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時候、還是當(dāng)著她的面，用這種口氣提起表姑娘……

    別說他們一看就是要出門的架勢裝扮了，只這府里誰不知道吳姑娘和齊茂行的“真愛”關(guān)系，她身為齊茂行的正室夫人，怎么可能一大早的陪著夫君來看望真愛？

    果然，齊茂行聞言之后，面色也越發(fā)的陰沉。

    他剛才已經(jīng)看見了齊君行從表妹的門口出來，心中自然是在意的。

    但是他更加知道自己這個庶出兄長的脾性，知道他即便開口，也決計得不到什么想要的真正情況。

    甚至齊君行還很有可能會借著這個時機含糊其辭，說出一堆似是而非的話，來故意打擊激怒他。

    娘親還在時，他年幼氣盛，禁不住挑撥，就沒少在父親的面前吃過這樣的暗虧。

    即便相隔多年未見，他也并不認為齊君行便會因此改了本性。

    也正是因著這個緣故，齊茂行雖然格外在意，卻還是對庶兄從鴛鴦館出來的事不提不問，即便對方故意提起來，他也仍舊緊緊攥著輪椅扶手，雖面色陰沉，卻未發(fā)一詞。

    可齊君行卻并不因此放棄，他后退一步，又無意一般嘆息一聲，惋惜道：“我昨日路過大廚房，湊巧撞見吳表妹身邊的丫鬟給姑娘要燕窩，這么一件小事，卻是又求又等，半晌都沒成?！?/br>
    “我瞧著實在是可憐，只是父親急著見我，耽擱不得，便只問了幾句，今日一早實在是不放心，這才特意來瞧瞧，還好，到底還是送去了，沒當(dāng)真叫表妹虛著身子，卻連一口燕窩都吃不上?！?/br>
    到了這個地步，齊茂行再不說話就實在說不過去了。

    他冷冷瞧他一眼：“你既是這么心疼表妹，當(dāng)初吳家獲罪，你便合該出面為吳家奔走，接表妹回府，那時怎的沒見你出來好心？”

    “哦，是了！”

    齊君行聞言便又是一聲嘆息，還沒來得及分辨，齊二便忽的抬了頭，繼續(xù)冷笑道：“我都險些忘了，你不過一介窮秀才，既無功名、又無官職，想必是衙門口進不去？”

    功名官職，這四字一出，即便是一直彬彬有禮的大爺，表情也忍不住的凝滯了一下。

    不為別的，主要是齊茂行這話說的實在沒錯。

    一個秀才，放在外頭或許叫人客氣幾分，但放在盛京，這侯府里，那分量當(dāng)真是什么都不算，說句不好聽的，就是一個世家里得臉的管事都能瞧不起的。

    至于官職就別提了，再是被侯爺嫌棄棄文從武，齊茂行從軍之時，就已領(lǐng)了校尉之銜，等到回京，受太子看重擔(dān)任東宮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那也是正經(jīng)的正六品武官，且還是位不卑權(quán)極重，宮中心腹的那一種。

    齊君行呢？一介白身，其間還差著十幾級。

    但即便如此，凝滯也只是一瞬間，齊君行回過神來，仍舊還是那副青衫磊落的模樣，甚至于還當(dāng)真坦然點了頭：“二弟說的沒錯，我空活十幾載，卻是不及二弟遠已?！?/br>
    再是一語中的的尖酸話，如果被說的對方毫不在意的照單全收，那么落了下乘的，就難免會轉(zhuǎn)變?yōu)殚_口的一方。

    但齊茂行卻對他這樣的反應(yīng)并不意外。

    他只是用一種像是看穢物一般的眼神看了庶兄一眼，便挺直了身子，冷淡的推著輪椅徑直行過。

    齊茂行已經(jīng)是個“命不久矣”的病患，自然可以任性一點，落后一步的蘇磬音卻不能像他一樣。

    她微微點頭，還是客氣的告了別：“夫君是要陪妾身回蘇家祭拜祖父，這才著急了些，府里也要祭祀，大爺今日必然也忙的很，便不多打擾了。 ”

    齊君行并不因齊茂行的言行而對她遷怒，聞言也是有禮的拱了手，聲音清潤道：“弟妹應(yīng)當(dāng)知道，我自小在鄉(xiāng)野之地長大，行事難免粗野些，言行之間若有叫弟妹不痛快，還請直言，萬萬不要因我失言，便對二弟心生芥蒂?！?/br>
    他的姿態(tài)格外坦然，神情看起來也過于真誠，居然叫蘇磬音一時間分不清他是個故意挑撥的小人，還是當(dāng)真只是個一時失言道歉的坦蕩君子。

