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話畢，趙太后臉色驟變。

    這伴月不止沒有說出合她心意的話來，反倒是將朱蕊與貴妃的罪行落實(shí)了。

    這兩人，難道都是串通好的么？！

    趙太后心中恨的幾乎咬牙，趙貴妃更禁不住出聲道：“你這個(gè)賤婢，若非你們?cè)趬劭祵m探頭探腦，本宮怎會(huì)要懲治你們？！”她話說的極快，刀剁砧板也似，吟霜甚而不及暗示阻攔。

    蠢啊！

    趙太后暗嘆了一聲。

    偏偏，陸旻莞爾道：“太后，事情如何，業(yè)已明了。如若太后覺這宮女說的還不能為證，大可再將守門的太監(jiān)也傳來問話?！?/br>
    還問？難道叫闔宮眾人皆知，她壽康宮門上鬧出如此笑話么？

    趙太后不著痕跡的看了朱蕊一眼，朱蕊登時(shí)明白過來，垂頭不語。

    她曉得，這一出太后是要舍了她，護(hù)著趙貴妃的顏面了。

    趙太后清了清喉嚨，只得說道：“說來說去，此間之事，皆為宮女朱蕊自作主張，耽誤通稟而起。若哀家早得消息，也不至弄出如此誤會(huì)?！闭f著，她向朱蕊責(zé)備道：“你也未免是過于癡了，哀家不過養(yǎng)神罷了，該報(bào)的事還是不要摁著?！?/br>
    話音輕輕，雖是苛責(zé)，卻全無力道。

    朱蕊連忙走到堂中跪了，說道：“奴才有錯(cuò)，還請(qǐng)娘娘責(zé)罰?！?/br>
    趙太后不言語，看了皇帝一眼，卻看陸旻神情冷淡，全無赦免的意思，只得說道：“下去，到慎刑司自領(lǐng)三十杖，以儆效尤?！?/br>
    朱蕊臉色漲得通紅，她可是太后娘娘的陪嫁，壽康宮的掌事姑姑！

    這宮里誰見了她不得恭恭敬敬的喊一聲朱蕊姑姑？

    就連貴妃淑妃都要給她三分顏面，更莫說那些不上臺(tái)盤的宮嬪，反倒要找門路巴結(jié)她。

    她幾曾受過這等屈辱？！

    今日杖刑一過，她哪還有臉面見人？！

    然而太后懿旨已下，她也不能再求，當(dāng)下只得咬牙認(rèn)領(lǐng)。

    這一切，全都怪這個(gè)蘇若華！

    她當(dāng)真是個(gè)妖孽，但凡她在，這后宮就永無寧日！

    朱蕊心里計(jì)較著，含恨退下。

    趙太后遭此挫折，頗覺喪氣，不由面現(xiàn)倦色。

    她正欲叫散，陸旻卻又道：“太后娘娘，朱蕊耽誤差事，您已處罰了她。然而貴妃，又該如何發(fā)落？”

    趙太后心中慍怒不已，她已然退了一步，責(zé)罰了心腹朱蕊，皇帝竟然不依不饒？！

    一時(shí)火起，她開口駁斥道：“皇帝，此事皆由朱蕊所起，哀家已處置了她，又拉扯貴妃做什么？！你也不要，得理不饒人！”

    陸旻唇角微揚(yáng)，狹長(zhǎng)的眸子里，寒光微閃，他說道：“太后娘娘誤解了，蘇宮女的事，至此也罷了。但她掌摑淑妃，令淑妃臉面受損，此事又當(dāng)如何？”

    淑妃未料到皇帝此刻突然提起此事，心頭一動(dòng)，脫口道：“皇上，臣妾……”她本想說多謝皇上記掛，但一觸及太后那森冷的目光，打了個(gè)寒噤，又全咽了回去。

    趙太后倒是想將此事含混過去，不想陸旻全不留情面。

    貴妃打傷了淑妃的臉，此事亦是事實(shí)，她如不肯處置，往后這宮里更無上下尊卑之說。

    無可奈何之下，趙太后只得狠了心，發(fā)落道：“貴妃動(dòng)手傷人，觸犯宮律。按制，承乾宮上下罰宮份半年，每月繳納繡品三十件，以示懲戒！”

    這已是她竭盡全力，留住了貴妃的位份。

    趙貴妃卻不能領(lǐng)情，她又驚又怒，又感羞辱，睜大了眼睛，淚撲簌簌往下掉，泣訴道：“姑姑，我、我不能……”

