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投羅網(wǎng)
“主公確定太子丹是女人?”紅袖吃驚道, “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十之八九……”傀子斜倚于榻, 正在擺著名局的棋譜, “雖然暫時還沒有十足的證據(jù),但太子丹的反應(yīng)著實怪異, 而且怎么解釋都說不通。只有一種可能——這位名動天下的燕國太子實則是女扮男裝。不光如此,我少時曾在燕國為質(zhì),與那太子丹算是熟識。那個時候就聽人說他有一些奇怪的習(xí)慣,比如沐浴時從不讓旁人在側(cè),哪怕連服侍的宮女也不許近身。不單單是這些, 在燕國那幾年我發(fā)現(xiàn)他也幾乎從不與人走得很近, 連說話都保持著三五步的距離。當(dāng)時我以為他性子高傲, 如今再回想起來, 倒真是越來越可疑。” 紅袖正為傀子按揉頸肩,一聽這話,不禁手一停:“可是奴家聽聞太子丹妻妾成群,和別的王族子弟并無不同。” “妻妾成群是不假,可那都是近幾年才有的, 而且你聽說過太子丹有子嗣么?” 紅袖眼珠一轉(zhuǎn), 似乎明白了什么:“確實未曾聽說?!?/br> 不過一想到傀子的推斷,她仍覺得不可思議:“若一切真如主公所料, 難道他的妻妾絲毫不知情嗎?奴家不相信她們連自己的枕邊人是男是女都搞不清。” “這就不得而知了, 或許他們的高明之處就在于此……”棋盤上的黑白子已全部擺滿, 傀子放下棋譜, 目光死死盯著盤面上陷入膠著的戰(zhàn)局, “燕國弱小,連太子也不得不在別國為質(zhì),這萬一出了岔子,可是連國本都沒了。所以他們才用了個女太子李代桃僵,以此為幌子來掩護真正的太子。燕王喜啊,虧你能想出這招!” “不知主公接下來的計劃是什么?” 紅袖話音剛落,一名小廝敲了敲房門:“大人,您的書信?!?/br> 紅袖起身推開門,將信件取來。 傀子一看,信的落款是“姬丹”,不由得冷笑:“天助我也,對方居然主動送上門!” “那太子丹定是回去后意識到自己言行舉止出了紕漏,怕被主公識破自己的秘密,所以才寫信再次邀約,想打消主公的疑心。”紅袖反應(yīng)迅速,一點就通。 傀子滿意地點點頭:“對方想亡羊補牢,我便將計就計,活捉了他,驗明正身。若真是個女子,那便是燕王室天大的丑聞,燕王喜亦將身敗名裂。正好,我可以以此為要挾,不怕燕國不會聽命于我?!?/br> “可就怕萬一事實并不像主公所想的那樣,太子丹就是個男的,我們把他一抓,到時候如何收場?畢竟是燕國的太子,總不能直接殺了他吧。”紅袖還是有些不放心。 傀子像是勝券在握,不以為然道:“怕什么。就算抓錯了,大不了把人打暈了再送回去,謊稱喝醉了酒。等到第二天醒來,他也沒了證據(jù),能奈我何?” “主公高明!” 紅袖說完,只見傀子拈起一顆白子擺在棋盤中央,原先膠著的局勢頃刻間被打破,四面八方的白子連成一片,勢不可當(dāng)。 “通知‘北斗七劍’速速前來臨風(fēng)樓?!?/br> “是?!奔t袖奉命退下。 昏暗的內(nèi)室里只剩下傀子一人,望著棋盤上走投無路、垂死掙扎的黑子,他唇邊的笑意愈發(fā)猙獰。 齊王的寶座,遲早都是我田弈的囊中之物! · 一夜過后,次日天亮之際雨便停了。 太子丹整理好衣裝便下了樓。 此時,驛館的官員已經(jīng)將使團一行人的早膳安排妥當(dāng)。 駱銘也恰巧從自己的房間里出來,看到太子丹,他像往常一樣熱情地打招呼:“太子殿下來得正好,您最愛吃的蝦卷剛剛出鍋!” 太子丹瞟了一眼早膳,反應(yīng)很冷淡:“我今日要去臨風(fēng)樓一趟,使團的一應(yīng)事物就交給你處理?!?/br> 駱銘不明所以地眨眨眼:“誒,昨天不是才去過嗎?” 太子丹眼尾一挑:“本太子要去哪兒,難道還需要經(jīng)過你的許可?” 駱銘眼皮一跳,慌忙低頭:“臣不敢……臣,不是這個意思?!?/br> “駱卿身為使臣,言行舉止無一不是代表燕國,比起在國內(nèi)時自當(dāng)更加謹(jǐn)慎?!?/br> 太子丹繃著臉,嚇得駱銘不住地點頭哈腰:“是是,臣知錯……” “我馬上就出門,有什么事等我回來再說?!