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_分節(jié)閱讀_50
她輕撫他的脊背,“我也愛你。” 這樣的月色,人心都浸得拾擄不起來了。她動了動身子,他輕輕抽口氣。她嗯了聲,“怎么了?”坐得不太舒稱,探手摸了下,“這么硬的香囊?我給你做了一套葫蘆活計,在值房里擱著呢,明兒給你送去。”細掂量再三,好像不太對勁,猛意識到了什么,慌忙放開了,“這個……” 他扭捏道:“以前早上有這毛病,一醒就直撅撅的?,F(xiàn)在時間沒個定規(guī)了,看見你也會這樣,它認得你了?!?/br> 頌銀在黑暗里燒得兩頰guntang,“著急的是這里?” 他嗯了聲,“從心一路往下,直達這里?!?/br> 她羞得無地自容,他們年紀都不小了,其實多少也知道一點。他是對她動情了,動情才會如饑似渴。她有些怯懦,壯了膽兒又摸一下,“等成親了……” 他把她的手壓住了,語不成調(diào),“要糊了?!?/br> 她嗤地一下,“讓你物色個通房,怎么不聽呢?” 他說不要,“我只要你。” 她重新靠過去,在他下頜親了一記,“這話我記一輩子,往后要動心思,你可仔細皮?!?/br> 他訕笑了下,“真有那一天,不用你動手,我自己劃花自己的臉,成不成?” 還有什么不足的?青澀的少年人,到一起就是一輩子。要沒有那么多波折,不知是怎樣十全十美的人生??上Я恕肫鹬捣坷锬莻€人就犯愁,不知他走了沒有。既然今晚能潛進宮,就說明那天書房的話全不算數(shù)。果然她高興得太早了,她以為他至少能言必行,原來信錯了。 她攬緊了他的手臂,輕輕瑟縮一下,他知道她冷了,解下大氅包住她,“回去吧,快立冬了,沒的凍著。” 她說不回去,“我害怕回去?!?/br> 并不是因為難分難舍才不愿意回去,是因為“害怕”。他聽出端倪了,追問她為什么,頌銀本不想告訴他的,可豫親王大婚當夜闖進她值房,這種事已經(jīng)很嚴重了,看來到最后還是改主意了,以后不可能撂下。 她委屈地嘟囔:“你來時,我值房里還有個人。” 他訝然,立時就明白了,憤然一拂袍角起身,“我不把他大卸八塊,我容字倒起寫!” 頌銀忙拉住他,“我當時沒告訴你,就是怕起沖突。他夜闖內(nèi)務(wù)府是罪,你翻墻進內(nèi)務(wù)府就不是罪么?兩下里都沒好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br> 他著急起來,“他有沒有欺負你?有沒有對你動手動腳?他要是動你一根寒毛,我這就進他豫王府,扒光他兩個福晉的衣裳?!?/br> 頌銀哭笑不得,“扒女人衣裳算好漢?” “他欺負我的女人,我不弄死他的女人?” “給他個理由休了她們,上陳條請旨娶我?”她盡量安撫他,“小不忍則亂大謀,你放心,他這回是訴衷腸來了,沒有對我怎么樣。我就是覺得這人實在太放肆,干的事真不把皇上放在眼里。這紫禁城成了他們家后院了,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眼下時局緊張,你就是拿住他,他到時候反咬一口說我和他有染,那我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還是煞煞性兒,這事鴉雀不聞地掩過去吧?!彼е母觳矒u晃,“你就聽我一回,成不成?” 他經(jīng)不得她這樣,一搖頓時覺得骨頭都搖散架了。他一疊聲說好,“聽你的,不光這回,以后也聽你的……” 她抿唇一笑,“咱們再坐會子,離天亮還早呢,我那里沒什么差事了,你呢?” 他坐回她身邊,拍了拍自己的肩頭,意思是讓她枕著。就像一個半圓找到了另一個契合的半圓,他的身上有她能夠安然停靠的地方。兩個人聊天,頌銀說起他的那個遠房表弟,在宮外的買辦處學(xué)手藝,看來并不理想,“年輕氣盛,不肯賣力氣,師傅不怎么瞧得上眼。我那天又托人去說情,好容易留下了,你要是遇上他好好開解他,眼下辛苦些,等學(xué)成了能有出息?!?/br> 容實不怎么上心,“由他吧,他爹辦買賣賠得底兒掉,兒子能出息到哪里去。