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個可憐人，我們也是自身難保的。小丫頭你就放手吧?！?/br>
    這吵鬧著一會兒的功夫，煙柳巷子里的姑娘們湊了好些過來。

    “這大早晨的，還讓不讓人睡覺？”

    “金mama，你家的人你可管管好，這光天化日的，抱著個男人像什么話？”

    “可不是么？這么清早的，不是還沒到開門做生意的時辰嗎？”

    老鴇兒面上掛不住，忙大聲喊了人來，將那丫頭架了進(jìn)去。

    “小姐…大哥…”

    “救救我…我不想進(jìn)樓子，我還是清白身??！”

    凌宋兒聽不得那丫頭哭得慘，忙搓了搓耳朵，“蒙哥兒，走了?！?/br>
    “沒錢，我們管不著?！?/br>
    蒙哥兒抬步跟了上去。

    昨日回來的時候，仍是夜里看不清楚，眼下蒙哥兒剃了須，又洗了臉，雖還是一副臭布袍子，比起昨日卻多了七分英氣。姑娘們這下念叨完金mama，便又小聲交耳起這漢子來。

    “可真是后院兒那主兒養(yǎng)的男人？”

    “嘖嘖嘖，還真是明目張膽的！也不知那主兒什么來歷?！?/br>
    “等老娘我贖了身，我也找個這么壯的漢子，關(guān)起門來兩口子吃飯，過小日子?！?/br>
    第3章

    這院子不大，也就這一間客堂。

    落難平陽，吃飯也顧不得那么多的講究。芷秋做好的午飯，先送去了暖塌上，給凌仙兒單獨用。分開的第二盤，才端去靠著門邊兒的圓桌，對著院子喊著，“蒙哥兒，吃飯了?！?/br>
    凌宋兒吃得端秀，可才兩口便沒了興致。“日日里來都是風(fēng)干的牛rou，磕得牙齒都要掉了…”

    “芷秋，這金山鎮(zhèn)可沒別的好吃的么？”

    “有倒是有…”芷秋剛吃下一口飯，依著禮數(shù)放下了碗筷作答。“就是…小姐您給的買菜錢不大夠，新鮮的牛羊rou太貴，買一頓，夠吃三日的風(fēng)干rou了?！?/br>
    凌宋兒端著一旁的泡好的金駿眉，抿了一口?！斑@蒙汗交界的地方，鮮牛羊rou原本不該那么貴的。都該是因這金山鎮(zhèn)里，沒個管事兒的官兒?！?/br>
    方才兩句話的功夫，蒙哥兒已然吃光了一碗飯，咧著碗口看著對面的芷秋。

    “今兒早就一人吃了三人份…小姐可真是個寬心的，怎就選了你回來？”芷秋不情不愿，接過碗來，往廚房里去給他添飯。

    凌宋兒起了身，飯菜不合口，吃不完的，都端回來圓桌上，“你們吃?！闭f著，白玉煙槍身后一轉(zhuǎn)，背手去了院子門口。

    方才推開院門，便見可卡先生一路小跑著回來，喘著粗氣兒，“小姐…走了！”

    “陳淵走了？”凌宋兒拉著可卡先生進(jìn)了客堂，沏了一碗淡茶遞了過去。

    可卡先生咕咚喝了幾口，才忙點了點頭?！白吡?！陳淵他們看來只是排查。并不知道小姐就在這金山鎮(zhèn)?！?/br>
    “還是小姐想得妥當(dāng)，陳淵斷定了小姐你不該不顧名節(jié)，鎮(zhèn)子里其他地方都查遍了，唯獨這煙柳巷子沒進(jìn)來。”

    “走了便好?！绷杷蝺菏媪丝跉?。

    芷秋端著飯碗回來，遞給了蒙哥兒，卻一眼看到桌上多了的兩碟菜。“小姐，這段日子你自己都消瘦了不少，還給他吃？”

    凌宋兒卻是幾分生氣：“改明兒去買些鮮rou回來，我可再吃不下這rou干兒了?！?/br>
    “一個要吃鮮rou，一個一頓吃三人的份兒。昨日剩下的那幾十兩銀子撐不了幾天了…”芷秋邊說著便掰著指頭數(shù)，“小姐，我們可沒有能當(dāng)?shù)奈锛毫恕！?/br>
    凌宋兒白玉煙槍戳著自己的額頭，頭疼，金山鎮(zhèn)里物價高，可卡先生頭天來便打探了清楚。這鎮(zhèn)子上的米鹽價兒，比旁邊城里還要貴兩倍…

