世受國恩，亦豈可妄自尊大，擅行不義？”趙普即進言道：“天命攸歸，人心傾向，明公若再推讓，反至上違天命，下失人心。若為周家起見，但教禮遇幼主，優(yōu)待故后，亦好算始終無負了?！敝缓米约航獬?。說至此，各將士已擁匡胤上馬?？镓窋堔\語諸將道：“我有號令，你等能從我否？”諸將齊稱聽令。匡胤道：“太后、主上，我當北面事他，你等不得冒犯。京內(nèi)大臣，與我并肩，你等不得欺凌。朝廷府庫及士庶人家內(nèi)，你等不得侵擾。如從我命，后當重賞，否則戮及妻孥，不能寬貸！”諸將聞令載拜，無不允諾?？镓纺苏娺€汴，當遣楚昭輔及客省使潘美加鞭先行。

    潘美是先去授意宰輔，楚昭輔是先去安慰家人，兩人馳入汴都，都中方得消息。時值早朝，突聞此變，統(tǒng)嚇得不知所為。符太后召諭范質(zhì)道：“卿等保舉匡胤，如何生出這般變端？”語至此，已將珠喉噎住，撲簌簌的流下淚來。婦女們只有此法。范質(zhì)囁嚅道：“待臣出去勸諭便了?！边@是脫身之策。符太后也不多說，灑淚還宮。范質(zhì)退出朝門，握住右仆射王溥手道：“倉猝遣將，竟致此變，這都是我們過失，為之奈何？”你若能為周死節(jié)，還好末減。王溥噤不能對，忽口中呼出呻吟聲來。范質(zhì)急忙釋手，哪知這指甲痕已掐入溥腕，幾乎出血。若輩不啻巾幗，應該有此柔荑。質(zhì)正向他道歉，適值侍衛(wèi)軍副都指揮使韓通從禁中趨出，遇著范質(zhì)、王溥等人，便道：“叛軍將到，二公何尚從容敘談？”范質(zhì)道：“韓指揮有什么良法？”韓通道：“火來水淹，兵來將擋，都中尚有禁軍，亟宜請旨調(diào)集登陴守御，一面?zhèn)飨麈?zhèn)，速令勤王，鎮(zhèn)帥不乏忠義，倘得他星夜前來，協(xié)力討逆，何患亂賊不平？”雖是能說不能行，然忠義之概，躍然紙上。范質(zhì)道：“緩不濟急，如何是好？”韓通道：“二公快去請旨，由通召集禁軍便了?！毖援?，急忙馳去。質(zhì)與溥尚躊躇未決，但見有家役馳報道：“叛軍前隊已進城來了。相爺快回家去！”他兩人聽到這個急報，還管什么請旨不請旨，都一溜煙跑到家中去了。只知身家，真是庸夫。這時匡胤前部都校王彥昇果已帶著鐵騎馳入城中，湊巧與韓通相遇，大聲道：“韓侍衛(wèi)快去接駕！新天子到了?！蓖ù笈溃骸澳睦飦淼男绿熳樱磕愕蓉潏D富貴，擅謀叛逆，還敢來此橫行么？”說著，亟向家門馳回。彥昇素性殘忍，聞得通言，氣得三尸暴炸，七竅生煙，當下策馬急追，緊緊的隨著通后。通馳入家門，正想闔戶，不防彥昇已一躍下馬，持刀徑入，手起刀落，將韓通劈死門內(nèi)；再闖將進去，索性把韓通妻子盡行殺斃，然后出來迎接匡胤。通固后周忠臣，然前嘗臣漢、臣唐，至是獨為周死節(jié)，當亦豫讓一流人物。

    匡胤領著大軍從明德門入城，命將士一律歸營，自己退居公署。過了片刻，軍校羅彥瓌等將范質(zhì)、王溥諸人擁入署門?？镓芬娏藛柩柿魈榈溃骸拔沂苁雷诤穸鳎涣姳破戎链?，違負天地，怎不汗顏？”還要一味假惺惺，欺人乎？欺己乎？質(zhì)等正欲答言，羅彥瓌厲聲道：“我輩無主，眾議立點檢為天子，哪個再有異言？如或不肯從命，我的寶劍卻不肯容情哩?！毖砸眩拱蝿Τ銮?，挺刃相向。王溥面如土色，降階下拜。范質(zhì)不得已亦拜?？镓访ο码A扶住兩人，賜他分坐，與議即位事宜。范質(zhì)道：“明公既為天子，如何處置幼君？”趙普在旁進言道：“即請幼主法堯禪舜，他日待若虞賓，便是不負周室?！焙螆颉⑺粗嘁?？匡胤道：“太后、幼主，我嘗北面臣事，已早下令軍中，誓不相犯?！笨偹隳阋黄靡?。范質(zhì)道：“既如此，應召集文武百官，準備受禪?！笨镓返溃骸罢埗嫖艺偌?，我決不忍薄待舊臣?！狈顿|(zhì)、王溥當即辭出，入朝宣召百僚。待至日晡，百官始齊集朝門，左右分立。少頃，見石守信、王審琦等擁著一位太平天子，從容登殿。翰林承旨陶穀即從袖中取出禪位詔書，遞與兵部侍郎竇儀，由儀朗讀詔書道：

    天生烝民，樹之司牧。二帝推公而禪位，三王乘時而革命，其揆一也。惟予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天命有歸，咨爾歸德軍節(jié)度使殿前都點檢兼檢校太尉趙匡胤，稟天縱之姿，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于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納麓，東征西討，厥績隆焉。天地鬼神，享于有德，謳歌訟獄，歸于至仁，應天順人，法堯禪舜，如釋重負，予其作賓。於戲欽哉，畏天之命！

    竇儀讀詔畢，宣徽使引匡胤退至北面，拜受制書，隨即掖匡胤登崇元殿，加上袞冕，即皇帝位，受文武百官朝賀，萬歲、萬歲的聲音，響徹殿廡。無非一班趙家狗。禮成，即命范質(zhì)等入內(nèi)，脅遷幼主及符太后改居西宮?？蓱z這二十多歲的嫠婦，七齡有奇的孤兒，只落得凄凄楚楚，嗚嗚咽咽，哭向西宮去了。唐虞時有此慘狀否？當下由群臣會議，取消周主尊號，改稱鄭王，符太后為周太后，命周宗正郭玘（q i）祀周陵廟，仍飭令歲時祭享。一面改定國號，因前領歸德軍在宋州，特稱宋朝，以火德王，色尚赤，紀元建隆，大赦天下。追贈韓通為中書令，厚禮收葬。首賞佐命元功，授石守信為歸德節(jié)度使，高懷德為義成軍節(jié)度使，張令鐸為鎮(zhèn)安軍節(jié)度使，王審琦為泰寧軍節(jié)度使，張光翰為江寧軍節(jié)度使，趙彥徽為武信軍節(jié)度使，并皆掌侍衛(wèi)親軍。擢慕容延釗為殿前都點檢，所遺副都點檢一缺，令高懷德兼任。賜皇弟匡義為殿前都虞侯，改名光義。趙普為樞密直學士，周宰相范質(zhì)依前守司徒兼侍中，王溥守司空兼門下侍郎，魏仁甫為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均同平章事。一班攀龍附鳳的人員，一并進爵加祿，不可殫述。從此方面大耳的趙匡胤，遂安安穩(wěn)穩(wěn)的做了宋朝第一代祖宗，史稱為宋太祖皇帝。后人有詩嘆道：