你別為他費心,實在不成就讓他回去,沒的留下掃你的臉?!?/br> 她應(yīng)了,又問:“那怡妝表妹呢?如今在你府里做什么?” 容實道:“家里人口少,她在老太太跟前伺候。倒比她兄弟靠譜些,老太太??渌眯?、有成算。” 她哦了聲,瞧他并不當回事,也不便多說什么。 紫禁城上空的月亮似乎比別處更大更圓似的,兩個人仰在那里看景說話,回到值房時已近三更了。頌銀滿以為那人已經(jīng)走了,誰知到炕沿上一觸,觸到他的手,他呼吸勻停,竟在她炕上睡著了。 她駭?shù)煤Яⅲ趺磫舅疾焕聿撬?,她束手無策,實在沒辦法,只得上衙門里過夜。 許是太乏累了,再三提醒自己四更的時候去叫他,誰知一睜眼,天光已經(jīng)大亮了。她嚇得一蹦三尺高,急急忙忙回值房,還沒到門前就看見他佯佯出來,打著哈欠卷著袖子,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 點卯的時間快到了,衙門里已經(jīng)人來人往,結(jié)果看見他,眾人都愣住了。頌銀才明白他的用意,原來他是存著心的,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第50章 她有什么好?她問過自己很多遍,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什么過人之處。無非能吃苦一點,比別的嬌姑娘更耐摔打些,被上司們粗聲大嗓地呵斥,臉皮厚,頂?shù)米×T了。若說容實沒見過世面瞧上她,還情有可原,豫親王是為什么呢?起先把她當瓦礫,就因為容實接了手,忽然頓悟,想把她搶回來么? 關(guān)于這個問題,連她阿瑪都想不明白,只是一味的責(zé)怪她,“你怎么能留人過夜?像個什么話?昨兒是他大婚啊,滿朝文武都上他府里去了。起先人還在,后來喝著喝著就不見了。個個伸舌偷笑,說王爺?shù)炔患埃透x敦倫去了。誰知道……怎么上了你的炕?你打算怎么和人解釋?” 頌銀哭得眼睛都紅了,“您怎么說得這么難聽?什么叫上了我的炕?我夜里壓根兒沒在值房睡,能算在我頭上嗎?他來我愿意嗎?我轟他來著,可人家連正眼都不瞧我。” 述明大嘆一口氣,“不管怎么樣,這話是白撂在人家嘴里的。我知道你們橋歸橋路歸路,外頭人怎么說?” “我只要容實信我就成了,不管別人怎么說?!彼亮藴I道,“既然鬧得這么大,他夜闖禁宮的事捅出去沒有?萬歲爺那里怎么沒動靜?” “要什么動靜?”述明蹙眉道,“到早上宮門大開他才露的面,現(xiàn)在問罪,叫人說紫禁城的侍衛(wèi)都是木頭?就是傳豫親王問話,人家能認罪嗎?” 所以這個人真是太缺德了,他往她這里一跑不要緊,皇帝必定要問她話,如果她敢說他是夜里來的,就得擔(dān)上知情不報的罪責(zé),皇帝大概會恨不得掐死她。所以她不得不替他圓謊,不得不替他遮掩。就他這樣專給她制造麻煩的人,一次次把她推在風(fēng)口浪尖上,她能喜歡他才有鬼了。 不過阿瑪有一點說得很是,這么一來沒法和家里人交代了。第二天是容緒陰壽,老太太和太太她們要上容家去的,見了他們家的人,臉上自覺無光。 頌銀休沐,原不想露面的,細琢磨了下還是得見一見人。既然打定主意要嫁容實,躲著只會讓誤會越來越深。有矛盾還是說開的好,容家老太太不是個不通人情的,就算有了成見,她好好同她說,必然不會怪罪的。 府里大張旗鼓地辦法事,鐃鈸鐘鼓打得熱鬧非常,頌銀進門先上容家上房請安,老太太雖和平常無異,但頌銀心里慚愧,總有些如坐針氈的感覺。 這種事能不提,都盡量不提。大家面上一團和氣,話題終歸只在容緒和金墨身上,本來說好要談她和容實的婚事的,那頭也絕口不提了。 頌銀心里沉甸甸的,容實不在家,她覺得落了單,沒人給他撐腰。轉(zhuǎn)頭看,門上進來個嬌俏的姑娘,雪白的皮膚嫣紅的唇,除了眉心不甚開闊,幾乎沒什么可挑剔的了,這就是那位怡妝表妹。 容實果真是為了安她的心,說人家沒長開,像棵綠豆芽,這話從何說起呢。那怡妝分明是個美人胚子,且和容家老太太分外熱絡(luò),進來便在一旁侍立著,遞茶遞手巾,親孫女似的。 