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聶輕寒忍不住看了她好幾眼。年年若有所覺,板下臉瞪了他一眼,拒絕理他。 聶輕寒眼中笑意閃過,對她道:“家中許多物什需要添置,用完早膳,要不要去正陽門大街的坊市逛逛?”正陽門大街一帶,是京城最熱鬧,東西最齊全的坊市。 年年眼睛微亮,正要答應(yīng),忽覺不對,問道:“你陪我去?”他要陪,她就不去了。 聶輕寒道:“我在家讀書,讓你的丫鬟和遠舟陪你去。” 年年放下心來應(yīng)下,她原本就摩拳擦掌,準備好了要買買買。 昨兒剛到新家,大家都累壞了,也沒怎么管家中情況。今兒她一看,各個屋中架子上都空蕩蕩的,沒有擺件;用膳的器皿又粗劣又丑,影響食欲;還有花園中,就一棵老榆樹,幾叢草花,實在乏善可陳。入秋了,新衣還沒制,得去找手藝好的鋪子定…… 年年平時懶得管這些瑣事。可滕遠舟和聶輕寒一樣,出身貧寒,對這些不懂,也不講究,準備的一切自然不可能合她的心意。 她又不缺銀子。算算墜崖的日子,她在這個世上,只剩了一個多月,當了九年千嬌萬貴的小郡主,她可沒打算在最后的日子委屈自己。 不過,聶輕寒拒絕逛街的理由她倒是沒想到。他也太努力了吧?昨兒第一天到家,據(jù)琉璃說,三更時還看到書房的燈火亮著。 這種自制力,她怕馬也趕不上。果然不是誰都能隨隨便便當男主的。 天工坊在京城外圍,離正陽門大街頗遠。聶家沒有車轎,滕遠舟雇了輛騾車送年年過去。年年捏著鼻子坐在簡陋的騾車中,下定決心家中還要添一輛馬車。 他們到時,剛剛巳時,沿街的商鋪都開了,一路上熙熙攘攘,人流如織,車馬川流不息。滕遠舟問了她的意見,帶著她依次去了繡坊、古董店、珠寶店、南北雜貨鋪子、書坊……一個時辰一晃而過。年年興致勃勃,打算再去花市看看。 剛從書坊搬了一堆書進騾車,一個小廝滿頭大汗地跑過來,見到她露出喜色道:“謝天謝地,可算是找著郡主了?!?/br> 年年瞅著小廝面熟,再聽這熟悉的語氣,似乎是秦豐的貼身小廝? 果然,下一刻,馬蹄得得,一輛華麗的黑漆馬車從拐角處駛來,秦豐從馬車中探出身來叫道:“郡主表妹,救命??!” 一嗓子嚷得挺大聲,四周行人都看了過來。 年年頗感丟臉地捂住臉,頭痛不已:這又是怎么了? 秦豐和那小廝一樣,也是滿頭大汗:“時間緊迫,還請郡主表妹移駕我的馬車,我們邊走邊說。” 年年道:“你把話說清楚?!?/br> 秦豐眼含熱淚,長話短說:“嫣姐兒快要被他們害死了。” 年年吃了一驚:“你沒有找聶小乙嗎?”這段劇情因為和她無關(guān),她倒沒有注意到是什么時候發(fā)生的。只知道秦雪嫣當時危險得很,若不是聶輕寒找來假扮她的人去得及時,差點一尸兩命。 秦豐道:“我去天工坊找你,聶兄說你來了這邊,我又趕過來了。” 年年:?。?!等等,秦雪嫣的事不是應(yīng)該聶輕寒幫忙解決嗎,怎么都推到了她的頭上? 她忽然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當初聶輕寒替她應(yīng)了幫忙,該不會之后壓根兒沒有準備假扮她的人吧? 那她怎么辦?去了,崩壞她惡毒的人設(shè);不去,秦雪嫣就沒人救了。 年年暗罵聶輕寒坑人,沒有多猶豫,扶著琉璃的手,上了秦豐的馬車:事已至此,她總不能見死不救,眼睜睜地看著秦雪嫣一尸兩命。 