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也不一定，”周綺突然說，“吳小姐挺喜歡去月老廟的，不是城里的，是城外山上的那一座?！?/br>
    遲暮幾乎立刻就想起了今天被周綺丟在草叢里的那塊玉佩。被精雕細(xì)琢過的劣質(zhì)玉料，慈眉善目的觀音像上，衣擺的紋路里藏著干涸的血污。如果不是周綺恰好坐在那個地方，又恰好把它從滿地枯草中撿出來，它會不會永遠(yuǎn)都被遺落在這個不為人知的角落？

    “那塊玉佩做工精良，不出大價錢是請不起這樣的匠人的。你不是認(rèn)識謝小姐嗎，可以問問她，這是不是她送給那個書生的信物?！?/br>
    遲暮聽她語調(diào)揶揄，就知道她還記掛著“富貴人家的家長里短”，只好無奈地嘆了口氣，解釋道：“我和謝小姐只是之前在瑤縣見過一面而已，根本算不上熟悉?！?/br>
    周綺只是隨口揶揄一句，根本不在意她解釋了什么，聞言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這樣啊，我原先還以為你和謝小姐很熟，看來是我想錯了?！?/br>
    她拿過擺在碗上的筷子，將尾端在桌上頓了頓，忽然說：“和謝小姐一起來長安的，不是還有謝大人新納的妾室嗎，她來長安做什么？”

    “也許只是來游玩而已，未必有什么目的?！?/br>
    遲暮說著，卻看見周綺轉(zhuǎn)過頭看那些正議論得熱火朝天的人：“但是我想知道……”

    她突然提高了聲調(diào)：“聽說和謝小姐一起來長安的，還有縣令家新納的妾室。”

    這句話是說給那些議論爭執(zhí)的人聽的，如石子重重砸進(jìn)波瀾起伏的湖面，又激起一道翻沸的水花。

    ☆、Chapter.9

    那些人都被這層水花驚動了，談?wù)摰膬?nèi)容不由自主地移向那個“縣令家新納的妾室”。

    先前那個說自己從瑤縣來的人一拍桌子，恍然道：“我還差點(diǎn)忘了，這位謝大人啊，前些日子納了一位美妾。聽說這美人名叫月娘，原先是個青樓里人的紅人，被謝大人瞧上了，這才重金贖了身，要娶進(jìn)門來?！?/br>
    他喝了口茶水，又說：“謝大人對這位美人，那可是萬般寵愛啊，就說尋常人家納妾，那不就只能一乘小轎，從側(cè)門抬進(jìn)家里？可謝大人娶這位月娘的時候，那可是鬧得滿城皆知，奏樂的從上午就開始表演，他親自騎馬來迎，那陣仗，說是十里紅妝都不為過。”

    眾人正驚嘆間，忽然有人低呼道：“謝小姐！”

    這人坐在靠近樓梯口的位置，眾人聞聲看去，只見一個輕紗遮面的女子提著裙擺，快步走下樓梯，也不顧客堂里住客們異樣的目光，只是急匆匆地往門口走去。

    “小姐！”樓梯上又響起一聲驚呼，一個婢女模樣的女子急奔下來，拉住謝臨煙，“你做什么去？”

    謝臨煙顫了顫，眼圈通紅，低聲說：“我要去給李郎收尸?！?/br>
    婢女連忙拉住她，急急勸道：“小姐，老爺本就不同意你們來往，你去給他收尸也不合禮數(shù)啊。”

    “李郎在長安城無親無故，我難道要看著他被埋進(jìn)亂葬崗嗎？”謝臨煙陡然提高了聲調(diào)，“你也不用勸了，今天這件事我非做不可！”

    “可是……這要是被夫人知道了，告訴老爺了可怎么辦？”婢女急得直跺腳，“小姐，等你回家了，必然要被責(zé)罰的。那趙家公子還等著和你定親，這等丑聞鬧出來，往后那些人還不知道要怎么說你呢?！?/br>
    “丑聞？”謝臨煙甩開她，冷冷反問，“我與李郎的感情天地可鑒，她要是想說，那就讓她去說吧。至于回家了會如何，我也管不了這么多了?！?/br>
    說完，也不管婢女如何哀求，徑直往客棧大門外走去。那婢女當(dāng)然不能讓她獨(dú)自出門，立刻飛奔著跟上去。

    周圍人看在眼里，不由得暗自咂舌：平日聽說謝小姐的名字，再看她本人的模樣，也都覺得是個深閨里長大的嬌弱小姐，誰知她今天為了自己的情郎，竟連禮數(shù)都不顧了。

    遲暮還是第一次聽見她這樣高聲說話，心下也十分詫異：謝臨煙這樣懂事知禮的大小姐，平時說句話都細(xì)聲細(xì)氣，為了一個窮書生竟然在客堂上公然斥責(zé)自己的婢女，她對這個情人，也真是情深義重。

    她看了一眼對面的周綺。嘈雜的客堂上，所有人都在議論謝臨煙，只有她依然在專心致志地擺弄她那兩根筷子。這場突如其來的鬧劇對她好像沒什么影響——即使她片刻之前才對謝家的事情表示出了一點(diǎn)興趣。

    謝臨煙走了好一會，客堂里的住客們議論不出什么結(jié)果，也漸漸覺得無趣，陸陸續(xù)續(xù)地起身回房，遲暮早上出了趟門，又走路又爬山，有些疲憊，也上樓休息去了。

    張?zhí)m芝和劉仲昆從廚房出來收拾碗筷，收到周綺跟前，劉仲昆說了句：“阿綺，剛剛好像挺熱鬧啊?！?/br>
    “是挺熱鬧，你應(yīng)該出來看看，沒想到謝小姐對愛人還挺忠貞不渝的?！敝芫_將一縷散下的鬢發(fā)挽到耳后，淡淡道，“天地可鑒，真是感天動地?！?/br>
    “這些事情有什么好看的，”劉仲昆不以為然，“街頭上、話本里，沒見過還沒聽過嗎？”

    周綺注視著客棧的大門，輕聲說：“那可不一定。”

    ===

    謝臨煙和婢女在宵禁之前回來了。

    鴻?？蜅Ｕ郎?zhǔn)備閉門歇業(yè)，住客們都上樓休息了，張?zhí)m芝在整頓客堂里的桌椅，劉仲昆在柜臺后當(dāng)天的賬目，周綺伏在他旁邊的桌上，往一張薛濤箋上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