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婉兮看著郡主那張嬌艷的臉上，發(fā)自心底里的喜悅神采，不覺也笑了：“那么，妾身便?？ぶ鹘裆煎羞b自在，做一個真正的散人?！?/br>
    淳懿郡主向她眨了眨眼，俏皮一笑：“那便承你吉言?！闭f著，又?jǐn)苛松裆?，道：“我來，有件事臨走前一定要告訴你們。當(dāng)年孝仁賢皇后的案子，太后吩咐我去取了卷宗，責(zé)令我不準(zhǔn)翻看，取回便焚毀了。但我沒聽姑母的話，路上就悄悄拆了。那卷宗是一折仵作驗尸的結(jié)語，說孝仁賢皇后雖頸部有骨折跡象，腹中卻亦有中毒之狀。究其死因，竟是兩可。這查案的事，我也不明白。只是這卷宗拿回去，太后便把我送出了京城。我曉得如今三哥在查這件事，或許能幫得上忙。所以，告訴你一聲?！?/br>
    陳婉兮甚是震驚，半晌才穩(wěn)了心神，說道：“你放心，妾身一定如實轉(zhuǎn)告王爺。”

    淳懿郡主笑了笑：“好，你既這樣說，那我就放心了。”言罷，她起身說道：“時候不早了，我需得回去。還有一件事，端午節(jié)那日，我嚇著你兒子了，有些對不住。然而那條蛇的毒牙其實是早拔了去的，現(xiàn)下再跟你說，也不知你信不信。還有，當(dāng)年咱們都還小，在一處玩的時候，把你推到湖里去的人，其實是我。如今，也算還了當(dāng)年的債吧?！?/br>
    陳婉兮對這當(dāng)年的事，實在是記不得了，只點頭道：“陳年舊事，不提也罷?！?/br>
    淳懿郡主笑道：“成，那咱們就此別過，今生今世再也不見?！?/br>
    撂下這句話，她便抬步向外走去。

    陳婉兮看著她邁著如小鹿般輕快的步伐逐漸遠(yuǎn)去，心中陡然生起了無窮的感慨：或許，這才是淳懿郡主真正的性子吧。

    第97章

    于成鈞踏入正堂偏廳時， 來人早已等的七竅生煙了，正翹著個二郎腿， 一臉的不耐煩。

    他身側(cè)一只青花瓷茶碗中， 茶水已然見底， 盛放點心的盤子，也只余了些點心殘渣。

    于成鈞見此情形， 暗暗一笑， 大步上前，滿臉熱絡(luò)之情， 高聲道：“本王午睡才起， 勞客人久候了，勿怪?！?/br>
    那人本在魂游天外，猛然聽得這一聲， 驚的幾乎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他一臉茫然， 待看清來人正是肅親王于成鈞時，忙換上了一副賠笑的神情，拱手作揖道：“王爺客氣了，在下豈敢?！?/br>
    這人正在氣頭上， 被于成均猛喝了一聲，一肚子氣惱便都拋在九霄云外， 偷偷睨了于成均一眼，見他披著外衣，足下竟踏著睡鞋，還當(dāng)真是一副午睡才起之態(tài)， 心中便有幾分拿不定主意。

    于成鈞微微一笑，寒暄了幾句，賓主落座。

    這人屁股才碰著椅子，于成鈞卻忽又大聲喝道：“這群懶骨頭，怎的叫童先生干坐在這里，連茶也不上？！”這一聲，如雷霆般響，將這姓童的嚇的一蹦三丈高，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尷尬不已。

    須臾，一個身著青布短衣的小廝，提著茶壺一路小跑進(jìn)到堂上，點頭哈腰的陪笑道：“王爺，適才壺里沒了熱水，小的緊趕著去燒，所以到這會兒才過來。王爺恕罪，童先生恕罪！”

    于成鈞卻大聲呵斥道：“這狗東西，爺眼見著童先生干坐在這里，等候了許久，茶也沒得吃，你倒還敢頂嘴！該拿下去，重重鞭打才是！”

    那小廝苦著臉，低頭挨訓(xùn)，一聲兒也不敢言語。

    那姓童的眼見如此，自己若不出聲似乎不大好，便開口道：“王爺，貴府侍從想必是一時差事忙碌，疏忽忘記，也不必如此苛責(zé)。”