路上,秦豐簡單介紹了一下他知道的情況:昨夜秦雪嫣和丈夫梁季霄又鬧了一場,當時身上便有些不好。梁家請了個大夫去看,那大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開了個保養(yǎng)的方子,囑咐她臥床靜養(yǎng)便走了。結(jié)果秦雪嫣今兒早上就見了紅,梁家請的那個大夫還在說無妨,叫她繼續(xù)臥床靜養(yǎng)。 秦雪嫣自覺不好,要求另請大夫,梁季霄卻說她小題大做,故意裝病訛他,堅決不肯。秦雪嫣拗不過他,實在沒了辦法,叫陪嫁丫鬟偷偷給秦豐送信。 秦豐一聽就急了,帶了長樂侯府相熟的大夫上門,卻被梁家攔了下來,說梁家又不是請不起大夫,長樂侯府這是打他們的臉。他想見meimei,梁季霄又說秦雪嫣現(xiàn)在的情況不適宜見外男。秦豐氣得半死,卻沒有法子,他總不能硬闖武威侯府的內(nèi)院,這才想到了請年年出面幫忙。 年年聽了一肚子的氣:梁季霄的心也太黑了,秦雪嫣肚子里的可是他的孩子,他這是想干什么? 馬車很快到了武威伯府門口,秦豐請的萬大夫還等在門口。秦豐招呼他跟上年年的車,再次敲響了武威伯府的門。 門房大概是得了吩咐,見到他皮笑rou不笑:“秦世子,我家五公子出去了,不便招待?!?/br> 秦豐笑得比他更假:“他不在不要緊,我是陪我郡主表妹過來的?!?/br> 門房聽到郡主兩字頓時一怔。 他們這邊交涉,另一邊,年年將萬大夫召了過來,將腰間所系藥囊遞給他道:“我們嫣姐兒有孕在身,麻煩萬大夫看一下,這藥囊能否佩戴去探視她?!?/br> 這藥囊是用來避子的,也不知對孕婦是否有害。萬一不妥,她還是把藥囊留在車中。 第37章 第 37 章 萬大夫恭敬地接過藥囊, 放到鼻下嗅了嗅, 閉著眼睛分辨片刻,笑道:“無妨,郡主只管放心佩戴?!?/br> 年年意外:“無妨?” 萬大夫道:“此藥囊中藥物能凝神養(yǎng)氣, 兼能避蟲驅(qū)邪, 非但無妨,還有益于孕者。” 年年的臉色微變:“除了這些, 沒有別的功效了嗎?” 萬大夫詫異:“還能有什么別的功效?”見年年神情, 他遲疑了下,“許是老朽沒發(fā)現(xiàn)?若要再看仔細些,怕要將藥囊拆了細查才能確定。” 年年心頭掀起波瀾, 臉上不露端倪,首肯道:“萬大夫只管拆開查看?!?/br> 萬大夫果然將藥囊拆了,仔細分辨后笑道:“沒錯,就是這兩項功效。不知這藥囊是誰為郡主準備的?這方子可講究得很?!?/br> 年年沒有答, 藏于袖下的手慢慢攥緊。藥囊是夏拯準備的, 可夏拯做事從來不會拐彎抹角,不可能自作主張, 擅自將答應(yīng)她的藥囊換了。會搗鬼的只有聶輕寒。他接到了郭燕娘的密信, 知道她讓夏拯準備避子的藥囊, 找到夏拯將藥囊換了。 他故意誤導(dǎo)她,讓她以為他帶來的是她要的避子的藥囊,毫無戒心地戴上。 她望著那拆開的藥囊,恨不得把里面的藥材全扔聶輕寒臉上去:聶小乙那個王八蛋, 把她當傻子騙很好玩嗎?難怪他和她一起時,恨不得夜夜笙歌,昨兒下午還故意漏過那處沒有幫她清洗,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 武威伯府軍功出身,立府尚不足二十年?,F(xiàn)任武威伯為第二代,精明強干,頗受延平帝器重,任京衛(wèi)指揮使司同知之職,掌有實權(quán)。 