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容易攻城難，例如趙軍號稱十萬大軍北伐慕容部，結(jié)果守著城池最后只能撤軍。

    慕容泫對于攻城并不是首次，但必須要求萬無一失。

    “先讓人將尸體堆放在流向主城河流的上流位置，并且守住處要道，切斷外面對城內(nèi)的糧草供應(yīng)。”

    正說著，外頭一個兵士走進(jìn)來，“啟稟將軍，有人求見?！?/br>
    “讓他進(jìn)來?！蹦饺葶f完這句，又低下頭去了。

    不多時，門口的垂幕從外面被人掀開。一個身著白衣的人走了進(jìn)來。

    秦萱看著那邊向慕容泫行禮的裴敏之，嘴差點張的老大。他怎么來了？！

    ☆、第46章 忍耐

    多日不見，裴敏之依然是那一幅sao包模樣，頭發(fā)梳的一絲不茍，在頭上結(jié)髻用布巾包裹，身上白袍一塵不染。加上手上和塵尾玉柄幾乎同色，這簡直可以拖出去被大姑娘小媳婦老婆婆手拉手圍起來扔水果。

    哦，遼東不興丟水果那么文雅的一套，鮮卑姑娘要是看上他，哪里用的著丟水果，直接拖上馬打包帶走。等到裴家找到的時候，說不定只剩下滿地狼藉了。

    不過他來干什么？秦萱還記得裴敏之被自己的父親裴松給塞到慕容泫身邊，用裴敏之的話來說是做個狗頭軍師，但……這打仗……好像不是世家子的特長啊。倒不是秦萱對世家子有意見，而是她聽到的有關(guān)世家子的傳聞里頭，沒幾個世家子擅長打仗，留在北方的那些，不是給胡人打工了，就是被胡人給端了窩。

    裴敏之眼角余光看到那邊站著的秦萱，他眨了眨眼睛，算是打了招呼，而后走到慕容泫面前站定，“臣拜見將軍?！?/br>
    慕容泫對裴敏之這種世家子頗為客氣，秦萱瞧著這兩人說話文縐縐的，忍不住就想要打瞌睡，她今日醒得早，然后又是渡河，保護(hù)慕容泫上岸。折騰在這里，要說不累那是不可能的。

    打仗最耗費體力了，身體累倒還是其次的，更可怕的是心累。

    慕容泫看了一眼秦萱，“你先下去吧?！?/br>
    “唯?！鼻剌媛牭竭@話求之不得，立刻從中軍大帳中退了出來。到了帳外，迎面而來一堆巡邏的兵士。她走了一會見到許多鮮卑人從較遠(yuǎn)的山林中砍下了不少樹木用馬拖過來，做成一道道柵欄，她知道這是要將不耐城給封死，達(dá)到逼迫城內(nèi)早些投降的目的。

    這已經(jīng)打了過來，那些攻城器械，例如沖車和攻城捶等物全部從對岸給運送了過來。高句麗境內(nèi)的天塹，說句實話，也只有遼水。和遼東相鄰的皆水被攻占下來，接下來的攻城器具就會源源不斷的送過來。

    鮮卑人不善于攻城，但是漢人就不一定，漢人在攻城上是一把好手。尤其這么些年慕容部一直在接納漢人。但凡有些手藝的人都能混得一口飯吃，這會那些工匠人的好處便展現(xiàn)了出來。

    攻城器械必須要有許多工匠共同建造而成，高句麗比起慕容部來，漢人很少越過遼東跑到高句麗境內(nèi)，哪怕高句麗本身受漢風(fēng)甚重，但人擺在那里。

    秦萱閑來無事，也不想早早跑到自己的帳篷里睡覺，說來也奇怪，明明在中軍大帳里頭恨不得眼睛黏在一塊，等到出來，被外頭一凍，頓時渾身上下都活過來了。

    干活的場地上熱火朝天，四周戒嚴(yán)。那些高大的器具，例如沖車等物周圍都是有一個營的人看管著，若是有異常，立刻就能發(fā)覺。

    秦萱看到不少高句麗人被抓了來干苦活，都是做一些砍柴的活計，其中旁邊還有人監(jiān)工。鮮卑人打了進(jìn)來，這些個高句麗人自然是成了俘虜，自然是可以用來當(dāng)做奴隸。

