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錯誤
看了一眼雙頰泛紅、已浮現(xiàn)出幾分酒意的傀子, 紅袖微微抿唇, 嫣然一笑:“這是我家主人最愛喝的鹿鞭酒,今日主人特意拿出一壇與太子丹殿下分享?!?/br> “鹿…鹿鞭?”姬丹瞪大雙眼, 急忙將酒杯推到一邊,劇烈的晃動將杯中酒液灑了許多出來, “我不喝這種東西!” 她的反應讓紅袖徹底懵了,不明白剛才還相談甚歡怎么說翻臉就翻臉。 傀子同樣很不解,不過對方畢竟是客, 就算舉止有失他也不好計較:“太子丹殿下想來應是累了, 如今天色已晚,再回驛館也有諸多不便,不如就在臨風樓留宿一晚,老朽已挑選了幾名歌舞姬。若殿下不嫌棄, 就讓她們來服侍您就寢, 如何?” 紅袖立馬會意, 笑著拍拍掌。 一陣香風拂過,少頃,四名身披半透明輕紗的女子裊裊娜娜地翩躚而來,唇紅膚白、身段窈窕,皆是百里挑一的美人。 “殿下…讓奴婢們伺候您,可好?”齊女向來是輕浮放蕩出了名的, 即使明知對方是燕國尊貴無比的太子, 也膽子大到一邊浪笑著一邊上手就要解開對方的玉帶鉤。 “走開!”姬丹嚇壞了, 一把揮開那些亂摸亂動的手。 大概是力道沒控制好, 那幾個齊女猝不及防被揮倒在地,原本就半脫半穿的輕紗松垮垮地散開,玉體春光盡顯無遺…… 姬丹上前一步,冷冷地看著眼前的傀子,面色異常難看:“丹慕名而來,只求先生指點迷津,卻不想先生與那些骯臟無恥之徒并無區(qū)別。是丹有眼無珠,看錯了人。就此告辭!” 再也顧不上什么面子與禮數(shù),姬丹扭頭就走,像是急不可待要離開此處一般。 過了好一會兒,紅袖才意識到客人就這么走了,不禁覺得莫名其妙:“這個太子丹是怎么回事?不過一杯酒而已,不喜歡喝便罷了,命人換一壇就是,哪兒來這么大火?” 這時那幾個歌舞姬已經起身退下,傀子還在自斟自飲:“說的也是。他剛剛那副樣子,與其說是憤而離席,不如說是落荒而逃……可問題是,他為什么要逃呢?” “說不定這太子丹有什么隱疾,怕被人撞破,所以才如此慌張地離開這兒……”紅袖說著,掩面竊笑道,“主公看他剛才的反應,一個大男人,像是個未經人事的少女一般,臉都紅了!” 傀子忽然一怔,緊接著將酒杯一撂:“你剛剛說什么?” “奴家是說太子丹很可能有隱疾……” “不是這句。你說他的反應像什么?” “像…未經人事的少女。” 紅袖疑惑地望著自己的主公,隨即在對方詭譎莫測的目光里讀出了一絲震驚、愕然與瘋狂的喜不自勝,像是發(fā)現(xiàn)了極大的驚喜。 “女人……?” · 姬丹幾乎是慌不擇路地坐上了回驛館的馬車,夜幕早已降臨,外面飄著零星的雨點。開 春一過,齊國便基本告別了嚴寒,但那是沒下雨的時候。 這雨一旦下起來便沒完沒了,去歲末殘留的寒意卷土重來,颼颼寒風裹著濕冷灌入袍袖之中,沁入骨髓的涼讓人有種又回到冬天的錯覺。 冷風一吹,姬丹一下子清醒過來,緊接著意識到自己很可能已經犯了錯誤,一個致命性的錯誤! 從那一杯鹿鞭酒開始,她便失了平常心。 而更千不該萬不該的,則是慌亂中將那幾個投懷送抱的歌舞姬一把推開。 姬丹懊悔不已,即使是拒絕,自己也不該那般慌張無措。 要怪就怪她太過自信,以為掌握了對方的身份和圖謀便掌控了一切,殊不知區(qū)區(qū)一杯酒便令自己方寸大亂。 姬丹在車內如坐針氈,越想越六神無主,甚至懷疑這會不會是傀子的有心試探,試探她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燕太子丹。 可若這個猜測屬實,又是誰泄露了她的身份? 