伯府占地不大,離禁宮卻近,府中重修時特意請了來自姑蘇的園林大師,整座府第亭臺錯落,花木扶疏,步步皆景。 梁季霄是武威伯嫡幼子,在家中排行第五,武威伯夫人偏寵,分到的院子離正院極近,雕梁畫閣,精致非常。 秦雪嫣卻沒有住在正房,而是住在了又熱又昏暗的西廂。 年年在西廂前停下了腳步。 陪同年年前來的武威伯世子夫人蔣氏見年年沉下了臉,神色尷尬,清咳一聲道:“五弟妹原是住正屋的,和五弟吵了一架后,就負氣搬了出來。” 年年心情很不好,在萬大夫檢查過藥囊后,本就暴躁,聽蔣氏把責任全推給了秦雪嫣,神色頓時冷下,冷冷開口道:“世子夫人這么說,還是我們嫣表姐的不是,自討苦吃?” 蔣氏賠笑道:“都是我們五弟不好,自小被寵壞了,小孩子脾氣,受不得委屈。五弟妹還懷著他的骨rou呢,他也不知讓著些?!?/br> 年年看了蔣氏一眼:她貌似責備梁季霄,實則還是在怪秦雪嫣,暗指秦雪嫣仗著有孕不把丈夫放在眼里,給丈夫委屈受了。 梁家可真是護短得厲害。她以郡主之尊,作為娘家人為秦雪嫣出面,梁家人都是這樣的做派,可以想見秦雪嫣平時在梁家,明里暗里受了多少冤枉氣。 年年冷笑:蔣氏敢如此,可見平時是慣了的。她以為自己和秦雪嫣一樣,為名聲、禮法壓制,又無人撐腰,受了暗氣也只能忍氣吞聲嗎? 自己今日來,可不是為了和梁家爭辯是非對錯的,就是為了給秦雪嫣撐腰、出氣。 年年睨了她一眼,慢悠悠地道:“貴府既知道五公子不好,怎么不好好管教?我們嫣表姐在家原是千嬌萬寵的侯府嫡女,嫁過來不奢求貴府將她當女兒看待,還要忍氣吞聲,照顧個長不大的孩子,這是造了什么孽?” 蔣氏噎住:這位郡主是真聽不懂自己的話,還是裝傻?自己說五弟不好,誰都知道只是出于禮節(jié),意思意思,她居然順著桿子就往上爬了。 她勉強笑道:“郡主說笑了,小夫妻之間,床頭打架床尾和 ,打打鬧鬧本是尋常,旁人怎好多管?” 年年眼皮都不抬,嘖了聲道:“那是貴府沒點大家的規(guī)矩。到底立府不足二十年,但凡有些底蘊,厚道些、講究些的人家,誰會黑了心肝,讓別人家千嬌萬寵的女兒在自家受屈?!?/br> 這話越發(fā)不客氣,簡直是直接摑臉,直指武威伯府沒有底蘊,不厚道,不講究,黑了心肝。 武威侯府底蘊不足,原是府中人最大的心病,被年年毫不留情地指出,蔣氏連笑容都維持不住了,又驚又怒:這是哪里冒出來的憨憨,這般囂張無禮。秦雪嫣人還在梁家呢,她就敢撕破臉了? 屋中傳來輕巧的腳步聲,一個容貌清秀的小丫鬟從屋里走出,神情感激地看向年年,行禮道:“見過郡主?!痹匐S隨便便地向蔣氏行了一禮,“我們少夫人請郡主和世子夫人進去奉茶?!闭乔匮╂痰馁N身侍女雙魚。 蔣氏臉色難看,冷冷剮了雙魚一眼,礙于年年在,不能把她怎么樣,暗暗記在心中,勉強壓下怒氣,對年年道:“郡主先請?!?/br> 雙魚打了簾子,一股熏人的藥味從里傳出。 屋中光線不好,大白天也掌了燈。秦雪嫣躺在床上,神色憔悴,巴掌大的瓜子臉色若金紙,下巴尖得瘆人。薄薄的錦被下,隆起的肚子已經(jīng)很明顯了。 聽到她們進來的動靜,她亦是一動不動,仿佛毫無所覺。 年年心頭一震。她還記得三年前秦雪嫣去靜江府時的模樣,剛剛及笄的少女,纖弱裊娜,楚楚動人,一對霧蒙蒙的翦水瞳子動人心魄,委實是個標致的美人兒??