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舟珩一聽是京官，這才想起面前這位意氣風(fēng)發(fā)的年輕人，居然便是我朝最年輕的狀元郎，便要行起大禮來，樓北吟連忙扶?。骸安槐夭槐兀缏勏壬ㄓ谝欢f事畢，早存請教之意，在下今日一見真是榮幸至極?！?/br>
    “愧不敢當(dāng)，樓大人年紀輕輕卻身居高位，才真真是國之棟梁矣。”

    “在下所住廂房離書房不遠，方才散步之時聽聞有私語聲，便斗膽來看個究竟。不料此處竟是李府私塾，十八少爺說了缺了墨，在下就順手幫了少爺，怕是擾了私塾的秩序，請絕艷先生不要怪罪才是?！?/br>
    “豈敢，如此，大人有心了，這等活計讓下人來做便是?！?/br>
    李韞兀也十分有眼色，見自己老師如此，也趕緊起身行禮。

    “不敢，舉手之勞?！?/br>
    兩人你來我往客套一番后，本以樓北吟會離開，可那人卻站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曉舟珩猶豫道：“不知大人來李府可是為了何事？”

    樓北吟瞧了瞧身后幾個李府小娃娃，斂起笑容，壓低聲道：“本是有些私事需與六少爺商議，但絕艷先生可知道昨夜鬼外子一事？事發(fā)突然，這廂只好與呂大人再等圣上安排?！?/br>
    曉舟珩心下一凜：“鬼外子之事，當(dāng)真？”

    “確實為真。”樓北吟忽然向前舉步，距離曉舟珩只有幾寸之遙。距離突然如此之近，讓曉舟珩深感不適，正欲向后撤步，卻見樓北吟的嘴湊到了自己耳旁，輕聲道，“絕艷先生，那件事，可是你做的？”

    第5章

    曉舟珩念及眼下這些少爺小姐尚年幼，每次曉舟珩都是上午講書，下午監(jiān)督練字作畫。今日曉舟珩心神不寧，孩子們似乎也被淅瀝雨聲勾去了魂兒，全然沒有往日那刨根問底的勁兒。于是講罷兩章后，曉舟珩便讓婢子們領(lǐng)著少爺小姐回了屋用膳歇息。待人散去，曉舟珩執(zhí)了一本房，向自己房間走去。剛行兩步，只聽一人在身后喚道：“絕艷先生，書?！?/br>
    曉舟珩轉(zhuǎn)身見便十八少爺李韞兀一副扭捏做派，心下覺得好笑，這小子只會在這時候服軟：“少爺且隨我來?！币换氐椒績?nèi)，曉舟珩便去里屋取了一本書遞給李韞兀。

    那李韞兀根本沒看那是甚么書，就一把揣進懷里，臉漲得通紅，道：“多，多謝，絕艷先生?！毖粤T，腳上像是烙鐵似的，慌忙走了。

    別紅迎了上來，探頭看了看李韞?；艔堧x開的方向，道：“少爺這樣用功，老爺回來一定開心?！睍灾坨裥南碌溃喝羲献又滥切∽訌淖约哼@里拿了甚么，估計根本都笑不出來。

    別紅接去曉舟珩的外衣，歡歡喜喜地道：“先生可能不知，就在剛才先生去上課的檔兒，李府來了個少爺，好看得緊?！睍灾坨耦^也不抬，倚在榻上，撿起手邊未看完的書便接著讀起來，漫不經(jīng)心道，“是嗎，如何個好看法？”

    “白白凈凈，就是有點弱不禁風(fēng)，讓芳枝jiejie給他燉上幾盅老鴨湯，過不了幾天，鐵定白白胖胖?！币姇灾坨駫咦约阂谎?，別紅急急道，“不過在別紅心中，還是先生最好看?！?/br>
    見曉舟珩不接話，繼續(xù)盯著那書看，別紅便自顧自打開了話匣子：“據(jù)說這個認親的少爺是尤夫人的親兒子?！?/br>
    “尤夫人？過世的那個大夫人？”曉舟珩的視線微微從書卷上移開，李府尤夫人于十年前病故，這李老爺既沒有將位于二房的曾夫人扶正，亦不曾再續(xù)弦。因而這做法不由引得一些人在背后說起閑話，想必這次李終南回來，曾夫人與李韞奕臉上都不會那么好看——這不是明擺著爭奪家產(chǎn)而來么？本身李府男嗣就多，六少爺李韞奕平日里防這個防那個，現(xiàn)在又多出來一個。想到此，曉舟珩不由心下嗤笑一聲，這李府日后可不太平了。

