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五天，中雨轉(zhuǎn)大雨。

    江琛半路上雨傘被吹翻，淋了一頭一身。去到健身館時，儼然濕成一只落湯雞。

    他身體強壯，并不擔心感冒。歐經(jīng)理看他一身濕，形象不太好，于是讓他去登記再拿一套制服，把這身濕的換下來。

    麗麗遞給他一個風(fēng)筒，讓他吹吹頭發(fā)。

    江琛道：“不用不用，我頭發(fā)短，紙巾擦擦就好。”

    麗麗搖搖頭，道：“江教練，還是吹一吹好，淋了雨本來應(yīng)該去洗個澡洗個頭，但現(xiàn)在沒這個條件，總得要把頭發(fā)吹干才好，免得入了頭風(fēng)，頭疼起來可難受了?！?/br>
    江琛謝過她，拿著風(fēng)筒去吹頭發(fā)。熱風(fēng)暖呼呼，吹起來特別舒服，吹到后腦勺，傷口疼了一下，江琛摸摸，似乎有點掉皮。本來雨淋濕了，風(fēng)筒吹干后，傷口結(jié)痂的地方脫落，火辣辣地燒起來。他沒有帶萬花油，只好問麗麗要來驅(qū)風(fēng)油，胡亂往后腦勺抹。

    麗麗幫他看了一下，說驅(qū)風(fēng)油不行，要用碘酒。她找來棉簽和碘酒，問道：“江教練，你這傷口是不是經(jīng)常沾水??？有點兒發(fā)炎了?！?/br>
    “洗頭時不小心撓破了?！?/br>
    “嗨，還洗頭！江教練，不是我說你，你這幾天還是注意點兒，別讓這口子碰著水，要不然容易感染喲！”

    麗麗涂好藥，江琛想摸摸，被麗麗擋下了：“別碰哦！疼的話忍一忍?！?/br>
    江琛感激道：“好的，麗麗，你真好，謝謝你?！?/br>
    麗麗咯咯笑道：“好嘛，又給我發(fā)好人卡了！江教練，碘酒只是應(yīng)急，你這情況得去藥店買點兒消炎的藥膏抹一抹?！?/br>
    午休時，江琛出去買藥，回來看到行政小妹忙著擺放易拉寶。地上放著一堆海報和三角形掛條，行政小妹見他進門，連忙喊道：“江教練！快來幫忙掛一下！”

    被拉來做苦力的還有張教練和黃教練，他們個子高，很快掛好掛條。三角形掛條印著動漫帥哥，江琛看著眼熟，展開海報，里面是同樣的動漫帥哥。看到標題，江琛這才明白，原來是《霸道影帝愛上我》。近期霸道影帝有聯(lián)動宣傳，健身館也摻和了一份，推出限量版動漫白金卡。反響非常熱烈，許多客戶為了這張白金卡去升級vip。

    江琛陪客戶訓(xùn)練，順口問她，這《霸道影帝愛上我》很好看嗎？

    那客戶興奮地說當然好看，影帝又帥又會撩，簡直就是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呢！

    “漫畫都出到第三集了，上市不到半小時賣斷貨，你說火不火？”

    “這么夸張?。俊?/br>
    “可不是嘛！江教練，你平時也愛看漫畫么？”

    “當然喜歡呀！”

    那客戶仿佛尋到知音，熱情道：“那這本《霸道影帝愛上我》你更要看一下，男主女主的戀愛特別激動人心呢！下個月的漫展有簽售會，現(xiàn)場有書賣，要去得早點排隊哦！”

    旁邊的客戶回過頭：“哎，你也看了?。俊?/br>
    “你也看了？”

    “看了！哇！”

    倆女孩仿佛老朋友一般，嘰里呱啦討論起劇情來。

    江琛笑著搖搖頭，他也是看漫畫的，家里收藏了一套海賊王和北斗神拳。他喜歡熱血類型的漫畫，像這種霸道某某愛上某某的戀愛題材，實在提不起興趣。

    經(jīng)過走廊，滿眼全是霸道影帝的海報，三三兩兩的客戶正與海報拍照。江琛往海報多看了一眼，作者是azrael 喵，看著有點兒眼熟。其實這幾天滿大街全是霸道影帝的宣傳，覺得眼熟也不奇怪。

    《霸道影帝愛上我》在宣傳上下了重本，連江琛最喜歡的甜筒包裝也換成了動漫形象。相信用不著半個月，這霸道影帝倒追小演員的戀愛故事，便成家喻戶曉的國民漫畫了。

    即使如此，江琛對霸道影帝依舊提不起興趣。

    下午，賀云翔來了。

    他上跑步機，自己調(diào)速調(diào)時間。他跑步時江琛正在接待另一個客戶，安置好才匆匆跑過來。賀云翔只是隨便練練，練習(xí)項目已經(jīng)設(shè)計好，他只需要按部就班地練習(xí)，也沒什么需要指導(dǎo)。

