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大哥最不樂見容表妹和少年郎獨(dú)處。

    程景宏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賀三公子和裴公子兩人，俱是千里無一的出眾少年。容堂妹心意搖擺不定，也只得讓她多見一見，理清心緒了。

    甘草等人守在門外。

    屋子里，只裴璋和程錦容兩人。

    自回了程家之后，兩人獨(dú)處還是第一回 。

    程錦容的目光落在裴璋憔悴消瘦的俊臉上：“表哥的傷都好了嗎？”

    那雙眼眸明亮如鏡，似在瞬間照進(jìn)人心底，窺破所有的隱秘陰暗。

    裴璋的心跳快了幾拍，忽然沒了和她對視的勇氣，略略移開目光，低聲應(yīng)道：“都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皮外傷，這幾日請了大夫登門看診，敷了傷藥，已經(jīng)都好了?！?/br>
    頓了頓，裴璋又低聲說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往日是我太過驕傲自負(fù)，以為天下少年皆不如我。沒想到，我會敗在賀祈手下?！?/br>
    “這幾日，我一邊靜心養(yǎng)傷，一邊調(diào)整心緒。直至今日，才有勇氣來見你。”

    程錦容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太了解裴璋了。

    他在心虛，在愧疚，所以無顏和她對視。

    她離開裴家，和永安侯夫人反目。以裴璋的敏銳，定會窺出不對勁。或許，裴璋已經(jīng)知悉了一切，所以，他才會這般愧疚難安。

    他今日來見她，會說些什么？

    “表哥，”程錦容凝視著裴璋：“你想和我說什么？”

    裴璋沒有再閃躲，深呼吸一口氣，對程錦容說道：“容表妹，你想住程家，就安心住下。想住多久都隨你。你想考太醫(yī)院做女太醫(yī)，我也支持。”

    “以后，你不必顧慮我父親母親。他們?nèi)糇钄r，自有我去應(yīng)對。”

    果然如此。

    他是裴家嫡子，肩負(fù)光耀門庭的重任。絕不可能因?yàn)樗艞壟峒摇?/br>
    他更貪心。

    既想要裴家，又想將一切繼續(xù)隱瞞下去，娶她為妻。

    程錦容想笑，卻發(fā)現(xiàn)自己笑不出來。濃烈的苦澀，自舌尖蔓延至心底。

    ……

    第一百零四章 選擇（二）

    程錦容一言未發(fā)，靜靜地看著裴璋。

    她已經(jīng)很久沒正眼看過他了。掙脫開前世糾葛，她以冷靜近乎冷酷的目光打量裴璋。這才驚覺，其實(shí)，前世她一直不曾真正了解裴璋。

    裴璋是驕傲的，也是自私的。他對她的情意是真的，可這份情意里，摻雜著強(qiáng)烈的占有欲。

    換而言之。在裴璋心里，她是“屬于”他的，絕不容任何人覬覦。

    她將拒絕之意表露得明明白白，他因她的冷漠痛苦，固執(zhí)地以為她是在使性子鬧別扭。也從無真正放手之意。

    “容表妹，”程錦容長久的凝望給了裴璋近乎溫柔的錯覺，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想伸手握住她的手。

    程錦容不假思索地后退，和裴璋拉遠(yuǎn)距離。

    裴璋笑容一頓，未再有別的舉動。

    程錦容忽地張口：“裴璋！”

    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裴璋一楞，看著程錦容平靜漠然的神色，心中一陣慌亂，下意識地?cái)r住她將出口的話：“容表妹，你要為病患看診，我就不耽擱你的時(shí)間了……”

    “裴璋！”程錦容打斷裴璋：“我以為，我早和你說清楚了。你記不清，我今日就再說一遍?！?/br>
    “我不會嫁給你?！?/br>
    “我要回程家就回。我想做太醫(yī)，自會去參加太醫(yī)院的考試。無需你父親母親的首肯。也無需你替我周旋應(yīng)對。”

    “我姓程，我是程望裴婉如的女兒，不是裴家人。我要做什么，和裴家無關(guān)?！?/br>
    ……

    裴婉如三個字一入耳，裴璋全身一僵，全身血液無法控制地往腦海涌去。忽地冒出一個令人驚駭?shù)哪铑^。

    容表妹態(tài)度驟變，難道，她已經(jīng)知道那樁隱秘了？

    不，不可能！

    這么多年來，父親母親守口如瓶，就連他也被一并蒙在鼓里十幾年。容表妹一直住在裴家，幾乎沒接觸過外人，也從未見過宮中的裴皇后……

    她絕不可能知情！

    一時(shí)間，怕程錦容知道秘密的驚懼，竟勝過了被冷然拒絕的痛苦。

    裴璋看著程錦容冷漠的眉眼，心里的苦澀之意幾乎溢出胸膛。他低聲說道：“容表妹，我對你的心意，難道你不清楚么？莫非要我將心剖開給你看不成？我早就和父親母親說過，此生，我非你不娶。”