    趙太后端起茶碗，朝貴妃腳下砸去。

    只聽哐啷一聲，那甜白瓷松竹茶碗在貴妃腳邊摔了個(gè)粉碎，茶水潑灑出來，濺濕了貴妃的掐金絲裙擺。

    這一記，把貴妃余下的哭訴硬生生全嚇了回去。

    趙太后怒道：“哀家就是太過縱容你了，把你慣壞了！你這便回宮，把《女德》抄上一百遍。沒有哀家的懿旨，不許出來！踏出承乾宮一步，哀家多關(guān)你一月，踏出兩步，多半年！”

    趙貴妃從未見太后這般動(dòng)怒，一時(shí)竟也傻了，說不出話來。

    吟霜在旁輕輕拉扯她的衣袖，低聲道：“娘娘，莫再觸怒太后?！?/br>
    趙太后扶額道：“哀家乏了，你們都散了吧?！?/br>
    陸旻與淑妃，自是無意在此地久留，聽得太后此言，便都起身告退。

    趙貴妃本想留下賴著多求一求，但吟霜自覺不可，勸說了幾句，攙扶她去了。

    蘇若華本就是來拜見太后的，不知此刻該去該留，有些進(jìn)退維谷。

    便當(dāng)此時(shí)，趙太后忽又出聲道：“這蘇若華留下?！?/br>
    陸旻一怔，也停下了步子，開口道：“太后娘娘也累了，留她在這里，怕是……”

    趙太后不耐煩道：“你放心，哀家不過要問問太妃的事，不會(huì)吃了她的！”

    陸旻見狀，淡淡一笑：“也罷，朕倒是多事了。蘇若華，自太后這里出去，便到養(yǎng)心殿來，朕還有交代。”言罷，這方離去。

    蘇若華欠身，恭送一眾主子離去，瞧著陸旻那寬闊昂揚(yáng)的背影，心里有些五味雜陳。

    待眾人離去，她便向著太后垂首立了，心中明白眼下才是要緊時(shí)候。

    趙太后冷冷的看著她，半晌不無嘲諷道：“去了甜水庵三年，你倒是越發(fā)長(zhǎng)進(jìn)了。”

    蘇若華淺笑回道：“太后娘娘謬贊了，身在如此境地，不敢不長(zhǎng)進(jìn)?！?/br>
    趙太后冷笑了一聲：“好一張伶牙俐齒，恭懿太妃用著你，倒是撿著寶了。也不知恭懿太妃到底給了你什么好處，能讓你像條忠犬一般替她看家護(hù)院?！?/br>
    蘇若華倒不生氣，以往比這更加難聽的話，她都聽得多了。

    她依舊含笑回道：“太后娘娘這話就是說笑了，奴才既為太妃的宮女，自然事事要為太妃打算。不然，豈不是為仆不忠？朱蕊姑姑之于太后娘娘，不也是如此么？”

    趙太后目光閃爍，笑了一聲：“哀家倒是有些賞識(shí)你了，居然敢只身一人進(jìn)宮，是替恭懿太妃探聽消息的吧？你倒是有膽量，今日若不是皇帝回護(hù)于你，你的小命當(dāng)真就沒了。”

    蘇若華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道：“若是貴妃娘娘當(dāng)真不愛惜體面，親自在壽康宮外處死奴才。奴才一條性命，能將貴妃拉扯下來，也不算可惜。再則說來，壽康宮門前出這等事，太后娘娘必定也是顏面無光?！?/br>
    趙太后笑意微斂，她將蘇若華上下打量了一番，淡淡說道：“你倒當(dāng)真是個(gè)人才，跟著那個(gè)老太妃，實(shí)在可惜。良才美玉，蒙塵而無光。有無想過，為自己前程謀劃謀劃？”

    蘇若華回道：“太后抬愛，奴才不過是個(gè)宮女罷了，聽主命辦差事，當(dāng)不起這等美譽(yù)?！?/br>
    這話，已是回絕。

    趙太后不過試探一番，亦未抱什么希望，說道：“也罷，人各有志，哀家也不勉強(qiáng)。太妃，她到底什么意思？皇帝有意接她回宮，她怎么回絕了？”

    蘇若華微笑道：“太妃娘娘說，這宮里不清凈，恐一時(shí)回來了有不虞之事?！?/br>
    趙太后冷笑了一聲：“她回不回來，哀家并不放在心上。若她想，大可在那尼姑庵里了此殘生。皇帝在意，哀家可不在意，還是勸她莫要自視甚高，反倒弄巧成拙?！?/br>
    蘇若華淺淺一笑，并不接話，只是道：“太后娘娘，太妃娘娘已然失勢(shì)，不過是想尋個(gè)地方頤養(yǎng)天年罷了?！?/br>
    趙太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說道：“行了，哀家都知道。時(shí)辰不早，你還要出宮，且去吧?！?/br>
    蘇若華又福了福身子，道了告退。