    生活似乎與往常一樣，只是窗玻璃永遠霧蒙蒙。隔壁的女孩兒隔著窗玻璃朝樓下的男朋友招手。

    “這里！這里！”她開心地揮揮手。幾分鐘后，她男朋友上來了。

    兩人一起跑步，聊天。

    健身館人來人往。

    前臺忙著接待客戶，歐經(jīng)理陪著陳部長巡查。熟客路過，朝賀云翔和江琛打招呼。不遠處的女孩兒正對著霧蒙蒙的大立鏡補妝。

    這個世界很正常，所有人都很正常。

    賀云翔看向江琛。江琛回過頭，也看向他。

    這個世界沒問題。

    有問題的是他們倆。

    “今天又簽了兩份合同?！背酝盹垥r，賀云翔說，“兩份談了很久的項目，終于簽下來了。”

    “恭喜恭喜！來，賞你一塊紅燒大.rou.rou！”

    “……嘖！哄小孩呢？”

    “味道不錯吧？放了白酒和糖呢！”江琛見他喜歡，又夾起一塊，裹上汁，放到賀云翔碗里，擠擠眼，“賀總，喜歡的話，賞幾句贊，夸夸唄？”

    賀云翔失笑：“你想怎么夸？”

    臭流氓咂咂嘴，賀云翔作勢踹他，江琛哈哈大笑地溜了。

    外面風(fēng)大，窗戶啪嗒作響。一股夾著水汽的風(fēng)呼嘯著席卷進屋。江琛關(guān)上窗，把晾在陽臺的鞋子移去墻角。這幾天又風(fēng)又雨，鞋子洗了沒法干，明天上班只能穿人字拖了。

    賀云翔非常喜歡紅燒rou，吃了大半盤，意猶未盡。他給自己倒上啤酒，順手拿起不銹鋼小圓鏡，往鏡子里看了看，鏡子里的人也看著他。

    江琛道：“那合同的老板，應(yīng)該沒有變吧？”

    “沒有變，還是認識的人。項目進展也沒有變，之前談到哪兒就是哪兒，非常順利?！?/br>
    “哦?！苯《似鸨?，打趣道，“臣敬皇上一杯！”

    賀云翔哭笑不得：“看電視劇太多，腦子抽了？”

    兩人碰杯，賀云翔吃了幾口菜，又道：“你記不記得，鏡子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看不清東西？”

    “哦，這我記得，是小武沒來的那一天，我還以為水汽大?！苯〕圆耍?，“算起來……今天是第五天了?！?/br>
    賀云翔沒吭聲，跟江琛碰杯。江琛給賀云翔續(xù)上，賀云翔道：“如果拋開我們的觀念，以正常人的視角來看，這邊的生活是跟平時沒啥倆樣。有時候我會有種錯覺，好像以前的生活都是假的，這兒的生活才是真的?！?/br>
    江琛提醒道：“賀總，真正的崔志峰沒有開茶莊?！?/br>
    賀云翔搖搖頭：“用真或假來定論并不恰當。開茶莊的崔志峰也是真的，活生生的，只是我們不熟悉。他的生活，與我們認識的崔志峰不一樣?！?/br>
    他站起來，慢慢踱步，站到窗戶前。江琛知道他在想事情，于是也不吭聲，自斟自飲，半杯啤酒下肚，聽賀云翔道：“五天前……我們做過什么事情？”

    “白天去過醫(yī)院，還去了綜合市場?！?/br>
    “晚上呢？”

    “晚上……還是跟平常一樣，弄頭花和發(fā)夾?！?/br>
    “你記不記得當是頭花是怎么個戴法？”

    “紙巾揉成一團，一邊一個，卡頭箍里……賀總，我覺得，可能不是頭花的問題?！?/br>
    這段時間江琛每天晚上折騰頭花，如果真是頭花的問題，為什么他天天折騰，也不見世界變回原樣？

    賀云翔也想到了，他們倆的情況，顯然與頭花無關(guān)。

    難道是跳閘的問題？

    賀云翔打開電箱，關(guān)閘，等了幾分鐘，再打開，進屋問江琛：“有沒感覺？”

    “沒有?！苯】纯创皯簦€是霧蒙蒙的。

    “怪了，問題到底出在哪呢？”賀云翔給自己續(xù)滿酒。他記得那天一覺醒來，世界就變了。侯老板，開茶莊的崔志峰……這不是他們熟悉的世界。

    賀云翔望著霧蒙蒙的窗戶，喃喃道：“五天前的晚上，肯定發(fā)生過一件關(guān)鍵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江琛也看了看窗戶，忽然道：“賀總，我覺得，跟雷雨天氣有關(guān)?！?/br>
    賀云翔眉頭一皺：“雷雨天？”

    “琳琳的信里，寫到出事的時候，都伴有打雷下雨。她碰著胳膊那段，描寫過雷聲滾滾。而敏慧失蹤那天，也是打雷下雨的天氣，我問過她了?！苯∮纸o自己續(xù)上酒，跟賀云翔碰杯，喝完，繼續(xù)道，“我記得五天，正好是臺風(fēng)過境，打雷閃電，電壓不穩(wěn)，還跳閘了。打雷閃電引起的跳閘，是唯一不同尋常的地方?！?/br>
    “這概率……很低啊?！辟R云翔站到窗前，外面淅瀝瀝下雨。雨勢很大，風(fēng)也大，但聽不見打雷也沒見著閃電。南方下雨不常打雷，除非是臺風(fēng)等極端天氣。

