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興修端起一杯開水泡茶。他似乎很不怕死，笑得暢快：“你們說那知縣是不是一位青天大老爺？他明知自己封城是死路一條，還是派出了衙役和弓箭手?！?/br>
    “不派不行啊，”沈堯敲響棋盤，“安江城距離涼州那么近，倘若讓瘟疫蔓延到?jīng)鲋?，給他十個腦袋都不夠砍。所以啊，他跪著是死，不跪也是死，自然要站著等死?！?/br>
    許興修放下杯子，問他：“小師弟，你可有對策？”

    沈堯雙手握拳：“上次在那個狗屁黃仙醫(yī)的藥鋪里，大師兄留下了一張藥方。我不曉得那個狗屁黃仙醫(yī)有沒有把藥方扔掉，要是他們沒扔，拿來用了，至少能緩上幾天，死得慢些?！?/br>
    沈堯生平第一次領(lǐng)教“說曹cao，曹cao到”，正是在今日。他剛講完這句話，走廊外一陣喧嘩，他依稀聽見黃半夏的聲音。那人吼道：“沈大夫！”

    許興修嘆氣：“一報還一報?！?/br>
    黃半夏見不到沈堯，不愿放棄，連喊了好幾遍：“沈大夫！”

    衛(wèi)凌風(fēng)走過去開門。

    兩日不見，黃半夏就被磨滅了囂張氣焰。他見到衛(wèi)凌風(fēng)，只能低下頭道：“衛(wèi)大夫……”

    衛(wèi)凌風(fēng)問他：“你父親今天在藥鋪嗎？”

    黃半夏拂開袖擺，正要跪下，沈堯從衛(wèi)凌風(fēng)的背后冒出來，氣定神閑道：“行了行了，別守在我們屋門口。你不來找我，我也自然會去找你。全城上下，就屬你家的藥材最多?！?/br>
    黃半夏心弦一松，恭維道：“沈公子氣度寬宏?！?/br>
    沈堯聳肩：“啊，對了，阿黃，你先叫我?guī)茁暣蟾纭！?/br>
    黃半夏神色一僵。

    “怎么？”沈堯給他扣帽子，“做生意的黃家，和一個外鄉(xiāng)人盟誓，還能言而無信不成？”

    黃半夏到底年輕。他被沈堯的一句話擊中，艱難地吞咽口水。他背對著他們走在前面，途徑一條曾經(jīng)熱鬧繁華而現(xiàn)在蕭瑟冷清的長街，最終，他一共喊了三聲：“大哥！”

    “唉？”沈堯笑著應(yīng)道，“瞧瞧看，從今天起，小爺我多收了個弟弟?！?/br>
    第15章 天災(zāi)（三）

    這一路上，沈堯樂此不疲。

    常常是沈堯喊一聲：“阿黃？”

    黃半夏回答一句：“大哥！”

    沈堯又問：“我是你的什么？”

    黃半夏恭敬道：“大哥！”

    沈堯教導(dǎo)他：“一日大哥，終身大哥。今后，你見到了什么好藥材，先拿來孝敬大哥，你得到了什么美酒佳肴，先送來給大哥品嘗?！?/br>
    黃半夏的目光落在了一旁。

    附近一戶人家的院門前貼了紅艷的囍字，周圍卻是冷淡蕭瑟，連一聲公雞打鳴都聽不見。

    沈堯見狀，寬慰一句：“我也不會虧待你，將來，你若是想成親了……”

    沈堯正準(zhǔn)備表態(tài)：我可以幫你牽線搭橋，站在一旁的黃半夏已然急怒攻心：“沈堯，你欺人太甚！我尚未娶親成家，你就開始惦記我媳婦了？”

    沈堯嚴(yán)肅而責(zé)備道：“誰惦記你媳婦兒了？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罰你今日默誦三遍《傷寒雜病論》?！?/br>
    黃半夏出門之前，他的父親千叮嚀萬囑咐，讓他一定要把沈堯一行人帶回藥鋪。

    黃半夏遵循父親的命令，不敢再與沈堯爭執(zhí)。

    沈堯與他勾肩搭背：“不是我吹牛，天仙模樣的姑娘，我都見過兩三回了，心里頭沒有一點動靜。我早就跳出了紅塵，看透了無聊的色相。”

    黃半夏不信：“當(dāng)真？”

    沈堯點頭：“那當(dāng)然是真，不信你問我?guī)熜帧！?/br>
    黃半夏好奇地詢問：“天仙姑娘……長什么樣呢？”

    聽見這一番對話，許興修回過頭審視沈堯。他心道：沈堯這個小兔崽子，八成是想起了魔教教主云棠。

    沈堯卻笑道：“別提江湖上那些美人了，倘若不能解決瘟疫，我們都得死在安江城。終此一生，踏不出城門?！?/br>
    他雙手負(fù)后，淡淡地說：“可惜了，我還沒去過大名鼎鼎的涼州。聽說涼州的米粉是第一絕，酒釀是第二絕，秦淮樓的美人是第三絕……”

    黃半夏忽然接話：“涼州的第四絕，是劍仙?！?/br>
    沈堯側(cè)過臉，瞥他一眼：“安江城離涼州那么近，你可曾去過？”

    黃半夏略微仰頭，似在思索：“七歲時，我曾跟隨父親，去過一次涼州。那日，段家正在甄選一批習(xí)武的苗子……就是那個出過劍仙的段家！”

    沈堯噗嗤一樂：“江湖中人，誰不曉得涼州段家？我雖然是外鄉(xiāng)人，可也不是村野莽漢?！?/br>
    涼州乃是朝廷重地，自古富麗繁華，使人流連忘返。待到天黑以后，大街小巷常有游人并行，當(dāng)街燈火明亮如星盞。

    沈堯的師父年輕時，曾在涼州游歷一年，親筆寫下一句詩：“畫樓湖畔春酒暖，細(xì)草微風(fēng)岸花紅?！?/br>
    師父很少作詩。但他傾倒于涼州的亭臺樓閣，煙柳畫橋。

    不過在江湖俠士的面前提起涼州，多半就會聽聞“涼州段家”的名號。

    傳說三十多年前，段家有一位少年劍仙，驚才絕艷。他手中無劍，心中有劍，擅長一招“踏雪無痕”，能殺人于無形之中。

    沈堯提出新的見解：“有沒有誰不想活了，就去段家找劍仙！死得快，沒痛苦，不遭罪?！?/br>
    黃半夏勸誡他：“大哥，你是一個大夫，遇上這種人，你要勸他惜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