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螻蟻
穿過幽深的庭院,來到大理石的臺階前。nongnong的霧氣縈繞在身邊,模糊了身邊事物的輪廓。 “我?guī)湍??!鄙蜢仙驹谝讜成磉?,握住他拐杖的一邊說。 “不用了,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br> 他耐心一步步地往上爬,雖然cao作已經(jīng)很熟練,比起健全的人還是慢了許多。他發(fā)覺沈煜升一直在他的身后,似乎在配合著他的速度。 臺階不高,他們很快到了一扇敞開的大門口。面前除了有幾個高大的保鏢之外,并沒有看到其他人。 易暢扭頭問:“這里就是大廳嗎?” “不清楚。” “你之前沒有來過?” 他以為沈煜升已經(jīng)是這里的??土耍辽俨粫@里一無所知。就這樣茫然地站在這里,讓他的耐心慢慢地被磨盡。 他對沈煜升道:“帶我去你們聚會的地方?!?/br> 這時有一個聲音從走廊的那邊傳來:“看來你的悟性不太行啊?!?/br> 話音剛落,一身白色西裝的人出現(xiàn)在視野。略長的頭發(fā)干凈利落地收在耳后,白皙的皮膚近乎透明,一雙狹長的眼里有些輕佻,神情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此時正冷淡地看著他。 “很顯然,你沒有受邀。在圈子混了那么久,什么場合該來,什么場合不該,不是應(yīng)該很清楚嗎?” 對方雙手插在兜里,慢慢靠近他,“我說得對不對,易先生?” 易暢有些恍惚地看著對方。 這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和似曾相識的面部輪廓,加上最后被特意強調(diào)的三個字,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瞬間大腦被一股力量沖擊,一時回不過神來。 “越……越醫(yī)生?” 即使如何不敢相信,他無法否認心中的懷疑。 再嚴(yán)密的偽裝也會有漏洞。從前他看病的時候,注意力幾乎未落在在對方醫(yī)生身上,只覺得對方有種與其年齡不相符的神色,還以為只是保養(yǎng)得當(dāng)而已。 所以,他曾經(jīng)作為傾訴對象的心理醫(yī)生,幾乎知道他所有秘密的人,原來是一個披了一張面具的年輕富二代,還是與他姐幾般糾葛被她視為摯愛的男人? 他發(fā)自內(nèi)心想問老天爺,他跟他開的玩笑是不是太多了? “反正診所一時半會也沒戲,我不介意你看出來,”對方臉上多了笑意,“仔細想想,雖然我不太喜歡你,但我們的合作還算愉快?!?/br> 一旁的沈煜升突然問易暢:“你們見過?” 沒等易暢回答,盛越澤笑了幾聲,“何止見過,還很深入地了解過?!?/br> 他走到沈煜升身邊,特意壓低聲音道:“所以我告訴過你,家里的這位要小心?!?/br> 曖昧不清,似有若無的話仿佛在蓄意引起歧義。 忍下心中升騰的屈辱感,他看向盛越澤:“我姐的遺物還給我,你沒有資格拿她的東西?!?/br> “你姐的遺物?”盛越澤似乎有點驚訝。他勾起嘴角,眼中卻沒有笑意,“沒有任何證據(jù)就跑過來興師問罪,不覺得很可笑?” “我不需要證據(jù),”他一刻不移地直視他,“有些人就是那么自以為是,把不屬于他的東西搶過來就可以自欺欺人?!?/br> 對方瞇起眼睛,沉聲道:“你說什么?” “怎么,戳到你痛處了?”易暢冷笑,“看來我姐死得還不算太虧?!?/br> 衣服被猛地揪了起來,他被迫在極近的距離直面著那對危險的眼睛。對方狠狠盯著他,胸口劇烈起伏著,似乎在壓抑著怒氣,還有些讀不懂的其他情緒。 他只是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我再說一次,把我姐的東西還給我?!?/br> 漸漸地,對方臉上的怒意平息下去,輕笑著放開他,朗聲道:“來人?!?/br> 門邊幾個保鏢很快走了過來,將他圍了起來。 “你有兩個選擇。要么,馬上從這道門出去,以后不要出現(xiàn)在我面前。你要是執(zhí)意不走,后果自負。” 易暢緊皺著眉。他看了一眼身邊幾個高大健碩的身影,又看向正一臉寒霜的沈煜升。 心底陡然而生一陣涼意。 他握緊了拳,清晰地重復(fù)道:“把我姐的東西還給我。” 像是預(yù)料到他的回答,盛越澤輕輕嘆了一聲,用眼神示意那幾個人,“上吧?!?/br> 猝不及防的第一棒落下后,他就被打趴在了地上。接踵而來的是一陣陣猛烈的疼痛,狠絕的力度砸向他的全身,像是恨不得把他拆卸一般。 耳邊是混亂的棒棍揮舞的呼嘯聲,還有腦中接連不斷的轟鳴。 曾經(jīng)的噩夢,好像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邊。 他開始掙扎,想抓住那根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被踢開很遠的拐杖。