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獸文書_分節(jié)閱讀_334
白昕玥沒有應(yīng)聲,端起酒杯一仰脖,然而灌進喉嚨的少,濺在衣領(lǐng)上的多,液體浸透布料,瞬間開出了一朵暗色的花。 “慢點兒喝。你的慶功酒,誰還會與你搶不成嗎?”曦冉只當(dāng)全然沒有看見對方的狼狽,即使語帶促狹,那不過也只是在笑話對方的惶急,與過往兩人兩人的相處沒有任何區(qū)別。 即使方才只是灌入了一絲酒液,但還是火辣辣的——白昕玥從來不知道此等佳釀也會具有如此刺激的滋味,從喉嚨一直延伸到胸腑,像極了一柄燒紅的尖刀,一路毫不留情的剖開,硬生生的將他撕裂成了兩半。 有些東西,看不見比看見更好,哪怕只是自欺欺人,但在還沒有眼見為實的前提下,總歸還是能獲得一絲喘息的機會,殘留一縷空茫的希望。只可惜,許多時候看與不看卻不見得都能自己做主,避之不及的畫面總是會猝不及防的撞入眼簾。 曦冉在嗤笑的同時也自然而然的執(zhí)起酒壺,向這邊傾身而來。白昕玥總不能無動于衷,就這么讓人傻等下去,他別無選擇的只能放下手中的玉杯,讓曦冉為他斟酒。 于是白昕玥看見了,看見了對方的羸弱,縱使曦冉一反懶散的常態(tài)特意穿了一身層層疊疊繁復(fù)的錦袍,但遮不住的東西無論怎樣也遮不住,特別是當(dāng)他微微彎腰時,后背那一對支棱出來的肩胛骨,宛如垂死掙扎的一只蝴蝶。 嶙峋的瘦骨,幾乎刺穿了白昕玥的雙眼。 天道之力對曦冉的侵蝕,竟然已經(jīng)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了嗎? 應(yīng)該找一個歡快點的話題才對,可是找來找去,無非都是這些?!澳氵€沒有告訴我,為何要特意置辦這桌筵席?”菜品姑且不說,但是那酒——玉珀釀,即使放在皇宮大內(nèi),也是難得一見的珍品,必然是曦冉千里迢迢專程帶過來的。 “習(xí)慣?!标厝饺绱嘶卮穑皬哪愕谝淮吻巴L(fēng)鉤山平叛歸來,這么多年,不都一直是這樣的嗎?”用習(xí)慣來加以說明,倒是也沒有錯,為此曦冉不惜在這島上弄出一座與宮中一模一樣的八角亭出來,仿佛這一切都是在重復(fù)以往的接風(fēng)洗塵。 白昕玥建功立業(yè),理當(dāng)為之慶祝,況且這一次他建立的還是前所未有的不朽功勛。然而,連白昕玥自己都有些不敢回顧,這份功勛究竟建立在什么上面。 戰(zhàn)功自有它殘酷的一面,不要在這里說什么勝敗乃兵家常事,或許用一將功成萬骨枯來形容更加貼切一點,戰(zhàn)功之下總是數(shù)不清的髑髏千堆尸山血海,自家人的枯骨不少,敵人的更是不計其數(shù)。況且,被打敗的一方還要平常戰(zhàn)敗的苦果。 如今,這一苦澀的果實是屬于妖獸,屬于皇帝曦冉的。 世人常說,勝利的美酒滋味美妙絕倫。所以曦冉肯定是品嘗不到這份甘醇了。但可笑之處在于,獲勝一方的白昕玥也絲毫沒有品出這玉珀釀的味道有什么好的。 當(dāng)曦冉將酒斟滿之后,為了掩飾情緒的白昕玥迫不及待的端起來一飲而盡。前面那一杯是辣,而這一杯則是苦,苦的白昕玥差一點就要吐了?;蛟S將五臟六腑統(tǒng)統(tǒng)嘔出來,只剩下一副空空如也的皮囊,他反而會好過許多。 可惜這終究也是奢望,不管怎么說他終究是此戰(zhàn)的勝利方,若連取勝的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那別人又情何以堪?所以白昕玥生生忍住了想要大肆發(fā)泄的欲望,他默默的將苦澀當(dāng)成甘甜來品嘗,這原本也是他為自己選擇并為之奮斗出的結(jié)果。 