    “也不是沒得別的路了，我們做做走馬的生意?？珊?？”

    “這地界兒，還怎么做生意？小姐你可出不得門的?！避魄锿杷蝺阂桓背钊?。

    可卡先生扒了口飯，聽著凌宋兒這話，“小姐說的是個好法子?？煽ㄒ郧白哌^馬，旁邊定北城里，米油價都比這兒便宜不少。走個兩趟回來，不說吃穿，盤纏的都該能攢夠了。我們再一起尋著去大蒙汗?fàn)I?！?/br>
    “好！”凌宋兒來了興致，說起來還有幾分激昂：“若是走馬真能發(fā)家，我們還去什么大蒙汗?fàn)I？”

    “一路走馬去可卡先生的家鄉(xiāng)，威尼斯！”

    三年前可卡先生被父皇召見進(jìn)宮，專給皇子公主們上課，說說他是從哪兒來的，大海那邊都是什么景象。故事一個比一個離奇，凌宋兒聽得癡癡醉醉。唯獨可卡先生口中的威尼斯，他卻極少提起，那都成了皇子公主們的夢。

    “小姐，可卡是坐大船來的木南，這走馬怕是到不了。”可卡笑了笑，唇邊露出來兩道褶子，“明日，我便去一趟定北城?！?/br>
    凌宋兒邊喝著茶，邊看著蒙哥兒干掉了三大碗米飯，也不知是飽了沒，反正兩盤風(fēng)干rou都見了底。完后，那人起身幫著芷秋收拾碗筷去了。井里提了兩桶水，坐在院子里盤著臟碗。芷秋不時還從廚房里遞出來兩個新的。

    凌宋兒起身走去他眼前，彎腰下來，遞了個瓷瓶兒過去?！斑@西夏的白藥是專治外傷的。你身上的傷都好好擦擦，不莫可嚇著人了?！?/br>
    那人聽不懂似的，沒理會，手里的活兒沒停。

    凌宋兒順手將瓷瓶兒放在了水盆旁邊的臺階上，接著盤問，“你和昨天那小丫頭，還是一起分過饅頭的？”見他仍是毫無反應(yīng)，接著說。

    “那…你現(xiàn)在也是吃過我們家好多碗米飯的了，交情還是我們的深?！?/br>
    “明兒一早，可卡先生去定北城，你也去?！?/br>
    “走馬萬一遇上了匪類，你可得幫著他，”

    “可別忘了芷秋給你做的飯菜?！?/br>
    沒等凌宋兒說完，那人算是洗好了碗，送去廚房給了芷秋，又去了院子里劈柴。

    凌宋兒心里估摸著…好像真是聽不懂漢話。

    次日得需起早，整院子的人早早便都睡下了。

    外頭煙柳巷子里卻正是熱鬧的時候。歌笛聲傳進(jìn)來閨房里，悲春傷秋，南國絲弦之音，總讓人憶起蘇杭…

    凌宋兒輾轉(zhuǎn)睡不著，剛翻了個身，便聽到前院好像有些動靜。

    “芷秋…”

    芷秋睡在屋子一角打著地鋪，忙了一天睡得沉，聽凌宋兒的聲音，這才醒來揉了揉眼，“小姐…怎么了？”

    外頭聲響越來越大，好像是有人敲門。凌宋兒忙起身披了件厚衣，“是不是出事了？”說著便往外頭走。

    繞到前院，敲門聲越來越密。蒙哥兒已經(jīng)站在門前，守著那道門縫往外頭看。

    見凌宋兒也被吵醒，可卡先生忙走了過來。“小姐，您先回屋？這兒可卡和蒙哥兒先擔(dān)著。”

    話沒落，門卻被蒙哥兒一把拉開了，一個瘦弱的身影從他身旁鉆了進(jìn)來，顫顫驚驚，躲去了一旁的草簍子后頭。

    “是翠紅樓那丫頭？”凌宋兒往那竹筐邊上走了過去，蒙哥兒已然將大門一把關(guān)好。

    “救…救救我…”竹筐后頭那小可憐，一身衣衫似是被人撕碎了，梳好的雙柳髻被扯得歪歪斜斜，也不知是糟了什么罪。

    芷秋已然清醒，一把湊了過來，拉著凌宋兒的袖口：“小姐你別看了，臟了你的眼…”