    周祚已移宋鼎新，首陽不食是何人？片言未合忙投拜，可惜韓通致殺身。

    還有一切典禮，依次舉行，容至下回續(xù)敘。

    陳橋兵變，黃袍加身，史家俱言非宋祖意，吾謂是皆為宋祖所欺耳。北漢既結(jié)遼為寇，何以不聞深入，其可疑一；都下甫事發(fā)兵，點檢作天子之謠，自何而來，其可疑二；諸將謀立新主，而匡義、趙普何以未曾入白，即部署諸將，詰朝行事，其可疑三；奉點檢為天子，而當局尚未承認，何來黃袍，即可加身，其可疑四；韓通為王彥昇所殺，并且戮及妻孥，而宋祖入都以后，何不加彥昇以擅殺之罪，其可疑五；既登大位，于尊祖崇母諸典，尚未舉行，何以首賞功臣，疊加寵命，其可疑六。種種疑竇，足見宋祖之處心積慮，固已有年，不過因周世宗在日，威武過人，憚不敢發(fā)耳。世宗殂而婦寡兒孤，取之正如拾芥，第借北征事瞞人耳目而已。吾誰欺？欺天乎？本回雖就事敘事，而微意已在言表，閱者可于夾縫中求之。

    第六回公主鐘情再婚志喜，孤臣敗死一炬成墟

    卻說宋太祖既登大位，追崇祖考，用兵部尚書張昭言，立四親廟，尊高祖朓為僖祖文獻皇帝，曾祖珽為順祖惠元皇帝，祖敬為翼祖簡恭皇帝，妣皆為皇后，父弘殷為宣祖昭武皇帝。每歲五享，朔望薦食薦新，三年一祫（xiá），五年一禘（d i）。廟祀既定，尊母杜氏為皇太后。先是楚昭輔入都，馳慰太祖家屬，杜氏聞報，驚語道：“我兒素有大志，今果然成功了?！倍攀洗搜裕褜⑺巫骊幹\，和盤托出。及尊為太后，御殿受朝，太祖下拜，群臣皆行朝賀禮，杜氏并無喜色，反覺滿面愁容。左右進言道：“臣聞母以子貴，今子為天子，太后反有憂色，究為何事？”杜氏道：“先圣有言：‘為君難?！熳又蒙砻裆?，果能制治得宜，原可尊榮過去，倘或失道，恐將來欲做一匹夫，尚不可得，你等道可憂不可憂么？”卻是名言。太祖聞言再拜道：“謹遵慈訓，不敢有違！”既退殿，宋祖又復臨朝，擬冊立夫人王氏為皇后。太祖元配賀氏，見第一回。生一子二女，子名德昭，顯德五年病歿，嗣聘彰德軍節(jié)度使王饒女為繼室，周世宗曾賜給冠帔，封瑯琊郡夫人，至是冊立為后，免不得又有一番典儀，這且毋庸細表。

    惟宋祖有妹二人，一已夭逝，追封為陳國長公主，一曾出嫁米福德，不幸夫亡，竟致寡居，太祖封她為燕國長公主。公主韶年守孀，寂寞蘭閨，時增傷感，對著春花秋月，尤覺悲從中來。自從宋祖為帝，及尊母冊后諸隆儀陸續(xù)舉行，闔宮統(tǒng)是歡忭，獨公主勉強入賀，鎮(zhèn)日里顰著雙眉，并不見有解頤的時候。太祖情篤同胞，瞧著這般情形，自然格外憐憫?？汕傻钋案秉c檢高懷德適賦悼亡，他遂想出一個移花接木的法兒，玉成兩美。這高懷德系真定郡人，父名行周，曾任周天平節(jié)度使。懷德生長將門，素有膂力，且生得一副好身材，虎臂猿軀，豹頭燕頷，此時正在壯年，理應速續(xù)鸞膠，再敦燕好。太祖遂與太后商議，擬將燕國長公主嫁與懷德。杜太后遲疑道：“這事恐未便做得。”太祖道：“我妹華年，不過逾笄，怎忍令她長守空閨，終身抱恨？”阿兄既可負君，阿妹何妨變節(jié)！杜太后道：“且待問明女兒，再作計較?！碧嫱顺?，太后即召入公主，與她密談。公主聽到再嫁二字，不禁兩頰微酡，俯首無語。春心已動。杜太后道：“為母的也不便教你變節(jié)，但你兄恰憐你寂寂寡歡，是以設此一法?！惫髑≈釋Ω兜溃骸拔倚仲F為天子，無論宮廷內(nèi)外，均應遵他命令，女兒怎好有違？”說到“違”字，臉上的桃花，愈現(xiàn)愈紅，自覺不好意思，即拜別出室去了。原來高懷德入直殿廷，公主曾窺他儀表過人，暗中嘆羨，今承母兄意旨，欲與他結(jié)為夫婦，真是意外遭逢，三生有幸，也顧不得甚么柏舟cao、松筠節(jié)了。嫠婦失節(jié)，往往為此一念所誤。宋太祖聞妹有允意，即諭意趙普、竇儀，浼（měi）他作伐。兩人欣然領命，即與懷德面商。懷德也嘗見過公主，姿色很是可人，況又是天子胞妹，娶為繼室，就是現(xiàn)成的皇親，樂得滿口應允，毫不支吾。有愧漢宋弘多矣。普、儀大喜，即去復旨。得喝媒酒，如何不喜。當飭太史擇定吉日，行合婚禮，并賜第興寧坊。藏嬌合筑金屋。

    屆期這一日，高第備了全副儀仗，擁著鳳輿，由懷德乘馬親迎。到了宮門，下馬而入，司禮官引就甥館，當有詔書頒下，特拜為駙馬都尉。懷德北面叩謝，鹵簿使整備送親儀仗，陳列宮中。司禮官再引懷德出館，至內(nèi)東門外，鞠躬西向，令隨員執(zhí)雁敬呈，司禮官奉雁以進，至奠雁禮成，笙簧疊韻，琴瑟諧聲，但見這位燕國長公主，裝束與天仙相似，由宮娥彩女等簇擁出來，緩步登輿。懷德再拜，拜畢，司禮官即導出宮門，看懷德上馬，才行退去。懷德回至本第，下馬恭候，待鳳輿到來，向輿一揖，至公主下輿，乃三揖引入，升階登堂。公主東向，懷德西向，行相見禮。既而彼此易位，行交拜禮。禮成，導入寢室，洞房合巹（j i n），一一如儀。是時文武百官，相率趨賀，賓筵豐備，雅樂鏗鏘，說不盡的繁華，描不完的熱鬧。懷德出房陪賓，等到酒闌席散，方才歸寢。公主已易淺妝，和顏相迎，彼此在燈下窺視，一個是盛鬋（jiǎn）豐容，倍增艷麗，一個是廣頤方額，綽有豐神，大家都是過來人，當即攜手入幃，同圓好夢。這一夜的枕席風光，比那第一次婚嫁時，更添幾倍，從此情天補恨，缺月重圓，好算是內(nèi)無怨女，外無曠夫了。逐層寫來，語多諷刺。