扇缃?,這雙美麗的眼睛卻是死氣沉沉的,仿佛失去了全部希望,再也不見曾經(jīng)的靈動與生氣。 蔣氏笑道:“五弟妹,看我?guī)дl來看你了?!?/br> 秦雪嫣的目光慢慢挪到年年面上,許久,露出疑惑之色,遲鈍地道:“郡主?” 縱然三年前在順寧郡王府,年年和秦雪嫣并為建立多少交情,這會看見她的模樣,也不覺惻然:好好的嬌花般的女孩兒,嫁入夫家不足一年,竟被夫家揉搓成這樣。 她柔聲道:“嫣表姐,我來看你?!睂Ω诤竺嬉嗖揭嘹叺娜f大夫道,“嫣表姐臉色看著不好,勞駕您仔細看看?!?/br> 蔣氏臉色微變:“郡主,五弟特意請了太醫(yī)院的王太醫(yī)幫五弟妹看過了?!?/br> 年年嗤笑一聲,烏溜溜的杏眼中滿是嘲諷:“世子夫人的意思,太醫(yī)院的太醫(yī)看過了,旁人就不能幫嫣表姐問診嗎?” 蔣氏神色尷尬:“倒也不是,只是沒有必要如此?!?/br> 年年揚起下巴,神態(tài)傲慢:“有沒有必要,我有眼睛,還需要你告訴我?” 蔣氏再度噎住,氣得心口發(fā)疼:這位福襄郡主說話也太嗆人了。她身為伯府世子夫人,公公得勢,丈夫地位穩(wěn)固,一向順風順水,什么時候受過這樣的氣? 卻又無可奈何。 眼前的這位郡主,地位著實特殊。順寧郡王乃皇家姻親,世代鎮(zhèn)守廣南,深受歷代帝皇信重。他的女兒到了京城,便是天子,也要拉攏優(yōu)待,以示恩順寧郡王,穩(wěn)定西南,絕不是他們一個小小的伯府得罪得起的。 秦雪嫣眼中珠淚沁出:當初在靜江府半年,她一直覺得年年性子高傲,不好接近,心中不喜,對年年敬而遠之,只和未來嫂嫂孟葭交好。沒想到,今日為她出頭的竟會是當初她不愿結(jié)交的年年。 萬大夫上前為秦雪嫣診治。 蔣氏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年年也不管她,自己找了張椅子坐下,慢慢轉(zhuǎn)著手腕上的碧玉鐲子。 屋中空氣仿佛已凝滯,只有萬大夫問診的聲音悠悠響起:“少夫人什么時候見紅的?”“身上可覺得冷?”“之前是否受過氣?”…… 秦雪嫣精神不足,雙魚代她答話:“五公子走后就見紅了?!薄吧俜蛉松砩弦恢币魂囈魂嚨睦洹!薄拔鍫斠梦覀兩俜蛉说呐慵拶p人,少夫人多問幾句,他就發(fā)了火。”…… 蔣氏面皮通紅,額角出了汗:“你這丫頭,說這些做什么?” 年年嗤笑道:“望聞問切,不知病因,怎么對癥下藥?我倒不知,堂堂武威伯府公子落魄成這樣了,賞人都要動用妻子的嫁妝?!?/br> 女子的嫁妝是私產(chǎn),婆家和丈夫都無權(quán)動用。占用嫁妝,稍微講點規(guī)矩的人家都看不上這種事。 蔣氏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支吾道:“許是誤會?!?/br> 年年輕蔑地睨了她一眼,沒有說話。蔣氏只覺如一巴掌打在臉上,臉上火辣辣的,不覺攥緊了手中的帕子。 萬大夫看完,站了起來,對年年道:“郡主,可否借一步說話?” 年年跟著萬大夫走了出去。 萬大夫捋了捋胡子,憂心忡忡:“少夫人的情況不樂觀。她身子本就弱,氣血兩虧,又郁結(jié)于心,稍有不慎,便母子不保?!?/br> 年年心里一咯噔:“可有辦法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