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和壽寧公主需要親娘，裴家需要一個皇后?！?/br>
    “所以，他們算計到了我娘的身上。我娘自幼相貌生得像嫡姐，人在重病后，常年養(yǎng)病，相貌有些微的變化，也不惹人矚目。只要用心遮掩，就不會被人察覺。”

    “他們兄妹，定下這一李代桃僵偷天換日的妙計。很快設下陷阱，騙我爹娘進京。支開我爹后，就將我娘軟禁在裴家。以我為人質(zhì)，逼我娘做裴婉清的替身?！?/br>
    “我們母女被迫分別，我自小就以為自己親娘早逝。我爹也被他們算計去了邊關。我們一家三口，被逼著骨rou分離?！?/br>
    “這一分離，就是十幾年。”

    第六百一十九章 胎氣（一）

    程錦容情緒奔涌，再也克制不住，語速也越來越快。

    “元辰，你的意外出生，令娘親愧疚自責痛苦，一度想輕生自盡。是因為惦記著我，她不得不忍辱求生?！?/br>
    “這些年，娘親對你冷淡疏遠，不是因為她不愛你，是因為她不敢愛你。”

    “她還記著自己的丈夫和女兒。所以，她不能全心全意地愛你。可她也盡力在保護你。如果不是她，你以為自己能平安長大嗎？”

    “我在因緣巧合下知道真相，知道我的親娘沒有死，被困在后宮里，整日苦熬。我想進宮，我要救她。我有錯嗎？”

    “我娘被逼著做替身，被逼著有孕，被逼著生下你。她有錯嗎？”

    “你告訴我，我們錯在何處？”

    “是不是錯在太過善良，錯在輕信他人，錯在彼此在意？”

    “我們怕秘密曝露，怕二皇子登基后，永安侯勢力大盛，怕你沒有活路。所以，我們支持你爭奪儲位，全心為你籌謀考慮。”

    “我們無需你感激。我們是親姐弟，是血rou至親。我們的身上，都留著親娘的血。我這個做jiejie的，對你好是應該的。她是你親娘，為你做再多也是應該的。我們都不奢求你回報。”

    “你驟然知道身世之密，震驚痛苦傷心彷徨，我都能理解。可你萬萬不該將自己的痛苦，都歸咎到自己的親娘和jiejie身上?！?/br>
    ……

    程錦容幾乎一口氣未停歇。

    一連串的話，猶如巨浪，一浪比一浪更洶涌。

    六皇子被這連番的巨浪打得失魂落魄，思緒如麻。

    程錦容胸口起伏不停，不知是因為過于勞累，還是因為情緒過激的緣故。肚中的孩子也跟著翻騰起來。

    肚間傳來的抽痛，令程錦容迅速回過神來。

    她深呼吸幾口氣，以手捧著肚子，慢慢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來。

    躺在床榻上的裴皇后，驚覺程錦容面色蒼白雙手捧著肚子眉間隱有痛苦之色，裴皇后既驚又急，掙扎著要起身，一張嘴不停地張張合合，奈何就是沒有聲音。手腕也沒力氣，根本無力坐起身來。

    裴皇后恨自己無用，淚水不停滑落。

    六皇子也從渾噩中清醒，他一個箭步?jīng)_上前：“你這是怎么了？是不是動了胎氣？”

    程錦容疼得額頭直冒冷汗，沒力氣點頭，更沒力氣說話。

    六皇子懊惱不已，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

    若不是因為他情緒失控無理取鬧，程錦容也不會情緒紊亂過激動了胎氣。若是程錦容因此早產(chǎn)，或是孩子有什么三長兩短……

    六皇子急急去開門。

    門外數(shù)米處，賀祈神色沉凝地站著那兒。在見到六皇子驚惶失措的臉孔的剎那，賀祈心中頓覺不妙。

    果然，下一刻就聽六皇子喊道：“賀統(tǒng)領，快去請?zhí)t(yī)來，程太醫(yī)動了胎氣，肚痛難當！”

    賀祈面色瞬間就變了。

    萬幸太醫(yī)們都在保和殿，除了周太醫(yī)李太醫(yī)之外，其余太醫(yī)也都醫(yī)術精湛。賀祈迅疾請了其中一位擅于調(diào)養(yǎng)安胎的趙太醫(yī)。

    程錦容動了胎氣，暫時不宜挪動。事急從權，趙太醫(yī)立刻邁步進了裴皇后的寢室，為程錦容診脈。

    六皇子站在程錦容身側(cè)，滿眼情急滿心懊悔自責。

    裴皇后無力動彈，用盡全力側(cè)了側(cè)身子，目光焦急地落在程錦容的臉上。

    賀祈更是心如油煎。

    這兩日宮中風波不斷，程錦容挺著孕肚進宮，勞心勞力救治帝后不說，偏偏永安侯又捅破了陳年舊事。

    六皇子到底還年少，心情激蕩，一時難以承受這個事實。不知他說了什么，令程錦容情緒波動激烈，動了胎氣……

    男兒流血不流淚。

    可此時，看著程錦容慘然失色隱忍痛苦的面容，賀祈鼻間猛然涌起濃烈的酸意，不知何時，臉上竟有了濕意。

    一只手顫巍巍地碰了碰他的手。

    賀祈反射性地將手握住。

    這是程錦容的手，手指纖細柔軟，掌心里滿是冷汗。

    “賀祈，”程錦容抬眼，看著雙目泛紅落了男兒淚的夫婿：“別怕，我沒事?！?/br>
    賀祈此時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了，沙啞著聲音嗯了一聲，將她的手牢牢攥在掌心里。

