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9章 眼睛還疼嗎（3）

    趙無憂覺得自己待不下去了，第一次覺得心虛，第一次覺得殺人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情，好像有東西在心坎上攪動著。那種相愛不能相守的感覺，她已經(jīng)深有體會，就像是一種報應(yīng)，她加注在蕭柔玉身上的悲痛，此刻自己也是感同身受。

    切膚之痛，錐心之痛。

    晃晃悠悠的走出簡家，趙無憂覺得全身的氣力都被抽離。就在她險些癱軟在地的那一瞬，素兮眼疾手快，快速將她攙著抱上了馬車。

    氣息奄奄的靠在車壁處，趙無憂無悲無喜，神情略顯黯淡，“是我親手造就了這一場人間悲劇，且不管簡衍是對是錯，我付出的情感是真的。素兮，如果沒有穆百里的出現(xiàn)，也許、也許事情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公子沒有錯，錯的是簡衍?！彼刭廨p嘆，“你現(xiàn)在是可憐公主腹中的孩兒沒有父親，可如果不那么做，也許失去父親的會有更多。一旦面臨戰(zhàn)爭，孤兒寡母將不勝枚數(shù)。公子與簡衍從小一塊長大，心中不忍也是人之常情。”

    “然而錯就是錯，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誰都不會例外。公子的難過只是一陣子，還是好好的冷靜一下！等到事情過去，就不會這樣難受了?！?/br>
    素兮不敢提起穆百里的事情，免得公子會更加難受。所謂的心軟可憐，也不過是因為自身帶著悲涼，所以看什么都覺得感同身受罷了！

    等到事情過去，感觸就不會一樣。

    當(dāng)年的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無奈的輕嘆一聲，素兮擔(dān)慮的望著虛弱至此的趙無憂。公子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虛弱過了，奄奄一息得好像隨時都會背過氣去。

    這一次，公子是真的傷了心。那一去不回的男子，如同蠱毒一般烙在心口上，割舍不去又隱隱作痛，將伴隨著她的一生，與性命同在。

    沐瑤在尚書府門口等了很久都沒能等到趙無憂回來，心下存疑，“不是說先行回來嗎？這是怎么了？都這么久了還沒回來，不是半道出什么事兒了吧？”

    “郡主不要擔(dān)心，姑爺大概是半道上耽擱了吧！來人說，姑爺?shù)纳碜硬缓?，所以皇上特意恩準，連相府都來了消息，說是讓公子先行回來?！被艋粢婚_口就沒完，“說不定現(xiàn)在就在路上呢，郡主一大早得知姑爺要回來了，早早等在這里，一定會感動”

    “別說了！”沐瑤有些心煩，“你讓人去看看，怎么還不回來?！?/br>
    霍霍撇撇嘴，轉(zhuǎn)頭看了奚墨一眼。

    小桑榆撅著嘴，“奚墨哥哥，大哥哥為何還沒回來？”

    “不知道。”奚墨搖頭，“公子的心思慣來不好猜，等著就是?！?/br>
    小桑榆點點頭，突然眼睛一亮，驚喜的尖叫起來，“快看，是素兮jiejie！那個一定是大哥哥的馬車！”

    順著小桑榆手指的方向看去，的確是趙無憂的馬車，一旁隨著面色凝重的素兮和溫故，兩個人看上去面色僵冷，似乎情況不是太好。

    沐瑤當(dāng)即迎了上去，“相公？”

    素兮攔下了沐瑤，“郡主?！?/br>
    “怎么了？”沐瑤頓了頓，神色微微緊張起來，面上的笑靨逐漸散去，“相公出事了嗎？”

    “公子的身子不太好，所以郡主不要輕易打擾?！彼刭庹f得格外含蓄，但言外之意是什么，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小桑榆擔(dān)心的站在馬車旁，“素兮jiejie，大哥哥這是怎么了？”

    素兮輕嘆一聲，俯身撫過孩子稚嫩的面龐，“大哥哥沒什么事，只不過身子不太舒服，所以小桑榆要乖，不要擾了大哥哥養(yǎng)病，知道嗎？”

    孩子連連點頭，“桑榆明白?！?/br>
    趙無憂是被溫故攙下馬車的，整個人都脫了血色，看上去好像隨時都會倒下。她站在那里裹著厚厚的狐裘，氣息奄奄的看了一眼尚書府門口跪了一地的奴才，然后將視線落在圈紅了眼眶的沐瑤身上。

    眸光微涼，素白的臉上浮現(xiàn)出慣有的溫潤笑靨，趙無憂輕嘆一聲笑道，“我沒什么事，郡主不必擔(dān)心。來的時候去了一趟簡家所以耽擱了，讓郡主久等，是無憂的不是?！?/br>
    “如初？”沐瑤愣了愣，極是擔(dān)慮的望著她這副模樣，“你趕緊進去吧！”

