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荊地棘_分節(jié)閱讀_25
這一路上,柳祁也是沒臉,便沒騎馬,只和劍夫人同坐一架馬車。馬車雖然不狹窄,但對于兩個成年人來說也算不上寬闊,兩個人相對著,距離也挺近的,但一句話都沒得好說的。空氣都僵得似凝結(jié)了。這兒也沒旁人,劍夫人看著柳祁的眼神也不掩飾嫌棄了,柳祁更是無地自容。 柳祁認為自己這輩子都沒有這么尷尬過。 沒想到這還沒完。 柳祁隨著劍夫人回了劍府,將衣服換下后,便到前廳來拜謝劍夫人。卻見前廳劍夫人坐在主座,神情冷淡,還有一個階下囚,被五花大綁,正是柳祁經(jīng)常光顧的那位琴師,一臉的視死如歸。柳祁的臉也是刷刷的就白了。 劍夫人見柳祁來了,便揚起眉來,說:“我聽說了,你最近一直和大王子去那個風月庵,不知干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兒!”劍夫人也算是心直口快,一路上壓著一肚子氣不說話,回到家里才將心里話不拐彎地說出來。柳祁實際上不大能接受這種說話方式,更重要的是,他頗為抗拒劍夫人的質(zhì)問。歸根到底,他不認為劍夫人有質(zhì)詢他的立場。 柳祁還是沒把自己當成“劍少爺家的”,那劍夫人倒先拿出了“婆婆”的樣子。 但若劍夫人不是以“婆婆”自居,又怎么會在官府撒謊做偽證,將柳祁保出來? 第48章 柳祁只答道:“那不過是尋常宴會,并不是劍夫人想的那樣。”劍夫人悻然說道:“你還想騙我?你當我是個無知婦人,拿這種男人應(yīng)酬的借口來搪塞我!那難道等略兒回來了,你也用一樣的話告訴他?也覺得他能相信?”柳祁卻挺直腰桿,說:“那雖然是個風月之地,但我確實沒有拈花惹草。”劍夫人冷笑,指著階下的琴師,說道:“我倒聽大王子那邊的人說了,你每回都必點他伺候。在你從庵堂逃走的時候,他也一起消失了?!绷顚嵲诓幌敫鷦Ψ蛉私忉專踔炼亲颖镏还蓺?,忍不住想說“這又跟你什么關(guān)系”??伤€是不敢的,只答道:“我只點他,因為他不賣身,我也不買身,彼此一拍即合,不過應(yīng)付場面而已。至于他消失,也并非我?guī)ё叩?。而是我發(fā)現(xiàn)官兵,請他帶我從暗道脫離。逃離之后我與他就各奔東西了,并非您想的那個樣子。”劍夫人想必也是盤問過琴師的,聽了這話臉色稍緩,卻道:“關(guān)于你們一起消失的事兒,你說的大概是真的??汕賻焻s說,你每回都點他,不是為了應(yīng)付,你對他是有點意思的、他也對你有點意思?!绷钜徽瑳]想到這琴師居然有這一番說辭。 琴師大概也是真心覺得柳祁對自己有點意思吧。柳祁在庵堂里對琴師也是曖昧得很,說沒點意思是假的。又聽見劍夫人說“他也對你有點意思”,這竟然叫柳祁有一絲驚喜。他原以為琴師對他若即若離,只是勾`引的技術(shù),沒想到還真的有點動心? 可柳祁肯定不能把這點竊喜表現(xiàn)出來,只弄得一臉很驚訝的樣子,又趕緊撇清:“這是絕不可能的。大概是我們應(yīng)付上不得不說幾句體己話、窩心的言語,使他產(chǎn)生了誤會?!绷钫f這話的時候,都沒看琴師一眼,像是琴師根本不在場一樣。