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公罪 完結+番外_分節(jié)閱讀_106
書迷正在閱讀:[快穿]那些年我們弄死的白蓮花、快穿之致渣賤、功德簿·星海、挖坑要填[快穿]、歡迎來到噩夢游戲、專挖男主墻角[快穿]、快穿之屬下不是賤受、主播,你盒飯到了 完結+番外、[快穿]反正主角挺高冷的
裴鈞一時臉熱,連忙抬腿跑出王府。那時因想著蕭家當日領旨,應是不會再連夜趕回軍營,他便沒有再回張府,而是回了家去,預備換過衣裳就去尋蕭臨吃酒。 豈知到家時,董叔竟說蕭臨已在他院兒里等了老久。待他三步并作兩步跑去一看,見蕭臨果真坐在他院中石桌邊,也不知已坐了多久。 蕭臨身上還穿著軍衣皮甲,面前的茶是一點兒未動,不過只靠著石桌發(fā)呆,仰面望著空中秋月,幾步外看去,他臉上似有希冀,有興奮,卻也有困惑或茫然,還有一絲怕。 ——那是少年人上戰(zhàn)場前再常然不過的模樣。 誰都渴望建功立業(yè)、英名垂史,可當下眼前能看見的,卻不過只是未卜的前路,和一些隱沒在縹緲里的盼望與遐想。他們無從知曉日后是會折戟斷魂、血染黃沙,還是他年歸來滿城夸,他們只知來日要走,可離開了,又不知何時再回來。亦不知是騎著高頭大馬回來,還是躺在素布封裹的棺車中回來……甚至,是再回不來。 蕭臨那時的興奮與期盼,裴鈞明白,卻難以感同,而蕭臨對將來的思慮與憂怕,裴鈞沒有,也更解不得。他只知自己與蕭臨十歲相識,都出身將門,幾年里是一齊練拳學武、在軍營打滾,原本正該一起入營參軍,可至今蕭臨終要披甲上陣了,他自己卻要讀那沒用的書、考那沒用的學,走一條天下男子中最最安穩(wěn)卻也最最平庸的路—— 他竟要去做官。 一切就像那夜家中的桂花陳釀,原是棲在同一缸中的酒水,可一朝入了青壺,卻斟去兩盞不同的杯中,盛著月下少年兩兩相對的倒影,經(jīng)此一飲,他日就是兩番境地。 他們喝酒,打鬧,招招一如從前,推杯間,蕭臨說起軍中,裴鈞講起學監(jiān),有糟心的,也有好笑的,漸漸都隨酒意沾染眉梢眼角。 蕭臨大裴鈞半歲,從小壯實,身量也總高過裴鈞半頭,沒有一絲的弱秧相,是準準兒的將門虎子模樣,說起話來字字透亮,歇語時,挺俊的臉就在月下泛著酡紅,頃刻濃眉一皺,認真看向裴鈞道: “我明白,你是想去的?!?/br> 裴鈞喝昏了頭,趴在桌上扭臉盯著他,迷蒙見他也抱臂趴過來,同自己挨在一處說: “裴鈞,你聽著……我上去,就是替你上去了;你活著,就替我好好兒活著?!?/br> 那一刻酒迷上了腦子,周遭月影亂動、枝葉碎響,眼前蕭臨靠得太近,裴鈞瞠目看了他許久,突然便不知為何而動,探起身就咬住他唇瓣,揪著他皮甲前襟一拉,另手就解向他褲子—— “裴鈞!!” 蕭臨嚇得一耳刮子揍在他臉上,跳起來就驚聲一斥:“你他娘找死??!” 裴鈞的酒意立時在腦門兒一懵,散了,此時方覺出左臉辣痛。他眼前昏花一陣,剛醒悟釀下大錯時,扶桌站起身來,卻被人一把推開去,還未及追上,就見蕭臨奮足一躍奔出他院門了。 片息,墻外傳來聲馬嘶鞭響,霎時鐵蹄一揚、噠噠漸遠,一如光陰,倏忽逃竄。 七日后,他自然沒臉去送蕭臨。 爾后大軍北上,戰(zhàn)事拖了一年又三月,至次年隆冬,天下急調糧草、凋敝民生,可軍資依舊捉襟見肘,任誰也知這當中該是何等的盤剝貪墨、層層抽油。 