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旻繼而說道：“周氏、王氏口出惡言，滋擾宮廷，有失婦德，不配再為天子?jì)邋?。拉下去，賜自盡?！?/br>
    諭旨降下，在場眾人一起驚呆。

    雖明知皇帝寵愛蘇若華，也知曉必定是要懲治這兩人，但誰也沒料到皇帝一張口就是要?dú)⑷耍?/br>
    畢竟，她們只是言語辱及蘇若華，并不曾真?zhèn)€做了些什么，論起來實(shí)在罪不至死，這樣便動(dòng)刀殺人，只怕要叫六宮膽寒。但或許，這正是皇帝的真實(shí)意圖。

    說來說去，也是這兩人不知死活，管不住自己的那張破嘴，在自己屋里說說也罷了，偏還要到外頭說，撞在皇帝跟前兒，誰救得了她們！

    這正是，自作孽不可活。

    王氏和周氏早已嚇癱了，酥在地下，連求饒都不會(huì)了。那周氏，竟還嚇的失了禁。氣味兒傳開，更令眾人頻頻皺眉。

    蘇若華忽然出聲道：“皇上！”

    陸旻挑眉道：“怎么？”

    她莫不是想為這兩人求情？蘇若華不算什么慈悲良善之人，但也不樂見血腥事。倘或她當(dāng)真如此打算，他可不會(huì)答應(yīng)。免得日后，人人都以此做文章，闖了禍就去糾纏她。

    不想，蘇若華卻道：“皇上，奴才想起來，再過一月就是奴才的生辰了。不知奴才可有這個(gè)臉面，求皇上給奴才積一點(diǎn)點(diǎn)福德呢？她們二人的確出言無狀，依照宮規(guī)施以懲戒也就是了?！痹挸隹?，她亦捏了一把冷汗。

    要從皇帝手下救人，她并無十足的把握。畢竟如今的陸旻，早已不是昔日的七皇子了。

    她倒也不是可憐這兩個(gè)碎嘴的宮嬪，只是陸旻身為大周朝皇帝，獨(dú)寵一個(gè)宮女，本來就惹得朝堂議論紛紛，如今再為她開了殺戒，外頭傳揚(yáng)開來，怕是要令陸旻落下一個(gè)寵幸jian佞、殘暴嗜殺的惡名。

    她自己如何倒不甚在意，橫豎這些人罵來罵去也是白費(fèi)唇舌，但她不能讓陸旻因她受到任何的損害。

    陸旻看著她，面色沉沉，倒令蘇若華心懸了起來。

    半晌，他微微嘆了口氣，說道：“李忠，將這兩人送入慎刑司杖責(zé)六十，打入冷宮，以儆效尤。”

    片刻之間，周氏與王氏已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兩人唬的幾乎暈死過去，軟在地下，動(dòng)彈不得。

    然而，杖刑六十，打入冷宮，這一輩子也就這樣完了，余下的人生不過是茍延殘喘。

    蘇若華也并非真想為她們求情，不過是不愿陸旻為著自己胡亂殺人，也就不再多言。

    陸旻便拉著蘇若華，往前去了。

    李忠?guī)Я巳耸诌^來拖拽這二人，還不忘斥道：“你們往后，得給人家若華姑娘燒高香！不是她求情，今兒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你們的小命都保不住了！真晦氣，出來一趟，遇上這種事。”

    陸旻挽著蘇若華，信步向前，淡淡說道：“慈善心軟，不是好事。”

    蘇若華微微一怔，便微笑道：“嗜殺，也不是好事?！?/br>
    陸旻頗有幾分無奈，說道：“你啊，從來就不會(huì)慣著朕?！睆男〉酱蠖际沁@樣，她從不會(huì)慣著他，不管是他的脾氣還是惡習(xí)。他倒也慣了，由著她管。大約這輩子，他都要被這個(gè)女人收拾的服服帖帖的了。有時(shí)候想想也是一樂，聽聞民間多有娘子管相公的，多半就是這么個(gè)情形吧。