    簡家的事情，沐瑤早就知道了，所以也不用趙無憂多加解釋。

    回到了自己熟悉的聽風(fēng)樓，回到了屬于自己的幽靜，趙無憂站在梨樹下瞧著那碧綠的葉子，微微紅了眼眶。今年梨花盛開的時候，她還跟簡衍兩人同坐梨花樹下，賞花對飲喝得半醉。

    以后再也不會有這樣的畫面，明年梨花盛開的時候，他墳前也該荒草漫長了。

    躺在軟榻上，素兮將屋內(nèi)的爐火都挑得旺盛，可趙無憂還是嘴唇凍得發(fā)紫，整個人都裹在厚厚的被子里瑟瑟發(fā)抖。

    “怎么會這么嚴重？”素兮焦灼，“你到底會不會治？早些年沒見著你，公子也不曾這般嚴重過，怎么你現(xiàn)在越治越壞了？溫故，你不會是半路出家的庸醫(yī)吧？”

    她就差沒說出，你鬼宮也不過如此，盡是些不中用的。

    溫故輕嘆一聲，收好金針銀針，然后極不友善的白了素兮一眼，“我是大夫，又不是大羅神仙轉(zhuǎn)世。我治得好她的身子，可是治不好她的心。這心病在心里頭，我又沒辦法把她的心掏出來，換個鐵石心腸進去。她到底為何會這樣，你還不清楚嗎？何苦還來怪我?！?/br>
    說起這個，溫故也是一肚子火，“那臭小子自己惹下的孽債，如今是要把人生生折磨死，簡直是、簡直是”許是一時語言，找不到什么好詞，溫故只能恨恨一句，“豈有此理?！?/br>
    清晰可見的，是話語中的心疼與擔(dān)心。

    音落，溫故轉(zhuǎn)身出門，“我去煎藥，你好好陪著她。”

    素兮點點頭，趙無憂的身上還有些燒，但不管什么時候，這腦子里永遠都是清醒的。清醒得無與倫比，只是這眼睛還是有些不太舒服，溫故說最近她哭得多，再這樣下去估計會落下病根。

    第690章 眼睛還疼嗎（4）

    可發(fā)生了那么多事，怎么能平靜？

    “公子？”素兮蹙眉。

    “你聽，京城內(nèi)外好熱鬧?！壁w無憂低語。

    素兮頷首，“使團議和歸來，平息了兩國戰(zhàn)爭，還老百姓一個太平盛世?；噬弦桓吲d，如今大赦天下，難免熱鬧一陣?！?/br>
    “有人哭有人笑，怎么就那么不真實呢？”趙無憂笑靨微涼，“去幫我把書拿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總該做點什么打發(fā)時間才好?！?/br>
    素兮依言，“溫故說公子的眼睛未愈，還是要好好休息才是?！?/br>
    “睡太多，會變傻的?！壁w無憂輕嘆一聲，“我睡不著。”

    素兮有些猶豫，低低的開口，“公子為何不問一問卑職，這東廠的事？”

    “問了又能怎樣呢？”趙無憂輕笑兩聲，“問過之后呢？我還能插手嗎？我有能力插手嗎？雖然我現(xiàn)在是有功之臣，我也有足夠的能力自保，可我很確定自己沒有那能力，可以挽救東廠。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我還沒有這樣的勇氣。”

    素兮沉默。

    翻開書籍，還是那一本史記，修長如玉的指尖輕輕撫過那一行，不知道被撫摸過多少遍的字跡。趙無憂苦笑兩聲，“早知道會這么痛苦，是不是該早早的懸崖勒馬呢？可是若沒有這一筆色彩斑斕，此生該是何等的無趣？”

    “公子？”素兮頓了頓。

    “我不后悔?！彼v蒼涼，“素兮，我想睡一覺，別讓人來擾了我?！?/br>
    素兮點點頭，“公子放心，卑職就在外頭守著，郡主那頭卑職也會說清楚的?！?/br>
    趙無憂也不多說什么，翻個身就躺在了被窩里。屋子里很冷，她從來不知道原來聽風(fēng)樓這么冷，一個人的身子可以涼到這種程度，就好像渾身的血液都已經(jīng)結(jié)凍，冷到了骨子里。

    在自己的屋子里睡，好歹還能睡著一些。睡著的感覺真好，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顧。什么都看不見，什么都聽不見，什么都不去想。