    凌宋兒抹開芷秋的手，忙問著竹簍后頭那人，“你可是被人欺負(fù)了？”

    那小丫頭連連點著頭，淚眼巴巴，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外頭忽的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夾雜著刀子棍棒的聲音，人很多…

    院子門口一把熟悉的聲音，是金mama的?！伴_門！”

    “小姐，你快躲躲！”芷秋再拉著凌宋兒，望著竹筐后頭的人，“那天沒得緣分成主仆，現(xiàn)在你也別連累了我們。”

    可卡先生已然分析出來前因后果，“怕那翠紅樓里要賣人，這小丫頭跑出來了？”

    “小姐，不免和那些人起了沖撞，把人交出去就行?！?/br>
    “不…不要！”聽可卡先生這么說，竹簍后頭小丫頭嚇得魂兒都沒了…

    院子門卻一把被蒙哥兒拉開了。

    幾人立在原地怔了怔，誰都沒想到蒙哥兒會這么干。

    竹簍后的小丫頭，頓時呼吸都沒了聲。

    沖進(jìn)來兩個大漢，卻被蒙哥兒三拳放倒在地上。蒙哥兒大氣兒沒怎么喘，一雙眼睛又直直望著門外的金mama。

    金mama著實被這氣勢震了震，說話的聲音都小了幾分，“怎…怎的？藏了我的人，還打我的人？”

    “覺著我金mama在這兒金山鎮(zhèn)沒人了？”

    “金mama！”說話的聲音溫婉有力，是凌宋兒的。

    凌宋兒纖指拈了拈蒙哥兒的衣袖，繞開那人對老鴇兒笑了笑，“這可是我家的院子，我們家人原是都睡下了，你們翠紅樓今夜可是不用做生意了？來我這兒吵吵鬧鬧做什么？”

    “少來！”見來的是個弱女子，老鴇兒剛滅下去的氣焰又上了頭，“我家下人，剛看到那丫頭進(jìn)了你家院子?！?/br>
    “可別不認(rèn)。若還是活的，回了翠紅樓收拾收拾還得接客，就算是死了，也得在我翠紅樓做鬼！”

    “我家人可都在這兒了，金mama不信，就隨便進(jìn)來看看?！绷杷蝺赫f著轉(zhuǎn)了身讓出條道兒，隨即掃了蒙哥兒一眼，又看了一眼那竹簍子。

    蒙哥兒心領(lǐng)神會，也往旁邊讓了讓道兒，卻暗自退去了那竹簍前擋著。他身板子寬厚，金mama帶來了的龜公將院子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卻是無人敢近他的身。

    龜公們回去稟報：“金mama，這…好像沒有啊。”

    “是啊，后屋也翻過了，那丫頭不在這兒?！?/br>
    “是不是剛剛老三看錯了呀？”

    金mama不信，“那怎么可能？老三，你可真是看著那丫頭來敲這家的門兒？”

    一旁叫老三的，弱弱答著話，“確是??！不過，好似沒人開門…”

    “這可不是嗎？”凌宋兒接過話去，“我們也是被敲門聲吵醒的。剛剛蒙哥兒還開門看了看，外頭早沒人了。”

    “金mama，在我這院子里耽擱著，可怕是追不上了?！?/br>
    金mama氣不打一處來，一個巴掌扇到那叫老三的臉上，“現(xiàn)在才告訴我人家沒開門？那丫頭指不定都出了金山鎮(zhèn)了?！崩哮d兒說完急匆匆轉(zhuǎn)了身，對著龜公們喊著，“還給我不追？”

    “金mama，你走好，不送了?！绷杷蝺涸挳?，蒙哥兒已經(jīng)一把關(guān)上了院子門。

    凌宋兒舒開一口氣，才見芷秋已經(jīng)將那小丫頭扶了出來。

    小丫頭得了救，望了一眼蒙哥兒，忙又跪倒在凌宋兒腳邊，哭著：“小姐…你是好心的。以后茵茵給你做牛做馬…”

    “可別急著謝我…”凌宋兒嘆了口氣，捂了捂披在身上的布衣，“外頭冷，我們進(jìn)去客堂里頭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