腦中快速過了一遍,知道她真實身份的人寥寥無幾,除了父王身邊的宋大監(jiān),便只有黃金臺幾名高層,都是信得過的人。 忽然,一個熟悉的名字浮現(xiàn)在腦海,然而姬丹又使勁搖搖頭。 不會,阿政絕不可能把她的秘密透露給任何人! 盡管沒有證據,可她就是堅信阿政不會做出對她不利的事。 馬車在淅淅瀝瀝的夜雨中疾行,不多時驛館近在眼前。 心亂如麻地下了車,姬丹隨即意外地發(fā)現(xiàn)青莞并未在門口等她回來,不禁感到詫異。 難不成這丫頭一個人先洗洗睡了? 可這個時辰并沒有多晚,更何況以往哪怕忙到通宵達旦,只要自己不休息,這傻丫頭就算哈欠連天再犯困也絕不會一個人跑去睡覺。 此時,姬丹也沒心思多想,抬腳便上了樓。 孰料門一推開,只見自己的小榻已被鳩占鵲巢,青莞低著頭默默煮茶,荊軻正在向斜倚在榻上的人低聲說著什么,看到姬丹推門進來,兩人皆不約而同一頓。 “哥哥?!”一見到榻上之人,姬丹瞬間打了個激靈,當即跪地行了個大禮,“meimei不知哥哥大駕光臨,請哥哥恕罪!” 太子丹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轉而朝荊軻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退到一邊。 青莞遞上茶,太子丹將杯子拿在手里,對杯沿輕輕吹著氣,而后抿了一小口,緩緩起身踱步至姬丹面前:“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兄長未曾讓她起來,姬丹便只能跪著答道:“meimei…meimei實在不知從何說起?!?/br> “到底怎么了?!”太子丹臉一沉,將茶盞放在一邊。 “今晚meimei應約前往臨風樓與公子弈會面,準備用我們掌握到的情況先試探他的反應,以便日后挾制公子弈,以此來保證燕國在齊國的利益。” 太子丹點了點頭:“想法不錯,還算有點腦子。” “本來進行得很順利,可不曾想,后來……”姬丹的頭卻垂得更低,“meimei好像暴露了……” 青莞霎時吃驚地望著她,太子丹眉頭一皺:“好像暴露了?究竟怎么回事?!” “當時公子弈命人上了酒菜,正欲和他推杯換盞之際,卻聞到酒里一股異味,一問才知是加了…加了鹿鞭?!奔У嵲谟X得難以啟齒,聲音越來越低。 太子丹微微一愣,接著扯了扯嘴角:“所以你就不淡定了,然后慌不擇路地回來了?” “哥哥知道的,meimei一向都是見不得那些臟東西的……” 一句話未完,太子丹勃然大怒,一腳將姬丹踹翻在地:“廢物!連個影子都當不好,要你何用?!” 姬丹吃痛地悶哼一聲,胸口悶疼不已,正欲忍痛爬起來認錯,不料脖子被太子丹伸手猛地掐住,整個人隨之被舉向半空…… 青莞當即雙膝跪地,乞求主上網開一面,然而太子丹根本不予理睬。 窒息感傳來,姬丹難受得喘不過氣,喉嚨被扼住的她無法開口說話,手腳本能地揮舞掙扎著,卻無濟于事。 這一刻,她終于明白——原來哥哥真的想殺死她! 從小到大,每次面對兄長,姬丹心中或多或少都會帶著一絲愧疚。 明明身為女子,卻奪走了原本屬于哥哥的太子身份;明明不是太子,卻過著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接受著他人的頂禮與景仰……而哥哥卻只能活在暗無天日的角落,看著她頂著自己的名字,享受著太子的尊榮。 雖然知道這是權宜之計,然而姬丹一直覺得自己占了哥哥的很多東西,是她欠了哥哥的。 也正因如此,在一些大事小情上,她一向都盡量順著對方的心意。 即使知道哥哥對自己心懷怨懟,也毫不在意。 可她未曾想到,有朝一日哥哥居然會想讓她死! 