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棲玄寺緊鄰皇城,算半個皇家園囿,只有皇室中人和世家大族可入寺參拜。寺中除了大殿佛閣內(nèi)供奉的佛祖金身和世家捐贈的功德牌外,還在后進的柏堂中立有歷代帝王牌位,供追慕先君遺德的臣子瞻仰叩拜。 因為章伯今日遲些還要出門,沈孟虞念他腿腳不方便,又無法預估自己會在寺中耽擱的時辰,遂先讓沈安駕車回轉,去接章伯辦事,他和方祈遲些自行回去便是。 吩咐完沈安,沈孟虞帶著方祈稟名入寺,然而二人才剛走到前進的大雄寶殿,他卻突然停下步子,在匆匆交代方祈不要亂跑、安安分分地在前寺中等他后,自己一個人沿著殿旁廊廡向后寺行去,幾下就不見了蹤影。 方祈頭一回踏入皇家佛寺,起初還有幾分好奇心,沈孟虞這樣說,他便也聽話地在前寺慢慢溜達,暗自打量。 然而棲玄寺由皇室掌管,禁地頗多,他轉了幾圈,四處碰壁,偶爾路過講經(jīng)的禪房,里面僧侶此起彼伏的“南無阿彌陀佛”聽得他是頭昏腦漲,沒奈何,也只能揀一處略偏僻些的大殿,與里面只敲木魚不念經(jīng)的啞巴和尚惺惺相惜,假裝禮佛。 這一等,就又是一個多時辰。 一個時辰之內(nèi),只有兩個腋下夾經(jīng)的小沙彌匆匆自殿前的槐樹下路過,方祈還沒來得及出聲喚他們一句,赭黃色的人影就消失在了槐蔭深處。 這簡直太無趣了啊! 大殿里的木魚聲沒有聽到方祈心中的哀嘆,只是保持著十年如一日的韻律,兀自盤旋在佛祖身畔。 方祈回頭看了那自打進門起就沒見過睜眼的啞僧一眼,猶豫一瞬,沒有去驚擾這已經(jīng)沉浸在西方凈土中的佛門信徒,而是躡手躡腳地爬起來,打算在佛像身后被紗簾半遮的經(jīng)堂里逛逛,看看有沒有什么令人驚艷的寶貝。 佛祖在上,他一個盜圣后人真的只是看看,絕不偷拿。 作為在三教九流中都排不上號的盜賊一脈,方祈雖不信佛,但也懂得在儒釋道各家圣人面前不得逾矩,逾矩了會遭報應的道理。 故而他雖然險些被后堂滿滿一壁金燦燦的佛龕晃花了眼,但也只是梗直了脖子睜大眼睛默默仰望,心中羨嘆之余,手腳并無更多動作。 佛龕內(nèi)供奉著自蓮華世界而來的數(shù)尊貼金佛塑,經(jīng)匠人巧手雕琢,佛像表情、姿態(tài)不盡相同,或圓潤憨實,或修長挺健,薄衣貼體者有之,袖帶當風者亦不在少數(shù),神/韻各異。 方祈眼睛轉了一圈,視線落在一尊身披瓔珞袈裟、右手執(zhí)蓮華印的菩薩像身上。他幾乎是用鉆研的態(tài)度打量著菩薩一身衣飾半掩間露出的豐肩窄腰,雙眼細致地一寸寸勾勒描繪,恨不得能抱回去珍藏。 正當他戀戀不舍的目光自佛像線條圓滑的肩頭移開,打算誠心實意地欣賞美人絕代傾城的面容時,冷不防忽聽到外堂的木魚梵唱間驀地插進兩道人聲。 棲玄寺脫離世俗煙火,香客寥寥,那兩道聲音響起時,方祈只覺得自己仿佛大半輩子沒聽到常人說話,心中驟然一喜,恨不得立刻奔到前堂攀親。 反正菩薩美人什么的都是塑像,也不會跑,下次再讓沈孟虞帶他來看就是了。 方祈一邊這樣想著,一邊轉身踏出幾步,然而他的手指還沒碰到紗簾,卻忽然察覺那一男一女的兩道聲音中男聲略有幾分耳熟,動作霎時一頓。 電光石火間,他猛地憶起那說話之人姓甚名誰,心中驚訝,邁開的左腳又小心翼翼地收回來,輕輕落到殿中粗壯的廊柱后頭。 方祈屏聲斂氣,謹慎地把自己也當成一尊佛像,悄悄躲在廊柱背后,與那不知道是不是聾瞎的啞僧一道,聽那二人當著佛祖的面,為這大千世界里眾生最看不穿的男歡女愛產(chǎn)生爭執(zhí)。 “阿茹,為兄我再勸你最后一次,你這般與父親姨母對著干,絕沒有什么好結果!” 謝勤之拉著幼妹謝茹踏進大殿,氣頭上的他只來得及匆匆掃了一眼殿內(nèi)環(huán)境,在那聽到動響卻連頭都不抬的啞僧身上停了一瞬,沒將那僧人放在眼里,自顧自地試圖阻攔meimei。 被迫拐進空曠大殿的少女聞言,一雙杏眼瞪得渾圓,她一邊拉拉扯扯地試圖從兄長手中搶過衣袖,一邊倔強地頂嘴:“我只是喜歡沈郎罷了!哥哥你不帶我找他也就罷了,今日我自己尋到寺里,你還非要阻攔。當年是誰說過,只要阿茹看上哪家郎君,就是搶親劫婚也一定幫阿茹把如意郎君奪回來,如今難道全都不做數(shù)了嗎?” “你看上哪家郎君不好,怎么偏偏是沈孟虞……”謝勤之昔年無意中許下過承諾,如今被翻出舊賬堵回來,也是十分無奈。 謝茹是他最寵愛的meimei,也是陳郡謝氏二房正室膝下唯一的閨女,自幼嬌生慣養(yǎng),是一家人的掌上明珠,也是最適合待價而沽、和其他世家大族乃至于皇家結秦晉之好的嫡女。 再退一步說,即使謝勤之愿意為meimei的婚事周旋,尋一位她自己喜歡的郎君,但他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妹子的大好前程,毀在沈孟虞一個有克妻之名的窮鬼身上。 更何況,或許還會招來殺身之禍。 謝茹不知哥哥這般苦心為她著想,她一心戀慕沈孟虞,其他郎君在她眼中自然就成了歪瓜裂棗,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謝茹理直氣壯地道:“因為其他郎君都不如沈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