    趙太后看著她遠(yuǎn)去，眸光深邃，良久暗嘆一聲：這般資質(zhì)，在那太妃手下當(dāng)差，委實(shí)可惜了。

    第二十三章

    蘇若華出了壽康宮, 只覺一背的冷汗。

    迎面斜陽晚照，刺人眼眸。

    她只覺雙目酸痛，不由抬手遮了遮。

    伴月正在門上等候, 見她出來, 連忙迎了上來，小聲問道：“姑姑, 沒事吧？”

    蘇若華搖了搖頭, 并不想言語。

    倒也不是被嚇著了，只是這么一場(chǎng)陣仗下來，她有些疲倦。

    又從鬼門關(guān)上走了一遭，她的命這次是保住了。

    走出一射之地, 忽見御前總管太監(jiān)李忠迎頭快步而來。

    待至跟前，蘇若華含笑頷首道：“李公公，可有什么事么？”

    李忠滿面堆笑, 點(diǎn)頭哈腰：“若華姑娘，皇看著你在壽康宮再也不出來了，放心不下, 打發(fā)奴才來迎迎。幸好, 你沒事兒?！?/br>
    蘇若華這方想起適才陸旻要她出了壽康宮，往養(yǎng)心殿去一趟。

    她原道這是皇帝為免太后刁難，蓄意留下的話，不想原來皇帝竟真的要見她。

    伴月頗有幾分好奇，看了看兩人，低聲道：“姑姑……”

    李忠瞧了她一眼, 只覺這小宮女跟著怕是要礙事，便說：“你回內(nèi)府局交差去吧，這兒不用你跟著了?！?/br>
    伴月雖懵懂，但人還算機(jī)靈，聽聞此言，便知底下的事不是自己能攙和的，遂道了個(gè)萬福，自回內(nèi)府局去了。

    蘇若華心中微微有些不安，一面同李忠往養(yǎng)心殿行去，一面低聲問道：“李公公，皇上招我前去，可有什么吩咐？”

    李忠笑瞇瞇說道：“若華姑娘啊，您這在宮里也算老人了，這些事兒您還不清楚?。课疫@私下也勸您一句，皇上想要的人，哪有要不到的。胳膊拗不過大腿，還不如趁勢(shì)就答應(yīng)了?；噬蠈?duì)您那是真不一樣，我服侍了皇上這幾年，就沒見過皇上對(duì)誰這樣上心的。今兒您鬧了這么大一出，貴妃娘娘就罷了，連太后娘娘您都得罪了，皇上生恐您吃虧，特特兒的趕來，這會(huì)兒又打發(fā)了我來接您。您說，這份心思，難得不？”

    蘇若華低頭行路，默默無語，心中卻越發(fā)不是滋味了。

    陸旻的心意，她再不明白，那就是枉在宮中多年了。

    但是……

    李忠兀自念著：“若華姑娘，您就不為自己個(gè)兒，也想想旁人。這您要當(dāng)了寵妃，蔭庇母族不說，太妃娘娘也算有個(gè)依靠不是？再說了，咱們當(dāng)今圣上，要貌有貌，要才有才，論做夫婿那可是上上人選，這宮里宮外多少名門淑女都惦記著哪，您怎么就是不答應(yīng)呢。這皆大歡喜的事兒，您就繞不過這彎兒來?！?/br>
    這兩人一個(gè)念念叨叨，一個(gè)默默不語，一路倒也不算寂寞。

    片刻功夫，就到了養(yǎng)心殿外。

    李忠先進(jìn)去通傳了一聲，出來陪笑道：“若華姑娘，皇上這會(huì)兒在東暖閣里用膳，您就進(jìn)去吧?！?/br>
    蘇若華微微一頓，說道：“皇上既在用膳，奴才怎好打攪。不若等一等？”

    李忠笑道：“姑娘，這是皇上的意思，您就進(jìn)去吧，別讓皇上等急了?！?/br>
    蘇若華瞧了一眼養(yǎng)心殿的大門，不知怎的，心口竟突突跳了起來。

    養(yǎng)心殿這地方，蘇若華來的次數(shù)并不算少，熟門熟路，少傾就到了東暖閣外。

    李忠的徒弟劉金貴正在門外侍立，見她過來，忙笑道：“若華姑娘，您可算來了，皇上都要等急了。您進(jìn)去吧，皇上吩咐，不必通傳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