    于成均卻不依不饒，依舊喝道：“童先生不知，這等刁奴甚是可惡。先生乃是太子殿下府上的貴客，自然也是本王的貴客。這刁奴竟敢如此怠慢，本王實在不能饒恕了他！”說著，竟而一疊聲的喊人拿荊條來。

    這姓童的本名童家富，本也是書香門第的出身，只是科舉不順，又家道中落，不得已上京尋了人情投靠到太子府邸當(dāng)清客，討口飯吃。

    童家富肚子里倒也有幾分才學(xué)，為人又算機(jī)敏精明，三兩下竟入了于瀚文的青眼。

    于瀚文倒也算看得起他，有什么難處之事也同他商議。這人便打定了主意，死死抱住太子的大腿，待將來太子一朝登基，自己也能混個從龍之功，撈個一官半職。故而，但凡太子有事，他便自告奮勇，當(dāng)先上前。

    今日，也是于瀚文打聽得知淳懿郡主一事，心中有些不大托底，將這些心腹謀臣喚至身側(cè)，聚眾商議。

    這童家富便毛遂自薦，來肅親王府打探虛實。

    他原本以為，自己怎樣也算太子的門客，肅親王不看僧面看佛面，總也會留上幾分情面。不說殷勤款待，總該禮數(shù)周全。

    誰曉得，進(jìn)了王府，只一個小廝引他到了偏廳等候，左等不來右等不見王爺蹤影。一碗茶沖了幾沖，早已沒了滋味兒。但問起來，便是王爺午睡才起，正同王妃說話，不得空閑，也無人敢催。

    正等的大為光火，肅親王總算姍姍來遲。

    一到堂上，正經(jīng)話還未出口，他便拿著小廝大做文章，喊打喊罵。

    這童家富不過是個文人，哪里經(jīng)過這等場面，登時就亂了分寸手腳，忙忙勸道：“王爺饒了他也罷，他倒也并非怠慢了在下。茶水點心不曾斷了，可是殷勤的緊。”

    于成均又罵了那小廝兩句，方才氣哼哼道：“既是先生肯饒了這奴才，這一遭便暫且記下！”

    那小廝給二人磕了頭，倒了水，便又躬身下去。

    于成均這方問道：“先生今日到府，可有什么要緊事？”

    童家富被他鬧了這么一出，陣腳已亂，原先想好的話早已拋之九霄云外，脫口就道：“太子殿下打發(fā)在下來跟王爺說，河南山西兩省今歲旱的厲害，這旱后怕要鬧蝗，來問王爺可有對策?！?/br>
    于成均暗道：果然如此！不是有什么難斷之事，他也不會想起我這個兄弟來！

    當(dāng)下，他心念一轉(zhuǎn)，微微笑道：“大哥大約是忘了，本王如今還在閉門思過，怎能擅自評論政務(wù)？這事，如若傳至皇上耳中，本王大約今年都出不了門了。再則，本王才疏學(xué)淺，是個只識打仗的粗人。大哥麾下能人眾多，這等小事隨出個什么主意，必能化解。”

    童家富被說的滿臉怔怔，他原本的打算是到了王府，先同于成均寒暄幾句，一來二去試探了他態(tài)度，再言說太子如何看重于他，不曾登門不過是因政務(wù)纏身云云，高帽子戴足了，再把此事緩緩講出。不料進(jìn)了王府，卻被于成均打了個措手不及，方寸全亂，問策卻又被他當(dāng)面回絕，一時竟無了應(yīng)對之法。

    他愣了片刻，臉上擠出了一抹笑來：“王爺說哪里話，王爺經(jīng)世濟(jì)民的才干，滿朝有目共睹。太子殿下甚是器重王爺，這不是、不是……”

    不是個什么，終究也沒想出底下的詞兒來。

    于成均莞爾一笑，說道：“先生也莫要抬舉本王了，本王自己幾斤幾兩，本王心里清楚。本王這受罰中，也不好多留先生。怕再被人參奏一本，說本王結(jié)交匪類，那可就大大不妙了。如此，本王沒穿出門的衣裳，也不久送了?！毖粤T，竟端起了茶碗。

    童家富眼見肅親王竟下了逐客令，自己本也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哪里好賴著不走，只得起身告辭。