姬丹不再掙扎,她沒有力氣了,更重要的是,她已經心灰意冷。 眸光偏轉,姬丹看見青莞不停地磕頭替自己求情,傻丫頭淚流滿面,光潔的前額都磕出了血。 她還看見荊軻后背繃得筆直,右手握拳,青筋突出。 最后,她的視線回到面前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如同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眉眼五官在眼前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最后連同青莞的哭聲一起,漸漸離她遠去…… 突然,脖子上的鉗制一松,姬丹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疼痛使她一下子清醒過來,一抬頭,只見荊軻捏住太子丹的手腕:“主上息怒。屬下以為,事情或許還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br> 太子丹對荊軻怒目而視,卻不得不聽對方把話說完。 “除了黃金臺之外,便只有嬴政和樊於期知曉少主的秘密。樊於期不過鷹犬爪牙之輩,沒有嬴政的許可,他絕不會泄露此事。而嬴政若想對少主不利,早在七年前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便可將此事公之于眾。但他并沒有那么做,試問當時嬴政在盛怒之下尚且沒有把少主怎么樣,難道七年后就隨便將少主的秘密透露給區(qū)區(qū)一個公子弈嗎?” 太子丹的神色和緩了些:“說得有理,繼續(xù)?!?/br> 荊軻放開對方的手腕,目光有意無意從姬丹身上轉過:“所以,依屬下之見,既然嬴政不會泄露,那么公子弈便不可能知道少主是女子,最多也只是懷疑罷了。現(xiàn)在只需打消他的疑心,便能保少主無虞?!?/br> “那你覺得接下來應該如何應對?” 荊軻低頭拱手道:“只要主上代替少主與那公子弈再次會面,一切問題皆可迎刃而解?!?/br> 太子丹冷哼,一拂袖坐回原位,嫌棄地看著仍半癱在地上的meimei:“自己闖了禍,現(xiàn)在讓我這個兄長來為你收拾爛攤子……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去給那公子弈修書一封,邀他明日臨風樓再敘!真是百無一用!” 姬丹立刻掙扎著從地上爬起,顧不上自己身上的疼痛便開始低頭寫信。 青莞抬起袖子抹干臉上的淚花,卻被額上的血糊了一臉,此時才知自己額頭破了皮。而她不知道的是,一旁的荊軻亦悄悄地長舒了一口氣。 姬丹三下五除二寫完信,然后交給兄長。 太子丹看也不看便將書信往案上隨便一放,目光陰沉地看著面前低頭沉默的姬丹:“你此番闖下大禍,就別在臨淄繼續(xù)丟人現(xiàn)眼了,給我滾回薊城面壁思過?,F(xiàn)在就走!” “是?!奔Уす怨詰噍付挷徽f趕緊幫忙收拾行李。 不多時,兩人退出房間。 荊軻抬腿正要跟她們倆一起走,太子丹驀然開口:“等等,你留下?!?/br> 荊軻不著痕跡地一蹙眉:“屬下除了一身武功,便再無所長,況且主上身邊從不缺暗衛(wèi)。” 太子丹上半身微微往后靠,左手隨意地擱在膝頭,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揪著華貴的衣料,唇角含著一絲算計的陰笑:“留你在這里,自有我的用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