    那些個高句麗人，眼神恐懼，臉頰都瘦的凹陷下去。看樣子也沒有過過什么好日子。

    秦萱看了幾眼之后，看到那邊幾個鮮卑士兵瞧著她，似乎要過來盤問，她不耐煩應(yīng)付這些人，干脆轉(zhuǎn)過身走了。

    攻城期間，營中氣氛緊張，秦萱不管轉(zhuǎn)悠到哪里，都會有人盯著，要不是看她那一身只有主將親兵才穿著的鎧甲，說不定早就出聲趕人了。

    一頓下來，更加沒有意思了。

    人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她似乎就瞅著自己是閑著，氣悶之下，干脆就回去躺著睡大覺。

    梨涂是個讓人省心的好孩子，大軍在不耐城外安營扎寨，他等到秦萱住的帳篷扎好了，就立刻布置起來，梨涂已經(jīng)將秦萱的愛好都記在心上。結(jié)果這邊都還沒有忙完，那邊秦萱就進(jìn)來了。

    “主人？”梨涂手里捧著個陶罐看著那邊進(jìn)來的秦萱一臉的懵逼。此刻帳子內(nèi)還稱不上整齊，只是將必需的東西給拖進(jìn)來而已。

    秦萱大步走進(jìn)來，攤開卷著的褥子，自己整個人就往褥子上一躺，半點都不講究。梨涂見狀，和她說道“主人，還是讓小人收拾一下吧?！?/br>
    “不用，就這么著吧?！鼻剌婺睦飼诤踹@些，直接躺了下去。

    梨涂見狀，不敢言語，只是抱著陶罐悄悄退了出去。

    在城池攻下之前，誰的日子都不好過。不管是城里頭的高句麗人，還是外頭的鮮卑人。

    開城迎戰(zhàn)，這自然是最好不過，只要城內(nèi)敢出兵，那么一切都好辦了，就是怕那種常年累月的耗費精力。不耐城外已經(jīng)被困起來，慕容泫讓人將浮橋云梯等物準(zhǔn)備好，把城池中的人餓上幾天就開始動手。

    高句麗盛產(chǎn)人參和皮裘，但是這些東西并不能填肚子，尤其外頭運來的糧食真好被鮮卑人截下，城池又被封了起來，接下來就是等城內(nèi)的人餓的七葷八素了。

    秦萱以為怎么說都會撐上那么幾個月，誰知道半個月都沒有，城中就出了隊伍準(zhǔn)備作戰(zhàn)。

    高句麗人實在是受不了慕容泫這種刀子割rou一樣的折磨，以前高句麗和慕容鮮卑都是草原上的那一套，今日你搶我的部民和牛羊，明日我就搶你的。上一回和宇文部還有段部圍攻慕容鮮卑還是在幾年前。

    聯(lián)合起來的大軍還被慕容鮮卑用幾頓飯給弄回家了。

    守將看的出慕容鮮卑來勢洶洶，可是眼下比起等待不知道什么時候才回來的援軍，也只有拼死一搏。

    當(dāng)大軍出城在城外和慕容泫一戰(zhàn)的時候，這場拼死一搏很快就成了一邊倒的笑話。秦萱是慕容泫的親兵，慕容泫這次沒有身先士卒，所以秦萱沒有慕容泫的命令也不能參與戰(zhàn)中。戰(zhàn)鼓擂動，帶到前邊潰退，燕軍立即跟上，緊接著的便是浮橋還有沖車等物。

    大軍敗退之時，正是人心不穩(wěn)的時候。尤其敗兵潰逃的模樣更是將原先城門上的守將給嚇破了膽，哆哆嗦嗦的正要將吊橋拉起，燕兵已經(jīng)追上，浮橋撘上護(hù)城河，摧枯拉朽之勢不可抵擋。

    不耐城，城門攻破，大軍入城。

    燕軍原本都是鮮卑人，加上慕容泫并沒有發(fā)布軍令不準(zhǔn)兵士們搶掠，很快入城的鮮卑士兵開始燒殺搶掠，值錢的東西還有食物，誰搶了就是誰的。另外，那些年輕的女人和男人都是作為俘虜，秦萱跟隨慕容泫入城的時候，見到的便是城內(nèi)被掃蕩了一遍，nongnong的黑煙從被燒毀了的屋子上冒出來。

    慕容泫坐在馬上，對此情形沒有半點興趣，而親兵們除了秦萱之外，都熟視無睹。

    秦萱看到一個年輕女人嚎哭著從一件低矮的房屋中跑出來，后頭跟著一個鮮卑士兵，一把揪住她就往屋里頭拖。

    秦萱見多了殺戮，但眼前一幕，讓她額角蹦出青筋，從腿上的箭袋中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對準(zhǔn)那個士兵的帽子一口氣射出。