劍夫人卻冷笑一聲,轉(zhuǎn)向琴師問道:“你覺得是誤會嗎?”琴師便也冷笑:“這是只能心證,沒有物證。柳主簿既說是誤會,那就是誤會了。” 劍夫人轉(zhuǎn)臉去看柳祁,見柳祁是一臉的坦然,好像很誠實的樣子。那劍夫人才放下話頭,說道:“那你知道我為什么作偽證都要救你出來?”柳祁心想“一定不是因為好心善良”,答道:“劍夫人心慈。”劍夫人冷笑:“我一定不是因為好心才救你的。我是為了略兒,也為了劍家的臉。你雖然是男人,但誰不把你當成和略兒一體的人了?你做出這種事來,叫他心里怎么想,面上怎么過?”柳祁聽著這話,滿心的憋屈,沒有話說。那劍夫人又說道:“你不能對不起略兒?!蹦橇畲鸬溃骸爱斎?。”劍夫人便說:“嘴上說說,誰不會?”那柳祁無法,只道:“我愿意證明。但這琴師說得也對,這種事只能心證了!”劍夫人冷笑說道:“你拿著那劍,去殺了這個琴師,我就信你?!?/br> 柳祁大驚,卻見押著琴師的侍從已取下佩劍,遞給了柳祁。柳祁卻道:“殺人這事卻比嫖娼嚴重多了!”劍夫人卻冷笑:“他只是個無名無姓、無親無靠的妓人,死了也不會有人管的。就算有人管,你是貴,他是賤,以貴殺賤,憑你的好口才才斡旋斡旋,也不過是罰把銀子的事?!?/br> 柳祁看了看這劍,散發(fā)著攝人寒芒,又扭頭看著那琴師,這琴師臉色也如霜冷。就算柳祁對那琴師是毫無一絲憐惜,但這一刻他卻無法握起刀刃。因為柳祁胸里那團悶火在劍夫人的步步緊逼下燒得越發(fā)旺盛,好像連每一絲毛發(fā)都發(fā)著火。那柳祁眼神亮盈盈的,抬著眉只道:“殺人并非小事,我不會為了夫人一句話而殺人的?!蹦莿Ψ蛉死湫χ酒饋恚f道:“你是要護著他了?”柳祁淡然一笑,說:“實話說,劍夫人不肯信我,那就不必信我。我不至于為了取信您而殺人。這成了什么道理了?”劍夫人被這番搶白,一時怔住,卻道:“說來說去,你的意思不就是不肯殺琴師嗎?”柳祁凜然答道:“說來說去,我就是不在乎夫人是否信我,我只在乎劍略。如果劍略要我殺他,我一定不會遲疑?!?/br> 劍夫人紅唇一撇,笑道:“這話我聽聽就算了。你就是打量著略兒性子好?!绷羁嘈σ幌拢俨粦?yīng)答了。劍夫人沒得到柳祁的回答,似有所思,很快就走下了臺階。侍從的劍仍捧著,柳祁決意不接過,那劍夫人卻走下來,將這劍拿到手中,往琴師脖子上抹。但也就是作勢而已,她那劍慢慢地拂過,沒傷著琴師一根頭發(fā),只是虛晃。柳祁在一旁卻是看著這一切,原也是以為劍夫人要動手傷人,但也沒有阻攔。這柳祁可謂冷漠如霜,站在一旁,連眼皮也沒抬一下。劍夫人這才把劍收了回去,卻打量那琴師竟然也是臉色不改,似個武士一樣,站得筆直,神情既嚴肅,又從容。劍夫人有些訝異,又笑著說道:“確實不能無故殺人。這個琴師我看著也是不錯,一聲叫嚷也沒有。也是個有骨氣的。就留在府上,有空給我彈彈琴,解解悶也好的?!?/br> 柳祁倒真的在劍府里住了下來。劍夫人也住劍府。雖然劍府很大,不是非要見面的話,他可以一個月不見劍夫人一臉。但到底劍夫人是個長輩,柳祁還是三不五時就去見見劍夫人,寒暄客氣幾句。那態(tài)度頗為自然又恭敬,仿佛之前的不愉快完全沒有發(fā)生。劍夫人也沒有舊事重提,但臉色算不上自然??闪顚λ齾s跟對自己親媽一樣熱切殷勤,噓寒問暖的。 