    蘇若華將臉貼著他結(jié)實(shí)強(qiáng)勁的臂膀上，笑道：“因?yàn)?，蘇若華不是蘇妲己啊?！?/br>
    陸旻聽著，也是笑。

    如若她真想禍亂朝綱，那他真能抗拒的了么？還真難說呢。

    兩人走到漱玉亭前，相攜走上亭臺(tái)。

    這亭臺(tái)高居岸邊，三面環(huán)水，坐于其上，能將太液池三山一水的美景盡收眼中。

    陸旻想在此處賞景，便吩咐宮人將所帶來的酒食擺上。

    有蘇若華在，自是沒旁人插手的余地，她替陸旻斟滿了酒盅，又執(zhí)象牙包銀筷，替他布菜。

    陸旻說道：“不必忙碌，你也坐下吃些。朕聽說了，你早起也沒吃什么東西?！?/br>
    蘇若華看他興致甚佳，也不推拒，含笑在對面坐了。

    陸旻吃了半碗粥，將一盅酒一氣兒飲干，忽低聲道：“朕，真恨不得立刻封你為后。讓這起人，再無話可說！”

    皇帝的言語，仿佛一記驚雷在蘇若華心底炸開。

    這是她從未敢想過的，倘或她還是大司馬的千金小姐，那還算匹配的上。但她如今，罪官之后，充入宮中為奴，幾乎是宮里最末等的身份，如何敢有這等非分之想？

    她曾偷偷猜過，陸旻將來會(huì)封她什么位份，到妃位已是很了不得了。

    但陸旻竟然動(dòng)了要封她為皇后的念頭么？

    作者有話要說：　　正經(jīng)說一句，其實(shí)如果沒有若華的話，陸旻就會(huì)是個(gè)暴君。

    他心中的情感缺失滿嚴(yán)重的

    第五十五章

    蘇若華看著陸旻, 見他神色鄭重，并無半分戲謔之意。

    湖邊風(fēng)聲甚大，為不擾了兩人, 伺候的宮人都在亭下幾丈開外, 并不曾聽見皇帝這驚世駭俗的言語。

    她心潮激蕩澎湃，半晌又鎮(zhèn)靜了下來, 微微垂首道：“皇上才飲了一盅酒, 怎么就醉了？”

    陸旻有些氣惱，低聲斥道：“朕說的是真心話！”

    蘇若華倒是神色冷靜，說道：“皇上明知，我是個(gè)什么身份。立后非兒戲, 皇后是一國之母，不是尋常小戶人家的正房，手掌鳳印, 母儀天下。人選必得慎之又慎。倘或任性而為，于皇權(quán)穩(wěn)固，怕是不利?！?/br>
    皇后低位崇高, 不止是皇帝的正妻, 更是手握重權(quán)，是朝廷一支巨大的勢力。不是隨意什么女人，只要得了皇帝的喜愛，都能穩(wěn)坐鳳位的。這因沉溺寵妃，肆意而為，最終皇權(quán)顛覆, 江山美人一起丟的例子，還少么？

    蘇若華并沒有那么大的野心，她更加看重的是陸旻。

    她將酒壺拿過一邊，低聲說道：“清晨早起，皇上還是少吃些酒吧?！?/br>
    陸旻盯著她的眸子，輕輕說道：“你當(dāng)朕在說醉話么？”

    蘇若華側(cè)了側(cè)臉，言道：“皇上若非是醉了，怎會(huì)有這樣沒輕重的念頭？”

    陸旻笑了一聲：“沒輕重？你倒是比朕還更知道分寸了？”

