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客堂里挑起了燈，芷秋忙著去沏熱茶了?？煽ㄏ壬兔筛鐑簺]進來。屋子里，就剩了凌宋兒和小丫頭兩人。

    “你叫茵茵是么？”凌宋兒斜靠在塌上，上頭還有幾分暖意。

    “嗯…”小可憐巴巴看著地板，不敢抬頭。

    凌宋兒敲了敲手里的白玉煙槍，沒點著，對那邊的人道：“我們也不是什么富貴人家，來了這兒金山鎮(zhèn)的，都是逃難的?！?/br>
    “家里拮據(jù)養(yǎng)不了太多的人，蒙哥兒看著你可憐，救了你。可我這兒，不能留你太久的…”

    “小姐…”小可憐還要開口求人。凌宋兒便打斷了去。

    “我知道，你該是個能吃苦頭的。可我說過了，我們也是自身難保?，F(xiàn)在家里沒什么銀兩了?！?/br>
    看那小丫頭縮了縮腳尖，低著頭更是抬不起來，凌宋兒松了三分口氣：

    “我看你身上都臟了，該也沒吃什么東西?！?/br>
    “你且在這里呆上三日，躲著金mama等那風(fēng)頭過了，我再給你幾兩銀子，你回去找你家的父母吧?！?/br>
    “茵茵，沒有父母了…”小可憐說著一把眼淚，“被賣出來的時候，他們都死了?！?/br>
    “那就去找個好人家?！绷杷蝺盒哪c鐵石似的，蒙哥兒一人吃三人份兒，哪兒還能搭上個小可憐。再說這小可憐面相不利落，凌宋兒著實不大喜歡。

    芷秋送了熱茶進來，給凌宋兒沏了一碗。聽著方才凌宋兒的話，芷秋也不敢大聲，可還是幫小丫頭求了兩句情：“小姐，眼下這戰(zhàn)亂的，她一個姑娘家，這么出去，就算逃得過金mama，不定也會落到別的壞人手里?！?/br>
    “那便是她的命數(shù)?！绷杷蝺赫f著，喝了半口茶?！拔蚁热ニ恕！?/br>
    “你且給她找件尋常的衣服穿穿，這幾日，看好了，別讓她出門再把金mama招惹了過來?！?/br>
    芷秋忙稱了是，等凌宋兒回去了后屋，才扶著小丫頭起來?！耙鹨穑愎植坏眯〗??！?/br>
    “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小姐買了蒙哥兒回來，是要跟可卡先生一道兒去走馬的?！?/br>
    “你且別傷心了，我先給你下碗面條吃?！?/br>
    清早，凌宋兒便送了可卡先生和蒙哥兒上路。早前從陳淵大營逃出來的時候，留著一匹馬，養(yǎng)在后院里的。如今牽了出來，給他們運貨用。

    送走了人，屋子里顯得空蕩。芷秋又出了門去買米糧。

    凌宋兒暖塌上捧著本書看著，卻見茵茵忙里忙外，給她沏茶，送煙火。想來是想討好她。這亂世里，這般小丫頭要找個依靠不容易，大底也是為了求生。

    凌宋兒嘆了口氣，開口問了話，“你和蒙哥兒，是怎樣的交情？”

    “當(dāng)時在人販子那兒，可是關(guān)在一起的？”

    茵茵停了手里的活兒，忙低頭“嗯”了聲。

    “茵茵是被舅父賣給人販子的，到了那兒才知道，幾十個奴隸都關(guān)在一間小屋子里。男的…一個個長得鬼神似的，還有彪悍的蒙古女人?！?/br>
    “我就躲在最暗處的角落里，求著老天保佑沒人看見我?？赏砩?，姓張的老色鬼趁著屋里人都睡了，便想著欺負我。”

    “蒙哥兒，不過三拳，便將那老色鬼給捶死了。”

    “也就是這樣的交情，別的，沒什么了…”茵茵說著，揪著一雙手立著，“還有就是，金爺折了人口，罰著蒙哥兒整日沒有口糧。我才省了個饅頭給他?！?/br>
    “嗯…所以昨日他才要救你。”凌宋兒繼續(xù)翻著手里的書，沒抬眼卻問著茵茵，“這么說來，蒙哥兒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

    茵茵聽出來凌宋兒話里試探的意思，連連搖頭又點頭，“小姐也是茵茵的救命恩人?！?/br>
    方才說著，芷秋拎著油米從外頭進來，“小姐，鮮rou可是買不起了，都五兩銀子一斤了?！?/br>
    “那就等可卡先生和蒙哥兒回來，賺到了銀子，再一起買rou回來慶祝?！钡降资锹潆y，日子比不得以前了。