劍夫人明知柳祁裝模作樣,但也是伸手不打笑臉人,比臉皮比不過柳祁,便經(jīng)常移居馬場,和馬娘子共住。 那琴師倒真的在劍府安穩(wěn)地住下了。柳祁和琴師倒是時不時的能在庭院里遇見,可見琴師并不避人,行為舉止比柳祁還大方許多,沒什么顧忌。該吃就吃,該游園就游園,平時也會出門。旁人也不知琴師的來歷,只以為他真的是劍夫人從塞外請來的藝人。 柳祁其實也不是十分在意這件事了,因他還得回朝廷面對大王子國喪期間嫖娼的事。朝野沸騰著呢,柳祁也就是這鍋沸水里的一片熟rou,在輿論中煎熬著。在家不安心,在前朝也被人指指點點,回內(nèi)廷還得看罪妃臉色。那柳祁也只好向罪妃辯解:“當時情況危及,大王子大醉,能走一個是一個。且旁人被抓也還好,偏偏我被抓了,咱們這邊就損失了劍少爺這么一個有力的盟友了?!弊镥鷧s是比大王子通達許多,接受了柳祁的解釋:“好了,我也能懂的。只是大王子吃醉了,胡亂說話,竟將你也拉扯出來,險些壞事了。還好劍夫人識大體,幫助了你。不然我的心也不安?!绷畋阏f:“娘娘真是寬宏大量。但大王子也只是粗枝大葉,想必不是有意傷害我的?!弊镥α诵Γ骸翱刹皇敲础N铱茨阋餐α岘嚨?。劍少爺喜歡你,連劍夫人也這樣維護你?!绷钪淮诡^道:“不敢、不敢。” 柳祁又問道:“那大王那邊打算怎么處置大王子?”罪妃聞言,嘆了口氣,說:“他做出這樣的事來,是張狂了些,可到底也不是真正的大事。這個公主又不真的是咱們的什么人,死了就死了,還得咱們?yōu)樗貑剩媸菬o理由的事。大王也不會真正責罰大王子的?!绷盥犞蔷洹八懒司退懒恕保闹幸魂囁岢?,卻又笑著說話:“很是、很是。但到底是天家派來的人啊。”罪妃卻道:“她失德在先,我們也是仁至義盡了!” 三危大王其實自己也沒少飲酒吃rou,歌舞宴樂那些倒是沒怎么辦過,也是因為他自己不喜歡這種娛樂。他聽說了大王子的事,生氣是必然的,但被罪妃勸了兩句就消氣了。畢竟又不是什么太后、太妃死了辦的國喪。那三危大王自己也很粗枝大葉,故只形式上罰了大王子禁足一個月。 柳祁兩邊沒討著好,也是夾著尾巴做人。罪妃吃著他的駐顏丹,也是挺信任他的。這柳祁又提出,說研發(fā)出讓罪妃更容易受孕的丹藥。這罪妃聽了,不覺兩眼放光,表情猶如活到八十歲沒讀過書的絕癥患者聽見“無痛不手術(shù)徹底根治”的保健品一樣。 盡管大王子被禁足,但還是可以見見柳祁的,因為柳祁總是以發(fā)放內(nèi)廷供給的名義到大王子府里看望他。這大王子見人人都疏遠他了,唯有柳祁還是一心一意噓寒問暖做小伏低關(guān)懷備至,又想到自己當時醉酒在氣頭上拉扯了他,又是愧疚又是感激,只說:“以往別人都說你好,我原不以為然,以為你能說會道、狡猾jian詐,才討得大家歡心。沒想到你還是很有情義的。怪不得劍家那小子那么喜歡你,劍夫人也一直護著你。”柳祁聽了甚為鄙夷,但臉上還是喜不自勝,又感恩不絕,只說:“冒犯說一句,我原以為大王子是個粗枝大葉的人,這些日子來相對,才知道大王子是口直心快,有英雄氣概,不像敖歡那樣會藏jian,口蜜腹劍,一點氣度也無?!?/br> 大王子聽了這話,大為受用,又和柳祁推杯交盞的,喝到微醺。那柳祁借著酒氣,又垂頭嘆氣起來。大王子見他傷感,問道:“這是怎么了?是不是因為風月庵的事,有人給你臉色?”