在他每次試圖抬起手臂的時候,總是在下一刻又被狠狠地打了回去。 混沌的意識中,他看見那雙印象里總是一塵不染的黑色皮鞋,此時正平靜地立在他晃動的視野里,他想抬頭卻沒有力氣,只是一次次栽倒回地上。 一邊,盛越澤嘴角微微上揚,平靜地看著地上已經(jīng)快沒有知覺的人。 他瞥了一眼身邊嘴角緊繃不發(fā)一言的沈煜升,又將目光移到了地上那條彎折的腿上,似乎想到了什么,朗聲道:“打斷他右腿?!?/br> 幾個人應(yīng)了一聲,調(diào)整了角度對準(zhǔn)了那條不再動彈的腿。 在那個鋼棍高高抬起即將落下的一霎那,低沉的嗓音厲聲道:“住手!” 那些人一齊停了下來,都看向了說話的人。 沈煜升微張著嘴,胸口微微起伏著,“夠了?!?/br> “你夠了,我還沒夠,”盛越澤笑著道,“沈律,你以什么立場阻止我?” 沈煜升沒有回答,他注視著地上的人,快步走到他的身邊蹲了下來。 在他想去觸碰那張沾上血跡的蒼白的臉時,有幾個賓客從門口走了進來。那些人似乎被暴力的場景嚇到,相繼發(fā)出了驚呼,這時沈煜成和盛天薇也快步走了過來。 在確定躺在地上的人是誰的時候,沈煜成有些震驚地看向盛越澤和沈煜升:“這是怎么回事?” “有人找麻煩,我只是做一些清理工作。”盛越澤淡淡道。 沈煜成只覺得不解,“越澤,今天是什么場合,你做事得有點分寸。” 對方只冷道:“我還輪不到你教訓(xùn)。” 說完,他瞥了地上的人一眼,漠然轉(zhuǎn)身走開了。 空氣瞬間變得很安靜。 盛天薇略皺著眉,問沈煜成:“這是誰?” “易暢,易欣的弟弟?!?/br> “哦……”盛天薇嘲諷地點點頭,上下打量了幾眼,“跟他姐倒挺像?!?/br> 在幾束目光的注視下,躺著的人慢慢挪動,終于抓住了那根賴以支撐的東西,勉強東倒西歪地站了起來。男人的一邊臉頰腫得厲害,幾根發(fā)絲被血粘在了眉邊,顯得萬分狼狽。 在沈煜升想上前的時候,一只手臂攔住了他。 “你不要和越澤一樣搞不清楚狀況?!鄙蜢铣傻吐晫λ?。 盛天薇轉(zhuǎn)過身,面向幾個保鏢正色道:“把這里清理干凈。還有,以后不要幫著少爺在這里胡鬧。” 下雨了。 雨水嘩啦啦地傾倒,像是能洗刷去所有的污穢一般,將身上火辣的疼痛感也緩和了幾分。 拖著像灌了鉛的身體,他喘著氣慢慢走向那扇未見輪廓的鐵門,幾百米的路像一輩子那么漫長。 他現(xiàn)在還能行走,是不是要感謝對方的手下留情? 他開始后悔一開始就選擇了這種激進的方式。自不量力地來到這里確實勇氣可嘉,但要是今天就這樣被活活打死,他就永遠就不要想要回那些東西了。 為什么人在另一個人面前可以這么無力?像一只螻蟻,可以如此輕易地被羞辱和踐踏? 他邊走邊想,一步步疼得他悶哼出聲。 漸漸地,他發(fā)覺雨好像停了,微微扭頭一看,發(fā)現(xiàn)高大的身影站在他身邊。 借著燈光他看清了對方的臉,又看向頭頂?shù)哪前褌?,一時間情緒復(fù)雜:“為什么?” “你傷得很重,我送你?!?/br> 他看向前方,淡道:“不需要?!?/br> 對方不顧他的反對伸手便要扶他,他使出僅剩的力氣揮開了他的手,啞聲道:“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你還不夠滿意嗎?” “易暢,你不要逞強?!?/br> “逞強……”他想了想,覺得好像有點道理,“我是過于逞強了。以后……以后不會了。” 對方靠近他,問:“什么意思?” 他停了下來,深深看向?qū)Ψ?,“你不想接受我的感情,我收回,以后不會再打擾你,但你不需要勉強自己施舍我這個普通人?!?/br> “施舍?我從來沒這么想過,你不用這樣羞辱我也羞辱你自己,”沈煜升似乎覺得他的話很荒謬,想了想又道,“更何況,你對我的感情又是單純的嗎?” “什么?”他疑惑地看著他。 “你一向自認深情,可是我從來沒有問過你,”沈煜升勾起了嘴角,但眼里只有深沉的黯淡,“難道你沒有過別的男人?” 濕透的衣服緊貼著皮膚,滲透著陣陣冰冷。 易暢微張著嘴,想了片刻。腦海里浮現(xiàn)了盛越澤先前在他們二人面前說的話,他難以置信地看向沈煜升。 “你相信那個人?” 沈煜升沉聲道:“回答我?!?/br> 他怔愣著,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有些想笑的沖動。 也許他們兩個人之間從來沒有過真正的溝通。他竟然從來不知道,他自認單純以至于愚忠的瘋狂付出,原來一直被施加著這樣極度諷刺的猜疑。 為什么,就因為無關(guān)人的幾句話?就因為他在娛樂圈這個大染缸嗎? 他突然感到極度的疲憊,“沈煜升,但凡我們之間有一點信任,恐怕也不至于走到這個地步?!?/br> 說完,他腿部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差點讓他跪在了地上。 “別過來!”他厲聲對要靠近的人喊道。 “以前……是我太一廂情愿,”他看向那棟頗具氣勢的樓,心里一片空落,“對不起,我沒想過,原來我們會是不同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