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交易
午間,昏暗的房間里只有一盞燈亮著。外面正打著雷,轟隆隆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襲來,驚動了窗邊停留的鴿子。 床上的人扭曲地躺著,直到聽到門鈴的聲音才慢慢地坐起下了床。 “小暢?!”門口的人看見他這個模樣時瞪圓了眼,“怎么把自己搞成這樣……” 小林把手中的東西放在地上,將青年扶到了床邊坐下,又仔細(xì)地看了看他。 “沒事,我好多了。” 青年的臉頰還腫著,嘴角青紫,目光有些渙散。 他把昨天的事簡單說了一遍,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是我太自大了?!?/br> 對方只是無奈地看著他,嘆了口氣道:“我就想你拿著那個地址不會做出什么好事,我勸你的你都當(dāng)耳旁風(fēng)。盛少脾氣是出了名的陰晴不定,你再怎么急也該為你自己想一想,你現(xiàn)在的狀況是能去逞英雄的嗎?” 他說著還沒好氣地拍了拍那條腿,“要不要去醫(yī)院?” 易暢搖頭,“睡了一覺,感覺沒那么痛了。” 說完他就倒回了床上閉上了眼,小林皺了皺眉,伸手探了探他額頭,發(fā)現(xiàn)溫度高得驚人。 “燒得這么厲害……你這小孩是真不會照顧自己!” 處在漸漸模糊的意識中,易暢只覺得離壓抑的夢境又更近了。突然他聽見旁邊的人道:“快起來,吃了藥再睡?!?/br> 他吃力地提了提眼皮,看了一眼小林手中的碗,問:“哪來的藥?” “我給你帶來的。現(xiàn)在是流感高發(fā)的時候,我看你肯定沒有這意識?!?/br> 他沉默了一會,問:“林叔,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作為一個經(jīng)紀(jì)人,小林對他是真的過于關(guān)照了,就像是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他聽說過很多藝人和經(jīng)紀(jì)人交惡的故事,為各自的利益或是明面上就斗個你死我活,或是在外做做表面功夫,私底下暗潮洶涌。 而他的經(jīng)紀(jì)人不管是對他的事業(yè),還是他的日常生活,總是如此鞠躬盡瘁,如此考慮他的感受。特別是在他姐走后,他對他的照顧更是無微不至。 經(jīng)歷過昨晚,他都有了自暴自棄的念頭。即使已經(jīng)感覺到了自己不正常的體溫,他也選擇性地去忽視,好像只要這樣躺著,什么事都會過去一樣。 如果他的林叔沒有出現(xiàn),他也許就會無期限地自我放棄下去,直到來不及后悔的那一天。 小林看他把藥喝完了,將手中的碗放下道:“就覺得和你這孩子有緣分,也說來話長了。” 他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問:“怎么說?” “其實,跟你父親有關(guān)。相信小欣也跟你提過,關(guān)于賭場的事,”對方清晰地道,“其實當(dāng)時我在場?!?/br> “你當(dāng)時在場?”易暢琢磨了一會,“你的意思是……” 小林點了點頭,“那天幾個盛業(yè)大制作的投資商要去賭場玩一把,有個同事沒法陪,我就給替上了。等我們快結(jié)束的時候,看見側(cè)門口幾個人打得很兇。我走近后發(fā)現(xiàn),躺在地上那個人就是你父親易群。” 他的心往下沉了沉,“那些人是誰?我爸的債主嗎?” “我一開始也是那么以為,畢竟當(dāng)初你姐拜托我?guī)兔φ胰说臅r候說得很清楚,你們父親有賭癮。但是后來我發(fā)現(xiàn),他去那個地方不單純是為了賭博。” “那是為什么?” 他越聽越糊涂了。他記得他父親在老家的工作頂多算中層,薪資不高,交際圈也絕不會涉及到上流社會。難道在他們失聯(lián)的這幾年,他父親在外結(jié)仇了? “當(dāng)時場面很混亂,同事讓我別管,我只能找機(jī)會偷偷報了警,等警察趕到的時候趁亂開車帶走了人?!?/br> “我爸……他那時候怎么樣了?” 小林抹了把臉,繼續(xù)說:“那些人下手太狠,他那時候已經(jīng)沒多少力氣了。我跟他解釋我是你的經(jīng)紀(jì)人,也是你姐的好朋友,是來幫他的。