    待出了王府，他站在臺階下頭，看著府邸門前那兩尊威風(fēng)凜凜的石頭獅子，清風(fēng)一吹，不由打了個激靈，頓時腦子清醒了不少，不由慍怒不已——這肅親王，怎么當(dāng)面罵人呢？！結(jié)交匪類，這是說誰呢？！

    當(dāng)下，他也別無他法，只得提步匆匆往太子府去交差。

    于成均坐在偏廳上，端著茶碗痛飲了兩口，心中暗道：這太子還當(dāng)真把我當(dāng)盤菜了，想叨了便叨上一口。這閉門思過半月有余，他連人影兒也不見，如今有了棘手的事兒，想起我來了。自己也不肯親自來，打發(fā)個門客來討便宜。他這意思，既要我來幫他解了這難題，又要自己甩個干凈。待將來若皇上問起話來，上門的是這個姓童的，跟他這太子有何相干？這算盤，打的也未免忒精明了！這一遭，不叫他親自下來沾濕了鞋，我也不必當(dāng)這肅親王了。

    想到此處，他又一轉(zhuǎn)念——這蝗災(zāi)如何，自有朝廷有司應(yīng)對，他這般火燒屁股一般的急什么呢？

    那童家富急匆匆回了太子府邸，經(jīng)人通傳要見太子。

    其時，太子正同側(cè)妃蔣氏在花園之中飲宴，聽聞此訊，將手中酒盞一放，喜笑顏開：“童先生去了這許久，此來必定是好消息?！北銈髟挘骸翱煺垼　?/br>
    下人傳話出去，片刻童家富便匆匆走來。

    待進(jìn)了園子，童家富隔老遠(yuǎn)便見于瀚文同一華服美人坐在一處，便低了頭不敢去看，亦不敢上前。

    于瀚文笑瞇了眼，揚(yáng)聲道：“先生不是外人，過來罷！”

    童家富道了一聲得罪，這方邁步走上前來。

    于瀚文讓座，又問道：“先生此去，可是功成圓滿了？”

    童家富哪里敢坐，俯首作揖道：“慚愧慚愧，在下無能，有負(fù)太子之托，望太子見諒?！?/br>
    于瀚文心中陡然一驚，連忙喝令樂伶?zhèn)兺Ａ俗鄻罚瑢⑺齻凃?qū)散，低聲問道：“怎么？難道老三竟不肯為我出謀劃策？”

    童家富擦了擦額上的汗，回道：“太子，這肅親王態(tài)度還算恭敬，但只是不肯吐口，竟三言兩語就把在下給打發(fā)了出來。他話里話外，皆是人在禁中，不能插口政務(wù)，唯恐見罪于圣上。這、這……”

    于瀚文臉色沉沉，說道：“他禁足這段日子，我不曾上門探視，不聞不問，他怨恨我，倒也是情理之中。但，如今卻不是容他鬧小孩兒脾氣的時候?！?/br>
    河南山西的蝗災(zāi)，已漸有苗頭。

    據(jù)細(xì)作來報，和親王于炳輝已不知從何處調(diào)撥到一批糧食，只待災(zāi)情一起，便派發(fā)至災(zāi)情救濟(jì)災(zāi)民。

    而在此事上，他當(dāng)真是一籌莫展。于炳輝從何處籌集到的糧食，他一無所知，如何應(yīng)對蝗災(zāi)，他也毫無辦法。

    這些年來，他只知在朝中上敷衍君王，下平衡百官，這真正的經(jīng)世濟(jì)民之術(shù)，竟是全無習(xí)學(xué)。

    于瀚文向來秉承事事無需躬親，賢君當(dāng)垂拱而治的道理，然而卻忘了如若自己并沒真正的本事，有才干的人卻也是不會服他的。

    比如眼下，他身邊圍著的，不是拍馬屁的，便是只會羅織勾斗，一個能真正提出良策的人都沒有。

    于瀚文沉默半晌，忽說道：“此事一過，只怕人人要說，和親王愛護(hù)百姓，是一位賢王。而我這個太子，就要落一個無能之輩的罵名了?！?/br>
    好容易才逮到機(jī)會，把于成均壓了下去，于炳輝可真會見縫插針！

    童家富看著太子臉色，小心翼翼說道：“太子殿下，依在下愚見，不如先想了法子，求皇上赦免了肅親王為上?！?/br>
    于瀚文看著他，猶疑道：“可，父皇正惱他。如此，不是撞上去么？”