    三日一晃就過，茵茵養(yǎng)著白嫩了幾分，看上去，還真有些美人的影子。

    晌午，凌宋兒還在后院里看著芷秋清理馬圈。茵茵便一臉歡喜著跑來報喜，“小姐，芷秋jiejie，蒙哥兒他們回來了?！?/br>
    芷秋忙放下手里的活兒，“這么快就回了？”說著一臉嬉笑看著凌宋兒，“小姐，可不定今天就能給你買鮮rou了?！?/br>
    凌宋兒被芷秋拉了出來，可卡先生和蒙哥兒剛巧進來了院子。

    蒙哥兒兀自牽著馬匹去后院兒，凌宋兒望了一眼，他臉上的傷印已經(jīng)淡了許多，該是快要好全了…

    茵茵跟了過去，從他手里接過裝水的馬奶袋子，“我?guī)湍恪！?/br>
    可卡先生剛關(guān)了院子門兒，便提著一塊羊rou一塊牛rou，送到芷秋懷里，“小姐早前喊著要吃，你給她做?！?/br>
    “可卡先生可賺到銀兩了？”芷秋接著生rou，興致興興。

    “賺了！”可卡笑著，懷里掏出一包沉甸甸的，指了指屋子里，“小姐，我們進去算計算計?！?/br>
    芷秋被支開去了廚房，凌宋兒給可卡先生端了杯冷茶來，二人坐在圓桌前，清點起來這次的銀兩。

    “我和蒙哥兒這兩日吃食住用，花了四兩白銀。買了二十斤米，二十斤油。今日一早，去了早集便賣了個精光。二十兩白銀出去的，現(xiàn)在五十兩白銀，交還給小姐。”

    “這走馬的行道還真是能賺錢的？”凌宋兒拿著個檀木小盒，將銀兩裝了起來。“一路上，你們可有遇到什么難處？”

    “有…也沒有。”可卡茶水喝的急，喉嚨里咕咚作響，“多虧了蒙哥兒在，那些刀疤客都沒敢近身。”

    “那二十兩，還不算白花了?！绷杷蝺阂捕酥柰胄∶蛄丝冢u的貨色還不賴…

    芷秋剛在廚房洗好了rou，走回來后院馬廄拿水桶的。卻聽到茵茵正說話。

    “小姐不肯收我，說是等你們這趟走馬回來，便會用銀兩打發(fā)我走?！蹦茄绢^聲音帶著哭腔，背著面兒的，芷秋也能猜出來幾分她那淚眼婆娑的模樣。對面的蒙哥兒卻還在喂著馬，看也不看她一眼。

    “蒙哥兒，你說句話吧，我真是沒地方去了。爹娘都死了，唯一的親舅還賣了我換錢，他也是過不下去，才被逼的。”

    “就算拿著銀兩，金山鎮(zhèn)外頭這般亂，我也活不下來?！?/br>
    蒙哥兒給馬卸了鞍，拍了兩下馬背，又捋著馬鬃，聽不見似的。

    “再是不行，你就要了我吧…給你做了媳婦兒，在小姐腳邊伺候著她，這樣她便不會趕走我了?！蹦茄绢^說著竟是摸開了自己半邊衣衫，露出滑嫩的肩頭來。芷秋看得跺了跺腳，小聲嘟囔，“真是看走了眼，裝著可憐，卻是個不要臉皮的？”

    蒙哥兒擰著眉頭，將她衣衫重新捂好。扭頭就走，卻一眼望見了躲在一旁的芷秋。

    芷秋沒再躲著，咳嗽兩聲，大大方方走上前去，提上了自己要拿的水桶。看了一眼一旁弱弱不敢抬頭的茵茵，扔下一句“不要臉！”便往前院去了。

    午飯吃了三樣菜，燒牛rou，羊rou湯，還有一碟兒青葉子菜。

    芷秋將廚房的米飯盆子都端來了，重重放到蒙哥兒面前的地板上，卻幾分不恥。

    “小姐讓多煮了兩碗米飯，買回來牛羊rou，都做完了。自己碟子里都沒放幾塊，就著給你…和可卡先生吃的?！?/br>
    “吃完了，可別抹了嘴就跑…得知得恩義才行?！?/br>
    蒙哥兒沒理，剛吃完一碗飯，自己動手去盛第二碗。一旁茵茵，卻被芷秋點得幾分不是滋味兒。