    六皇子的眼也紅了，低聲說了一句：“賀統(tǒng)領，對不起?！?/br>
    我不是有意和她爭鋒相對。我只是……太過震驚太過茫然也太過害怕了。我?guī)缀跬耍瞧＞脒^度的孕婦。

    賀祈什么也沒說，只伸手拍了拍六皇子的肩膀。

    是老天太過捉弄人，怪不得任何人。這一團亂麻，現(xiàn)在無人能解。一切都只能等宣和帝醒來再說了。

    六皇子一扭頭，淚水直直掉落。

    ……

    趙太醫(yī)開了藥方。

    甘草不肯假手旁人，親自熬了安胎藥端來。便是賀祈要喂藥，都被甘草撅了回去：“奴婢喂小姐喝藥?！?/br>
    甘草紅著眼，舀起一勺湯藥送到程錦容口邊。

    程錦容張口，溫熱苦澀的湯藥滑過喉嚨。

    甘草又舀了一勺，小心吹涼，再次送到她嘴邊。

    程錦容慢慢將一彎腰都喝下，肚中的抽痛稍停。肚中孩子似乎也被親娘的堅強感染，慢慢平靜下來。

    甘草哽咽著問道：“小姐還疼不疼？”

    她懷孕的時候，陳皮整日圍著她，不讓她做一點事，沒受過半點委屈閑氣。她只管吃吃喝喝睡睡，安心養(yǎng)胎直至順利臨盆。

    可她的小姐，挺著七個月的孕肚進宮，忙了兩天兩夜，心力交瘁，還動了胎氣。

    程錦容沖甘草笑了一笑，輕聲道：“不疼了?！?/br>
    甘草用手背擦了眼淚，低聲又固執(zhí)地說道：“從現(xiàn)在起，奴婢就在小姐身邊，小姐到哪兒，奴婢就到哪兒。”

    程錦容輕輕嗯了一聲。

    賀祈的情緒也冷靜了下來，蹲下身子，以手輕撫程錦容圓溜溜的肚子：“阿圓，阿滿，你們兩個都要乖乖的，別鬧騰你娘了。不然，等你們出來，爹先揍你們一頓?！?/br>
    程錦容輕笑一聲，不知為何，鼻間又是一酸。

    六皇子沒有勇氣靠近，低聲說道：“有眾太醫(yī)在，程太醫(yī)好好歇著吧！”

    第六百二十章 胎氣（二）

    現(xiàn)在這么多人，不宜多說。

    程錦容輕聲謝恩：“謝太子殿下?！?/br>
    六皇子迅速看了程錦容一眼，目光復雜，難以形容。

    裴皇后身邊有太醫(yī)和宮人照顧，無需程錦容憂心……便是程錦容再憂心，現(xiàn)在也得以身體為重，暫且將心思放下。

    賀祈直接打橫抱起了程錦容。

    程錦容將頭靠在賀祈的胸膛。

    賀祈的胸膛平坦結(jié)實，熟悉的有力的心跳聲傳入耳中。程錦容無比心安，精神一旦松懈，鋪天蓋地的疲倦洶涌襲來。

    她閉上眼，很快睡著了。

    這一閉眼入睡，整整睡了一夜。

    她在睡夢中，其實也不甚安穩(wěn)，不停地做夢。

    夢到了爹娘。

    親娘“死”的太早了，她的幼年記憶也早就模糊?？蛇@一晚，她卻夢到了幼年。沒了親娘，她時常哭泣，一雙小眼哭的紅通通的。

    她的舅母永安侯夫人，抱著她到了一間屋子里。那間屋子空蕩蕩的，她就對著空白的墻哇哇大哭。

    那時的她，不知道親娘就在一墻之隔的密室里，聽著年幼女兒的哭喊聲，心如刀割淚落如雨。

    親爹程望，在邊軍里做著軍醫(yī)，每日忙碌不息。到了夜深人靜之時，他睜著眼無法入睡，口中喃喃叫著如妹，還有她的乳名。

    很快換了夢境。

    她夢到了年幼的元辰。

    小小的男童，揚著笑臉喊著母后。面色晦暗的母后，略一點頭，寥寥幾句話，就閉上眼睛，示意自己累了。

    男童眼中流露出失望，有模有樣的拱手告退。走出椒房殿回了自己的寢宮后，卻一個人悄悄抹起了眼淚。

    再然后，她又夢到了和元辰對峙時的情形。

    她記不清自己說了什么，只聽元辰憤怒叫嚷：“你們都不是真心待我。我沒有你這樣的親娘，也沒有你這樣的jiejie……”

    即使是在睡夢中，程錦容也感受到了那份尖銳的痛楚。

    ……

    “小姐，”甘草熟悉的聲音將她從夢境中喚醒：“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程錦容模糊地嗯了一聲，慢慢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