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煉手持玉杯晃了晃，他當然不是為了玩耍，而是想要看清杯子里面的狀況。今晚月亮著實不錯，然而在經(jīng)過白紗過濾之后，卻形成了黯淡的光影效果，僅有從縫隙中照射進來的月光還保留著本來的姿態(tài)。火煉將玉杯轉(zhuǎn)了幾個角度，終于對上了這一縷光亮。

    杯子里，竟然不是空的。

    第280章 第280章—勝利的美酒

    難道，玉杯里還盛了半杯美酒？

    杯子是數(shù)千年前的杯子，美酒也是數(shù)千年前的美酒？

    如此違背自然定理的推論可能存在嗎？從理智的角度來衡量，答案肯定是否定的。但如果將同樣的問題放在這個詭譎莫名的空間內(nèi)呢？似乎又不一樣了。白紗是千年前的，石桌石凳是千年前的，甚至于整個八角亭都是千年前的，為什么這一杯酒卻不能是千年前的？

    酒還在，但已干。半干。

    半干的酒液凝成了瓊脂玉膏般的物質(zhì)，在杯底留了淺淺的一層，被銀色的月光襯托出了一種極度誘人的光澤。不管是誰見了此物，都會被吸引目光，甚至于忘了此物不同尋常的來歷，恨不得能親口品嘗其味道。

    火煉都有幾分動心，理智上雖然依舊在告誡他對于這來歷不明之物最好敬而遠之，但他下意識的動作卻是將酒杯湊到了面前，輕輕嗅了一嗅。殘留在玉杯中的膏體自然已經(jīng)不能算是純粹意義上的酒液，然而隨著時間流逝，蒸發(fā)掉的似乎只是水分，剩余的部分反而更加濃純，單單只是一縷氣味鉆進鼻腔，已經(jīng)是醺然欲醉。

    “終究，還是你勝了?！?/br>
    一句話，從火煉的嘴里滑了出來，沒頭沒尾的。

    火煉結(jié)結(jié)實實的打了一個激靈。他極快速的在亭內(nèi)亭外掃視了一整圈，與之前毫無變化的死氣沉沉，找不出別的一絲生氣，更不要說還有其他會說話的生物了。

    經(jīng)過這一番眼見為實的驗證，火煉終于不得不承認，這句莫名其妙的話的確是從自己嘴里說出來的。

    被亡靈纏身并不要緊，可小心千萬不要被吞噬了——這句來自于莊錦的警告，總是會在這種場合出現(xiàn)。而現(xiàn)在火煉基本上可以確定了，莊錦哪里是好心好意的提醒他，那位輪值會長，根本就是對他做出了惡意的詛咒嘛。

    在過于安靜的環(huán)境下，無論是誰，思維都難免會變的信馬由韁起來，火煉也無法控制自己的腦海里閃現(xiàn)出各種念頭。但是這一回，他的思緒還來不及飄散的太遠，因為，他聽見了——

    “是你讓我獲勝的?！?/br>
    前面那句古怪的話的確時來自于自己，火煉對此無法抵賴。但是這一回，他可以理直氣壯的聲明——我他媽絕對沒有開口！

    支持火煉這一論調(diào)的證據(jù)也相當扎實，想到亡靈，他的嗓子也不由的發(fā)緊，在這樣的狀況下他根本開不了口，更不要說發(fā)出聲音了。

    作為此地唯一的活物，但這句話卻并非來自于他，這豈非更加無法解釋？火煉自暴自棄的推測，完蛋了，自己這是產(chǎn)生幻覺的節(jié)奏啊。

    似乎有一種說法，“幻覺”的天敵乃是“理解”。

    人只有在混沌不明的境地下才會產(chǎn)生幻覺，而假如此時情緒再不穩(wěn)定，幻覺的肆虐就會變得格外嚴重。但如果能夠保持足夠的理智，經(jīng)過認真的分析之后，所有的幻覺都會不攻自破。說的更明確一點，若是對幻覺的產(chǎn)生原因及現(xiàn)象都能達成足夠的理解，這東西其實也沒有什么威脅力。

    事實上對于此等技巧，火煉也稱得上駕輕就熟，畢竟，他曾經(jīng)有一個似敵似友的對手，樓澈。

    初次見面，火煉險些在樓澈的惑術(shù)下吃了大虧，也幸好那時的樓澈還是真心實意站在他這一邊的?？墒请S著后來樓澈私底下越來越多反常的行為，火煉無論如何也要長點心了，面對惑術(shù)這樣一種一旦中招便難以掙脫的能力，肯定需要找出預防之策。

    火煉第一回 用上這技巧，應該正是那一回為了救回白昕玥而追溯時光的過程中。面對突然出現(xiàn)對他橫加阻攔的霧女，火煉竟也沒有完全昏頭，在經(jīng)過細致的分析之后，火煉得出的結(jié)論距離事實幾乎沒有什么差距，霧女雖然是鎮(zhèn)墓獸未希所化，但是其中卻也有樓澈渾水摸魚的結(jié)果。

    將自己與未希的形象天衣無縫的串聯(lián)重疊起來，的確相當困難，然而樓澈還是做到了，畢竟那一次的追溯是建立在他的能力之上，他對于火煉所見所聞有著不弱的控制力。