    蘇若華倒也漸漸生出些悶氣，明知不可為，還要拿這樣的話來逗她，有什么意思呢？

    她捧起粥碗，低頭吃粥，一字不發(fā)。

    陸旻瞧著她，忽的莞爾道：“又是這樣了，從前起就是這個(gè)習(xí)慣，一生氣就不說話?！?/br>
    他拈起一枚糖酥花生，抬手遞到她口邊。

    蘇若華看了他一眼，抿唇?jīng)]有去接。

    陸旻笑了笑，將花生丟在她粥碗里，拍了拍手，方徐徐說道：“皇帝的妻子，理當(dāng)是皇后。太子的生母，也理當(dāng)是皇后。這有何不妥？”

    早年喪母，又長久以來的不受重視，恭懿太妃收養(yǎng)他，也不過是想要借著他在皇帝跟前博些愛寵，沒有幾個(gè)人對他真心以待，即便他今日榮登大寶，圍著他的人里，大多也都是利益算計(jì)。

    如此種種，早已在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瘡疤，這是個(gè)怎樣也填不滿的窟窿。

    若是有誰能撫慰他，也就唯有蘇若華了。

    起初，他也曾糾結(jié)過，若是蘇若華當(dāng)真對他無情，他該如何是好。

    他想過，或許自己會(huì)放她走，任她出宮，給她自由；一時(shí)卻想，哪怕她不愿意，他也要把她留在這皇城之中，困她一生。他厭恨那些垂涎他權(quán)勢地位來向他諂媚的女人，但唯有她，哪怕只是為了榮華富貴才肯留在他身邊，他也是情愿的。

    好在，蘇若華還是回應(yīng)了他。

    最初得到她時(shí)，他也滿足幸福，然而漸漸地，心底又空虛了起來，這還不夠，他還想要的更多。

    聽著她在太妃跟前親口承認(rèn)對己有情時(shí)，陸旻心中是狂喜的。

    她是他唯一認(rèn)定的妻子，那立她為后又有什么不對？

    蘇若華微微嘆息了一聲，放下粥碗，低聲說道：“七郎，你是皇帝，不能如此任性。朝廷里的事情，我不懂。但太后會(huì)任憑你率性而為么？淑妃也對后位虎視眈眈，她的背后有錢家這一支勢力。你要施展抱負(fù)，該選一個(gè)能幫的上你的名門千金。我是個(gè)身份？我為后，名不正言不順，別說對你毫無助益，滿朝大臣怕也不能同意。皇帝行事不端，是要在朝廷里掀起波瀾的。即便那些原本投效你的人，怕也要生出不滿?！毖灾链?，她又輕輕說道：“放著史書上的例子不說，七郎竟也忘了太宗皇帝的王賢妃了么？”

    這位太宗皇帝一度曾盛寵民女出身的王賢妃，幾乎到了言聽計(jì)從的地步。甚而為了她，預(yù)備廢黜孝高澤皇后，改立她為后。

    此事在朝廷上掀起了軒然大波，原本朝臣就對皇帝盛寵一個(gè)民女頗有微詞，又見皇帝竟要廢黜正宮改立她人，更是義憤填膺，當(dāng)即便有三名御史當(dāng)面斥責(zé)皇帝行事荒謬，倒行逆施，顛倒綱常，言辭激烈，觸怒了太宗。