他表現(xiàn)得很排斥,大概是不太信我?!?/br> 易暢心里一陣酸澀,苦笑道:“他一向不容易信任別人?!?/br> “后來……也是我的失誤。我送他到了醫(yī)院,在我沒有注意的間隙讓他跑了?!?/br> 空氣安靜了很久,像是在醞釀一種沉重的情緒。 易暢低頭想了想,問:“但是我姐告訴我,我爸是她的一個朋友發(fā)現(xiàn)的,原來那個人就是你嗎?” 對方垂著眼,像是欲言又止。 “還有,”他等得有些急了,“你還沒告訴我,我爸去那里到底是要做什么?” “小暢,你聽叔說,”小林伸手握住他的肩,“你先把你的傷養(yǎng)好,等以后回來恢復(fù)事業(yè),慢慢你都能搞清楚了?!?/br> “我沒有要回……”他一時氣極猛烈咳了幾聲,“我不明白,為什么你們都要瞞我!” 上一次,如果不是他姐說漏嘴,他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才能知道他父親已不在人世。這一次,他以為小林會對他敞開心扉挑明所有的不明白,卻又在重要的節(jié)點就此打住。 即使他知道,他們所做的都是出于對他的保護(hù),但是越多的隱瞞于他而言就是越重的不信任,又像在暗示他的無能,告訴他他其實什么都做不了。 他總覺得身邊充滿了不確定性。這種不確定性讓他不安,讓他急切地想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你總要回來的,別倔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不會要這個模樣向別人討債吧?”小林掐掐他的臉,笑道:“既然我說我和你們姐弟倆有緣,我能幫的都會盡力的。我回去打聽你姐遺物的事情,靠我在盛業(yè)的資歷,總比你這個毛頭小子趕著讓人當(dāng)人rou沙包強(qiáng)?!?/br> 他心里雖然還是悶悶的,也還是點頭,“謝謝你,林叔?!?/br> 小林走后,他又迷迷糊糊睡了很久。傍晚時候醒來,起床又按著囑咐喝了藥,開火煮了些粥。 他坐在餐桌旁,仔細(xì)看著身上的青紫。 還好以前堅持鍛煉,身子骨能扛得住這些棍棒。他想到那幾個冷血的走狗大漢,和那個一身雪白但心比惡魔還狠的人,心里還是會打顫。 突然他想起,他忘了跟小林提盛少在外開私人診所的事。按理說這種事一旦曝光便會是一樁關(guān)注度十足的爆炸新聞,但同時在盛越澤那里就醫(yī)的藝人也可能會遭殃。不過如果他足夠聰明,這也許能成為制衡對方不錯的武器。可問題在于,他恐怕沒這個頭腦。 他連走進(jìn)那個圈子的勇氣都沒有。甚至在那樣的人面前,他只能趴在地上抱著頭,聞著周身的血腥味道,祈禱自己不會落得個終身殘廢。 他的掙扎,在那些人的眼里只是個笑話。 陶園的話突然在腦海里浮現(xiàn)。他真的要放棄嗎?他是想讓害死他姐的人付出代價,但是他真的能做到嗎? 這時,他的余光瞥到桌上還沒有丟掉的舊住所鑰匙。走近一看,心像是被錘了一下,疼痛的同時又感覺到了一陣暖意。 他直到今天才發(fā)現(xiàn),他拿錯了。 這把該屬于另外一個人的鑰匙上,掛著的還是那個熟悉的鴿子圖案,安安靜靜地在燈光下躺著,折射出銀光。 昨夜,非同一般的不歡而散。而現(xiàn)在,令他感到羞恥而無法否認(rèn)的是,他還是會想他。 那個男人當(dāng)真是他命中的劫數(shù)。 他將那個鑰匙捏在手里,正考慮將它扔進(jìn)垃圾桶的時候,門鈴響了。 他以為是小林,不假思索地走到門邊扭開了門把手。卻沒想到門開啟的那一剎,看到的是一張他最不想見到的臉。 在他反應(yīng)過來想要將門重新關(guān)上的時候,一只手很快伸進(jìn)了門縫,將門輕松地打開了。 “你的安全意識也不怎么樣啊,易暢?!蹦腥诵χ粗植逶诙道?,嘲諷的話信手拈來。 他冷道:“你怎么知道我住這里。” 對方?jīng)]有理睬他的問題,只說:“不請客人進(jìn)去坐坐?” 見他戒備地往自己身后望,盛越澤挑了挑眉,“就我一個人,有誠意吧?” 兩人僵持了幾秒,隨后易暢退后了幾步,道:“自便?!?/br> 不論他如何不歡迎這位不速之客,按目前的形勢他攔不住他,只能看看這人打著什么算盤。 盛越澤走了進(jìn)來,打量著周圍,身上昂貴嶄新的西裝夾克和簡陋的環(huán)境十分格格不入。 “你有什么事?”