    不過不管怎么說，既然對方客氣，蘇磬音便也按著禮數(shù)謙讓了幾句，又代齊茂行解釋了幾句諸如心情不好、不要見怪之類的客氣，這才轉(zhuǎn)身也朝著門外行了出去。

    齊君行面帶微笑，目送蘇磬音拐出門外，方才慢慢轉(zhuǎn)過身，眸光微微垂下，似乎帶了幾分沉思。

    他身后的小廝青云還在不平于自家少爺受的委屈：“二奶奶還算有禮些，那茂二爺分明是爺?shù)牡艿?，知道您都為了他在那清苦莊子上受了十幾年的苦，他怎的能這般不依不饒、不知好歹！”

    齊君行并不回應(yīng)后面幾句，沉默一陣后，只是低聲道：“二奶奶出自太傅蘇家，據(jù)說還是蘇太傅最是看重，從小便親自教出的孫女兒，自然是與尋常小戶女不同。”

    弟妹出自蘇家，其祖父蘇太傅德高望重、門生無數(shù)，甚至如今國子監(jiān)里教授的書本，都有多本乃是蘇太傅親自編纂，若是能成了蘇家的女婿，文人士子之中任誰都會給幾分薄面，日后讀書考取功名，便更是極大的助益。

    可齊茂行卻只不過是一介武夫，娶了蘇家女，又有何用？呵，匆匆?guī)自拢湍芏ㄏ逻@么一門親事，到底是嫡出，府里他的二弟還當(dāng)真是看重的很……

    “大爺？”小廝青云的話打斷了他的沉吟：“咱們是不是該走了？今日是您第一次回來祭祖，老爺還等著，可不能遲了?！?/br>
    齊君行回過神來，帶笑點頭，還臨走之前，還不忘又囑咐了一句：“這幾日有空多留意著鴛鴦館這頭，看看表姑娘若是受了委屈，便立即來告我，唉，無親無故的孤女，能幫的便幫一幫?！?/br>
    青云干脆的應(yīng)了，一張寬臉上滿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忠心敬佩：“大爺當(dāng)真是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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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當(dāng)齊君行趕著去給齊侯爺請安時，蘇磬音與齊茂行都已出了侯府的西角門。

    門外已經(jīng)備好了藍頂青帷的寬敞馬車，蘇磬音倒沒什么，只是齊茂行因為廢了雙腿，略微折騰些，在幾個守門男仆的幫助下挪上了馬車。

    齊茂行原本就因庶兄從鴛鴦館內(nèi)出來的事心情低沉，被這么折騰一圈，面色便越發(fā)難看，向來英氣勃發(fā)的人，都像是籠在了一層陰云里。

    蘇磬音當(dāng)然看出了齊茂行的不開心。

    但這樣難得能出門回家的日子，她會在乎齊茂行嗎？會因為齊茂行的心情就影響自個的計劃嗎？

    那是當(dāng)然不會！

    因著這緣故，雖然齊茂行靠著馬車最里，一言不發(fā)的散發(fā)著渾身的陰郁，但蘇磬音卻就是可以做到毫不知情一般，微微掀了一角的車簾，一路打量著車外，時不時的，還要拉著丫鬟興致勃勃的議論一陣。

    正是清明，按著風(fēng)俗，除了祭祀之外，原本就也是個最適合交友踏春的節(jié)日，行出了住滿了權(quán)貴的朱雀街之后，一路上，便果然越來越是熱鬧了起來，不少姑娘小子還提了籃子，當(dāng)街賣花。

    等著馬車行到甜水巷，蘇磬音更是戴了帷帽，親自下車去，買了春餅鋪子里的甜水，就在車上墊著帕子吃了一碗。

    之后又叫住走街串巷的賣花女，仔細的挑了兩把開的正好的木蘭繡球，又多買了一方小竹籃裝著，這才滿意的重新上了路。

    有的人自個生氣的時候，看見旁人開心玩樂會更不痛快，但有的人，處在周圍人都是高高興興的氣氛里，卻會主動收斂自己的情緒，甚至被這氛圍影響，也漸漸的輕松起來。

    齊茂行是屬于后面的這一種。

    買了鮮花之后，蘇磬音便興致勃勃的和她兩個丫鬟擠在一處，試圖拿鮮花柳條編成精致的小花籃，只是因那木蘭花的花枝被剪的短且脆，用力些便會折，可若不用力編，便會有一截露在外頭，總顯得不平整。