    “是了，那還是個嫡出長子，李府上下都說大夫人賢良淑德，又是大家閨秀，待我們這些下人又是極好的，可惜別紅是沒能有那個福氣見過。”別紅輕輕嘆了一口氣，“想必這個八少爺也不會差到哪里去，好幾個與八少爺打過照面的jiejie都說他生得跟尤夫人像呢。”

    “怎么，現(xiàn)在的二夫人待你們不好？”

    “也不是?！眲e紅壓低了聲，瞥了一眼窗外，“別紅也說不上。”

    那曾夫人雖不是惹是生非的主，但生得一副刻薄善妒相，再加上一直冷著一張臉，著實是不怎么討喜。曉舟珩道：“你又沒受過尤夫人恩惠，二夫人又不曾苛刻對你，人云亦云可不好；再者，你怎就知道這個認親的少爺是真的了？”曉舟珩語氣語氣頗有些嚴厲，一方面覺得別紅這小丫頭愚昧的很，別人說甚么信甚么；另一方面覺得方才那李終南口無遮攔，心中有氣?！叭羰橇贍敾蚴抢顚④娀貋?，見到這么個冒牌貨，生得好看有甚么用，指不定要把他生吞活剝了去。更何況，他若是你嘴里那個鬼外子，又該如何？”

    李府上下雖不苛待一眾下人，卻是治下極嚴。這些小婢子們稍有差池，便予膺懲。少則少食一餐，多則挨好幾下鞭子。

    這下別紅不知是被曉舟珩呵住了，還是被李府的家規(guī)唬住了，再或是懼怕鬼外子，一愣神，低聲道，“婢子愚昧，婢子說錯話了，求先生原諒?！?/br>
    見別紅一臉委屈，曉舟珩十分無奈，“不是訓(xùn)斥你，你在小生面前說不打緊，若是哪個有心的人聽了去，告訴二夫人，有你受的?！?/br>
    別紅畢竟是個小姑娘，只覺得曉舟珩是為自己著想，哪里還想到其他，見曉舟珩如此說來，便傻傻一笑，吐吐舌頭，退了下去。

    與別紅這樣一說，曉舟珩不知為何心中堵得慌，又側(cè)臥看了半響上的字像是長了刺似的，竟是一個字也看不進。雖是到了午時，曉舟珩全無胃口，也不見別紅傳膳，于是便起身去里屋的青竹書架上取了新的紙筆，攤鋪于案，沉聲喚道，“別紅，磨墨?！?/br>
    連喚幾聲都不見別紅人影，此時雨早已停，太陽稍微驅(qū)走些陰云，曉舟珩正欲起身去尋人，門卻自己推開了一條縫。

    來人竟是才分別不久的樓北吟，方才那人才與自己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卻是讓曉舟珩驚怖不已：他手指一挑，指向匾于書齋后墻上的一行大字——“絕艷先生，妄言了，在下說的是那幾字。”

    此刻只見樓北吟探了探頭，笑盈盈道：“可是在下打擾絕艷先生了?！?/br>
    “不敢，樓大人與呂大人負衡據(jù)鼎，怎會有打擾一說?！睍灾坨襁B忙邊起身邊將手中書稿掖了掖，卻還是被樓北吟眼尖地盯著了，于是向前幾步探頭道：“先生在寫些甚么？”

    瞧著我朝最年輕的狀元郎樓北吟愈走愈近，曉舟珩毫無躲閃，直直迎上那人目光，淺笑道：“征鴻甚游思萬愁?！?/br>
    也不知是不是曉舟珩的笑過于突兀，還是那一句詞讓來者想到了甚么，樓北吟果真腳下一頓，道：“絕艷先生是在考在下學(xué)問么？”

    曉舟珩搖頭：“豈敢，樓大人方才小生偶然想到這一句，總是覺得這‘思萬愁’不似那么恰當(dāng)?！?/br>
    “如此，‘思’似乎用得確實有些不妥，有待斟酌，在下斗膽換成啼字，不知如何？”還不待曉舟珩應(yīng)聲，只聽樓北吟又道，“方才與先生說道那鬼外子之案，不知先生還有沒有興趣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