那時裴鈞入張府已快兩年,日日都活在張家克己守法的刻意平靜下,幾乎已覺壓抑到窒息,偏偏時常跟隨張嶺出入內閣行事辦差,所見所聞又多得是朝中不平不靜之務,終有一日,他為著張嶺讓他送去征調司的一紙公文,第一次和張嶺大吵起來—— “又要罷免?” 裴鈞捧著那公文問張嶺,“師父這么層層罷免官員,不是抄家便是流放,這仗未打完,運糧的官就先沒了,那就算征得糧草千萬,沒了人,又怎么送上前線?” 張嶺冷眼看著他道:“貪墨者按律當斬,若不嚴懲,就算朝廷再有糧草千萬,也遲早被他們蛀空,你卻要質疑我做錯了?” “可戰(zhàn)時不比平日??!”裴鈞指著他桌上的吏部名冊道,“短短一年間,北地官員已清換數(shù)度,地方政令朝發(fā)夕改——懲貪雖是該的,可您這一提罷免就是三四個要員,抽調新官上任的信件一來二去是十來日,這十來日中若是糧草到了,誰去將轉運接上?這多出的時日,難道要叫邊關將士餓著肚子白等么?” 張嶺提高聲音:“朝廷的轉運令早早便達地方,底下自然有官差各司其職,此事不用你來cao心!” 裴鈞荒唐道:“那官差就不貪了?運糧的人若也貪墨,頭上豈非連個問責的人都沒有?且朝廷往天下征召糧餉,輜重千里本就費事,卻次次還等南糧北運,這本就不妥!為何就不能把精糧就近兌換成更多的生谷、粗面?若是以一五之例將精糧換作麩糠,更是早可解千軍萬馬燃眉之急,絕不至于大軍饑饉、為敵所困,一兩千人活活餓死——” “麩糠生谷是畜生吃的!不是給人吃的!”張嶺拍桌站起來怒斥,“千軍將士拿性命殺敵,難道卻要朝廷拿牲畜的口糧來辱沒他們?若如此,天下何人還愿為朝廷賣命!” “那若是守著師父這道理,難道畜生還活著,人就得死嗎?”裴鈞看著被當世譽為清流的張嶺,一時只覺這世道荒謬極了,“師父沒有看過田地荒涼,沒有看過饑民奪食!您只坐在這清凈院子里,罵著貪官、批著文書、吃著朝廷下放的公糧——您不會餓死!您不會被圍困!可他們會,那些將士會!” “放肆!”張嶺怒得揚起桌上的文冊就摔在他身上,即刻奪過他手中公文,高聲喚來張微送走,接著,便喝令裴鈞去祠堂前的窄院中跪下反省,于漫天大雪中立在廊上冷冷垂視道: “裴鈞,做官不是弄權?!?/br> 裴鈞跪在冰冷的厚雪上,赤目酸痛道:“我沒有弄權。” “還敢說沒有?”他頭頂傳來張嶺的厲斥,那聲音比割在他臉上的風刀更冷:“為官者犯法,當嚴懲不貸,可你不僅質疑我罷免貪官,竟還想任用他們打壓污吏,甚至要換糧為麩、助其開脫——這若不是弄權,什么才是弄權?……所幸今日你非朝中官員,言語荒謬還可教誨,他日你入班為臣若還是如此做派,則我朝天下,怕是又要多出個權jian!” 裴鈞的雙手在膝上緊握成拳頭,梗著脖子要大聲反駁,可當他抬起頭來,卻只看見張嶺失望離去的背影。 一時凄冷的酸意涌入心間,他發(fā)起怒來兩把拍開膝下的雪,跪在地上只覺眼中滾落刺痛,胡亂抹一把臉,腦中全是先父與蕭家人溫煦的笑顏,是忠義侯府滿園的刀劍,是正廳中懸壁的猛虎,和滿府喪白中母親抱著裴妍流下的淚。 ——他不是弄權。 夜里,雪停了,裴鈞膝蓋卻早凍得麻痛,幾乎就快沒了知覺。 忽而廊角一聲枯枝輕響,他抬頭,只見是主母王氏,正站在圓門邊的夜燈下看他,背襯著一捧瑩黃而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