說是奮斗,或許也不全對,率領(lǐng)卑賤的白族擊敗妖獸,即便白昕玥窮盡畢生心力也是無法達成的。 這一奢望,還需要兩代、三代、四代……數(shù)代人持續(xù)不斷的為之努力和付出。 “是你讓我獲勝的。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賜給我的?!边@話說起來其實很丟臉,小白將軍的心高氣傲人盡皆知,寧可選擇去死,他也不會選擇開這個口。但今天白昕玥仿佛一點兒面子都不要了,同樣的話已經(jīng)說了兩遍。尤其是那一句“所有的一切”似乎囊括了許多東西,并不單指這一場空前絕后的勝利。 曦冉并沒有施恩者的高高在上,對于世事的無比通透使他維持著從容與平靜,“你不勝,也有別的白族獲勝,推遲幾代罷了,沒有什么區(qū)別?!?/br> 第281章 第281章—傳承 推遲數(shù)代人的勝利。這話聽起來多少有些不切實際。一份本來已經(jīng)相當(dāng)渺茫的希望,在這一代人手中無法實現(xiàn),別無選擇之下只能將其寄托在后輩的身上,這無疑只會讓希望變的更加渺茫。 這話如果讓一個普通的白子說出來,差不多正是一種推脫,將希望寄托于未來,換言之,也等同于是對現(xiàn)在的絕望。 然而,如今說話的人卻是曦冉。換了一個人,哪怕是同樣的話,意義也變得截然不同。人類的數(shù)代傳承,放在妖獸這里,也不過只是生命中的一段光陰,不算太短,卻也不會太長。總之,絕對是這一生中可以親眼見識的過程,所以這樣的預(yù)測放在曦冉身上,實在算不得信口胡說。 曦冉端起了自己的杯子,說起來從慶功宴開始到現(xiàn)在,無論是菜肴還是酒水,他還什么都沒有碰過。端起滿滿的一杯酒,也不管對方的是不是空杯子,照樣湊上去“?!钡呐隽艘幌?,本該是清脆無比的聲音,冷不丁這么一響,卻讓兩人的眉頭都齊齊一跳。 尤其是白昕玥,那效果與耳邊炸開一聲驚雷也沒有什么差距。 平心而論,曾經(jīng)的小白能夠成長為后來的白將軍,以及再次搖身一變得了皇帝親口賜名成為白昕玥,為了完成這一復(fù)雜的演變過程,睿智、機敏、透徹、冷靜,這些素質(zhì)當(dāng)真一樣都不可或缺。但就是這么一下碰杯的聲響,完全就將白昕玥給震懵了,聰明的腦袋有一大半都運轉(zhuǎn)不起來。 啞然半晌,白昕玥才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話來,“你是不是太看得起我們?nèi)祟惲耍繋状说陌l(fā)展,依舊不足以與強大的妖獸抗衡?!?/br> 白族的發(fā)展,這一點誰也否認(rèn)不得。天生力量的欠缺,讓這個弱小的種族不得不采用別的途徑來加以彌補。這樣的發(fā)展或許源于無奈,然而效果卻是無比驚人,特別是在工具和兵器兩者的研發(fā)上頭,日新月異的成果常常令妖獸們都大吃一驚。 然而,吃驚歸于吃驚,但人類所使用的這些小伎倆依舊被妖獸所看不起。這就好比尋常人在面對新奇玩具時的反應(yīng),新鮮感是肯定有的,八成也會覺得很有趣,可除此之外呢,依然還是會覺得玩具終究只是玩具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所以,在人類的技術(shù)手段迎來突飛猛進的發(fā)展階段之前,所有的成果放在妖獸眼中都不過只是新奇由于實用不足的小玩意。 相比較而言,妖獸天生的利爪與尖牙,漫長而堅韌的生命,這些豈非更加可靠? 那些并不如何起眼的工具與兵器,在這個時代中,其實并不被人所看好。