    哪知么弦方續(xù)，鼙鼓復興，一道詔書，傳入高第，竟令高懷德同討李筠，即日出師。燕國長公主又不免有陌頭春色之感，應暗怨阿兄太不解事。李筠，太原人，歷事唐、晉、漢三朝，累積戰(zhàn)功。至周擢檢校太尉，領昭義軍節(jié)度使，駐節(jié)潞州。正與宋祖比肩。宋祖受禪，加筠中書令，遣使賜冊。筠即欲拒命，因賓佐切諫，勉強拜受。及延使升階，張樂設宴，酒過數(shù)巡，忽命懸周太祖畫像，瞻望再三，涕泣不已。賓佐在旁惶駭，亟語使臣道：“令公被酒，致失常度，幸弗懷疑！”及罷宴后，使臣拜別還京，奏陳詳情，太祖尚擱置不提。會北漢主劉鈞聞筠有拒宋意，遂遣人馳遞蠟書，約筠一同起兵。筠即欲舉事，長子守節(jié)進諫道：“潞州一隅，恐不足當大梁，還乞父親持重，幸勿暴舉！”筠怒道：“你曉得甚么？趙匡胤欺弄孤寡，詐稱遼、漢犯邊，出兵陳橋，買囑將士歸己，回軍逼宮，廢少主，幽太后，大逆不道，我還好北面事他么？今日為周討逆，就使不成，死亦甘心?！闭f一死字，已伏禍讖。守節(jié)復涕泣道：“父親即欲舉兵，亦須預策萬全，依兒想來，不如將北漢來書，寄上汴都，宋主見我效忠，當然不生疑忌，那時我可相機行事，襲他不備了?！斌薮鸬溃骸斑@卻是條好計，我就遣你南去，赍遞北漢來書，一面窺伺宋廷舉動，倘遇故人，亦可預約內(nèi)應。事關機密，你應慎行！”守節(jié)領了父命，即日南下。既至汴都，便入朝太祖，呈上北漢書信。太祖閱畢，便道：“你父有此忠誠，朕深嘉慰，你可在此為皇城使，朕當命使慰諭便了?！笔毓?jié)謝恩而出。太祖即親寫詔書，派使復往潞州。守節(jié)留仕汴中，見都下很是安穩(wěn)，各鎮(zhèn)俱奉表歸誠，毫無異言，料知潞州不便竊發(fā)，乃作書寄父，勸父效順宋廷，勿生異圖。不意李筠不從，反將朝使羈住，不肯放歸。宋祖聞得此信，便召諭守節(jié)道：“你父逆跡已著，你應在此抵罪?！鼻傲魹榛食鞘梗咽遣粦押靡?。守節(jié)慌忙叩首道：“臣嘗泣諫臣父，勿生異心?！碧娴溃骸半拊缰懒?。留意已久，故無不察悉。朕特赦你，著你歸語你父，朕未為天子時，你父可自由行動，朕既為天子，奈何不守臣節(jié)哩？”守節(jié)復叩頭辭歸，返至潞州，入見李筠，備陳一切，且勸父切勿用兵，歸使謝罪。筠復怒道：“你既得歸來，還怕甚么？”當下囑幕府草定檄文，歷數(shù)宋祖不忠不孝的罪狀，布告天下，并執(zhí)監(jiān)軍周光遜等押送北漢，求即濟師。一面遣驍將儋珪往襲澤州。儋珪善馳馬，每日能行七百里，受遣后，帶兵數(shù)百，飛行至澤州。澤州刺史張福，尚未聞潞州變事，當即開城迎珪，未及開口，已被珪一刀殺死，珪即麾兵入城，據(jù)住澤州，馳書告捷，李筠大喜。從事閭丘仲卿獻議道：“公孤軍起事，勢甚危險，雖有河東援師，恐未必足恃。河東指北漢。大梁甲兵精銳，難與交鋒，不如西下太行，直抵懷、孟，寨虎牢，據(jù)洛邑，東向爭天下，方為上計。”原是良策。筠毅然道：“我乃周朝宿將，與世宗義同兄弟，禁衛(wèi)軍皆我舊部，聞我起兵討逆，勢必倒戈歸我，況有儋珪等驍悍絕倫，何愁不踏平汴梁哩？”慢著！仲卿見計議不用，默然退去。嗣聞北漢主劉鈞率兵到來，筠即至太平驛迎謁，拜伏道旁。不愿臣宋，胡甘拜漢。漢主即面封筠為平西王，賜馬三百匹，召入與語。筠略言：“受周厚恩，不敢愛死。”劉鈞默然不答。原來周、漢系是世仇，李筠提及周朝，反惹漢主疑忌，因此不愿答言，反令宣徽使盧贊監(jiān)督筠軍。筠與贊偕返潞州，心甚不平，時與贊有齟齬。贊密報漢主，漢主復遣平章事衛(wèi)融替他和解。筠總是不樂，且見漢兵甚少，越加悔恨，怎奈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只好留守節(jié)居守，自率部眾南來。

    警報傳達宋廷，太祖即詔命石守信為統(tǒng)帥，高懷德為副，興師北征。懷德正在私第，與燕國長公主小飲，把酒言歡，驀聞詔書頒到，即忙出廳拜受，俟赍詔官已去，入語公主道：“北漢劉鈞此次與李筠連兵，真來入寇了?！鼻敖枥铙蘅谥袛⒓八巫嬖p謀，此復借高懷德言，以證實之?？梢婈悩虺鰩煟⒎钦嬉蚍揽?，故受禪后，全未提及寇警。公主聞言，不覺惹起情腸，含著三分憂色。極力揶揄，不肯放過一筆。懷德道：“公主休憂！區(qū)區(qū)小丑，有什么難平？我軍一出，指日即可凱旋了。”公主含淚道：“但愿馬到成功，免得深閨懸念?！睉训聫蛣裎繑?shù)語，再與公主飲了數(shù)杯，便冠帶入朝。石守信既在朝聽訓，懷德?lián)尣饺氲?，朝見禮畢，聞太祖宣諭道：“兩卿此行，慎勿縱李筠西下太行，須迅速進兵，扼住要隘，自可破敵，朕親為后應便了。”閭丘仲卿之計，宋祖也自防著。懷德與守信，叩頭領旨，退朝整軍，準備出發(fā)。