柳祁搖頭說道:“若是因為我自己的事,又怎么值得傷感?”大王子聽了覺得奇怪,就問:“那是為了什么?”柳祁便掩面說道:“自然是為了殿下??!”大王子聞言哈哈一笑,說道:“不過禁足一個月,小事一樁!我從小淘氣,被禁足得多了!”那柳祁卻說:“這禁足是舉動是娘娘提議的?!贝笸踝訁s瞇起眼睛,說道:“這我知道。因為禁足其實是不傷筋骨的懲罰?!绷钪来笸踝右尚淖约阂魮芩c罪妃的關(guān)系——當然,大王子的疑心是沒錯的。柳祁卻繼續(xù)說道:“這話我真的不敢說……就是……”大王子生性多疑,常常懷疑柳祁,也免不了要懷疑罪妃的,看著柳祁欲言又止的,也是猜忌得很:“什么話?這兒只有你我,你直說就是了。”柳祁卻從袖中拿出一張方子,一臉憂色地說:“這事娘娘不準我提,可我忍不住……”大王子接過方子,皺起眉來,說道:“這是什么藥方?” 第49章 柳祁低聲說道:“這是安胎的藥方?!贝笸踝硬挥X臉色肅然。他也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和罪妃結(jié)盟,就是因為罪妃無子。罪妃若有了自己的孩子,不但不會繼續(xù)幫助大王子,還很可能倒戈相向。大王子只覺驚詫:“這、這怎么可能?”柳祁卻說:“她是好不容易求得一子,頗為顧忌,并不讓人知曉。只叫我秘密為她準備安胎藥物。說起殿下,又說怕節(jié)外生枝……”大王子冷笑道:“我怎么‘節(jié)外生枝’?”柳祁卻道:“并不會節(jié)外生枝,她只怕您……唉,所以她打算先讓您禁足,讓她胎氣穩(wěn)固了再說?!贝笸踝訁s問道:“怎么?她胎氣不穩(wěn)固?”柳祁卻答道:“女人懷孕,一般頭三個月都不會很穩(wěn)定。” 原本大王子并不會輕易相信一面之詞,然而其實大王子也有在那罪妃宮殿里安置眼線。那位宮女匯報,那罪妃確實有害喜的樣子,暗地里在服用來歷不明的藥物,還悄悄縫制嬰兒的衣物,種種跡象也表明罪妃很可能懷孕了。大王子原本就處于劣勢,如今聽了柳祁的話,更加不安,于是他頭腦一熱,就打算叫那宮女給罪妃偷偷搞點麝香什么的。 柳祁閉著眼都知道大王子會這么干。大王子的cao作就是這么風sao。 柳祁從大王子府上出來。大王子現(xiàn)在把柳祁當好人來看,便很貼心地說:“你現(xiàn)在有些醉了,騎馬不安全?!蹦橇顓s說:“吃醉了坐轎子更悶?!贝笸踝颖憬腥私o了他一頭很溫馴的驢子。那柳祁一路騎著毛驢,哼著小曲兒,正走到蛋花道兒那附近時,卻迎面來一個高頭大馬的郎君。月照之下,可見騎馬者臉如好玉,柳祁不覺定睛一看,睜大了醉眼才發(fā)現(xiàn)那人竟是敖歡。柳祁的醉意又消了三分。敖歡也定睛看柳祁,見柳祁臉上帶著幾分酒氣,兩頰紅艷艷的,似毛驢脖子上掛的那朵綢花,竟然有些難得一見的稚氣。 敖歡揚起笑容,說:“柳主簿不騎馬?”柳祁便答:“我騎術(shù)不好,怕摔了?!卑綒g卻說:“我倒想起之前與閣下同乘的經(jīng)歷,閣下的騎術(shù)都說不好,那就沒有能騎馬的人了?!绷钕肫鹚麄z同乘一馬的情景,竟在醉意中有多了兩分綺思,然而他又想起大家已是斷了情了,又在酒氣中散出幾分感慨,并不接他的話,只說:“王子記岔了吧?我不記得有這樣的事?!闭f著,柳祁便推說:“家里還有事,先失陪了?!