敝v完這句話,太子丹便一個人離開了前廳。 駱銘這才抬起頭來,望了一眼對方離去的方向,撓了撓頭皮:“奇怪了,一夜過來怎么像變了個人似的?難道是昨天和那個什么傀子會面時受了氣?” 可問題是,他們的太子殿下從不會亂發(fā)脾氣、遷怒于人吶! · 下了一夜的雨雖然停了,但天還是陰沉沉的,大片灰色的云堆積在天空中,遮天蔽日,即使是白天也顯得十分昏暗。 太子丹佇立于臨風(fēng)樓的大門外,長身玉立,一陣風(fēng)過,白龍魚服寬大的袍袖隨風(fēng)翩飛,皓如霜雪。 紅袖從樓內(nèi)款款步出,緋衣墨發(fā),盡態(tài)極妍:“太子丹殿下當(dāng)真是勇氣可嘉,奴家還以為您不會再來了。” 太子丹冷冷一笑:“不過一間小小茶樓,本太子為何不敢來?別說是這里,就算是龍?zhí)痘ue,也沒有本太子不敢闖的?!?/br> “好!”拍掌喝彩的聲音傳入耳畔,一抹人影從門里走出,正是傀子。 太子丹的眸色一暗:“沒想到傀子先生也會到樓下來散散步,我還以為先生一直都蝸居在那間窄小的棋室,從不敢出來見人呢!” 面對咄咄逼人的太子丹,傀子不溫不火,面色平靜:“都道是燕太子丹生就了一副絕世姿容,可老朽覺得殿下最值得稱道的則是這副伶牙俐齒,不久前便靠此哄得王上簽下了對燕國大大有利的通商協(xié)議,如今更是說得老朽無言以對了?!?/br> “先生此言差矣。老了未必會朽,若本身就是一塊朽木,即使沒老也注定是百無一用?!碧拥た刹还軐Ψ绞欠裨捓镉性?,亦或是明褒暗諷。 在他的眼里,公子弈不過一個自以為是的跳梁小丑罷了。 “太子丹殿下既說與我家主人再敘,何不移駕樓上?”紅袖適時地打斷兩人明里暗里的交鋒,同時也緩解了針鋒相對的緊張氣氛。 傀子仿佛忘了剛剛那些話,神情自然地一抬手:“殿下,里邊請!” 傀子的棋室姬丹前前后后去過兩次了,然而太子丹還是第一次來這兒,昏暗的光線令他不太適應(yīng)。 和傀子面對面坐下之后,太子丹拿起手邊的杯子,里面只是普通的參茶。 人參乃極其珍稀昂貴的大補之物,尤其是這種高山雪參,更是有價無市。這個公子弈卻拿來泡茶,當(dāng)真是暴殄天物! 見對方遲遲不語,傀子作為主人便率先開口道:“殿下昨晚忽然離席而去,老朽實在不解,不知道是不是哪里招待不周?” “先生指的是鹿鞭酒嗎?抱歉,本太子年輕體健,用不著那種東西。至于那幾名歌舞姬,不過是些庸脂俗粉,豈能入得了本太子的眼?!”太子丹振振有詞地作出解釋。 “原來如此??磥恚抢闲嗫紤]不當(dāng)。那便謹(jǐn)以此茶,向殿下賠罪,還望您多多海涵才是。”傀子似是并不在意對方的說辭,邊說邊舉起手中的茶盞。 太子丹隨意一抬手里的杯子,然后喝了一口參茶:“我若是真的計較,就不會特意前來向先生解釋了?!?/br> 傀子的目光不經(jīng)意間投向?qū)Ψ綀?zhí)杯的手,一絲驚訝從眼睛里一閃即逝,很快又恢復(fù)原樣:“如此,那可真是老朽的榮幸!老朽一生以棋會友,有幸結(jié)識殿下這樣的弈棋高手,又這般投緣,不若今天就在此手談幾局,如何?” “甚好?!碧拥ふf是這么說,暗地里卻在腹誹這公子弈嗜棋如命的傳言一點都沒錯。 紅袖捧出棋盒,輕輕打開盒蓋。 “水晶?”太子丹眉梢一揚。 燕王喜曾賞過他一套珍貴的墨白玉棋子,已是價值千金,卻沒料到有朝一日竟能得見傳說中的水晶棋子,更難以想象的是如此稀世珍寶居然在這樣一個小人物的手里。 紅袖為太子丹續(xù)上茶水:“這水晶棋子乃是我家主人的至寶,平日里旁人可是碰都不許碰的,今日與殿下手談方才拿出來,可見我家主人確實將您視作知己至交?!?/br> “所以本太子也應(yīng)感到榮幸?”太子丹似笑非笑。 “殿下說笑了!再珍貴的棋總是要拿來下的,若一味束之高閣,豈非辜負(fù)?”傀子說著,朝面前之人抬了抬手,“依舊是老規(guī)矩,您先請?!?/br> 太子丹也毫不客氣,拿起一顆黑子放在小目上。 傀子一改之前的深思熟慮,這一次他落子極快,幾乎是對方剛將棋子放在棋盤的某個位置,他便迅速作出了回?fù)簟?/br> 黑白雙方粘連在一起,每一步都暗藏殺機。 小半盤后,太子丹漸漸占據(jù)優(yōu)勢,見對方陷入了被動防守,不禁揶揄道:“都說先生棋藝過人,不過看這盤勢,先生的前景好像不太妙啊……” 傀子勾唇一笑:“高手過招,形勢多變,不到最后關(guān)頭誰也不知道結(jié)果如何,還請?zhí)拥さ钕率媚恳源?。?