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萬大夫道:“救是能救,只是……” 年年問:“有什么難處?” 萬大夫道:“老朽能醫(yī)得了病,卻醫(yī)不了命。梁家此等情況,實非養(yǎng)病的好地方。老朽擔(dān)心,有個萬一,反被梁家倒打一耙。” 年年頓時懂了他的意思:梁家烏煙瘴氣的,秦雪嫣日日在這里受氣,休說身體狀況本就不妙,便是沒病,也要氣出病來。以梁家的無恥,到時候保不齊便將醫(yī)治無效的責(zé)任推到了他們頭上。她和秦豐不怕,萬大夫卻可能有大麻煩。 年年想了想:“萬大夫放心,只管好好醫(yī)治表姐,其余的事自有我來?!?/br> 萬大夫得了定心丸,拱了拱手道:“多謝郡主體恤。” 年年讓琉璃跟著萬大夫去拿方子,自己回了屋中。卻見一個丫鬟都不在,蔣氏神色刻薄地站在秦雪嫣床前,秦雪嫣面如金紙,閉著眼睛,眼角帶淚。 見到她回來,蔣氏目光閃爍,問道:“大夫怎么說?” 年年理也不理她,問秦雪嫣道:“表姐怎么哭了,可有人欺負(fù)你?” 秦雪嫣聽到她的聲音,睜開眼來,霧蒙蒙的翦水瞳子含悲帶愁地看向蔣氏,聲音虛弱:“我沒事,嫂嫂教訓(xùn)了我?guī)拙洌彩浅J?。?/br> 蔣氏神色一僵:她不過是警告了秦雪嫣幾句,叫秦雪嫣記得自己梁家媳婦的身份,不要在郡主面前胡亂說話,沒想到,這個素來柔弱的弟妹居然敢給她上眼藥。 年年見蔣氏神色,差點想笑:她差點忘了,這位嫣表姐看著柔弱,但能在長樂侯府后院那個烏煙瘴氣的環(huán)境下生存下來,怎么可能是盞省油的燈? 也是秦雪嫣命不好,嫁進(jìn)了武威伯府這種沒規(guī)矩、不講究的人家,丈夫混賬,娘家又不給力,否則,憑她在長樂侯后院生存下來的心計,怎么可能把日子過成這樣? 蔣氏也是順風(fēng)順?biāo)畱T了,她人還在呢,就迫不及待地擺長嫂的威風(fēng)了。這不,就叫秦雪嫣抓到機會了。 見雙魚帶著另一個小丫鬟端了茶水和點心進(jìn)來,人齊全了。年年趁機發(fā)作:“世子夫人可真威風(fēng),我們嫣表姐命苦,被你們家折騰得都臥床不起了,還要勞你教訓(xùn)。” 蔣氏臉色微變:“郡主這話妾身當(dāng)不起,五弟妹有孕在身,我們愛護(hù)還來不及,怎么可能折騰?” 年年傲慢地掃了她一眼:“世子夫人不必狡辯,我長了眼睛,你們梁家待嫣表姐究竟如何,我看得見。既然你們梁家不能好好照顧她,雙魚,收拾收拾,我們帶嫣表姐回家?!?/br> 雙魚眼睛一亮,征詢地看向秦雪嫣。 年年也在看秦雪嫣:她為秦雪嫣出頭,也得秦雪嫣配合。她還真怕,自己勞心費力救人,對方卻逆來順受慣了,非但不領(lǐng)情,反而覺得她多管閑事,破壞她和婆家關(guān)系。那她可就是吃力不討好了。 蔣氏臉色難看:“郡主這就不對了,這里才是五弟妹的家,五弟妹還想去哪兒?” 年年揚眉,正要開口,秦雪嫣細(xì)柔的聲音響起:“我跟郡主回去。” 蔣氏的臉色一下黑成了鍋底,警告道:“五弟妹三思。” 三思?年年哼笑:“笑話,嫣表姐是嫁到你們家,又不是賣到你們家,難道連回去的自由都沒了?” 蔣氏道:“五弟妹還懷著身孕,她……” 年年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話,譏諷道:“原來你們梁家也知道她懷著身孕啊。我還以為你們不知道呢?!?/br> 蔣氏被她搶白得臉上火辣辣的,只咬死道:“郡主不能把人帶走,不然五弟回來了,我可擔(dān)不起這個責(zé)任?!毕蚋齺淼膍ama使了個眼色。今兒這福襄郡主顯然來者不善,要被她把人帶走,梁家沒了人質(zhì),還不知她會掀出什么風(fēng)浪。 那mama悄悄退出去,不一會兒,屋外就聚了不少丫鬟婆子,將路堵住,亂七八糟地嚷道:“郡主可不能把我們五少夫人帶走?!?/br> 竟是仗著人多,硬是不肯年年將人帶走。 第38章 第 38 章 外面人頭涌動, 群情洶洶。 秦雪嫣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梁家這是豁出去了, 拼著得罪福襄,鐵了心不讓她走。也是,讓她在這種情況下被強行接走, 武威伯府的臉面往哪里擱? 