    凌宋兒坐在暖塌上，單獨用膳。夾著快羊rou放到嘴里，聽出來芷秋話里幾分不對勁兒，“芷秋，今天說話怎么好像不大對路數(shù)的？提起來恩義這么大的事兒了？”

    “小姐…你可小心點兒吧?！避魄镎f了一半，又憋了一半回去，到底當(dāng)著這么多的人，方才后院馬廄里那番景象，說出來不清不楚的，叫人心里過不去。

    夜半，芷秋伺候著凌宋兒躺上了床，才小聲和主子交了底兒。

    “我說，還是小姐看人準(zhǔn)。今日蒙哥兒剛回來，茵茵那丫頭就勾搭上了?！?/br>
    “勾搭上了？”凌宋兒還半坐著，差些驚了起來了?！霸趺磦€勾搭上了？”

    外頭煙柳巷子里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說什么蒙哥兒身板子好，一個個都想著些有的沒的。和親之前，嬤嬤們可給凌宋兒看過些畫本子的，都是教男女歡好…

    被芷秋這么一說，凌宋兒腦子里翻起來那些畫本子…

    芷秋接著解釋：“那丫頭裝可憐，讓蒙哥兒娶她做媳婦兒，這樣可不就能留在小姐身邊賴著不走了。”

    “然后呢？”凌宋兒吞了口口水…

    “還能怎么然后，小姐你在想什么呢？”芷秋這才發(fā)現(xiàn)自家小姐路數(shù)也不大對，“蒙哥兒自然是沒理人。”

    “小姐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張臉，好看是好看，跟塊鐵石頭似的，什么時候有過神情？”

    “哦…”凌宋兒掃了興致，半躺回去床上，“到底也來了好些天了，多少也能聽懂幾句漢話了…”

    “那小可憐，怎么就沒勾搭上？”

    “小姐你還真想他倆好上？到時候我們拖著他們倆，不定再生個小奴隸，這還怎么養(yǎng)？”

    “誒，走馬養(yǎng)！”凌宋兒說著，捂嘴笑了笑，“今兒，可卡先生回來，整整賺了三十兩銀子?！狈讲耪f著，無意去摸了摸藏在玉枕旁邊的檀木小盒…心里卻咯噔一下。

    “怎么了小姐？”芷秋看她變了臉色，忙問著。

    凌宋兒手里空空：“銀子不見了…”

    第5章

    凌宋兒閨房都翻便了，又讓芷秋去客堂里找，愣是沒找得到。只好將人都叫了起來。整整五十兩白銀，夠好些日子的口糧，凌宋兒還指當(dāng)走馬的本錢呢！

    客堂里，凌宋兒端坐在暖塌上，燈讓芷秋點了兩盞。好看的清楚些人臉。

    “這院子里也就幾口人，可卡先生還有芷秋，都是一道兒逃過命的，我自是信得過。”凌宋兒看著對面站在一處的蒙哥兒和茵茵。

    一個板著副臉，什么也看不出來；另一個揪著一雙手，還咬著下唇不敢抬頭。

    凌宋兒不動聲色嘆了口氣，支會著芷秋去廚房沏壺?zé)岵鑱?，“五十兩白銀，可是不少錢。雖然在這金山鎮(zhèn)里，錢不值錢，也是我家度日做買賣的救命錢?！?/br>
    “你們兩個，一個是買回來的，一個是救回來的。說起來都是前世修來的善緣?！?/br>
    “總不該為了五十兩銀子，要害我家的命？！”

    凌宋兒頓了頓的功夫，便見茵茵往后退了兩步。

    芷秋端著熱茶送上來，凌宋兒讓她給蒙哥兒和茵茵一人沏了一碗。隨后，才倒給了自己和坐在圓桌旁的可卡先生。

    凌宋兒撐著頭，靠在塌上的小桌上，著實有些乏了，“這金山鎮(zhèn)里，沒有官兒?！?/br>
    “若是沒有人認銀子是誰偷的，我家也只能認了。左右你們倆都不是正經(jīng)人家出來的，賣了出去，起碼也是二三十兩銀子，能讓我們回個本…”

    可卡先生卻想了想，“小姐，我看不像是蒙哥兒，若是要偷那銀子，我們一道兒回來路上便偷了…為何還要跟我回來？”

    “嗯…”凌宋兒點了點頭，“可卡先生說得有道理?！?/br>
    說著，又看向了一旁茵茵，“所以，只可能是你了，茵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