边@話原本聽著不覺得什么,可敖歡今天偏偏在意起來:“有什么事?”柳祁也是一怔,竟沒想到敖歡還會問,“我還有事先失陪了”不就是“我沒事但是不想和你掰扯”的同義詞么? 柳祁是一陣尷尬,那敖歡卻說:“你現(xiàn)在住劍府吧?”柳祁更尷尬:“是?!卑綒g卻笑道:“只是劍夫人剛好和家母在一起,那劍少爺又外出辦事了,都并不在劍府里。你這樣急著回去,該不是牽掛著府上新收的那位琴師吧?”柳祁斷沒想到敖歡有這個聯(lián)想,更沒想到敖歡還關(guān)注這件事。那柳祁訕笑著,正想辯解說“那位琴師是我收的么,明明是劍夫人收的,我撇清都來不及”,可話到嘴邊又拐了個彎吞進肚子里,只笑道:“歡王子真是消息靈通,府里什么阿貓阿狗的你都能知道?!卑綒g卻道:“我府確實和劍府走動緊密,我也是很關(guān)心劍略的。要知道你才剛出事不久,現(xiàn)在若再出傳聞,叫阿略怎么好?” 柳祁聽了這話,頗為氣憤。他原就厭惡別人將他當成魏略的小媳婦兒,只是旁人說他就罷了,現(xiàn)在連敖歡都敢提這茬了,他簡直又是吃了酒的,哪里受得這個,一股氣往上涌,隨著酒氣一起上頭,脹得他的臉龐更紅了,只罵道:“關(guān)你屁事!”敖歡未想到柳祁會這么回應(yīng),也是一愣。柳祁駕著驢子就往前走,一邊說:“失陪了!”那柳祁騎著驢,走得不快,慢吞吞地行著,在這夜色中踟躕,那柳祁低頭看著地上,只見背后映出烏黑的大大的影子——是敖歡騎著高頭大馬跟在他背后。 他心頭有氣,便扭過頭說他:“你也要回劍府睡覺嗎?”柳祁難得的給敖歡甩臉,那敖歡卻感覺良好,只笑道:“我看你已是個醉漢,雖然驢很溫馴,但也是畜生。一下把你摔死了,也該有個人給你拖尸,不然橫尸街頭,何等難看!”那柳祁聽著敖歡言語不三不四,便也冷笑:“哪里就摔死我了?我的騎術(shù)可好著了。”說著,那柳祁那雙腿一抬,一個擰身,表演了一個利落的倒騎毛驢。 他背對著前方,則是正對著敖歡,正好看到敖歡臉上一閃而過的驚訝,便頗為得意。那敖歡看著柳祁這孩子氣的舉動,不覺失笑,又道:“好、很好,果然不錯。”柳祁便倒騎著毛驢,看著敖歡月色下似白玉一樣的臉,不自覺地哼起曲子來,那是他以往當小侯爺時喜歡叫人吹彈的一首。 “誰家個少年,一時間撞見;一時間撞見,兩下里顧戀;兩下里顧戀,三番家墜……”柳祁果然醉了,唱得有些荒腔走板,可他一張俏生生的臉上紅潤潤的嘴唇唱著,卻又很有別樣的味道。敖歡放慢著馬,緩緩地跟著他,看著他熏醉的臉龐,又聽他不成聲調(diào)地唱這一段。 “他將那花陰串,我將這柳徑穿。少年人乍識春風面,春風面半掩桃花扇……” 柳祁唱完了這句,像是忘詞了一樣,又哼哼了兩句調(diào)子,便靜了下來。他們兩人,一個正騎著白馬,一個倒騎著毛驢,仍一前一后地對望著,倒是頗為滑稽的。他們一路一前一后地、平平順順地回了劍府。夜已深了,劍府門戶緊閉,只有值夜的奴人倚在門邊,遠遠瞧見柳祁、敖歡,連忙醒了,站了起身迎接。 第50章 在柳祁入住劍府之前,敖歡還是很經(jīng)常出入劍府的,所以下人們也認得他。那守門的連忙點頭哈腰的,跟敖歡問好,又問敖歡怎么半夜的來了。那敖歡卻笑道:“在半路上遇見柳主簿,見他吃醉了,就送送他。”柳祁頗為不以為然,只問奴人說:“你看我的樣子像醉得不輕么?”