雙魚也露出焦急絕望之色:福襄郡主此來, 只帶了兩個小丫鬟,一個大夫, 怎么看都不可能突破這么多人的阻攔, 帶走自家少夫人。難道今兒她們離開的希望還是注定會落空? 年年神色倒沒多大變化,看了琉璃一眼。琉璃會意,對著同來的琥珀笑吟吟地道:“今兒我可算開眼了, 沒想到小小的武威伯府,竟連仆婦都不怕死?!?/br> 琥珀聲音清脆,配合默契:“可不是嘛,沖撞郡主, 乃是殺頭的大罪?!?/br> “殺頭”兩字一出, 喧鬧聲頓時小了許多。 琉璃道:“何止,不遵郡主之令, 試圖脅迫郡主, 這可比沖撞嚴(yán)重得多。郡主看在姻親的份上本不予計較, 他們偏要得寸進(jìn)尺,到時人頭落地,休要怪郡主狠心?!?/br> 兩人一唱一和,說得在場諸人面面相覷, 心中戰(zhàn)戰(zhàn):她們說的真的假的,這么嚴(yán)重? 年年懶洋洋地托著腮,粉面含笑,雪白的指尖上,染了豆蔻的指甲分外嬌艷:“說得這么唬人做什么?” 眾人略略松一口氣:原來是唬人的,就說嘛,怎么可能這么嚴(yán)重? 年年續(xù)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砍頭就不必了,到時和五城兵馬司打個招呼,一人一百下殺威棒也就差不多了。” “一百下”,“也就”?眾人倒吸一口涼氣:真打了一百下,人都打爛了,能不能活下來也要看運氣了吧?還不如直接砍頭,給個痛快呢。 一時間,外面雅雀無聲,個別機靈的開始悄悄后退,試圖溜走。 蔣氏捏著帕子,強自鎮(zhèn)定道:“郡主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區(qū)區(qū)下人豈敢冒犯郡主,不過是護(hù)主心切?!?/br> 她這么一說,有些仆婦膽氣又壯。 年年嗤笑一聲,沒有理會她。 琉璃和琥珀講悄悄話:“好生奇怪,這些人有沒有冒犯郡主,不是郡主說了算,難道是她說了算?” 琥珀也悄悄道:“世子夫人糊弄人呢。她這就不厚道了,自己躲在后面,鼓動下人送死?!?/br> 兩人的悄悄話說得還挺大聲,剛剛壯了幾分膽的仆婦一想,果然是這個理啊,看向蔣氏的神色都不對了。人人縮了脖子,不敢再出頭。 蔣氏的臉都青了,一時手中的帕子幾乎扯攔。 年年望見她猙獰的面容,嫌棄地皺了皺眉:忒丑。悠然對雙魚道:“你只管收拾行李,我倒要看看,有誰敢攔我?” 雙魚眼中生光,大聲應(yīng)了下來。 蔣氏又氣又急,心中焦灼無比:伯夫人將應(yīng)付福襄郡主的事交給了她,是出于對她的器重和信任,可眼看著,她就要把事情辦砸了。真要讓福襄郡主含怒把懷孕的弟妹接走,宣揚出去,這笑話就鬧大了。到時候,她該怎么向伯夫人和五弟交代?其他妯娌又會怎么看她? 可福襄郡主蠻不講理,油鹽不進(jìn),硬來顯然是不成的。真惹惱了她,自己還是吃不了兜著走。 “五弟妹,”她無計可施之下,頭一次向秦雪嫣服了軟,“我做嫂子的從前有不到之處,還請五弟妹多多包涵。五弟確實混賬,我會讓世子教訓(xùn)他,向你賠不是。你有孕在身,現(xiàn)在回娘家,那不是給外人看笑話?你總是梁家的媳婦,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看在母親份上,看在梁家的聲譽上,休要負(fù)氣。” 秦雪嫣垂著眼,神色冰冷:“嫂嫂覺得我是在負(fù)氣?” “瞧我,這張嘴笨的?!笔Y氏佯打了自己臉一下,“五弟妹受委屈了。千錯萬錯,都是五弟的錯,難怪五弟妹心灰意冷,只求你再給他一個機會。你不顧念他,總該顧念腹中的孩兒?!?/br> 聞言,秦雪嫣震了一下,瘦得硌人的手慢慢落到隆起的小腹上。 蔣氏見有門,添了一把火:“你總不希望孩子出生就和他父親,和整個梁家壞了關(guān)系?!?/br> 年年聽得心中冷笑:蔣氏,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說到最后,又開始拿孩子的未來威脅秦雪嫣。 不過,她說的也是事實。 這個時代的女子,終究處于弱勢,孩子若失了父族的庇護(hù),母子倆今后的路都會艱難重重,更何況,秦雪嫣還攤上了那么一個拖后腿的父親。秦豐雖然是個好哥哥,但能力有限,又是個短命的。