    連石青這樣手巧的人試了兩次都沒能編成，蘇磬音便索性試都沒試，只接過花籃，滿意的舉在眼前來回轉(zhuǎn)動：“壓不進去也不妨事，露著這一截也挺好看的嘛！”

    齊茂行有意無意的瞧了一路，也已暗暗的忍了一路，直到聽見蘇磬音的這句話，這才終于忍無可忍，一抬手，將正巧懟在了他眼前的花籃搶了過來。

    蘇磬音的手下一空，就看見一旁的齊茂行緊緊皺著眉頭，把所有不平整的一截的花枝一根根這段，扔到一邊，之后又解開石青在籃底結(jié)的繩口。

    之后他又起身伸手，從旁邊拿了未用過的花和嫩柳條，細長有力的手指干脆利落的來回翻轉(zhuǎn)著。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蘇磬音還沒來得及收起的手心便又是一沉，一個整整齊齊，漂亮精致的辛夷花籃就已經(jīng)重新放到了她的手心。

    蘇磬音瞪大了眼睛，來沒來得及贊嘆，齊茂行便還不滿足一般，左右打量一遭，又叫月白將剩下的花一并遞過來，也不用刀剪，就用修長的手指劈折修理了，又一枝枝長短不一的重新整好，最后用嫩柳條仔細在花籃里綁好。

    這樣在籃中，便一下子盛滿了各色鮮花，且因他編的巧妙，長長短短的垂下來，看起來格外的漂亮不提，還很像是籃里長出的花兒開的太多，盛不下流淌了出來似的，更添幾分趣味。

    蘇磬音回過神來，贊不絕口：“二爺竟還有這樣的本事，當(dāng)真是心靈手巧，叫人刮目相看！”

    “手下仔細些就是了，并不比開弓練劍來的難。”

    齊茂行這才平展了眉頭，將籃子放下，一面兒拿清水濕了帕子擦著手，一面便看向蘇磬音，忍不住道：“既是要編，就好好的編，花枝還露在外頭便不管了，你自個瞧著不難受嗎？”

    蘇磬音聞言便了然的笑了。

    她這個明面夫君與她的隨性不同，向來愛整潔愛干凈，就是坐上了輪椅，停下的時候，都要整整齊齊的貼平了磚縫的，就更別其它，也難怪竟是看不下去方才的花籃。

    “這有什么難受的？”

    蘇磬音像是想到了什么，接過花籃，便笑瞇瞇道：“二爺您這么講究，一會兒到了蘇府，恐怕就又要不舒服了?！?/br>
    齊茂行有些不解，蘇磬音卻故意一般，并不解釋，之后再說幾句，馬車緩緩?fù)Ｏ?，便又下人稟報著已到了蘇府門口。

    聽到這個消息，不提蘇磬音，只月白石青兩個便都是眼眸閃亮，面上也忍不住的帶了雀躍之色。

    她們兩個都是自小就跟在蘇磬音身邊，從小在蘇府里長大的。

    尤其跟著主子嫁進了侯府之后，攤上一個齊茂行這樣的姑爺，日子也過得并不算十分痛快，三個月過去，自是會難免想家。

    雖說如今蘇家人都已經(jīng)因為老爺子逝世，而回了嶺南結(jié)廬守孝，并沒有主子。

    但哪怕是單純回去看看住慣了的屋舍院子呢，也總是叫人高興的。

    石青和月白當(dāng)前下了馬車去叫門，如今宅子里沒什么人住，只留了幾個放心的仆從看屋清掃，早幾日便得了消息知道蘇磬音要回來，已是等了許久，剛一叫門，便又驚又喜的迎了出來，對著蘇磬音請起安來。

    只是到了門口，蘇磬音的面上便已情不自禁的柔軟起來，她去了帷帽，滿面帶笑的說出了幾個迎上來的老人名姓，問他們家里如何，身子可好，神色既親近又熟稔。

    連之后下車的齊茂行，她也是滿面溫婉的介紹了身份，又眉眼彎彎的與他解釋了最前的一位姓陳，是家里積年的老管家，當(dāng)初配著祖父走南闖北，也是看著她長大的。

    成婚三月，齊茂行還當(dāng)真沒有見過她這般溫柔又愜意的神色，恍惚間，竟像是他們當(dāng)真是一對兒新婚不久的佳偶，陪著嬌妻回門的錯覺一般。

    原來，平常時候的蘇磬音，竟是這般模樣？

    齊茂行還未回過神，面前老管家已帶著仆從跪地磕頭，口稱姑爺，看向他的眼神亦是恭敬中帶著七分親熱，聽聞他傷了腿之后更是滿面的震驚嘆息，連聲張羅著快取平整結(jié)實的木板來，好墊著叫姑爺進門。