    瀕行時，懷德又回第別過公主，公主諄囑小心，送出門外，然后啟行。再添一筆。途次，復聞太祖詔命，遣慕容延釗、王全斌出兵東路，夾擊李筠，越覺放膽前進。行至長平，望見前面有敵營駐扎，當即列陣搦戰(zhàn)。李筠躍馬而出，望見石守信、高懷德，便大呼道：“石、高兩將軍，為何甘心附逆，快快倒戈，隨我殺入汴都，尚可悔罪補過！”石守信怒道：“李筠匹夫聽著！你是唐、晉舊臣，為什么改事周室？唐、晉亡國，你卻坐視，目今大宋受禪，故君無恙，你反跋扈猖獗，是何道理？快快下馬受縛，免你一死！”無瑕者始可戮人，李筠亦未免失著。高懷德不待說畢，便挺槍出陣，麾兵大進。李筠也率兵抵敵，彼此鏖斗一場?？纯刺焐珜⑼?，各自收軍。次日復戰(zhàn)，正殺得難解難分，忽見慕容延釗一軍殺到，突入李筠陣內(nèi)。李筠部下，頓時散亂。石守信、高懷德等乘勢掩殺，把筠軍沖作數(shù)截。李筠不敢戀戰(zhàn)，刺斜沖出，撥馬返奔。宋軍追了一程，方才退回。

    諸將紛紛獻功，呈上首級，共約三千余顆，石守信一一記錄，復與慕容延釗、高懷德商議進兵。慕容延釗道：“王將軍全斌，已繞道進搗澤州，我等須前去接應為是?！笔匦诺溃骸斑@卻不宜遲緩，應即刻進行?！碑斚聜髁畎螤I，三軍并進。約行數(shù)十里，已至大會寨，這寨倚山為固，勢甚扼要，李筠收集敗軍，在此把守，幾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形狀。宋軍鼓著銳氣，猛撲數(shù)次，都被矢石射回。高懷德大憤，擬親冒矢石，引兵攻寨。不念公主諄囑么？延釗道：“且慢！王將軍若至澤州，寨內(nèi)必有消息，待他軍心一亂，便容易攻入了?！庇谑菗竦亓I，休息一宵。次日再去進攻，仍不能下。又越日，依然未克。石守信復語延釗道：“寨中堅守如故，并沒有內(nèi)潰情狀，想是王將軍未到澤州呢?！毖俞摰溃骸斑@也未能臆料。且設法攻入此寨，再作計較?！笔匦诺溃骸坝媽渤觯俊毖俞撍炫c守信附耳數(shù)語，守信大喜，便依計而行。翌日，由延釗出馬，直至寨前，大呼李筠叛賊，快出寨來，與我斗三百合。寨卒入報李筠，李筠忍耐不住，即出寨迎敵。兩下相見，也不答話，便掄刀酣斗，戰(zhàn)了二十余合，高懷德縱馬前來，大呼道：“待我來殺這叛賊罷！”延釗聞聲，就虛幌一刀，勒馬回陣。懷德挺槍出斗，又是二三十合，故意的裝著力怯，倒退下來。延釗又復接戰(zhàn)，殺得李筠性起，高叫道：“任你一齊都來，我也不怕?！闭f著，舞動大刀，越戰(zhàn)越緊。寨內(nèi)復趨出盧贊、衛(wèi)融兩人，各執(zhí)兵器，前來助陣，慕容延釗佯為失色，勒馬奔回。李筠見已得勢，步步緊逼，延釗、懷德索性招兵退走，奔馳了五六里。筠與盧贊、衛(wèi)融等奮力追趕，驀聽得一聲炮響，石守信伏兵齊起，從旁突出，殺入筠軍。延釗、懷德也即殺回。盧贊、衛(wèi)融料不能勝，竟返軍北走，此所謂勝不相讓，敗不相救。剩得李筠一支孤軍，如何支撐？慌忙返奔。那手下兵士，已傷亡無算，及奔至寨旁，但見寨外已豎起大宋赤幟，有一員金盔鐵甲的宋將，領著宋軍從寨內(nèi)殺出，嚇得李筠莫明其妙，只好大吼一聲，向西北角遁去。那將也不追趕，便迎接石守信等一同入寨?？垂俚来藢⑹钦l？原來就是王全斌。敘筆突兀。全斌本欲潛往澤州，因看路上多山，崎嶇得很，恐孤軍有失，所以中途返轡，繞出大會寨，來會石守信、高懷德等軍。入寨后表明一切，彼此統(tǒng)是歡喜。忽有殿前侍衛(wèi)到來，報稱御駕將至，石守信等忙出寨十里，恭迓御蹕。既與太祖相見，行過了禮，便擁護入寨，暫憩一宿。

    翌日即下令親征。途次山嶺復雜，亂石嵯峨，太祖親自下馬，先負數(shù)石，將校不敢少懈，爭將大石搬去，立刻平為大道。各隊陸續(xù)啟行，將近澤州，見敵寨據(jù)住要隘，阻兵前進。原來李筠向北遁去，與盧贊、衛(wèi)融遇著，擇險扼守，扎下數(shù)營。太祖便令進攻，李筠、盧贊并馬出來，慕容延釗、高懷德上前廝殺。李筠接住延釗，盧贊接住懷德，四匹馬攪做一團，盤旋了好幾合，但聽懷德叫聲“下去”，把盧贊刺落馬下。筠軍中一將趨出，大呼道：“懷德休得逞威！我來也?！睉训乱曋耸呛雨柟?jié)度范守圖，與李筠串同一氣，便道：“叛賊！你也來尋死么？”隨即挺槍再戰(zhàn)。王全斌也舞槍撥馬，來助懷德，雙槍并舉，害得范守圖手忙腳亂，一個破綻，被懷德活擒過去。李筠見兩將失手，只好撇下延釗，與衛(wèi)融一同回馬，跑入澤州。宋軍追至城下，四面圍攻，都校馬全義攻打南門，率敢死士數(shù)十人，攀堞登城，城中霎時火起，只見得黑煙遍地，烈焰沖天。小子有詩嘆道：

    拼將一死效孤忠，臣力窮時恨不窮。厝火積薪甘燼骨，滿城煙霧可憐紅。

    畢竟城中何故火起，且看下回說明。

    《宋史·公主列傳》，燕國長公主初適米福德，福德卒，再適高懷德，是公主再醮事，確有證據(jù)，且載明系建隆元年事。夫男得重聘，婦無再嫁，經(jīng)義俱存，不容廢易，況宋祖初登帝位，禮樂制度，正待振興，顧可令寡妹再醮，有乖名節(jié)乎？本回敘述特詳，隱含譏刺，是所以垂戒后世，而為名教之樹防也。若李筠為周拒宋，涕泣興師，不得謂非義舉，但彼嘗臣事唐、晉、漢、周四朝矣，不為唐、晉、漢出死力，獨為郭氏表孤忠，是豈郭家以國士待之，乃以國士報乎？然不從閭丘仲卿之計，徒欲藉北漢為后援，所倚非人，所為未善，徒付諸煨燼而已，可悲亦可嘆也！