她雖然能帶秦雪嫣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家,卻不可能包了她的未來。 端看秦雪嫣怎么選擇了。 秦雪嫣低頭輕撫小腹,聲音輕柔,神情堅毅:“我跟郡主走。” * 秦豐吸取教訓(xùn),生怕長樂侯如從前一樣,堅持趕秦雪嫣回武威伯府,沒敢?guī)匮╂倘ラL樂侯府,而是將她安置在了自己的一處私宅。 年年為秦雪嫣出頭,本是趕鴨子上架,不得已而為之。秦雪嫣堅持離開武威伯府,那份勇氣與決絕,倒叫她刮目相看起來。她從前還真是看輕了這位表姐。 她索性好人做到底,一直將秦雪嫣送到了秦豐的私宅。 秦雪嫣喝過藥,躺在床上,身子雖然依舊虛弱,精神卻比在梁家時好了許多,眼中也有了光。她含著淚,握住年年的手道:“大恩不言謝。從前是我有眼無珠,錯看了郡主,以后但凡有差遣,只要郡主說一聲,萬死不辭?!?/br> 年年不愛聽這種話:“什么死呀活呀的,你好好養(yǎng)病,以后生個健康可愛的孩兒,好好教養(yǎng),把自己的日子過好,比什么都強?!彼捎貌恢匮╂痰膱蟠稹?/br> 秦雪嫣含淚帶笑道:“會的。我如果過得不好,豈不辜負(fù)了郡主救我母子的一番苦心?” 兩人這邊說著話,那邊秦豐見meimei安置好了,面沉如鐵,氣勢洶洶往外走去。秦雪嫣眼角余光瞥見,見勢不對,叫住他道:“哥哥,你去哪里?” 秦豐哼道:“你好好養(yǎng)病,不要管我。” 秦雪嫣何等了解他:“你是不是想去找梁季霄算賬?” 秦豐被她說破,索性承認(rèn)道:“沒錯,你在梁家,我投鼠忌器,不敢拿他怎么樣;你都回來了,我還怕他個鳥?他敢這么對你,我這就去把他打一頓給你出氣。” 秦雪嫣道:“不許?!?/br> 秦豐頓時跳了起來:“你不會還對那混賬小子余情未了吧?” 秦雪嫣眼中頓時涌出淚來,哽咽道:“哥哥,你說什么呢?” “唉喲,你別哭啊。這有什么好哭的?”見meimei傷心,秦豐手足無措,氣勢弱了下來,嘟囔道,“如果不是,為什么不準(zhǔn)我揍他為你出氣?” 秦雪嫣道:“你直接揍他,到時候他去找父親告狀,你又要吃虧?!?/br> 秦豐一梗脖子:“能出氣就成,為你吃點虧算什么?” 秦雪嫣道:“你是不是傻?你為什么要當(dāng)面揍他,就不能套了麻袋,拖他到黑巷子里揍一頓,一樣出氣?” 秦豐:“……” 年年:“……” 還以為秦雪嫣是個柔弱心軟的,原來是個狠角色。 年年深表贊同,唯恐天下不亂地建議道:“聶小乙那里新收了兩個武林高手,可以幫忙,絕對揍得到位,不留痕跡。順便廢了他的命根子,叫他斷子絕孫,再也不敢風(fēng)sao?!?/br> 秦雪嫣眼睛一亮,看向年年,兩人目光相對,不由同時笑了起來。 一旁的秦豐下肢一緊,脊背發(fā)涼,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娘呀,女人好可怕,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女人啊。 * 年年回到天工坊家中時已是未時。 陽光正好,透過老榆樹稀疏的枝葉,灑落一地碎金。小小的院落一片靜謐,幾只雀兒棲息在烏油油的瓦片上,低頭梳理著灰撲撲的羽毛。 院中堆著幾個箱籠,珍珠正和滕遠(yuǎn)舟一起,將她上午買的擺件、器皿、書畫、書冊登冊歸位。見到她回來,珍珠問她道:“郡主,這些都直接用上嗎?” 年年點頭,指著琉璃道:“你們幾個商量著布置好便可,不用問我。”幾個丫鬟都是打小跟她的,深知她的習(xí)慣喜好。 珍珠應(yīng)下,又問道:“姑爺那邊,要不要問一下他的意見?” 年年聽到聶小乙就生氣,哼道:“他好好讀他的圣賢書便是,分這些心做什么?” 珍珠:“……”郡主說得有道理,姑爺如今的頭等大事就是專心讀書,準(zhǔn)備明年的春闈??蔀槭裁?,她總覺得有哪里不對? 這種不對的感覺到年年目不斜視地經(jīng)過書房,直往內(nèi)室去越發(fā)強烈。 這是怎么了?明明早上一起用早膳時,郡主和姑爺還好好的。珍珠詢問地看向跟著年年出去的琉璃和琥珀,琉璃和琥珀也是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