    包括那個，消失不見的死太監(jiān)。

    這一覺可真長，京城內(nèi)外的鞭炮聲，焰火在空中崩裂，都在慶祝大鄴與荒瀾的議和成功。舉國同慶的日子里，簡家悲喜交加，絕望到了極點之后又逢生了最后一抹希望，大悲大喜過后只剩下悲涼的嗚咽。

    尚書府安靜得很，皇帝也知道趙無憂的身子不好，所以這一場慶功宴邀請了所有的使團臣子，唯獨少了趙無憂。

    趙無憂也不管東廠的事該怎么落幕，只曉得自己好累，一顆心疲倦到了極點，只能沒日沒夜的睡。好在她是有功之臣，又生來就脾氣怪異，也沒人敢來叨擾她的安寧。

    一覺睡醒，燭光搖曳，窗外那崩裂的煙花格外的絢爛。

    素兮疾步進門，“公子醒了？”見著趙無憂將視線落在窗外，當(dāng)即請罪，“卑職疏忽，忘記關(guān)窗戶，擾了公子。”

    “這一覺睡得正好?！彼驼Z，“素兮，攙我起來。宮內(nèi)如何？”

    “皇上大宴群臣，明兒就該論功行賞了?！彼刭鉃橼w無憂更衣。

    外頭的夜色真好，這里不像荒瀾，夏日里的京城透著一股子悶熱，一點都不冷。也唯有趙無憂會覺得冷，這厚厚的裝束，還真是讓人有些心疼。

    素兮依舊在梨園里擺上了軟榻，“公子，今夜的煙花很好?！?/br>
    趙無憂躺在軟榻上，“這個時候要是有一壺梨花酒，那便最好了?！?/br>
    “公子不可喝酒，這身子”素兮頓了頓，瞧著趙無憂那眼神，也只得輕嘆一聲，“那就喝一點點，不可讓溫故知道，否則那老頭絮絮叨叨的，可把耳朵都給磨出繭子了?！?/br>
    趙無憂輕笑兩聲，素兮便去取了一壺梨花酒。

    梨花樹下梨花酒，物是人非難再回。

    且將余生付長醉，一夢千年何惜哉？

    素兮拿了兩個杯子，倒上兩杯酒，然后笑了笑道，“卑職得保持清醒，是以不能陪公子喝酒，但有人可以作陪。公子莫要貪杯，無論歡喜還是悲傷?！?/br>
    趙無憂頓了頓，瞧一眼桌案上的兩杯酒，眉心微蹙的望著行禮退下的素兮。

    杯酒下腹，身子更冷了。

    “一人獨飲，一人獨醉又有何趣呢？不如讓本座來陪趙大人喝幾杯，不知趙大人意下如何？可愿舍得這梨花佳釀？”音色沉沉，從那陰暗處幽幽傳來。

    不見其人，先聞其聲。

    手中的白玉杯盞頃刻間落地，當(dāng)下四分五裂。

    白衣勝雪，消瘦的她徐徐站起，站在梨花樹下。天空中有絢爛的焰火霎時散開，倒映著那張蒼白的容臉。她站在那里，模糊的視線里有一襲玄袍緩步而來。

    她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夢到了不該夢見的人，在夢中達成所愿，圓了這一份不太可能的心思。

    那人緩緩而來，眉目溫柔，笑靨溫和。

    他走到她跟前，俯身撿起地上的狐裘，抖落了狐裘上的葉子，舉止溫柔的與她披上。溫暖的指腹，拂過她的眼角眉梢，摩挲著她冰涼的面龐。

    極是好聽的靡靡之音在耳畔徘徊，磁重之音透著一絲笑意，“許久不見，便都忘了嗎？”

    見她依舊愣在那里，他俯身抱住了她，將她摁在自己的懷中，力道稍沉。她的臉緊貼著他溫暖的胸膛，那溫度幾乎灼傷了她，讓她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她聽見了屬于他的心跳聲，感受到屬于他的溫度。這感覺不像是醉了，也不像是做夢，如此真實，如此令人眷戀。

    “我們拜過天地，稟過父母先人，這輩子你都只能是我一人之妻，我怎舍得丟下你一人。情非得已，讓夫人擔(dān)慮，是為夫的不是?！彼沁^她冰涼的面頰，笑靨如初。

    “原來終是我喝醉了?！彼龜宽?。

    他一愣，然后突然將她打橫抱起。

    驚得趙無憂當(dāng)下抱緊了他的脖頸，駭然瞪大眸子。

    “如今還覺得是醉了嗎？”他蹙眉看她，“你可看清楚，我是你的夫。若還不清楚，那只好做給你看咯！嗯”

    他尾音拖長，輕柔的將她放在軟榻上躺著，“不知道身子不好嗎？還敢喝酒，不要命了？”卻在話語的結(jié)尾處，用一個吻來結(jié)束所有的擔(dān)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