    幾個動作一氣呵成，那士兵要把女人往屋子里頭拖，結(jié)果只聽得嗖的一下，頭上一涼，再伸手去摸的時候，發(fā)現(xiàn)頭上已經(jīng)光光了。

    他這發(fā)愣的功夫，那個女人立刻掙脫他跑掉。

    這么明顯的動靜明顯是瞞不過其他人，秦萱這一箭射出，她周圍的人全都看過來，帶著驚訝和不解。

    “……”慕容泫聽到動靜，也過來看她。正好瞧見秦萱將弓箭撘回背上。

    這下場面一下子就安靜下來，甚至周旁的殺戮聲也褪去了。

    “來人，將他拿下。”

    慕容泫攻下了不耐城，并不打算留下人手來鎮(zhèn)守這里，他放縱手下人將城池中搶掠一空，自己徑自到太守府中。這地方原先是樂浪郡，但是后來被高句麗吞并，太守府中的屋舍還有這濃重的漢風(fēng)。

    慕容泫坐在太守府的屋舍內(nèi)，“把秦萱帶過來?！?/br>
    不多時，被五花大綁的秦萱被人帶了進(jìn)來。身后的兵士聽說秦萱竟然對自己人射箭，心中很是看不起她，有心讓她吃點苦頭，他故意將勒在她手腕上的繩索勒緊了幾分，甚至在押送秦萱的時候，更是在她肩膀上重重的推搡了一把。

    旁人看見勸解道，“這人是難得的勇士，你好歹也給人留些顏面，日后他要是找你麻煩就不好了?！?/br>
    “這人的箭不對著敵人卻對著自己人，將軍哪里會放過他？恐怕是問幾句話就推出去砍了！”那人說著就吐了一口唾沫。

    秦萱沒有說話，和這種人說話也沒有必要，她被帶到慕容泫面前。還沒等身后人呵斥她跪下，慕容泫開口了，“你們都退下?！?/br>
    慕容泫的話沒有人敢不聽，他這話一出，室內(nèi)的人紛紛退出，還將外頭的門給拉上。

    室內(nèi)終于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慕容泫雙手交十放在腹上，“你方才是在作甚么？”

    “我看見他在強迫一個女子?！鼻剌骢久?，“所以出手阻止?！?/br>
    “為了一個女子就向自己人射箭？”

    “我并未傷他，我射的是他的帽子！”秦萱聲量微微提高，她并沒有出手取人性命的想法，只是想將人嚇退，好給那個女子爭取一條活路來。

    “可是只要你出手了，便是洗不清了?！蹦饺葶溃剌嬗洃浝?，這位主將一向都是笑著的，不管心里是怒還是喜，臉上總是少不了笑容，但是這回他那張俊美出塵的臉上沒有半點笑意。

    “為了一個除了做俘虜沒有其他路可走的女人，你知道你犯的是多大的罪？”話語到了后頭，慕容泫已經(jīng)忍不住動了火氣。

    眼前的她還不是記憶里的那個女子，她還帶著些許青澀，甚至還有幾分可以稱得上是傻氣的所謂俠義和熱心腸。

    “可是對女子下手，這難道不是罪過么？”秦萱聽到他的質(zhì)問，心下壓抑的火氣騰的一下全部冒上來。她知道自己這一次恐怕是逃不開一個死字，既然都要死了，還怕什么？

    “這世道，并沒有甚么對錯?！蹦饺葶牭剿@話，不怒反笑，“你知道高句麗美川王頻頻侵?jǐn)_遼東等地，被擄掠去的人口幾乎萬人！你今日見到的那個女子，可不知高句麗也曾經(jīng)對待鮮卑遼東！甚至一樣的如此對待漢人，他們和你們史記上說的匈奴也沒有任何區(qū)別。如今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又有何處不對？”

    “強者為尊，這便是如今的世道！”慕容泫看著她滿臉的倔強，心緒復(fù)雜，許多話紛紛涌上喉嚨口，“你只看到了那個女子的可憐，但是當(dāng)年被擄掠去的鮮卑人和漢人，哪個又來可憐他們？！”

    “將軍！”秦萱知道自己是不可能說服慕容泫，也不可能。她也知道自己這個想法在時人看來簡直可笑。

    “小人曾經(jīng)聽說，但凡要成大事者，必定會對手下人會有諸多束縛，當(dāng)年漢高祖和項羽便是如此，進(jìn)城之后燒殺搶掠恐怕會引起接下來高句麗人的激烈反抗……”