    比起主子，倒更有些對待極其鐘愛的自家子侄。

    侯府講究上下尊卑，下人們固然也會待他巴結(jié)殷勤，服侍周到，但又并不是眼下這般的發(fā)自真心的親近。

    齊茂行在這新奇的感覺的里有些無措，若在侯府，他此刻便會隨手賞下些銀子佩飾，毫不在意的進去了，但是對著眼前的老管家，他不知為何，卻莫名做不出這般的舉動來。

    遲鈍了一瞬，齊茂行最終還是乖巧的道了不必麻煩，雖也給了見面的荷包，卻是雙手遞過，神色認真，與侯府賞人的隨意全不相同。

    老管家也是笑瞇瞇的接了，便當(dāng)前迎著他們進門。

    蘇府不及齊侯府的富貴，自然住不了城西權(quán)貴遍地的朱雀街。

    蘇家的本家遠在嶺南，這京城的宅子，還是當(dāng)初蘇老爺子被召進宮中，教導(dǎo)皇子時，才置辦下的一處兩進的宅院，是位于盛京西面的綾羅街，他們一早出的門，雖說中間買東西耽擱了一陣子，但進了門時，卻也已經(jīng)過了巳時。

    盛京這寸土寸金的地界兒，宅子本就不大，蘇老爺子的書房還就占了一半的主屋。

    當(dāng)初蘇家兩個兒子都是住在一座院子的左右?guī)坷?，也虧得蘇磬音的父親與叔父都是考□□名之后就領(lǐng)了外放的職，只逢年過節(jié)才帶著妻兒回來住幾日，若不然，還當(dāng)真不一定能住得下。

    而蘇磬音帶著齊茂行下車進門之后，就毫不耽擱，熟門熟路的進了位于主屋的大書房。

    剛一進屋，看到這書房內(nèi)里的情形之后，齊茂行便瞬間明白方才蘇磬音說過的，“一會兒到了蘇府，恐怕就又要不舒服了”的話是什么意思了。

    這間書房……實在是亂的很。

    以蘇府這宅院的大小，只這書房，便占了主屋里一明一暗的兩間，完全能稱得上一句寬敞。

    但就饒是如此，書房里的東西，也仍舊是堆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

    滿滿當(dāng)當(dāng)其實并不是什么大事，蘇老太傅德高望重、學(xué)富五車，書房里東西多一些才算是正常，但問題是，這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臇|西，放得實在是過于隨意。

    書柜書桌且不提，最顯眼的，是東面窗下還擺了一張羅漢榻，榻上的一面堆滿了靠背引枕，另一面則是零零散散放著些筆墨紙硯，榻前的地磚上不是平常的承足，而是冬日里才用得著的黃銅腳爐，瞧那樣子，該是一直就放在那，冬日添炭火，平常就當(dāng)尋常腳踏踩著。

    榻中小案下頭，甚至還斜斜的塞了一張還落著子的棋盤，那棋子也是叫人撥過一般，全都壓在了一處。

    再往旁看，頂天立地的楠木大書柜內(nèi)，各色的書卷典籍竟也是雜七雜八，包羅萬象，最常見的四書五經(jīng)，史書本紀(jì)自不必說，《商經(jīng)書》、《韓非子》，墨家的《墨子四部》，各色的道經(jīng)佛經(jīng)，甚至于連農(nóng)學(xué)醫(yī)術(shù)、卜經(jīng)周易之流也都擺了半架。

    但叫齊茂行難受的是，這些書本卷軸，幾乎沒有一本是整整齊齊放好的！

    其中固然也有平整嶄新的，但絕大多數(shù)，都滿是翻閱彎折的痕跡，紙頁泛松，一看便是其主人手不釋卷，認真看過許久，偏偏放回去卻像就是隨手一堆，甚至還有明顯被壓折了書頁，露出一半在外頭的。

    齊茂行只看了一眼，就覺著滿心里難受，可偏偏這是已故的蘇老爺子書房，他又不能像對花籃一樣隨意規(guī)整。

    沒奈何，他只好轉(zhuǎn)動輪椅，叫自個的目光從叫他難受的書架上移開，轉(zhuǎn)而看向了唯一干凈一點的南邊白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