    童家富說道：“只要肅親王重回朝廷，依照他愛管閑事的脾氣，不會放任災(zāi)情不管?；葹?zāi)哪是那么容易治理的，他若處置不好此事，倒正好同和親王斗個兩敗俱傷，太子再出來收拾殘局。到那時，也就顯出太子殿下的仁厚大義了?！?/br>
    于瀚文沉吟半晌，點頭道：“不錯，就依你的意思吧?！?/br>
    第98章

    傍晚， 暮色四合。

    于成均踏進(jìn)瑯?gòu)衷窌r，上房已是燈火通明。

    陳婉兮穿著一件藕荷色薄紗衫子， 一條湖綠色薄羅褲子， 正立在桌邊，看著丫鬟們安放飯菜。

    苗條纖細(xì)的身影，在燈下姣好美麗。

    于成均心中驀地騰起一陣暖意， 他邁步上前，自后面環(huán)住了自己的妻子。

    陳婉兮停了片刻， 拍了拍他的手，微笑道：“王爺， 該吃飯了。”

    于成均卻將頭埋在她頸子上， 悶聲道：“讓爺再多抱你一會兒。”

    陳婉兮卻有幾分好笑，這男人怎么忽然變得像個孩子似的黏人。

    她頓了頓， 又笑道：“王爺，你快壓死妾身了?！?/br>
    于成均聽著妻子的笑語， 這才頗為不舍的放了手。

    陳婉兮回身朝他一笑， 說道：“咱們先吃飯。有話，待會兒再說?！?/br>
    二人落座，于成均看著滿桌的飯食，諸如金銀饅頭、粳米紅棗粥、清燉全雞之類， 自又是按著自己的口味來置辦的。

    于成均心中一動， 說道：“你既有了身孕，這一日三餐還是依著你的喜好來吧。愛吃什么，就吃什么， 不必再顧忌爺了?！?/br>
    陳婉兮吃了兩口粥，笑說：“早先也是不慣，但跟著王爺吃了一段時候，反倒覺的這樣很好。既節(jié)省了人力糧食，其實口味也不差。自從吩咐了廚房如此備辦后，每月咱們王府在吃食上的開銷，竟減了一半。余下的銀錢，能做好些事呢?！?/br>
    于成均聽著妻子的溫柔言語，忽而生出了許多感慨，說道：“這滿京城的貴胄世家，除了那破落戶，怕是沒人同咱們一樣了。”

    起初，他才回府，飲食起居各種不慣，妻兒同他又不睦，他滿心焦躁，一心只想著如何融入這個家里，處處矛盾碰撞。

    他總說男子漢大丈夫，該當(dāng)胸懷寬廣，寬容待人。然而在這些細(xì)碎小事上，反倒是陳婉兮先讓了他。

    想至此，他看向陳婉兮，問道：“婉兒，嫁給爺，你覺著委屈么？”

    陳婉兮微微一怔，沒有言語，半晌才忽而一笑：“以前是覺著，如今也都好了?！?/br>
    于成均沒料到她竟會這樣回答，心底先是有些不痛快，但即刻就釋然了——妻子說的必定都是實話，并未如那些一心討好丈夫的婦人，只揀好聽的來說。

    陳婉兮又微笑說道：“當(dāng)初聽說皇上賜婚，妾身真是又恨又怕。這宮里十樁打人的消息，九樁都和王爺有關(guān)，全都是些奇談怪聞。自嫁過來，又是一身的麻煩。妾身那時候真心覺著，王爺就在邊疆好了，一世都別回來。隨王爺在邊關(guān)娶幾房妾，生多少庶子庶女，只要井水不犯河水，都沒有關(guān)系。后來……”

    于成均聽得揪心，他當(dāng)真不知，原來妻子當(dāng)初竟是如此的厭惡自己。

    他一時慌了，忙追問道：“后來如何？”

    陳婉兮唇邊噙著一抹極溫暖的笑意，她輕輕說道：“后來等王爺回了府，幾番相處下來，妾身卻發(fā)現(xiàn)原來王爺并不是那樣的人。王爺是一位，極值得敬重的英雄漢子。所以，妾身……妾身就真心拿王爺當(dāng)丈夫看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