那奴人不好意思說實話,就嘿嘿地笑了兩聲,又問:“夜也深了,歡王子不如也趁勢住下了吧?!卑綒g卻推辭了。 柳祁不理二人的對話,徑自入了府內(nèi),循著月光引路,那柳祁踩著一路的芳草小徑,聽著腳底碾壓小草的聲響,竟有些悵然。回過頭去,想看敖歡是否還在跟著,身后卻是空無一人了。那柳祁冷哼一聲,便又輕輕哼著他常聽的那首曲子,慢悠悠地走在路上,忽在一個轉(zhuǎn)角,聽見琴聲。 那琴聲彈的竟是他哼唱的曲子。那柳祁一時留了神,又想著這像是什么志怪小說的情節(jié),他就是那白臉書生,在這蒼白月色下聽著琴聲引誘去了,只怕渣子也不剩??闪钣謸u搖頭笑了笑自己,想著這些天以來的憋屈,索性就著酒氣,昂著頭的就往琴舍去了。 琴舍里頭再沒有別人,只有那琴師,在月光投落的疏影里撥動琴弦。柳祁早看出他不是琴技高超的人,但這首曲子卻彈得很好,熟練得似夏天溪中的流水,偶爾的停頓,都是流水激石似的聲響,多出幾分新鮮生動,使柳祁覺得就是這似失誤一樣的停頓,都是特殊精心的設(shè)計。 琴師并沒有停下他的手指,仍挑弄著琴弦,聲音丁丁冬冬的,很好聽。柳祁便在一旁的柞榛凳上坐下,托著腮幫,笑瞇瞇的看著他。琴師一曲彈完,便扭頭去看柳祁,只說:“你是不是喝多了?”柳祁無奈一撇嘴:“都說我喝多了,看來我真的醉了!”琴師扶著柳祁往里屋里走,柳祁卻說:“不必扶我!哪里就摔死我了?”琴師冷笑:“摔死你事小,壓壞我好不容易培植起來的花草事大!”柳祁環(huán)顧四周,夜色中看不分明,但鼻子里確實能聞到一些草木的特殊芳香,并非塞外尋常能見的。想必琴師真的費了很大功夫在培植這些花草。 那柳祁側(cè)過頭去看琴師,見那琴師的側(cè)臉似刀削一般的,尤其是那鼻子,既挺又直,鋒利得很,似一把黑鐵長劍。柳祁忍不住想戳他一戳,卻被琴師利落地躲開了。琴師見那柳祁一臉搗蛋樣子,說:“你真是醉了?!蹦橇畋灰宦飞系娘L吹得頭痛,不得不承認自己喝高的事實,道:“好、好、好,我是醉了。你這兒有醒酒的茶么?” 琴師扶他在室內(nèi)坐下,便從里頭熱了一壺茶湯,拿了個葵口碗接了,遞給了柳祁。柳祁捧著那葵口碗,臉龐往碗邊湊了湊,但覺蒸騰的熱氣撲面,攜帶著一份難以言喻的草木氣息,不覺有點恍惚,茶湯入口,甘香中帶著幾分澀,柳祁皺起眉,說:“這是什么茶?”琴師答:“橫豎毒不死你。”那柳祁笑了:“我知道,你還記恨我!”琴師好奇:“我記恨你什么?”柳祁便道:“我對你冷漠得似陌生,還對你見死不救,又撇得一干二凈?!鼻賻熞荒樚谷唬骸斑@有什么好記恨的?我原也知道會是這樣?!绷畹故潜欢伦×?,無話可說。 柳祁飲完了熱湯,卻又忽覺有些怪異,草木氣似入了心脾,忽有一陣難喻的悸動。待他抬頭去看琴師,卻又覺得琴師看起來越發(fā)的眉清目秀,聞著竟也似有異香撲鼻。 柳祁的身子似輕了起來,一下模糊了眼神,半晌只說:“什么味道?很香啊……”琴師伸出手來,拂過柳祁發(fā)燙的臉頰,一向嚴肅的神色都輕松起來,總緊皺的眉頭舒展而開,像泡在熱水里的干茶葉。這是芬芳滿室,也是旖旎滿室,琴師坐在那兒,坐等著柳祁歪倒在他的身上。柳祁也果然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