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孟虞的問題來得突然，方祈本來只是順口回答他，然而過了半晌不見他繼續(xù)發(fā)問，心中也不由得有些迷茫，偏頭疑惑道：“怎么突然問這個？”

    “突然想起罷了，無事?！边@回輪到沈孟虞搖頭。

    他蹲在地上，認(rèn)真揀選著那一沓散落的薄宣。幾張因他心急而不小心踩出印子的畫紙被他摘出來揉在一邊，其余完好的紙箋則是根據(jù)材質(zhì)分好類別，一一放到架上收好，擺得整整齊齊。

    直到從書案上抓了現(xiàn)下不用的鎮(zhèn)紙壓住那些畫紙，將架子又往里推了推，貼著墻根放好，沈孟虞這才輕輕吁了一口氣，轉(zhuǎn)身再度拿起案上裝著藥油的小罐。

    這藥油還是他最初練習(xí)季家的小擒拿身法時，季云崔特地拿給他的軍中秘藥，如今還剩下不少。

    他將藥油塞進(jìn)方祈手中，認(rèn)真叮囑道：“你先拿去，早晚各揉一次，若是不會，找沈安幫你。日后可別再這般莽撞，你只有全須全尾的，才好幫我偷人?！?/br>
    “唔，知道啦，”方祈跟在沈孟虞之后站起身，他心不在焉地接過小罐，點頭應(yīng)道，“小竹哥說桂花開時他們會去后宮折桂做糕點，可以悄悄帶上我，興許我可以伺機(jī)一探……對了，你為何不赴宮中的乞巧宴，小竹哥說入宮赴宴可以嘗到許多好吃的，我想吃rou！”

    方祈一開始還在老老實實地通報自己打探的成果，只是他說著說著，突然想起那幾個謝貴妃宮人提到的八卦，腹內(nèi)饞蟲蠢蠢欲動，無意中就拐到七夕宮中將要舉辦的乞巧宴上。

    然而他甫一抬眼，卻見沈孟虞只是面色古怪地盯著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下意識地摸摸臉，又拽了拽方才掩好的胸口衣襟，方祈被沈孟虞這般表情弄得是一頭霧水，還以為是自己哪里做錯了什么。

    只是他摸了半天，沒發(fā)現(xiàn)身上有什么不對，臉上也未沾雜物，剛準(zhǔn)備詢問，卻聽沈孟虞突然輕咳一聲，搶在他前頭質(zhì)疑出聲。

    “你方才還在咒我是孤家寡人，怎么這才過了半晌，就嚷嚷著要我找媳婦了？”

    “我怎么讓你找媳婦了？”方祈被沈孟虞突如其來的質(zhì)疑嗆住，瞪大了眼，半天沒反應(yīng)過來。

    沈孟虞帶著點無奈地看他：“你可知宮中乞巧宴都是做什么的？”

    “難道宴會不是為了吃嗎？”方祈一心想著進(jìn)宮赴宴能有各種珍饈美饌，此時仔細(xì)回憶了一下，也沒在記憶里尋到其他合理的解釋。

    方祈少不更事，分不清這些名為節(jié)慶宮宴，實則各有目的交際。然而沈孟虞在京中長居多年，對這一切再清楚不過，見他懵懂，遂耐著性子解釋道：

    “乞巧者，求緣者也。乞巧宴，是后宮妃嬪專為京中適齡郎君貴女拉紅線的宴席，赴宴者哪里是為了吃，都是奔著宴上郎情妾意，宴后攀龍附鳳去的?！?/br>
    “??？是這樣……”經(jīng)他這么一解釋，方祈總算明白過來。

    沈孟虞為林娘子守喪一事他是知道的，身負(fù)克妻之命，在喪期內(nèi)與其他世家女子交游往來，禍害更多無辜少女，沈孟虞就是心再黑，也不會做這樣的事。

    “那還是罷了?！贝寺凡煌?，方祈垂頭喪氣地耷拉下腦袋。

    只是他心中那一只叫囂著要吃rou的饞蟲卻沒有隨著他的喪氣消失，而是愈發(fā)兇狠地在他今日只吃了一只雞腿的腹內(nèi)蠕動，大胃如饕餮，貪婪似貔貅。

    自覺被饞蟲蠶食得“形銷骨立”的少年咽下一口涎水，想要憑借自身修煉驅(qū)散這一刻洶涌而來的饑餓之感。

    然而他道行不精，和饞蟲斗了半天法，最終還是讓口腹之欲占了上風(fēng)，沒忍住在衣食父母面前借著受傷一事開始鬼哭狼嚎：“我都一個月沒怎么吃好的了，現(xiàn)在我受傷了，需要好好養(yǎng)身體，只有養(yǎng)好了身體才有力氣去幫你偷人，你什么時候帶我去吃rou啊！”

    方祈蹬鼻子上臉的功夫可謂一流，沈孟虞本來聽他一句“算了吧”已放心坐回書案后，拿起書卷打算繼續(xù)閱讀，然而他凳子還沒坐熱，衣袖就被旋復(fù)開始抱怨的少年扯起，牽在眼前不住搖晃。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視線未及之處，還有另一只不安分的爪子悄悄探進(jìn)他的袖口，試圖在里面探得幾枚主人“無意中遺失”的銅板，隨時做好拿錢就跑的準(zhǔn)備。

    沈孟虞見慣了方祈裝乖賣巧的本事，也知顧嬸兒尤為心疼方祈，私底下偶爾還會拿自己這些年攢下的妝奩錢讓他去買零嘴，絕沒有他哭訴的這般凄慘可憐。

    故而他只是微微蹙眉，打算直接將這一番泣血上書駁斥回去，讓這只過分活潑的小猴子消停些。

    只是他還沒張口，甫一扭頭，再度對上的卻是那張明明愁眉苦臉眼底卻還帶著狡黠笑意的少年臉龐，陌生的熟悉感再度襲上心頭，等到他反應(yīng)過來時，一句妥協(xié)的承諾已從心而動，先一步脫口而出。

    “好吧，改日你隨我上街，我?guī)愠詒ou?！?/br>
    “一言為定！”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有人想要和我聊聊小猴子就好了，搬著小板凳和你吹他！

    第14章 黃雀在后

    一言為定個鬼！

    方祈跪在被香火清供包圍的佛祖面前，咬牙切齒地祈禱沈孟虞今生命途可以再坎坷一點。

    他今日高高興興地隨沈孟虞出門，坐在馬車上走了有大半個時辰，才從城南的甘泉坊來到這城北的棲玄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