/br> “拭目以待?”太子丹嗤笑一聲,“本太子只知道若再不提黑子,先生就要輸了?!?/br> “黑子?”傀子咧開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這滿盤皆是白子,哪來的黑子?” 覺察到不對,太子丹執(zhí)棋的手一停,疑惑又警惕地看著眼前的傀子。 “殿下還是看一看自己的右手掌吧。” 太子丹低頭,頓時雙眼瞪大——但見右手掌心處的皮膚變得烏黑! 糟糕,中毒了! 意識到這一點,他急忙使用內(nèi)力欲將毒逼出來,可一運功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內(nèi)力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傀子好整以暇地欣賞著對方的狼狽,血一般殷紅病態(tài)的唇邊浮現(xiàn)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老朽說了,不到最后一刻誰也不知道結(jié)果。殿下滿盤皆輸,這盤棋也該結(jié)束了……” 說完,開始慢條斯理地收撿棋子。 太子丹恨恨地盯著他,咬牙切齒道:“你是什么時候給我下的毒?那杯茶根本沒有毒……” “太子丹殿下是不是太小看老朽了?夜半行竊,僻巷殺人,乃愚俗之行。老朽怎么可能蠢到直接把毒下到茶里?”傀子一邊說,一邊摩挲著白子晶瑩剔透的表面。 太子丹猛地丟下手中的棋子,此時指尖已經(jīng)開始微微發(fā)麻,而他也終于明白自己中毒的原因。 原來自己所執(zhí)的壓根不是什么黑子,而是淬了黑色毒藥的白子! 難怪剛才對方一直都不提子,任由他占盡先機! 他實在意想不到,一向算無遺策的自己居然陰溝里翻了船! 想到這里,太子丹更是氣得眼睛里冒火,恨不得將面前的人燒成灰燼,連渣子都不剩:“公子弈,你休要得意!你當(dāng)真以為抓了本太子就能挾制燕國?!與黃金臺為敵,必不得好死!” 真實身份被對方一語揭穿,傀子一開始多少還是有些吃驚。不過對方那些惡狠狠的話在他聽來只是逞口舌之快,虛張聲勢罷了。 “既然殿下已經(jīng)知道了我的身份,那就更要委屈您在這兒多待些日子了。比起我的下場,您還是多關(guān)心一下自己的處境吧。殿下大可放心,我對您的命不感興趣,這么做也只是想得到本應(yīng)該屬于我的東西,如今您在我的手里,相信您的父王定會全力支持我奪位,畢竟他那么在乎顏面,是絕對不愿看到女太子的事被公之于眾的?!彼粗@位尊貴的儲君在自己面前氣急敗壞卻無能為力的樣子,想象著高高在上的齊王建走投無路、向他跪地求饒的樣子,內(nèi)心升起變態(tài)的滿足感。 以前,他是不受寵的庶出公子。無論自己多么努力上進,都不曾受到過一絲重視。 而他的兄長田建明明樣樣比他差一大截,卻因為嫡出的身份從小就被立為太子,享受著眾星拱月般的生活。 可明眼人都清楚,他田弈才是諸公子中最有才能的,田建那個蠢貨根本不配繼承王位! 不論是齊王建、太子丹還是嬴政,這些曾經(jīng)小看他的人遲早都要付出代價! 一想到這些,傀子激動地急促喘息,眉宇間流露出癲狂。 此時太子丹已在暗中盤算脫身之計,照這樣下去,毒性很快就會擴散至全身,到時候連動都動不了,更別說跑了,現(xiàn)在唯一的辦法便是挾持公子弈。 傀子的喉部隨著呼吸顫動,太子丹看在眼里,冷不防伸手欲扼住對方的咽喉…… 這是他的最后一搏。 而他亦清楚,這一搏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然而那手卻停在了離傀子頸部僅有一寸之處……劍穗長長的流蘇縛住手腕,一名身著黑衣的女子手執(zhí)劍鞘,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與此同時,六道劍影從側(cè)面閃現(xiàn),太子丹感到脖頸一涼,但見六把利劍分別指向他的要害。 北斗七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