包括人類自身在內(nèi),孜孜不倦的研究也僅僅只是出自于別無選擇,沒有妖獸得天獨厚的天賦,他們也只有靠這些奇yin巧技來加以彌補,或者說,只是略微拉近與妖獸之間宛若天塹般的距離。 在所有人之中,也只有曦冉看出并認(rèn)可了人類努力的意義,在這方面,他的眼光甚至比白昕玥還要更為深遠。 “你這話,便是妄自菲薄了。”曦冉盯著對方的眼睛,將這句話說的無比認(rèn)真。哪怕這一定論在現(xiàn)階段聽起來是如此荒謬,但曦冉本人對此堅信不疑。“你做不到的事,你的后代卻可以做到,一代一代永不放棄的傳承,這或許是你們這一族最可怕的地方?!?/br> “……”白昕玥沉默。不是他不想與曦冉多說說話,他們兩人還能夠如此心平氣和交談的機會只怕已是屈指可數(shù),白昕玥有這方面的預(yù)感與心理準(zhǔn)備。他之所以閉緊嘴巴,實在是因為以他本人的立場這絕非一個可以接著聊下去的話題。 傳承?這個詞讓曦冉說出來,倒并沒有什么違和感,然而白昕玥更加愿意稱之為……掙扎。 掙扎求存。 人類所做的一切,說穿了,也不過只是為了活下去而已。 李大精心修飾孫女頭顱的儀容;工匠如同老鼠一般藏在地下打造兵器;戰(zhàn)場上失去雙臂的士兵拼著最后一口氣咬上了敵人的耳朵……太多的畫面涌進白昕玥的腦海,若說這些都是為了傳承,那未免也太過殘酷。 曦冉并不覺得自己的措辭有什么問題,他持續(xù)著無比認(rèn)真的態(tài)度,“不要說什么千年前的往事,就說一兩百年之前,那個時候誰能料到如今人類竟然可以發(fā)展到如今這個程度?” 尤其是近幾年,人類堪稱是超越常理的發(fā)展,而白昕玥毫無疑問乃是最大的功臣。 然而白昕玥始終認(rèn)為自己的功勞皆是他人所賜予,從風(fēng)鉤山自治礦區(qū)開始,他一直都在厚顏無恥的享受著這份降臨在自己頭上的好運。 少年時期自然心高氣傲,白昕玥也不能免俗,總是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反而到了如今,將世上最大的勝利牢牢握在掌中的這一刻,再次回顧,才能看穿自身的渺小。 由于兩人的距離很近,曦冉很容易便發(fā)現(xiàn)對方有些走神,但他卻認(rèn)為這也沒什么??偛荒苤竿钻揩h永遠都將注意力放在他一人身上,他已是獲得勝利榮耀的白將軍,而并非當(dāng)初那個被他從祭壇上救下來可憐巴巴的小白。 哪怕是為了他今后的路走的更加順利一些,白昕玥也的確應(yīng)該具備自己的思考方式,以及也該有自己的想法了。 所以曦冉也不管對方是不是給了自己足夠的反應(yīng),他只是把自己來之前準(zhǔn)備的一番說辭,按部就班的一層一層的說下去。沒有必要再說人類那一邊的種種,曦冉將話題轉(zhuǎn)向了本族的問題,“交戰(zhàn)這么久,以你的敏銳應(yīng)該早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妖獸是怎樣散亂的狀態(tài),說是各自為政,這都算好聽的。” 白昕玥當(dāng)即胸口一緊,這恰恰也是他為曦冉感到心疼的一大理由。 所謂的散亂,指的正是四大家族為首的妖獸各大家族各自為政的現(xiàn)狀,不,或許應(yīng)該說是從古至今一直持續(xù)的狀態(tài)。 妖獸太過崇尚力量,而各大家族各方勢力之中多多少少都會出現(xiàn)個別驚才絕艷的人物,這些家伙簡直天生帶有目中無人的特性,在這些領(lǐng)袖人物的帶領(lǐng)之下,各大家族難免互相比拼,誰也不服誰。長此以往,妖獸不分裂那才真叫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