    第七回李重進闔家投火窟，宋太祖杯酒釋兵權

    卻說澤州城中，忽然火起，看官道火從何來？說來又是話長，小子只好大略敘明。原來李筠遁入澤州，即遣儋珪守城。珪見宋軍勢大，竟縋城遁去，本是善馳，不走何待？急得李筠倉皇失措。筠妾劉氏隨至軍中，勸筠備馬夜遁，返保潞州，筠猶豫未決。或謂城門一發(fā)，部下或劫公出降，悔不可及，不如固守為是。筠乃決計死守。會宋將馬全義登城，城已被破，筠遂擬取薪自焚。劉妾亦欲從死。筠嘆道：“我自問已無生理，所以甘心赴火，你肯從死，志節(jié)可嘉，但你方有娠，倘得生男，將來或可報仇，快自去逃生罷！”劉氏號泣而去。筠遂縱火焚死?；痣S風猛，轉(zhuǎn)眼間紅光四映，照徹全城，守卒均已駭散。宋將馬全義下城開門，放入宋軍。王全斌首先殺入，正遇衛(wèi)融匹馬奔逃，當即喝聲休走，衛(wèi)融勉強抵敵，不到三合，便被全斌擒住。城內(nèi)兵民亦多被全斌殺斃。經(jīng)太祖入城，先令人救滅了火，然后揭榜安民。軍士推上衛(wèi)融，太祖勸他降順。衛(wèi)融奮然道：“你敢負周，我不負漢！”痛快！這兩語惹動太祖怒意，命衛(wèi)士用鐵撾猛擊中衛(wèi)融額，血流滿面。融大呼道：“死不負主，死也值得了。”太祖見他語直氣壯，又不覺憐憫起來，并非不忍殺融，實由自己心虛。即令衛(wèi)士罷手，將融釋縛，善言勸慰，使為太府卿。融乃愿降。有始無終。

    越日，復進攻潞州，守節(jié)大驚，飛向漢主處求援。哪知漢主劉鈞早已遁去，一時沒法擺布，只好束手待斃。至太祖已到城下，諭令守節(jié)速降，免罪不究，守節(jié)乃出城迎駕，匍匐乞死。太祖道：“你父為逆，你卻知忠，朕豈不分善惡，專事孥戮么？今特赦你，且授你為團練使，你好好干蠱，毋負朕恩！”守節(jié)叩謝。太祖入潞州城，安民已畢，遍宴從臣，并令守節(jié)預宴，賜他襲衣錦帶，銀鞍勒馬。守節(jié)感激萬分，匍伏地上，磕了好幾個響頭。如死父何。待至宋祖還蹕，方查訪父妾劉氏。劉氏逃入民家，經(jīng)守節(jié)尋還，后來果生一男，守節(jié)歷任單、濟、和三州團練使，才逾壯年，病歿無子。幸劉氏所生的男孩兒，得承李祀，不致絕后，這或是李筠孤忠的報應，亦未可知。意在勉人。

    話休敘煩，且說宋太祖既平潞州，班師還都。過了數(shù)日，有南唐使臣入朝，赍表賀捷，并附呈淮南節(jié)度使李重進密書，由太祖展閱，內(nèi)云：

    周淮南節(jié)度使李重進，奉書南唐主麾下：重進周室之懿親，藩鎮(zhèn)之舊臣，世受先帝深恩，不忍背負，今將舉兵入汴，乞大王援助一旅之師，聯(lián)鑣齊進，聲罪致討，若幸得成功，重進當拱手聽命，還爵朝廷，少效臣節(jié)于萬一，寧敢窮兵黷武為哉？惟大王垂諒焉！

    太祖覽畢，勃然道：“重進竟敢叛朕么？我曾遣陳思誨前去賜他鐵券，優(yōu)旨撫慰，今思誨尚未回來，他卻潛結(jié)南唐，竟敢為逆，情殊可恨！”又語唐使道：“爾主竭誠事朕，朕心甚慰。爾可回去，轉(zhuǎn)告爾主，守住要隘，勿使叛兵侵入，朕即日發(fā)兵平淮便了?！碧剖诡I命去訖。太祖即飭石守信、王審琦、李處耘、宋偓（wo）四將，分領禁兵，出征重進。此次不及高懷德，想是憐念胞妹。四將亦啟程去了。小子敘到此處，不得不將重進履歷，略行表明：重進系周太祖郭威甥，生長太原，歷事晉、漢、周三朝，周末任為淮南節(jié)度使，鎮(zhèn)守揚州。太祖禪位，加授中書令，命移鎮(zhèn)青州。重進本與太祖比肩事周，分握兵柄，至聞太祖受禪，恐為所忌，常不自安，及移鎮(zhèn)命下，心益怏怏。李筠舉兵，消息傳到揚州，重進特遣親吏翟守珣往潞聯(lián)盟，定議南北夾攻，哪知守珣反潛至汴都，求見太祖。太祖問明底細，便語守珣道：“他無非防朕加罪，因蓄異圖，朕今賜他鐵券，誓不相負，他可能相信否？”守珣道：“臣見重進終有異志，愿陛下先事預防！”太祖點首道：“朕與你相識有年，所以你特報朕，可謂不負故交了。但朕欲親征潞州，恐重進乘虛掩襲，多一掣肘，煩你歸勸重進，令他緩發(fā)，休使二兇并作，分我兵勢。待朕平潞后，再征重進，較易為力了?！笔孬懳ㄎㄗ裰肌Ｌ鎻秃褓n守珣，命返揚州。守珣見了重進，說了一派謊語，止住重進發(fā)兵，重進乃按兵不動。誤了，誤了。至太祖北征，尚恐重進襲他后路，特遣六宅使宋初武職諸司，有六宅正副使。陳思誨，赍奉詔書，賜重進鐵券。重進留住思誨，只說待太祖還汴，一同入朝。既而太祖奏凱回來，重進頗有懼意，擬即整理行裝，隨思誨朝汴，偏部將向美、湛敬等入阻重進道：“公是周室至親，總不免見忌宋主，若再入朝，適中他計，恐一去不得復還了?！敝剡M道：“倘或宋主加責，奈何？”向美道：“古人有言：‘寧我薄人，毋人薄我?！癞斔沃髌铰?，兵力已疲，何不即日興兵，直搗汴京，這乃叫作先發(fā)制人呢?！敝剡M道：“兵力不足，恐不濟事?！闭烤创鸬溃骸翱删凶°晔?，向唐乞援，若得唐兵相助，何愁大事不成？”李筠乞師北漢，并未成功，豈湛敬獨未聞知么？重進道：“事宋，拒宋，始終難免一死，我就依你照辦罷！”又是一個死讖。當下拘住思誨，投書南唐，一面修城繕甲，準備戰(zhàn)守。

