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僵局
有些陳舊的門在眼前打開,帶著些塵土的氣息撲面而來。 “這里就是了?!狈繓|大伯說道。 男人在一旁跟著進(jìn)來,邊走邊環(huán)視著這個屋子。這里的大小跟先前的住處差不多,從兩人分享變成一人獨居,就不免顯得空蕩了一些。草草看了一遍,家具還算齊全,基本不用再購置。 大伯跟他介紹完屋子,又絮絮叨叨地交待了一些事,他也就安靜聽著。 對方說完又打量了他幾眼,問:“小伙子,你是明星吧?” 他愣了下,點頭道:“我是演戲的?!?/br> “這就對了,看你天天捂得那么嚴(yán)實,哈哈!”對方對他的回答很滿意,“那房租準(zhǔn)時交就肯定沒問題,其他都好說!” 他點點頭,在房東走后開始整理行李。 搬走的那天,能舍下的都沒有帶走。想到也許棄用的東西會引起沈煜升的反感,就將它們都裝進(jìn)袋子收拾干凈。 他在旅館待了兩天后就幸運(yùn)地找到了這個偏僻的房子,離最近的鬧市區(qū)也需要十來站的公交。 說來有趣,他的“明星”身份也會給他帶來這樣那樣的便利。他的房租已經(jīng)超過了這個地段的一般水準(zhǔn),但是他已經(jīng)沒太多時間選擇。 為了避開人流,他特地住進(jìn)不知名的小旅館,房間里殘留的濃重?zé)熚逗统睗駳庀⒘钊送覆贿^氣,他迫切想找個固定的住所,越快越好。 這份他人聽起來了不得的高收入工作,并沒有給他帶來太多賺錢的快感。在父親過世前,各個來頭的債主隔三岔五地出現(xiàn),他堅持和他姐一起還了一陣子父親的賭債。 直到后來向易欣借錢搬進(jìn)沈煜升所住的小區(qū),他自然而然地忘記了他應(yīng)當(dāng)承擔(dān)起的那部分責(zé)任。 至于不久之后發(fā)生了什么,他已經(jīng)不想去回想了。雖然并非他所愿,他還是在從警察局回來的第二天去盛業(yè)解除了合約。 好在續(xù)約的時間已到,他不需要支付大筆的違約金。只是該賠的禮該道的歉總是不能落下,該走的程序還是得走。大概是因為憐憫他的遭遇,平日易燃易爆的吳總也沒怎么數(shù)落他,全程語氣沉重,也算是好聚好散。 一切好像早已安排妥當(dāng)一般。 演藝生涯結(jié)束得如此順利,讓他不禁苦笑。但他真的需要一段時間想清楚,他到底能不能繼續(xù)在這個行業(yè)生存。他當(dāng)初選擇的這條路,到底是對是錯。 想到將來的計劃,他腦里就一團(tuán)糟,坐著發(fā)呆的時候聽到手機(jī)響了起來。 在他解約后,小林一下子也處于待業(yè)狀態(tài),便提出幫他去易欣的房子處理后事,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突發(fā)狀況。 “小暢,家里的東西全沒了?!?/br> “沒了?”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對,除了家具之類的大件東西,都是空的。你知道有誰和她一起住嗎?可能有人先你一步拿走了?!?/br> “怎么可能?她是一個人住的……” 他一時無法接受這個說法,他的印象里易欣沒有和誰同居,家里也沒有過其他人生活的痕跡。 和易欣最親的人就是他,還有誰會急著把她的遺物帶走?還是在未經(jīng)過他同意的情況下? 他越想越覺得怪異,直到腦海中出現(xiàn)了一個人的名字。 “林叔,你知道盛家的住址嗎?” “你懷疑是老總?”電話那邊頓了下,“是盛少?” 他抬頭看向窗外,“對?!?/br> 聯(lián)系起至今所有的聽聞,會有另外一把鑰匙的只可能是這個人,即使沒有鑰匙也能破門而入毫無顧忌的,也只可能是這個人。雖然他不明白為何對方要將這些東西據(jù)為己有,但他勢必要去全數(shù)討回。 他早就該去會一會,這個他姐付出生命去保護(hù)的人。 車緩緩駛?cè)肓质a大道,湖邊房屋的輪廓在樹林的間隙中隱隱顯現(xiàn)。 距離出發(fā)已經(jīng)過了一小時。他看了看手中那串地址的名稱,又看向車窗外,只覺富豪的世界實在隱秘而奢侈。 他輕松地從小林那里拿到了盛家的地址,但他同時也告訴他,據(jù)傳盛越澤有很多套住處,他不一定能在盛家找到人。 其實他無所謂,現(xiàn)在的他有的是時間,依靠他和盛業(yè)之間多少存在的關(guān)聯(lián),他不怕找不到他。 到達(dá)大門口后,他走到保安室詢問,里面的保安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說:“抱歉,外來人員需要預(yù)約?!?/br> 他想了下,問:“這家人一般什么時候回來?” “我們不清楚,”對方說完又跟旁邊的人交流了一會,“今晚可能有聚會,您可以在這里等一等?!?/br> 他看了看表,現(xiàn)在是下午四點。如果是真的有晚會,起碼要等到六點之后了。 他走到邊上比較隱蔽的地方坐了下來。在架拐杖的時候,他看到上面多了些劃痕。 瞬間他想到了以前高中的時候,沈煜升注意到他拐杖上的劃痕,關(guān)切地問他是怎么弄的。他當(dāng)時臉皮薄,不想說是和室友有了矛盾。