    太宗皇帝當(dāng)即大怒，將為首一人治了個(gè)大不敬之罪，下入大獄，本當(dāng)如此能震懾群臣，熟料竟是捅了馬蜂窩。

    當(dāng)場，便有兩人以死相諫，觸柱身亡。

    這消息便傳入了后廷之中。

    孝高澤皇后亦是名門望族的出身，正宮娘娘豈有坐以待斃的道理？她當(dāng)即傳訊母家，聯(lián)絡(luò)朝中大臣，一起反對此事。

    文武百官無人贊同，文臣在乾清門外跪了一地，武將在神武門外齊齊呼號。

    此事最終竟鬧至宮變的地步，信南王私下得了皇后懿旨，率兵進(jìn)京“清君側(cè)”，京城無有防備兵馬不足，亂軍涌入宮中，竟將王賢妃當(dāng)場誅殺。

    這一場大亂足足鬧了兩月有余，太宗皇帝最終是搬了另外兩支親王的救兵，方才平息。

    王賢妃既死，自也當(dāng)不成皇后了。太宗皇帝痛失愛寵，與孝高澤皇后幾乎到了生死不容的地步。然而朝廷局勢動(dòng)蕩不寧，廢后的事只好不了了之。

    但也因這場暴亂，局面分化，周朝最終有了今日之局。

    往日教訓(xùn)歷歷在目，陸旻也是熟讀通史的人，怎還會(huì)行出如此顛倒之事？

    陸旻淺淺一笑，撿起一枚奶酥杏仁丟入口中，嚼了嚼笑道：“若華對史書典故倒很是精通?！?/br>
    連他祖上太宗皇帝干的蠢事都搬出來了，就這么小瞧了他？若無十足把握，他怎會(huì)有所舉動(dòng)？

    蘇若華看他這樣子，便曉得他是沒有聽進(jìn)去，面色有些黯然，道了一句：“不敢?！?/br>
    蘇家是書香名門，高祖皇帝起事時(shí)，特特請了隱居于野的蘇家公子蘇遂出世襄助，為其麾下軍師。蘇遂為高祖皇帝一生殫精竭慮，嘔心瀝血，方有了蘇家后來的富貴。家學(xué)淵源，蘇若華自三歲起便由兄姐帶著識字，到了家中遭難時(shí)，已通讀史書經(jīng)典。這些事，她都是知道的。

    陸旻看著她娟秀溫婉的面龐，眸光迷醉，他說道：“你能有此念，正是皇后的合適人選，推辭什么？”

    為避嫌，她總說自己不懂前朝事，然而后宮前朝牽一發(fā)而動(dòng)全身，人情事理也大多是通的，她能將后宮局勢分析的頭頭是道，保著那個(gè)莽撞急躁的太妃平安至今，這份才干已是可見一斑了。即便不為了兩人的情意，如今后宮中有如此資質(zhì)的女子，能找出半個(gè)來么？

    蘇若華不言，陸旻越說越鄭重，令她已不知如何是好。

    眼下，她真正驚恐起來，自己不會(huì)竟真的成了陸旻的掣肘吧？

    半晌，她慢慢說道：“皇上，奴才是罪官之后，戴罪入宮……”

    她重提奴才二字，意在提醒陸旻自己的身份。

    陸旻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筷子，壓低了聲道：“原想有了眉目再告訴你，但看來不給你一顆定心丸是不成了。朕正在吩咐人，徹查當(dāng)年你家的事情?！?/br>
    蘇若華訝然，不由自主的抬眼看向陸旻。

    十年了，沒人替她蘇家說過一句半句的好話，即便是當(dāng)初與她家往來交好的世交，出事之后，也退避三舍。甚至于，那些曾與她閨中往來的所謂姊妹，在宮中相見時(shí)，好些的就避開，更有人在她面前耍起主子威風(fēng)。

    當(dāng)年，她只聽聞人說，她父親吞沒地方進(jìn)與皇家的木料，并結(jié)黨營私等事方被抄家流放。然而，她始終不能明白，蘇家有地產(chǎn)莊園，世代簪纓，哪里會(huì)需要私吞皇產(chǎn)來中飽私囊。小時(shí)，父親還時(shí)常教導(dǎo)子女，勤儉持家，戒奢戒糜。彼時(shí)，京城貴族圈里奢華糜爛之風(fēng)盛行，父親私下時(shí)常批駁此事，還曾寫了一篇《過奢論》要她背誦。這樣的父親，會(huì)財(cái)欲熏心，貪污受賄么？

    蘇若華心里是不肯信的，但朝廷已有論斷，也無人會(huì)為他們翻案。

    但看陸旻笑的光風(fēng)霽月，又添了一句：“朕不信，以蘇相的為人，會(huì)行如此勾當(dāng)?！?/br>
    就這么一句話，足令蘇若華雙眸濕熱，淚水迷蒙之下，連他的身影也模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