    轉(zhuǎn)瞬數(shù)日，忽有探卒來報，宋軍已南來了。重進大驚道：“唐兵未出，宋軍已至，如何是好？”向美、湛敬統(tǒng)不免有些驚惶，但此次兵禍，是由他兩人惹引出來，也只好硬著頭皮，請兵前往。重進發(fā)兵萬人，令他帶去對仗，自己在城居守，靜聽戰(zhàn)陣消息。誰知警報迭來，都是敗耗。嗣聞太祖又親自南征，更驚慌的了不得，正擬添募兵士，接應前敵，忽見湛敬狼狽逃回，報稱向美陣亡，兵士多半喪失了。揚州戰(zhàn)事，全用虛寫，蓋因重進兵力不逮李筠，史家概從簡略，故本書亦用簡筆。重進經(jīng)此一驚，更嚇得面色如土，驀聞城外喊聲大震，鼓角齊鳴，料知宋軍殺到，勉勉強強的登城一望，但見軍士如蟻，矛戟如林，迤邐行來，長約數(shù)里，最后擁著一位宋天子，全身甲胄，耀武揚威，端的是開國英君，不同凡主，當下長嘆一聲，下城語眾道：“我本周室舊臣，理應一死報主，今將舉族自焚，你等可自往逃生罷！”左右請殺思誨，聊以泄恨。重進道：“我已將死，殺他何益？”言已，即令家人取薪舉火，先令妻子投入火中，然后奮身躍入，一道青煙，都化為焦骨了。想與李筠同事祝融去了。重進已死，全城大亂，還有何人防守？宋軍當即登城，魚貫而進，拿住湛敬等數(shù)百人。至太祖入城，查系逆黨，盡令梟首。復問及陳思誨，當有將士探報，已被逆黨殺斃，橫尸獄中，太祖很是嘆惜，命厚禮殮葬。再訪翟守珣，好容易才得尋著，太祖慰諭道：“揚州已平，卿可隨朕同去！”守珣道：“臣恐重進懷疑，所以避死，今日復見陛下，不啻重逢天日。但臣事重進有年，不忍見他暴骨揚灰，還乞陛下特別開恩，許臣收拾燼余，藁葬野外，臣雖死亦無恨了?！碧娴溃骸耙狼渌?，朕不汝罪！”守珣乃自去拾骨，貯棺出埋，然后隨駕還朝。

    太祖將發(fā)揚州，唐主李景，原名璟，改名為景。遣使犒師，并遣子從鎰朝見，太祖慰勞有加，忽有唐臣杜著、薛良二人，投奔軍前，獻平南策。太祖怒道：“唐主事朕甚謹，你乃欲賣主求榮，良心何在！”隨喝左右道：“快與我拿下！”全是權術。衛(wèi)士將兩人縛住，由太祖當面定刑，命將杜著斬首，薛良戍邊。其實他兩人本得罪南唐，乘間逃來，意欲脫罪圖功，不料弄巧反拙，一殺一戍，徒落得身名兩喪，悔已無及，這也所謂自作孽，不可逭（hu àn）哩。為賣主求榮者，作一殷鑒。

    且說揚州已平，太祖還汴，飲至受賞，不消細說。惟翟守珣得補官殿直，未幾即為供奉官，有時且命守珣等隨駕微行。守珣進諫道：“陛下幸得天下，人心未安，今乘輿輕出，倘有不測，為之奈何？”太祖笑道：“帝王創(chuàng)業(yè)，自有天命，不能強求，亦不能強拒。從前周世宗在日，見有方面大耳的將士，時常殺死，朕終日侍側(cè)，未嘗遭害，可見得天命所歸，斷不至被人暗算呢?！边@也是聰明人語，看官莫被瞞過。一日，又微行至趙普第，趙普慌忙出迎，導入廳中，拜謁已畢，亦勸太祖慎自珍重。太祖復笑語道：“如有人應得天命，任他所為，朕亦不去禁止呢?！逼沼执鸬溃骸氨菹略鞘ッ鳎刂^普天之下，人人悅服，無一與陛下為難，臣卻不敢斷言。就是典兵諸將帥，亦豈個個可恃？萬一乘間竊發(fā)，禍起蕭墻，那時措手不及，后悔難追。所以為陛下計，總請自重為是！”太祖道：“似石守信、王審琦等，俱朕故人，想必不致生變，卿亦太覺多慮?！壁w普道：“臣亦未嘗疑他不忠，但熟觀諸人，皆非統(tǒng)馭才，恐不能制服部下，倘或軍伍中脅令生變，他亦不得不唯眾是從了。”太祖不禁點首，尋復語普道：“朕未嘗耽情花酒，何必出外微行，正因國家初定，人心是否歸向，尚未可料，所以私行察訪，未敢少怠哩?！痹瓉頌榇恕Ｚw普道：“但教權歸天子，他人不敢覬覦，自然太平無事了?！碧鎻驼務摂?shù)語，隨即回宮。

    一日復一日，又是建隆二年，內(nèi)外各將帥，依然如故，并沒有變動消息。趙普私下著急，但又不便時常進言，觸怒武夫，沒奈何隱忍過去。到了閏三月間，方調(diào)任慕容延釗為山南東道節(jié)度使，撤銷殿前都點檢一職，不復除授。拔去一釘。嗣是過了兩三月，又毫無動靜，直至夏秋交界，太祖召趙普入便殿，開閣乘涼，從容座談，旁無別人。太祖喟然道：“自從唐季至今，數(shù)十年來，八姓十二君，篡竊相繼，變亂不休，朕欲息兵安民，定一個長久計策，卿以為如何而可？”普起對道：“陛下提及此言，正是人民的幸福。依臣愚見，五季變亂，統(tǒng)由方鎮(zhèn)太重，君弱臣強，若將他兵權撤銷，稍示裁制，何患天下不安？臣去歲也曾啟奏過了。”太祖道：“卿勿復言，朕自有處置?！逼漳送顺觥?/br>
    次日，太祖晚朝，命有司設宴便殿，召石守信、王審琦、張令鐸、趙彥徽等入宴。酒至半酣，太祖屏退左右，乃語眾將道：“朕非卿等不及此。但身為天子，實屬大難，不若為節(jié)度使時，尚得逍遙自在。朕自受禪以來，已是一年有余，何從有一夕安枕哩。”守信等離座起對道：“陛下還有什么憂慮？”太祖微笑道：“朕與卿等統(tǒng)是故交，何妨直告。這皇帝寶位，哪個不想就座呢?！笔匦诺确剡凳椎溃骸氨菹履魏纬龃艘恢I？目今天下已定，何人敢生異心？”太祖道：“卿等原無此心，倘麾下貪圖富貴，暗中慫恿，一旦變起，將黃袍加汝身上，汝等雖欲不為，也變做騎虎難下了?！蓖萍杭叭?。守信等泣謝道：“臣等愚不及此，乞陛下哀矜，指示生路！”太祖道：“卿等且起！朕卻有數(shù)語，與卿等熟商?！笔匦诺茸裰计饋恚娴溃骸叭松绨遵x過隙，忽壯，忽老，忽死，總沒有幾百年壽數(shù)，所以縈情富貴，無非欲多積金銀，厚自娛樂，令子孫不至窮苦罷了。朕為卿等打算，不如釋去兵權，出守大藩，揀擇良好田園，購置數(shù)頃，為子孫立些長業(yè)，自己多買歌童舞女，日夕歡飲，藉終天年。朕且與卿等約為婚姻，世世親睦，上下相安，君臣無忌，豈不是一條上策么？”守信等又拜謝道：“陛下憐念臣等，一至于此，真所謂生死rou骨了?！笔侨毡M歡乃散。越日均上表稱疾，乞罷典兵，太祖遂命石守信為天平節(jié)度使，王審琦為忠正節(jié)度使，張令鐸為鎮(zhèn)寧節(jié)度使，趙彥徽為武信節(jié)度使，皆罷宿衛(wèi)就鎮(zhèn)。就是駙馬都尉高懷德，也出為歸德節(jié)度使，撤去殿前副都點檢。防之耶？抑借之以解嘲耶？諸將先后辭行，太祖又特加賜賚，都歡歡喜喜的去了。從此安享天年，不再出現(xiàn)。