    賀云翔嘆道：“要等一次打雷把電閘弄跳，這概率，一年也難碰上一次。”

    江琛道：“但是我們遇上了。”

    賀云翔搖搖頭，還是無法接受這個推斷。

    洗過澡，江琛把粉紅化妝鏡放臺上，一手拿棉簽，一手拿不銹鋼小圓鏡，笨手笨腳地往后腦勺上藥。廳里看不清傷口，于是江琛把鏡子帶進洗手間。賀云翔進來，拿過棉簽幫他涂。藥是洗劑，得先洗一遍傷口再涂藥膏。江琛用小圓鏡照后腦勺，他看到傷口開始結(jié)痂了。

    第六天，雨勢漸小。

    本以為傍晚能停雨，沒想到從下午開始，雨又稀里嘩啦下起來，倒水似的，天地間掛起厚厚的雨簾。街道上冷冷清清，只有摩托車的防盜警報烏拉烏拉此起彼伏。

    下雨的緣故，客戶不多，江琛難得清閑，跟張教練躲消防通道吸煙。張教練下周三過生日，說請他們幾個好哥們?nèi)コ猭吃大餐，可惜地點還沒決定，定下來再通知他們。

    聊完天吸完煙，江琛發(fā)現(xiàn)賀云翔來了。賀云翔一個人在練跑步。江琛上機，在他身邊也陪著跑了起來。

    有些陪伴不需要太多言語。在這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彼此才是最安心的依靠。

    回到家時，恰好閃電亮起，隨后響起一陣悶雷。

    吃過飯，賀云翔躺沙發(fā)看書，江琛放下水果沙拉，把賀云翔的腿往里一推，一屁.股坐進沙發(fā)里。

    賀云翔沒吭聲，拿著書一個字兒沒看進去，視線頻頻瞥向江琛。

    “還弄頭花?。俊?/br>
    “嗯。”

    “有用嗎？”

    “不知道?！苯】纯创巴?。

    暴雨傾盆，時不時亮起一道閃電。

    今晚，恐怕要有事情發(fā)生了。

    九點半。

    江琛從冰箱里拿出兩罐啤酒，開了。賀云翔拿起一罐，兩人碰了一碰。

    大廳里的燈亮著，電閘還沒有跳。

    十點半。

    窗外的雨砸在玻璃上，噼里啪啦吵雜不休。雷聲一聲比一聲緊，震得耳朵嗡嗡響。

    大廳里的燈還亮著，沒有任何異常。

    江琛忍不住站起來，他總覺得該做點什么，但又不知道該做什么。心煩意亂地走來走去，時不時弄一弄發(fā)夾和頭花。

    “奇怪了，怎么還沒跳閘呢？”江琛看看窗戶。閃電慢慢緩下來，雷聲也悶悶的，估計這場雨也就下這么幾個小時，下完，也就過了。

    難道這雷雨天，就這么白白浪費了？

    十點四十五。

    電壓有些不穩(wěn)，燈光閃了一下。賀云翔坐起來，望著頭上的燈。燈還亮著，只是微微閃爍而已。

    十一點半。

    燈光依然微微閃爍，電壓有些不穩(wěn)，但始終沒有跳閘。

    江琛的傷口疼起來，他想起今晚還沒有上藥。

    喝光剩下的啤酒，江琛說：“我去上個藥。”

    賀云翔躺在沙發(fā)里，懶懶道：“要幫忙不？”

    臭流氓勾勾手：“來呀~！”

    “嘖！”賀云翔作勢要打他。

    手機響了，是客戶打來的。賀云翔道：“我先接個電話……喂，李總啊，你好你好……”

    江琛帶著藥進洗手間，把便利店的宣傳單墊在脖子后，免得洗劑藥水染臟了衣服。

    他立起化妝鏡，一手拿棉簽，一手拿起不銹鋼小圓鏡。

    就在這時，日光燈忽然一閃，鏡面折射，層層相映，江琛被晃了眼。與此同時，耳邊響起一聲炸雷，四周頓時暗了下來。

    跳閘了？！??！

    江琛心中狂跳，奔出去，四周黑漆漆，什么都看不見。

    “賀總！”江琛道，“太好了！真的是跳閘了！”

    賀云翔沒有應(yīng)聲。

    江琛又喊了一聲：“賀總？”

    安靜。

    太.安靜了。

    江琛忽然意識到，雨聲沒了。

    賀云翔聊電話的聲音，不知什么時候也沒了。

    實在太.安靜了。

    江琛渾身顫抖起來，某種念頭如同雜草一般遮天蔽日地爬上心頭。

    他找到電箱，開閘。

    燈亮了，柔和的光鋪灑下來。

    大廳里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