    “我比你懂?！蹦饺葶驍嗨脑?，他整個身子都向后面靠去，“漢高祖也不是史記里說的那么清白，你們漢人每逢亂世，也是人命如草芥，我聽說漢室微末之時，曹cao曾經(jīng)拿人rou做軍糧，你說說看，現(xiàn)在那些人可曾記得這事？”

    秦萱眉頭蹙起，盯著慕容泫的臉一言不發(fā)。

    “成王敗寇，那些所謂的道德禮儀都是束縛傻子的?！蹦饺葶f到這里的時候，臉上的笑容有幾分扭曲，“聽一聽還算好，可要是真的上了當(dāng)，那便是死上一萬遍都不足夠。”

    “將軍……”

    “還有，想要收買人心，也不是在高句麗這個地方?！蹦饺葶蛩拷┰S，話語柔和下來，似乎是師父向徒弟傳授心得一樣，“你別被史書上的事給騙了，有些人面上禮賢下士，可是心里清楚的很，甚么人值得收買，甚么時候說的那些話不過是遞梯子好讓人下臺。得天下靠的是兵馬而不是所謂的仁義道德?！?/br>
    慕容泫看著秦萱微微側(cè)過臉去，他知道她明白自己是在說些甚么，“高句麗和慕容部有深仇大恨，而且樂浪郡故地也不好派人看守，與其完好的留下來給高句麗休養(yǎng)生息，不如一把火毀了了事。半點都不留給高句麗人，我說的你明白么？”

    “……”秦萱咬到了舌頭，舌頭上傳來的痛楚逼的她清醒過來，“屬下……不能……”

    “你若是想不通，遲早有一天你會發(fā)瘋。”慕容泫開口道，“這不是太平盛世?！?/br>
    “可是成了那樣，為了泄憤為了泄欲……和畜生又有甚么區(qū)別？”秦萱咬破了舌尖，舌尖上傳來的血腥的甜味，她呼吸急促。

    慕容泫從茵席上起來，他目光柔和下來，甚至帶著綿綿情意，看著面前的人。

    秦萱下意識的就向后退了一步，他站的很近，只要他低下頭來就能吻住她。這樣的距離，實在是有些太危險了。

    “這世道，人人都是瘋子，人人都是禽獸?！蹦饺葶恍Γ菑埬樕暇`放開來的笑容如同艷麗到了極點的罌粟花，美艷而又致命。

    “你面對著的從來都不是人，而是一群披著人皮的狼。對狼你可以狠，可以殺了它們，但是唯獨不能夠講究所謂的仁義。如果守著那份仁義，說不定哪一日就被那些狼吃的連骨頭都不剩下。”

    “……”秦萱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慕容泫說完這句，轉(zhuǎn)身到她身后，看到她的手掌因為血流不通暢，手背上慘白一片，他立即拿出隨身攜帶的匕首，將她手上的繩索挑斷。

    “漢人有句話叫做‘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你想要士兵給你賣命，就必須要給人好處，財寶爵位土地女人，你要給他們想要的，才會更好的給你賣命?！?/br>
    秦萱感覺到手上一松，此刻慕容泫說出來的話已經(jīng)不是，不，除去開頭的那幾句話之外，幾乎就沒有幾句在她對自己人出手的那件事上。

    “……”

    慕容泫看到她手上的勒痕，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秦萱呆愣之中竟然忘記將自己的手抽出來。

    他輕輕的哈了口氣，修長的手指在她手腕部位的勒痕上揉了揉，十足的曖昧。

    “將軍？！”秦萱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慕容泫已經(jīng)低頭在她的手腕上輕輕的吻上去。嘴唇冰涼和柔軟的觸感無比的清晰，清晰的讓她想要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

    慕容泫聽到她的聲音，抬起眼來，眼里閃動的光芒讓他看起來是草原上令人膽寒的野狼。

    *

    裴敏之急急忙忙趕過來，他之前聽到說慕容泫身邊有個親兵犯了軍法，而后那是個漢人，立刻就知道不妙。

    慕容泫的親兵幾乎都是從鮮卑貴族中挑選出來的，漢人只可能是秦萱。

    鮮卑人簡單粗暴，對于犯了軍法的人，要么是斬首，要么就是剝奪之前的身份去做奴隸，不管是哪一個，都是讓人永遠(yuǎn)都翻身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