    過了數(shù)年，太祖欲召天雄軍節(jié)度使符彥卿入典禁兵，這彥卿系宛丘人，父名存審，曾任后唐宣武軍節(jié)度。彥卿幼擅騎射，壯益驍勇，歷晉、漢兩朝，已累鎮(zhèn)外藩；周祖即位，授天雄軍節(jié)度使，晉封衛(wèi)王。世宗迭冊彥卿兩女為后，就是光義的繼室，也是彥卿第六女。所以周世宗加封彥卿為太傅，宋太祖更加封他為太師。至此因?qū)浂嘁丫玩?zhèn)，乃欲召彥卿入直。趙普聞知消息，忙進諫道：“彥卿位極人臣，豈可再給兵柄？”太祖道：“朕待彥卿素厚，諒他不至負朕?！泵梅蛏辛钏玩?zhèn)，難道姻長獨可靠么？趙普突然道：“陛下奈何負周世宗？”兜心一拳。太祖默然，因即罷議。既而永興軍節(jié)度使王彥超、安遠軍節(jié)度使武行德、護國軍節(jié)度使郭從義、定國軍節(jié)度使白重贊、保大軍節(jié)度使楊廷璋等同時入朝，太祖與宴后苑，從容與語道：“卿等均國家舊臣，久臨劇鎮(zhèn)，王事鞅掌，殊非朕優(yōu)禮賢臣的本意。”說至此，彥超即避席跪奏道：“臣素乏功勞，忝膺榮寵，今年已衰朽了，幸乞賜骸骨，歸老田園！”太祖亦離座親扶，且嘉慰道：“卿可謂謙謙君子了。”武行德等不知上意，反歷陳平昔戰(zhàn)功及履歷勞苦。太祖冷笑道：“這是前代故事，也不值再談呢?！毙械碌扰鲞@釘子，實是笨伯。至散席后，侍臣已料有他詔。果然次日下旨，將武行德等俱罷節(jié)鎮(zhèn)，惟王彥超留鎮(zhèn)如故。小子有詩嘆道：

    尾大原成不掉憂，日尋禍亂幾時休？誰知杯酒成良策，盡有兵權一旦收。

    宿衛(wèi)、藩鎮(zhèn)先后裁制，太祖方高枕無憂，誰知國事粗安，大喪又屆，究竟何人歸天，俟至下回分解。

    李重進為周室懿親，如果效忠周室，理應于宋祖受禪之日，即起義師，北向討逆，雖或不成，安得謂為非忠？至于李筠起事，始遣翟守珣往潞議約，晚矣。然使與筠同時并舉，南北夾攻，則宋祖且跋前疐（zh i）后，事之成敗，尚未可知也，乃遲回不決，直至潞州已平，乃思發(fā)難，昧時失機，莫此為甚。且令后世目為宋之叛臣，不得與韓通、李筠相比，謂非死有余憾乎？趙普懲前毖后，力勸宋祖裁抑武夫，百年積弊，一旦革除，讀史者多艷稱之。顧亦由宋祖智勇，素出諸將右，石守信輩憚其雄威，不敢立異，乃能由彼cao縱耳。不然，區(qū)區(qū)杯酒，寥寥數(shù)言，寧能使若輩帖服耶？然后世子孫，庸弱不振，卒受制于夷狄，未始非由此成之。內(nèi)寧即有外憂，此方正學之所以作《深慮論》也。

    第八回遣師南下戡定荊湘，冒雪宵來商征巴蜀

    卻說建隆二年夏六月，杜太后寢疾，宋祖日夕侍奉，不離左右，奈病勢日重一日，未幾痰喘交作，勢且垂危。太后自知不起，乃召集子孫，并樞密使趙普，同至榻前，先語太祖道：“你身登大寶，已一年有余，可知得國的緣由么？”太祖答道：“統(tǒng)是祖考及太后余慶，所以得此幸遇?！碧蟮溃骸澳沐e想了！周世宗使幼兒主天下，所以你得至此。你百年后，帝位當先傳光義，光義傳光美，光美傳德昭，國有長君，乃是社稷幸福，你須記著！”太祖泣道：“敢不遵教！”太后復顧趙普道：“你隨主有年，差不多似家人骨rou，我的遺言，煩你亦留心記著，不得有違！”趙普受命，就于榻前寫立誓書，先書太后遺囑，末后更連帶署名，寫了“臣趙普謹記”五字，即收藏金匱中，著妥當宮人掌管，總道是開國成規(guī)，世世勿替了。為后文背誓張本。原來杜太后生五子，長匡濟，次即太祖，三匡義，四匡美，五匡贊。匡濟、匡贊早亡。太祖即位，為了避諱的緣故，將所有兄弟原名，統(tǒng)改匡為光，所以太后遺囑中，也稱光義、光美。德昭乃太祖子，即元配賀夫人所出，前已敘過，想看官亦應接洽了。事關國祚，不嫌復筆。自金匱立誓后，不到兩日，太后即崩于滋德殿，年六十，謚曰明憲。乾德二年，復改謚昭憲，合袝（fu）安陵，這且擱下不提。

    且說太祖用趙普計，既盡收宿將兵柄及藩鎮(zhèn)重權，乃選擇將帥，分部守邊，命趙贊屯延州，姚內(nèi)斌守慶州，董遵誨屯環(huán)州，王彥昇守原州，馮繼業(yè)鎮(zhèn)靈武，控扼西陲。李漢超屯關南，馬仁瑀（yu）守瀛州，韓令坤鎮(zhèn)常山，賀維忠守易州，何繼筠領棣州，防御北狄。又令郭進鎮(zhèn)西山，武守琪戍晉州，李謙溥守隰（xi）州，李繼勛鎮(zhèn)昭義，駐扎太原。諸將家族，留居京師，撫養(yǎng)甚厚。所有在鎮(zhèn)軍務，盡許便宜行事。每屆入朝，必召對命坐，賜宴賚金，因此諸將多盡死力，西北得以無虞。羈留家屬以防其叛，優(yōu)加賜賚以買其歡，馭將之道，無逾于此。惟關南汛地，忽有人民來京控訴，吁稱李漢超強占己女，及貸錢不償事。太祖召語道：“汝女可適何人？”該民答道：“不過農(nóng)家。”太祖又問道：“漢超未到關南時，遼人曾來侵擾否？”該民道：“年年入寇，苦累不堪?！碧娴溃骸敖袢杖艉?？”該民答言沒有。宋祖怫然道：“漢超系朕貴臣，汝女畀他為妾，比出嫁農(nóng)家，應較榮寵。且使關南沒有漢超，你的子女，你的家資，能保得全否？區(qū)區(qū)小事，便值得來此控訴么？下次再來刁訟，決不寬貸！”言畢，喝左右將該民逐出，此種言動，全是權術，不足與言盛王之治。該民涕泣回鄉(xiāng)。太祖卻遣一密使，傳諭漢超道：“你亟還民女，并清償貸款，朕暫從寬典，此后慎勿再為！如果入不敷出，盡可告朕，何必向民借貸哩！”錢財可向你乞濟，妻妾不肯令之蒞任，奈何？漢超聞言，感激涕零，即遵旨將人財歸還，并上表謝罪。嗣是益修政治，吏民大悅。