結(jié)果到后來,他和陳克再次起沖突的時候,還是沈煜升幫他解決的。 打完架的沈煜升一臉的不快,也不知道在氣什么?;丶业穆飞纤烂匪?,卻怎么也趕不上他的腳步。這時想來只覺得有趣,連帶著的還有一些苦澀。 單槍匹馬來到這里,他無法判斷自己的做法究竟是不是對的。但不論如何,他必須要面對擺在他面前的難題。 大概過去了半小時,一輛身形修長的黑轎車緩緩駛了過來。其中一個類似保鏢的人下車將后座門打開,將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人帶了下來。 易暢站起來,一步步向那里靠近。雖然與記憶中的長相有些偏差,他還是認(rèn)出了那個坐著的人是誰,心霎時沉了下去。 而等到車上另外一人走下來的時候,他愣在了原地。對方也看到了他,在十米的距離里面面相覷。 “易暢?”先是邊上的沈煜成開了口,他看了看身邊的人,“煜升,是你邀請的?怎么沒和我們說一聲。” 幾日不見卻像隔了數(shù)月,沈煜升的面容似乎比記憶之中又陌生了幾分。 “我自己來的。我有事想見盛少,他在嗎?” 他看了一眼面前沉默的沈煜升,又看向旁邊有專人保護(hù)的盛廣元,幾天前將他吞沒的窒息感又席卷而來。 其實根本不是無跡可尋,他早該清楚了。 沈煜升永遠(yuǎn)不會介意與他站在對立的那一面。即使是在共同經(jīng)歷了生死,在他終于狠下心離開之后,沈煜升可以一如既往云淡風(fēng)輕地站在幾乎是他一生中最恨的人身邊,再次提醒他,他在他心中是怎樣的無足輕重。 “可能有些唐突,但我真的有急事?!?/br> 他不知道這次有多少成功的可能,但如果不抓緊這次碰巧遇到盛家人的機(jī)會,以后或許有更多的不確定。 沈煜成剛想開口,盛廣元用極為沙啞的聲音像是有點不耐地道:“進(jìn)屋吧?!?/br> “好的爸,馬上,”沈煜成想了想,轉(zhuǎn)向易暢道:“你在這里等一會吧?!?/br> 說完他就推著盛廣元往大門走去。 易暢沒有再糾纏,安靜地看著他們進(jìn)了門,卻發(fā)現(xiàn)沈煜升還站在他面前,似乎是有話要說。 對方垂眼看著他,問:“你找盛越澤?” “嗯?!?/br> “你有什么事要找他?” 他奇怪他會這么問,但也老實道:“我姐的遺物被他帶走了,我要拿回來?!?/br> “你怎么知道是他拿走的?” 雖然習(xí)慣了對方直來直往的性格,但面對著那面無表情的發(fā)問,此刻心里的怒火還是猝不及防被點燃了。 他不禁笑了,“不是他還能是誰?你嗎?” 對方倒沒介意他的諷刺,道:“你現(xiàn)在在氣頭上,沒有判斷力。你……” “哥,”他不耐地打斷了他,“難道我連懷疑的權(quán)利都沒有嗎?” 氣氛又涼了下去。 易暢悲哀地發(fā)現(xiàn),他的人生中竟然會有這么一刻,讓他覺得和沈煜升的獨處如此煎熬。 他正要避開他走到一邊,卻聽見對方道:“為什么搬走?” 他停下了腳步,扭頭看向他,又馬上避開了那冷冽的目光。 想了一會,他說:“沒什么,就是……” 他不知道怎樣的措辭才是合適的。就是不想堅持了?就是不想再自討苦吃了? 他似乎有理由撒潑,有理由訴苦,但此刻一切都顯得如此蒼白,如此的不必要。 “就是有點累了?!?/br> 說完,他扶正拐杖想往前走,卻被攔住了。 “累?我不理解,”對方微微加重了手中的力道,“一聲不響搬走,連基本的禮節(jié)都不用了是嗎?” 他怔住,震驚地看向沈煜升。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易暢,你真是有個性?!?/br> 平靜的字句像是帶著刀片,一寸寸割進(jìn)心里,又充滿著極度的荒謬,讓他一時無法消化。 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靜地道:“我為什么搬走,對你來說重要嗎?” 對方似乎沒思考過這個問題,一時沒有回答,只是微皺著眉,看著他。 他自嘲地笑笑,“你根本不在乎吧?!?/br> 他早習(xí)慣了沈煜升在感情中無藥可救的被動。曾經(jīng)他穿著足以自保的鎧甲,自我說服自己內(nèi)心是如何的強(qiáng)大,此刻他卸去武裝,也同時失去了勇闖禁地的決心。即使他明白,他看得出來,沈煜升對他不是沒有感覺,但至于到什么地步,他不確定。他不想,也不敢再去尋找那個精確的答案。 他付出的代價已經(jīng)夠了。 手臂上束縛的力量還在,一陣沉默過后,他聽見對方清晰地道:“我們需要談?wù)劇!?/br> 心中的疑惑更甚。 雖然不是值得驕傲的事,但是他們之間,確實從來主動尋求溝通的人都是他。難道是他一走,沈煜升突然念起他的好?這類似于施舍的給予,此刻顯得過于諷刺。 “好,”他轉(zhuǎn)過身面對他,“現(xiàn)在就可以談?!?/br> 事到如今,他不想從沈煜升那里再去爭搶任何對方不愿意給的東西。目前兩個人的僵局,他在這段關(guān)系中的境遇,大半都是他自己造成的,怨不得誰。所以不管沈煜升想談什么,他都愿意聽。 他做好了傾聽的準(zhǔn)備,卻見對方微微偏開了目光,像是在思考措辭。 這時候,身旁的大門再次緩緩打開。 一個保安走過來對他道:“易先生請進(jìn),少爺在大廳門口等您?!?/br>