容老太太也說:“這是我娘家的孩子,苦出身,家道艱難了些,孩子是好孩子?!?/br> 老太太笑了笑,“齊頭整臉,瞧著真惹人喜歡。多大了?” 怡妝屈腿蹲了蹲,聲音清亮柔軟,“回老太太的話,年下滿十七了。” 老太太哦了聲,“比我們二丫頭小一歲,瞧著那么稚嫩,要好好作養(yǎng)才是。” 她抿唇一笑,往容老太太身邊縮了縮,仿佛她除了容家人就沒有別的依靠了。 真像朵嬌花,這樣柔弱的女孩兒最惹人憐愛。頌銀臉上安然,心里卻難免斤斤計較,她兄弟的營生是她托人辦成的,如果懂禮數(shù),至少應(yīng)該道聲謝。她來了這半天,除了進門時她衡量式的審視了她兩眼,之后幾乎沒什么交集了。她沉淀下來,知道賣乖必然不如她,要論氣量和辦事的能力,她不輸任何人。 容家老太太對她還是喜愛的,動了心思要娶的姑娘總是心頭好。頌銀十四歲就和他們有往來了,十四歲是脾氣性格定型的年紀,這么知進退的孩子沒什么瑕疵。今早外頭傳進來的話雖不中聽,但她總還存著希望,頌銀不是那種孟浪輕浮的孩子,里頭必有什么緣故?;仡^背人的時候問一問,待問明白了,實在不成才會考慮放棄。 但終是個令人尷尬的問題,不好當著別人的面提起,只顧東拉西扯。轉(zhuǎn)眼到了吃飯的點兒,頌銀起身要走,容老太太叫了聲,笑道:“二姑娘跟著我坐吧,你愛吃櫻桃rou,我早早兒吩咐廚子蒸上了。宮里當值辛勞,要頤養(yǎng)些兒?!币幻嬲f一面招手,“來?!?/br> 頌銀心頭的重壓方散了些,上前接手攙她,輕聲道:“我倒不辛苦,難為二哥,他才升了內(nèi)大臣,好些事要忙?!?/br> 老太太笑了笑,“你們都忙,我是知道的?!睜苛怂氖肿掠蔑?,飯桌上很是照應(yīng),就如許多大人那樣,怕她用不好,一味的讓她多吃。 頌銀也知道討好,為她布菜舀湯,怡妝畢竟是小家子,到了正經(jīng)場面上就得退避了。老太太也不顧念她,相較起來自然是孫媳婦更值得心疼,和她唧唧噥噥說話,“我聽哥兒提起,上回兩個人上東興樓了?” 她含羞一笑,“那天我休沐,他恰好有空,就來接我吃飯……老太太怎么知道?” 容老太太自得道:“我們哥兒自小隨我長大,什么事都和我這個奶奶說,所以我知道他的心?!闭f著頓下來,仔細打量了她兩眼,“二姑娘,容實對你是真心實意的,你可要感念他這份心。” 頌銀點頭,“老太太別憂心,我也是個有血有rou的人,知道他對我的感情。有些話我原不該說的,說了怕失姑娘家的體面,可我愛戴您,您就像我親祖母一樣。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委實欠您一個交代。昨兒出的事您一定聽說了,我也不敢瞞您,鬧得這樣實非我所愿,我和那位爺說過好幾回,可總是……”她搖搖頭,為難道,“我不能把他怎么樣,只怕給二哥招來麻煩。其實他來二哥也知道,我沒留在值房……”她扭捏了下,難以說出口,斟酌再三,這會兒不是害臊的時候,一個疏忽就要壞事了,只得硬著頭皮解釋,“我要是和您說實情,怕您笑話我。我和二哥在一塊兒,也沒旁的,就說說話……” 老太太明白過來了,“和容實在一塊兒?”臉上的神情也變得輕松了,笑道,“你們小兩口的事兒,不必和我說,說了我也不懂。只要你們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只是那位爺……我先前也有耳聞,精干姑娘誰不愛呢,咱們喜歡,人家也不是眼瞎心盲的??伤@么做,著實忒不堪了,好歹是皇親國戚,何至于這樣。咱們心里不待見他,沒法子,這是他烏雅氏的江山,咱們就是個孫猴子,也翻不出人家的五指山。昨兒的事你倒不必放在心上,咱們知道你是好孩子,就算外頭沸沸揚揚,自己心里明白,不礙的。容實他娘那里也別怕,她不是那種難伺候的婆婆,你只管寬心?!?/br> 頌銀暗暗松了口氣,“老太太心疼我是我的造化?!?/br> 容老太太在她手上拍了拍,又有些為難的樣子,“怕只怕六爺那里不依不饒,人在矮檐下,站不直身腰,可怎么辦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