    還有環(huán)州守將董遵誨，系高懷德外甥，父名宗本，曾仕漢為隨州刺史。太祖微時，嘗客游漢東，至宗本署中。宗本頗器重太祖，留住數(shù)日，獨遵誨瞧他不起，常多侮慢。一夕，語太祖道：“我嘗見城上紫云如蓋，又夢登高臺，遇一黑蛇，約長百尺，忽飛騰上天，化龍竟去，這是何故？”太祖微笑不答。越數(shù)日，又與太祖談論兵事，遵誨理屈詞窮，反惱羞成怒，竟奮袂起座，欲與太祖角力。太祖匆匆避出，遂向宗本處辭別，自行去訖。至周末宋初，遵誨已任驍武指揮使，太祖在便殿召見，遵誨惶恐得很，伏地請死。太祖令左右扶起，因慰諭道：“卿尚記從前紫云化龍的事情么？”遵誨復再拜道：“臣當日愚騃（dāi），不識真主，今蒙赦罪，當銜環(huán)報德。”驕子失勢，往往如是。太祖大笑。俄而遵誨部下，有軍卒擊鼓鳴冤，控告不法事數(shù)十件。遵誨益惶恐待罪。太祖復召諭道：“朕方赦過賞功，何忍復念舊惡，卿勿復憂！但教此后自新，朕且破格重用?！弊裾d又叩首謝恩。遵誨父宗本，世籍范陽，舊隸遼降將趙延壽部下，及延壽被執(zhí)，乃挈子南奔，惟妻妾陷入幽州。太祖因令人納賂邊民，贖歸遵誨生母，送與遵誨。遵誨更加感激，誓以死報。太祖特授為通遠軍使，鎮(zhèn)守環(huán)、夏。遵誨至鎮(zhèn)，召諸族酋長，宣諭朝廷威德，眾皆悅服，未幾復來擾邊，由遵誨發(fā)兵深入，斬獲無算，邊境乃寧?；⒗欠遣豢捎茫谟弥闷涞蓝?。太祖復令文臣知州事，置諸州通判，設諸路轉(zhuǎn)運使，選諸道兵入補禁衛(wèi)，無非是裁制鎮(zhèn)帥，集權中央，于是五代藩鎮(zhèn)的積弊，一掃而空了。煞費苦心，方得百年保守。

    會太祖復改元乾德，以建隆四年為乾德元年，百官朝賀，適武平節(jié)度使周保權遣使告急。保權系周行逢子，行逢當周世宗時，因平定湖南，受封為朗州大都督，兼武平軍節(jié)度使，管轄湖南全境。宋初任職如故，且加授中書令。行逢在鎮(zhèn)，頗盡心圖治，惟境內(nèi)一切處置，概仍方鎮(zhèn)舊態(tài)，行動自由。太祖初定中原，不遑過問，行逢得坐鎮(zhèn)七年，安享寵榮。既而病重將死，召囑將校道：“我子保權，才十一歲，全仗諸公保護，所有境內(nèi)各官屬，大都恭順，當無異圖。惟衡州刺史張文表素性兇悍，我死后，他必為亂，幸諸公善佐吾兒，無失土宇，萬不得已，寧可舉族歸朝，無令陷入虎口，這還不失為中策哩?！毖杂櫵焓拧１嗨梦?，果然訃至衡州，文表悍然道：“我與行逢俱起家微賤，同立功名，今日行逢已歿，不把節(jié)鎮(zhèn)屬我，乃教我北面事小兒，何太欺人！”當下帶領軍士，襲據(jù)潭州，殺留后廖簡，又聲言將進取朗州，盡滅周氏，朗州大震。保權遣楊師璠（f án）往討，并遣使至宋廷乞援。荊南節(jié)度使高繼沖亦拜表上聞。繼沖系高保勛侄兒，保勛祖季興，唐末為荊南節(jié)度使，歷梁及后唐，晉封南平王。季興死后，子從誨襲爵。從誨傳子保融，保融傳弟保勛，保勛復傳侄繼沖，世鎮(zhèn)江陵。荊南與湖南毗連，繼沖恐文表侵入，所以馳奏宋廷。太祖聞報，先下詔荊南，令發(fā)水師數(shù)千名，往討潭州。已寓深意。然后令慕容延釗為都部署，李處耘為都監(jiān)，率兵南下。臨行時，面諭二將道：“江陵南逼長沙，東距建康，西迫巴蜀，北近大梁，乃是最要的區(qū)域。現(xiàn)聞他四分五裂，正好乘勢收歸，卿等可向他假道，伺隙入城，豈不是一舉兩得么？”這便是假道滅虞之計。二將領命而去，到了襄州，即遣閣門使丁德裕先赴江陵，向他假道。高繼沖正遣水軍三千人，令親校李景威統(tǒng)率，出發(fā)潭州。已墮宋祖計中。至丁德裕到來，說明假道情形，乃即召僚屬會議。部將孫光憲進言道：“中國自周世宗已有統(tǒng)一天下的志向，今宋主規(guī)模闊大，比周世宗還要雄武，江陵地狹民貧，萬難與宋主爭衡，不若早歸疆土，還可免禍。就是明公的富貴，當也不至全失哩。”知機之言。繼沖躊躇未決，再與叔父保寅密商。保寅道：“且準備牛酒，借犒師為名，往覘強弱，再作計較。”繼沖道：“即請叔父前往便了。”保寅乃采選肥牛數(shù)十頭，美酒百甕，往荊門犒師。既至軍前，由李處耘接待，很是殷勤，保寅大喜。次日復由慕容延釗召保寅入帳，置酒與宴，相對甚歡。保寅已遣隨卒飛報繼沖，令他安慰。哪知李處耘即帶領健卒，夤夜前進，竟達江陵。繼沖正待保寅回來，忽聞大兵掩至，急得束手無策，只得出城相迎，北行十余里，正與處耘遇著。處耘揖繼沖入寨，令待延釗，自率親軍入江陵城。及繼沖得還，見宋軍已分據(jù)要沖，越覺惶懼，不得已繳出版籍，將全境三州十六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