    甭管樓澈這只墨狐在血統(tǒng)上有著怎樣的問題，但他在追溯時光中所達成的效果可謂是天衣無縫，從客觀角度來評價確實沒有留下任何破綻。所以說，火煉也并非是從破綻中看出其問題的，而是打從一開始便已經(jīng)對此有了防備。說起來，火煉自己都不曉得該怎樣評述自己，盡管他本心無比厭惡這些陰暗的勾當，但事實上他本人的城府也相當深沉。

    總而言之吧，有了與樓澈之間的你來我往，火煉在理解力的提升上早已得到了突飛猛進的發(fā)展。哪怕是放到當下這個沒有一個細節(jié)正確的場合下，他也能夠憑借本能來進行分析，別的不說，至少可以辨別的出，何為真實，何為幻覺。

    冷不丁掉入幻覺的經(jīng)歷確實很容易讓人手足無措，尤其是這一遭，連火煉這種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家伙都有些發(fā)懵。

    在樓澈的惑術(shù)幻境中，他可以憑借血統(tǒng)的優(yōu)勢進行反向壓制，或者他并不采取什么實質(zhì)行動，只要在理解的基礎上保持足夠的理智，也能保證不會產(chǎn)生什么不利的后果，只當在幻覺中看了一場好戲。然而這一次，若說是好戲，只怕是前所未有的精彩程度，但要命的是，火煉本人不再單純只是旁觀者，他說不定會被深深卷入，成為這場戲之中不可或缺的主角。

    火煉差不多已經(jīng)被一分為二——

    其中一半在理解的基礎上維持著冷靜，他告誡自己，無論是剛才聽見的那句話，還是眼前呈現(xiàn)的這一切，統(tǒng)統(tǒng)都是假的。最好的應對之法，就是不要理會?；蛘哒f，干脆一點掉頭離開。待到重新調(diào)整好狀態(tài)之后再繼續(xù)月眠島的探索。

    而另外一半?yún)s在不由自主的深陷，在某些特定的情況下，真假已經(jīng)不再重要的。重要的，只有他聽見的那句話。

    火煉的手中還端著玉杯，而他的視線卻已經(jīng)向桌子的另一邊轉(zhuǎn)去，那里，還有另外一個杯子。無比巧合的角度，正好也有一縷月光照在上面，宛如盛了半杯琥珀光。

    玉珀釀。

    對于美酒毫無研究，也從來沒有什么興趣的火煉，腦子里忽然浮現(xiàn)起這種美酒的名字，準確無誤。

    火煉眼見著對面杯子里的瓊液蕩漾出些許光澤，也不知是光線移動產(chǎn)生的幻覺？還是那杯子當真被某只手端了起來，品玩似的晃了晃？

    ……

    “我以為這次再也沒有慶功酒了。接到你的傳信，我還當這是一個騙局?！币琅f是方才那個聲音，夾雜這一縷惆悵，而語調(diào)背后更多的東西卻有些不好分辨，只能隱約捕捉到一點顫音，唯有千般苦挨萬般壓抑之后，好端端的聲音才會如此變了調(diào)。

    莫名的耳熟，火煉想著。

    多半的心思都被調(diào)動起來追查這聲音的主人究竟是誰，火煉竟然連之前一半的冷靜都保持不住了，恍恍惚惚的在一張鼓凳上落座，恍恍惚惚的望著對面。

    仿佛有一道人影凝結(jié)而成，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白昕玥。

    難怪方才總覺得那聲音在什么地方聽過。

    “說不定這真是一個騙局，我以慶功的名義將你騙到此地，這其實只是一個誅殺你的圈套。一旦你死了，白族頃刻間會變成一團散沙，最終的勝利終究還是屬于妖獸的?！贝嬗腥绱艘活w算計的心，這絕非火煉，而是曦冉。

    “你殺得了我嗎？”白昕玥反問。這話明里問的倨傲，但暗中藏匿的卻是一片心疼?；蛟S這是一個不該說出口的問題，因為答案，早已在彼此心中。

    一邊是妖獸皇帝，一邊是人類將軍，這兩者若是反目成仇，勝負……應該是沒有任何懸念的吧？

    本該如此。隨便找誰問出這樣的問題，妖獸也好，白子也好，得到的都將是無比肯定的答案。盡管如今的白將軍已經(jīng)成為人類之中的翹楚，但那又怎么養(yǎng)？即使他已經(jīng)有力量與尋常妖獸抗衡，但皇帝終究不是尋常妖獸，在這樣一個以力量為尊的世界中，高高在上的統(tǒng)治者，不管曦冉打算收拾誰，不過都是動動手指頭的事。

    這是公認的觀點，仿佛日升日落一般自然，仿佛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打破。

    但是，如果打破了呢？在這世上還有什么比這個更加令人慌亂的？自然定理一般的事實都會破碎，究竟還有什么東西能永恒不變？

    強弱勝負的定理被擊碎，從大局上來看，當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白昕玥四方征戰(zhàn)多年，早已淬煉出一副鐵石心腸，但是在這樣的大好局面之中，他的一顆心卻不受控制的跟著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