    他別無選擇，她也同樣沒有選擇。

    她不嫁入裴家，以后必有殺身之禍。

    以永安侯的狠辣無情，算計(jì)陷害自己的親meimei半點(diǎn)不手軟。對程錦容，又豈會心軟？

    程錦容聽出了裴璋不能眼之于口的焦灼，扯了扯嘴角，目中全無笑意：“你非我不娶，可惜，我不會嫁你。看來，你只能孤獨(dú)終老了。”

    裴璋：“……”

    “我早已寫信給我爹，表明心意?！背体\容又淡淡道：“你父親寫信去提親，我爹也不會應(yīng)。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吧！”

    說完，程錦容邁步，從裴璋身邊走過。

    程錦容走到門邊時(shí)，裴璋才回過神來。顧不得被再次冷言拒絕的難堪和痛苦，裴璋揚(yáng)聲道：“容表妹，我會一直等你回心轉(zhuǎn)意。”

    “你想等，隨你。不過，以后別再來見我了?！?/br>
    說完，程錦容頭也未回，推門走了出去。

    背影冷漠而決絕。

    裴璋默默站在原地，目中閃過濃烈的痛楚。

    ……

    這一日過后，裴璋未再露面。

    賀祈和朱啟玨一同去宮中當(dāng)差，也未再來藥堂。葉凌云鄭清淮也未再露面。

    程錦容的生活，恢復(fù)了平靜。每日去藥堂，忙碌又充實(shí)。

    賀祈雖未露面，有關(guān)他的消息，倒是一點(diǎn)不漏地傳入她的耳中。朱四小姐倒是隔幾日就來“復(fù)診”。

    朱啟瑄看診時(shí)，一張嘴幾乎從未停過。

    “堂兄做了御前侍衛(wèi)，大伯父別提多高興了，前些日子還擺了十幾桌宴席。請了所有族人來喝酒?！?/br>
    朱家族人眾多，坐個十幾桌沒毛病。

    程錦容隨意嗯了一聲，繼續(xù)診脈。

    朱啟瑄故作不經(jīng)意地說道：“平國公府就更熱鬧了。表哥奪了魁首，得了皇上青睞，被封了六品的昭武校尉，統(tǒng)領(lǐng)御前侍衛(wèi)。一舉洗清紈绔惡名，光耀門庭。太夫人別提多高興了，直接擺了三日的流水席?！?/br>
    “這流水席上，都是山珍海味珍饈佳肴。每日去吃流水席的，有尋常百姓，更多的是京中武將和家眷。”

    “真可惜，程姑娘每日忙著看診，沒能親自去看看那等熱鬧情景?！?/br>
    “現(xiàn)在，表哥已成了京城閨秀們最想嫁的夫婿人選了。不知有多少少女想嫁給表哥。我聽說，太夫人近來就在打聽各府上未曾定親的閨秀呢……”

    朱啟瑄水靈靈的眼眸滴溜溜一轉(zhuǎn)，壓低聲音道：“程姑娘，你難道沒有話和表哥說么？我替你傳話給表哥?！?/br>
    她嫁不了表哥，退而求其次，和未來的表嫂套套近乎也是好的。

    朱啟瑄那點(diǎn)心思，都擺在了臉上。

    程錦容懶得和一個小姑娘置氣，收回手：“這里是藥堂，沒病就別來了。后面一堆病患等著看診，別耽擱我的時(shí)間?！?/br>
    朱啟瑄：“……”

    隨時(shí)翻臉不認(rèn)人的脾氣，和表哥還真是如出一轍。

    朱啟瑄委屈地扁扁嘴：“好好好，我以后不來就是了?！闭f完，就氣呼呼地撅著嘴離開。

    不出幾日，又興沖沖地來領(lǐng)號牌。

    杜管事親自招呼朱四小姐，歉然說道：“程姑娘吩咐過了，號牌可以發(fā)給別人，不能給朱四小姐。”

    朱啟瑄：“……”

    朱啟瑄跺跺腳，氣呼呼地走到程錦容身邊：“程錦容！你不給我看診，今兒個我就不走了！”

    這么一個嬌俏又沒心眼的小姑娘，鬧性子也帶著幾分嬌憨可愛。

    程錦容并不討厭朱啟瑄，只是，她忙著看診，委實(shí)沒時(shí)間應(yīng)付她，隨口道：“你想留便留下。不過，要安靜些，別太吵了?！?/br>
    朱啟瑄委委屈屈地應(yīng)了一聲。

    程景安倒是高興得很，立刻搬了椅子來，擦得干干凈凈，請朱啟瑄坐下?！绊樖帧睂⒊体\宜的點(diǎn)心匣子和一壺陳皮甘草茶拿了過去。

    眾人：“……”

    第一百零五章 詰問

    程錦容哭笑不得，看了程景宏一眼。

    程景宏也有些頭痛。

    少年人方慕少艾，并不稀奇。程景安是十六歲的少年郎了，也到了成親之齡。從見了朱啟瑄的第一面起，程景安便情竇初開，一顆心都寄在了人家小姑娘身上。

    以程家門第，如何配得上平西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