他不想看他繼續(xù)若無其事地閑逛,開門見山問。 盛越澤看他一眼,坐在了餐桌旁的椅子上,“沒什么,就是閑得慌,來你這邊逛逛?!?/br> “盛少,我想我們心里都清楚,我們之間不是能隨便造訪的關(guān)系,”他走到坐著的人面前,“如果沒有什么事,我這里不歡迎你。” 對方盯著他看著,嘴角微微揚(yáng)起,“好,既然你那么迫不及待,那我就直說了,我來是要和你做一樁交易?!?/br> “什么交易?” “很簡單,我相信你一定會感興趣,”對方站了起來,走到他邊上,“鐘鳴的電影,這個月底正式開機(jī),我相信你已經(jīng)聽說了。” “我不知道,”他沉聲道,“那部電影已經(jīng)跟我沒關(guān)系了?!?/br> 距離上一次他接觸電影的事,已經(jīng)過去了將近兩個月。他很久沒有關(guān)注網(wǎng)絡(luò)的輿論和圈子的各類新聞,也幾乎斷了和圈內(nèi)人的聯(lián)系,自然不可能知道關(guān)于那部電影的任何動態(tài)。當(dāng)初鐘鳴和盛業(yè)的合作算是徹底破裂,他不明白這回盛越澤提起這件事是有什么用意。 盛越澤也沒覺得驚訝,繼續(xù)道:“如果我說,我可以把那個角色給你呢?” 他皺眉,“你說什么?” “當(dāng)初原來定下是你的角色,原封不動還給你。另外,你還可以參與編劇。我聽說那位編劇很欣賞你,你們應(yīng)該是老交情了,合作起來應(yīng)該會很輕松。” “你見過熙……你見過又曦了?”強(qiáng)烈的不真實感襲來,他有些忐忑地問:“是她推薦我的嗎?” 對方笑了笑,說:“她的意愿不重要。你能不能拿到這部戲,決定權(quán)在我?!?/br> 看他不說話,盛越澤更靠近了一些,瞥了一眼旁邊的椅子,垂下頭低聲道:“你這樣站著不累嗎?” 耳邊溫?zé)岬臍饬髯屗行┎蛔栽?,他條件反射地避了開來,站直了身體問:“你說的交易是什么?” “丟掉的東西要再拿回來,當(dāng)然不是那么容易,”對方看著他道,“條件就是,你當(dāng)我的人。” 清晰的吐字像是一道猝不及防的雷擊。瞬間,盛越澤感覺到一束驚詫的目光投射了過來。 “你的人?……” 都是混名利場的人,當(dāng)然明白這幾個字代表的意思。只是易暢沒有想到,這樣的事也會發(fā)生在他身上。 他不禁想到了他姐,即使到了事業(yè)如日中天的時候,她依然需要墜得更深,更徹底。 他不知道這其中的來龍去脈,但他唯一能確定的是,面前這個男人是她這條路的起點,也幾乎占據(jù)了她整個演藝生涯。 與易欣相比,他沒有出色的容貌,沒有人脈和地位,甚至現(xiàn)在連正常的站立都做不到。他完全不明白,為什么盛越澤會看上他? 他深吸一口氣,“為什么是我?” “這你就不用知道了,”對方笑開了,將怔愣的人順勢按到了椅子上,“我只要一個答案?!?/br> 看著面前的人臉上毫不掩飾的自信,他突然覺得十分刺眼,開口時不自覺帶了諷意:“憑什么你認(rèn)為我會答應(yīng)?就憑一部戲嗎?” 盛越澤笑容不改,溫聲道:“如果這個沒有吸引力,那你姐的遺物呢?” 幾個字輕易地點燃了心里的怒火,他想站起來卻被死死按在了椅子上。 “盛越澤,你不要欺人太甚!”他咬牙道,“東西我遲早會拿回來,你不用在這里逞威風(fēng)!” “嘖,你們這種人真的搞不清楚狀況,”對方突然伸出手用力捏住他的下巴,看他的眼神里有了一絲狠意,“你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是要還是不要,是就這樣爛下去,還是重新開始,就看你自己一句話?!?/br> 坐著的人胸口劇烈起伏著,瘦削的肩頸上青筋暴起,不發(fā)一言地與面前的人僵持。 過了許久,臉上鉗制的手松了開來。對方像是從狂躁的情緒中恢復(fù),瞥了一眼那條腿,淡道:“醫(yī)藥費你也不用cao心了,我會幫你解決。” 易暢的心底陡然萌生了一股寒意。昨晚一句句冰冷的命令還在腦海中回響,他無法否認(rèn),這個男人身上超乎想象的無常令他不安。 “盛少原來不僅負(fù)責(zé)打人,還負(fù)責(zé)救人?!彼涞?。 對方意外地沒有被觸怒,只是轉(zhuǎn)過身道:“我給你一天時間考慮。明天下午,我會讓人過來接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